帝子卷-035
“你说小岚？当然不是,他自己都还是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呢。”纳兰梦璃掩嘴一笑，顿了顿，又带着些敬意地看着她正色道：“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背负一个家族兴衰的责任和艰辛，而这种责任，恰好我也背负着，所以我想，就如同我认为我可以懂你一样，你一定也是可以懂我的——你看，刚才我与骞阈交手的时候，你明明有机会击倒我,可是你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帮我，不是吗？”
花如雪一时怔住，可没等她再说什么，传送阵已然启动，在一片璀璨夺目的法力光芒中，纳兰梦璃忽然又补了一句：“你若想引领你的家族走上复兴和正确的道路，那么首先你自己就不能向黑暗和腐朽低头，即使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付出一些鲜血和代价，却能够让你和你的族人们更加坚强——你既然是小岚的朋友，那么如果可以的话,我衷心希望不要有真正在战场上与你为敌的那一天。”
温和的言语犹在耳畔，花如雪已然被传送到了法师塔底的大门前，回望着这座高塔，她独自沉默良久，方才喃喃地叹息一声，暗暗自语道：“难怪禹云岚对她是如此上心,这位梦璃姐姐，真的是一位高贵而可敬的圣女。”
时近黄昏，万灵教的第三道营盘中已升起了袅袅炊烟，但在面向北面的位置仍然有上百名妖兵严阵以待，一个大约三级妖力的营中军官走在人群里巡视着，时不时伸脚将一两个懈怠的妖兵踢醒，骂骂咧咧地啐道：“都给我精神点儿！那小子已经冲破了前两座军营！接下来就看咱们的了！谁他妈敢在这个时候掉链子，老子就要他好看！”
但这些人既然被放在中央的营地里，无论是素质还是战意显然都比先前的两营差了许多，他们大多数人根本不相信一个人能冲破近两千人的阻截杀到这里来，而且要是真的来了，那前面的人挡不住，他们这些人无疑就更加挡不住。
夕阳一点点落下去，就在大多数人已经放松下来，互相开着玩笑，就等着换岗吃饭的时候，树海里却忽然走出一个高大的骑士来。
此时暮色已深，那战马看起来像是暗红色，又像是黑色，马背上的骑士披挂着血迹斑斑的重型铠甲，戴着覆面头盔，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他们等待的那个人族小子，但隔着老远，骑士身上那股冲天的杀气已经扑面而来，就好像这边成百上千人都只是待宰的羔羊，而那边的一个人才是真正的杀手屠夫一样。
时间好像短暂地停了那么一瞬间，人们忽然忘记了交谈，整个嘈杂的防线忽然变得死一般寂静——这可是那名三级军官努力了好久都没能够达到的效果——就在他瞪大眼睛觉得自己应该赶紧做点儿什么的时候，那高头大马的骑士忽然将手中粗重的铁枪往前方一指，爆喝道：“前进！”
军官多少也学过一些人族文明的语言和知识，听到“前进”二字让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树林里藏着更多的骑兵，但当他发现对方正杀气腾腾地笔直朝他冲过来时，再也顾不上许多，用几乎是尖锐的声音嚎叫起来：“靠拢！都靠拢！枪兵站到前面来！给我挡住！”
嗖地一道寒光闪过，骑士投出的短枪在军官面前带起一阵腥风血雨，在强势穿透了五六个人之后，在堪堪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没等他做出反应，第二、第三支短枪接踵而至，前面的十几人或躲或死，三枪过后，竟然已经无人再敢站在军官身前，紧跟着，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个更大的黑影从天上落了下来！
那是一个长达三米、长满尖刺的鹿角，原本是妖兵们埋在地里，用来阻挡骑兵冲锋用的，却没想到，上百斤重的鹿角竟被那骑士从地里轻而易举地挑了起来，甚至连让对方稍稍停顿片刻都没有做到，却反而被他当作一件大型武器，朝着军官和他身侧的亲兵兜头砸了下来！
“闪开！快闪开！”
妖族军官惊骇地尖叫着，可原先为了阻挡骑士冲锋而靠紧的人群一时哪有那么容易疏散，唯有上一刻被对方骑枪射杀了十几名妖兵的前方还算空虚，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咬牙向前猛冲几步，一个鱼跃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鹿角，身后则是一连串痛苦的惨叫，十几个躲闪不及的妖兵被卷进了鹿角下面，锋利的尖刺毫无阻碍地撕开了他们的身体，一时间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这家伙绝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军官晕头转向地想着，他甚至都还没能完全直起身来，就听见隆隆的马蹄声在耳边响起，那条粗重的铁枪如毒龙一般当胸穿过，军官只能是本能地**了两下，便被骑士高高挑了起来！
“将官已死！余众不论！都给我滚！”
骑士爆喝一声，铁枪一甩，就如同丢垃圾一般将军官的尸体砸入人群，众人没了领头人发号施令，一时间战也不是、逃又不敢，唯有军官的十几个亲兵互相传递了个眼色，忽然齐齐发喊，举着兵器就猛冲出来！
“不自量力！”
骑士轻蔑地哼了一声，骤马向前，一枪一个，轻描淡写地就把十几人如同割草一般收割一空，他抖了抖铁枪上还没完全滴落的鲜血，扫了一眼前方百余名战战兢兢的妖兵，缓缓开口道：“怎么？还有人要上来送死吗？”
尽管他的头盔已将脸部完全遮住，可妖兵们却忽然清晰地感觉到，这家伙居然在笑！他嘴里驱赶着他们离开，可无论是他，还是他座下那匹高头大马，甚至还有他手里那条铁枪，好像都在渴望着杀戮和鲜血，或许在他心里，分明是在希望他们都拒绝他！
面对着一个如此凶暴的怪胎，妖兵们终于忍受不住那股发自心底的畏惧，哗然逃散，而原本在营地里准备着过来换岗的队伍在听说了前方的战况之后，便在几个低级军官的带领下悄然退走，径直撤往了第四道防线。
至此，偌大一个千人规模的营盘，竟被这骑士一个人豪勇地占领下来！
“这些兵将如此不堪，看来并不是那万灵教的主力部队，否则就凭这点儿战力和胆气，又岂敢来进犯纳兰家族？”
骑士一边思索着，一边摘下头盔，正是追赶禹云岚而来的禹云拓，他跳下马背，信步走进军营略微检视了一番，嘿然一笑，自语道：“这军营里有吃有喝，又是去纳兰家族的必经之路，索性就在这儿等等他吧。”
尽管明知道自己的双眼已经有了一些看破幻境与虚妄的能力，可是当禹云岚眼看着禹云拓独自一人坐在第三道营盘的大门中央烤着一条野猪腿，身侧连一个妖族都没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狠狠揉了揉眼睛。
要知道，来此之前，他还本想着又会有一场大战来着。
但短暂的失神立即就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他飞快地跑上前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敬仰之意，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那个，将军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做到的？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禹云拓呵呵一笑，将猪腿塞到旁边的九界嘴里，让它自己去一边啃食，又将禹云岚扯到身边坐下来，这才说道：“没什么，就是把他们领头的人干掉，然后把其他人都赶跑了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禹云岚却皱起眉头，认真思索起其中的可行性来——虽然军中素来都有“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典故，但若是真想简简单单地通过击杀主将就让一支军队溃散，实际执行起来的过程绝不会那么简单。
禹云拓见他一副想不明白誓不罢休的模样，便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这支部队本来就不是什么精锐，平日里想必是骄横惯了，士兵贪生怕死，副官又只想着明哲保身，不敢承担战损，说到底，这次他们进攻纳兰家族，或许只是为了得到一两件东西，又不是领土之争，兵营丢了还能随时打回来，可要是把手底下的士兵都赔光了，就算自己逃回去，多半也是要被重罚的。”
禹云岚这才恍然，他多年来饱读兵书，却难得实战实用，许多事情往往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直到此时，他才真正觉得好像抓到了一丝兵法的起源和精髓，忍不住失声赞叹道：“原来兵书中算来算去，其实算的都还是人心。”
“是有这么个道理！不过现在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填饱肚子补充体力！”禹云拓从身边的许多食物中捡了一大块不知什么野兽的肋排丢过去，让他自己烧烤，又正色道：“如今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咱们可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而且我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接下来的战斗，我们可能会遭遇到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
禹云岚怔了怔，忽然看了一眼蜷伏在一旁撕咬着猪腿肉的九界，埋头一叹，道：“在前面的战斗中，小九为了保护我，几乎丧命，将军你说，我为了救一个很重要的人，却要拖着另一个同样重要的伙伴去冒险，当然，还有将军你也被我拖进这场是非中来——这一路上，我时常在想，这么做真的对吗？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这问题似乎已经困扰了他有一段时间了，让他看起来显得忧心忡忡，而禹云拓则好像并不十分在意，甚至还哈哈笑了一声，又伸出那只沾满油腻的大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揉弄了两下，这才故意高声答道：“这当然是个问题！曾经有很多很棒的小伙子都这么问过我，而他们之中有将近一半的人在想明白这点之前就已经死了！他们大多数人都觉得怀抱着这种忧虑能够展示出他们的善良，可是我必须告诉你，在战场上，任何一点儿犹豫都有可能葬送掉你的小命！那些时时刻刻想把武器插进你身体的人，可不会在乎你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对于我们这些踏上战场的人，没有什么对或不对，值或不值，我们只要干好自己觉得应该要做的事情就够了，那些刚刚加入第七兵团的傻小子们，常常为了救一个重伤的同伴、甚至只是同伴的一点儿残躯、一分遗物，而鲁莽地搭上七八条明明可以活下去的生命——可是我从来都不责怪这些人，因为这是他们觉得应该做的，他们认为既然我们可以为了别人去拼命，就更应该为自己人拼命！”
听到这里，禹云岚似乎隐约明白了点儿什么，却又好像更加糊涂，直到篝火上烤着的肋排传来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儿，他才手忙脚乱地回过神来，不解地问道：“可是，难道这样不是无谓地牺牲吗？”
“不！当然不是！”禹云拓说着，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才盯着禹云岚继续道：“在战场上，真正艰难的不是战斗本身，而是做出选择，没错，生或死的选择——在前进即死，后退得生的情况下，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前行的勇气的，这些人，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做到，但是他们却成为我第七兵团最坚韧的军魂的一部分，会让后来的人们在聚拢到这面军旗下的时候，更加有前进勇气和力量！”
“而现在，就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候，如果现在立刻掉头就走，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我们当然就能度过这个难关——可是如果这样做有违你本心，甚至因此真的让你失去了那个人的话，那么恐怕它会变成一个纠缠你一辈子的噩梦——至于我和你那匹战马，都已经做出了我们自己的选择，小岚，你是族长之子，甚至是那传说中的帝子，今后注定会有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同伴和部下，从现在起，你就要学会承担起他们的选择和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