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塔篇-005
见禹云岚投来疑惑的神色,花如雪轻轻叹息一声，道：“不错，我其实并未真正见过他本人，只是在那个关于未来的投影中，在一个天塌地陷，群魔乱舞的绝望之地里，看见惊才绝艳的他御剑而来，那一刻，只有他向我伸出手，说：别怕，我来救你了。”
“其实妖族之爱,比之人族爱恋要简单许多，就像是上位妖族天生就对下位妖族有着不可逆转的威压一样，妖族之爱，有时候就仅仅是一种命中注定的缘分，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
说到这里，花如雪伸手握住禹云岚双手，柔声道：“是的，那一刻，尽管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身在何处,却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他，一个仅仅存在于幻象中的男子——那一天，我便用两片转生人形之前保留的两片嫩叶，炼制了这张面纱，从此以后，除了他之外,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取下，亦免再有更多人看到我的容貌，徒然伤人伤己。”
“这些年来，我努力收束着自己的内心，可谁能想到，那一天在桑罗妖王前，竟又遇上了你。”
“禹云岚，我必须诚实地说，一开始，我只是因为你是战神殿下口中的帝子，又与他的相貌仿佛有几分相似而接近你，利用你。”她抬起手，轻轻抚着禹云岚的脸颊，自嘲似的笑了笑，又道：“没想到的是，虽然你的实力还不算很强，可渐渐的，你在我们这段旅途上所展现的勇气、智慧、善良和担当，无不在时刻打动着我，我发现自己开始在意你的生死安危，甚至喜怒哀乐——如果说，当年我给了‘他’妖族之爱，那么禹云岚，我很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你，让我体会到如此动人的人族爱恋。”
禹云岚神色变了又变，一直沉默了好一会儿，忽握住她的手，认认真真地问道：“雪儿，你坦白告诉我，在你刚才所说的绝境里，那个……‘他’，有把你救回来吗？”
花如雪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他听了这么多以后，第一句要问的，竟然不是两人之间的情意，而是她的安危，可还没等她回答，禹云岚却又更加严肃地补充道：“雪儿，你答应我，如果那一幕真的发生了，你就什么都不要管，活下来，好好的……跟他走吧。”
“禹云岚，你……真傻……”
任是花如雪素日里有多冷漠镇定，此刻泪水亦忍不住夺眶而出，她何尝不知他在担心什么，惧怕什么，可命运的齿轮早已将他们二人卷入其中，生死成败，又岂是任由他们说了算数？
二人相依而坐，再不言语，享受着或许是这一生中最后的平静，至黄昏时分，屋外传来一声雄浑的军号，禹云岚犹是知道，命中注定的时刻，终是到了。
他二人皆是一军统帅，早已经历和承受过无数磨练，此刻虽说万般不舍，却还是能够飞快地收起儿女之态，迎出屋外，未及将远处的军容收入眼中，就蓦地听到一声欢快的马嘶，九界如果一团飞翔的火云般冲上前来，一头撞入禹云岚怀里。
“好了好了，小九，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好言安抚了爱马几句，禹云岚回过身，向花如雪伸出手道：“来吧，虽然我们注定躲不过去，可万幸的是，我们还能一起面对。”
花如雪亦不再有片刻犹豫，借着他的手飞身上马，禹云岚自己亦跳上马背，策马来到众军之前，却见立于妖军主将位置的既不是个人战力最高的澹台瑜，也不是花如雪指派的统帅赫连城，而竟是先前离开部队去向战神复命的花族族长——花若惜。
禹云岚略一盘算，不禁摇摇头苦笑道：“传闻修罗塔位于树海最深处的黑森林中心，离此至少也有数千里之遥，花族长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走一趟来回，莫非是战神殿下连传送门也为我准备好了？”
“帝子殿下果然思绪敏捷。”花若惜看了一眼与他同坐在马背上的花如雪，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接着道：“战神殿下让我带句话给你，眼下十万魔兵围攻星风村，草原人族已然岌岌可危，我们每多耽误一分钟，就会有成百上千条生命陨落，想必你是不会拒绝他为你准备的传送门的。”
“什么？十万魔兵围攻星风村？”
若说禹云岚本人对于这六部核心之地还只是从小有个言语中的印象，那么第七兵团的战士们可大多都是在那里成长起来的，他们区区百人魔兵就已有如此战力，那么十万魔兵，又岂是寻常武力能够抵挡得住的？
花若惜的声音不大，却还是足够周围最核心的将军和首领们听个清楚，这话一出，列战英等人第七兵团的将士首先就坐不住了，而妖族首领们亦是人人色变，好在周围毕竟都是些见过大场面的人，一时间并未喧哗——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听着花若惜的意思，莫非眼前这个看上去等级不高，却又总是深不可测的年轻人，竟然能帮助战神对抗修罗塔不成？
“突袭修罗塔，哼……”禹云岚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亦算是回答了众人的疑惑，他转向修罗军的战士们，道：“或许，这真的是飞蛾扑火，可历史上哪一场看似不可能的胜利背后，没有一部分人无条件的牺牲——现在，修罗军，是时候履行我们的使命了！”
说着，他策马向前，高声道：“可是，无论如何，我不希望我的兄弟们到最后一次还是牺牲得默默无闻！列战英，出列！”
列战英愣了愣，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可作为军人，他还是习惯性地听令出列，就听禹云岚问道：“你是第七兵团的副官，你是否记得这里每个人的名字？”
“我……”列战英已大约猜到了些什么，有点儿无奈地答道：“我记得。”
“那么，我命令你留在这里，如果我们失败了，你就离开草原，好好的活着，将来若有其他人族强者组建大军来对抗修罗塔，你可以去加入他们，回来为兄弟们报仇——如果我们成功了，你就回星风村去，告诉六部族长，今天，站在这里的人们，都为草原做过什么！”
无论成功或失败，禹云岚都没有说去的人还能活着回来，足见他对修罗塔一役的惨烈已经有了怎样的预见，列战英纵有万千个理由想要抗命拒绝，却知此时并非争执的时候，一时间，纵然是钢铁一般坚强的男儿，也根本止不住眼角热泪滚滚落下，他翻身下马，伏地泣拜道：“列战英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着将军，等着兄弟们回来！”
“你活着，第七兵团的军魂就还活着，你死了，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禹云岚叹了口气，也不去扶他，转向花若惜道：“那么妖军呢，战神殿下有什么安排？”
花若惜答道：“神尊的意思是，此刻所有的部队都归你统一调度。”
禹云岚点点头，又扫了一眼各部妖族首领——若是先前南弦驻地一战时，双方还是生死搏杀的仇敌，那么在亲眼见过禹云岚变身龙人，又听闻他竟要率领部众去抗击修罗塔之后，各族首领们对他已是有了足够的尊重和敬畏——禹云岚了想，又问道：“殿下所说的所有部队，我可以理解为也包括花族长你吗？”
花若惜愣了一下，俨然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二人对视片刻，方才勉强点了点头，道：“我想，应该是的。”
“那么，就任命花族长为全军统帅，在送我们通过传送门以后，率领大军原地驻扎，如遇人族部队，不得主动挑衅开战，如果我们失败了，就尽可能带上部众离开这里，另觅栖地，如果我们成功了，请立即发动大军，去星风村支援人族部队，与魔军决一死战！”
“不行！我不能待在这里！”花若惜怒道：“一千年来，无论境遇多苦多险，我都始终与神尊在一起，就算你是神尊钦定的继承人，也没权力让我离开他！”
“不是我要让你离开他，难道你不明白，他为何要特意安排你来这儿接我们吗？”禹云岚毫不退让，一句话就将气势汹汹的花若惜压了回去，随即他皱起眉头，高声道：“我不想再浪费时间，星风村那里，也有一位对我而言比生命更重要的人，现在立即出发！各位妖族将军中，妖力七级以上，自愿与我们一起去对抗修罗塔的，就跟上来，但是，每一族的族长都必须留下！”
自古以来，若说树海妖族最惧怕的是什么，自当属修罗塔无疑，尽管大多数妖族对于修罗塔和黑森林只有口口相传上的认知，可这份骨子里传承下来的恐惧甚至还要排在天劫和森林大火之前，一时间众妖将面面相觑，唯有叶红莲昂首阔步走上前道：“没啥好说的，大哥去哪儿，俺就去哪儿！”
紧跟着，澹台瑜出人意料地走上前，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杀我吗，我若是不去，恐怕你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禹云岚哼了一声，不再拖延，示意花若惜带路前行，正转身间，忽见那叫罄歌的女妖亦站了出来，道：“我已起誓追随花如雪小姐，自当刀山火海不离不弃，赫连城，你留下来好好为小姐带领部队，我去了。”
许是受到了他们勇气的感染，又先后有十六名七级大妖与身边的族人和战友作别出列，加入了这支“赴死”的队伍，部队迤逦前行，正如禹云岚隐约猜测到的，那传送门的位置，果真是在南弦驻地的传送广场上，也即是说，南弦驻地一战的意义，甚至还要比先前他和花如雪所理解的更为深远。
他这一生的命运，或许每一步都在战神禹云睿的设计和掌控之间，可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禹云岚早已深深为战神精密严谨、环环相扣而又不失变通的布局折服，他亦是自小读着战神亲笔所著兵书长大，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那么这些经历必将成为他未来军旅生涯的宝贵财富。
“如果能活下的话……”
在传送阵的光芒闪耀起来的那一刻，禹云岚忽然伸手，将身前的花如雪紧紧抱进怀中，年少的他或许真的不懂花如雪所说的什么妖族之爱，人族之恋，可他亦没有告诉她——在聚魂珠亿万魂灵侵入脑海的那一刻，他虽为自保及时斩去了亡灵残存的记忆，可仍有无穷无尽单纯的情绪和执念盘亘在他脑海深处，那亿万种爱恋，虽不曾经历、不曾记忆，却又分明能够深深体会到其间最单纯的甜与苦，而即便如此，他亦自认自己对花如雪的那份情意，仍然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能活下去的话，那就让她活下去好了……
禹云岚设想过许多种关于传送门另一头的情况，却万万没想到的，刚刚走出传送门，视线竟然就被一把当头砸下来的巨大铁锤全部填满！
再机敏的人，刚刚经历了长达数千里的超远距离传送，难免总会有些头晕目眩，这一刻别说是禹云岚，就算是实力还在他之上的花如雪也根本来不及做出半点儿反应！
那挥舞铁锤的，赫然是一名高达七级的凶悍魔将，若是正面交手，或许他还不足够对花如雪或禹云岚任何一人造成致命威胁，可像这样守株待兔地突袭，他断然没有半分失手的道理，在那双血色瞳孔中，甚至已经映出了将眼前二人砸成肉饼的结局！
可是，第一个从传送门出来的，并非只有花如雪和禹云岚，还有他们座下的九界。
作为上古异种通天战马，又觉醒了九界之名，九界在当初与万灵教天级长老骞阈的决战中甚至硬生生突破过对手精妙的传送法术，又怎会受到一个普通传送门的影响？
电光火石之间，九界亦做不出闪避动作，它亦只能凭着本能，猛地往前一撞，一头顶在那魔将的胸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