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是个好人呐

【雨夜,街头分外冷清。

酒肆打烊了,所以我被赶出来了,缩在小巷的屋檐底下,看前面的人打架。

真刀真枪的呀,刀刃在夜色里发着寒光,用看的就知道锋利到什么程度。一个是矮个子的红发少年,一个是忍者装束的黑衣男子,对持着。

剑光一闪,长剑带着铁链飞向红发的少年,少年拔刀,将长剑打飞,插入地上。黑衣男子矫捷地一反身跃上屋项,握紧了手中的刀,突刺。

少年顺势反手一划,交错而过的剑,由肩头深地砍向黑衣人,直至肚腹。

——飞天御剑流。

我捂住自己的嘴,大气也不敢出。

那个红发的矮个子少年,是货真价实的,连头发都散发着杀气的,那个幕末的刽子手。

十五岁的绯村剑心。

血雨,淅淅沥沥地洒下来。

有白梅香飘过来,我探了探头,白衣的女子撑着伞,已染上了鲜艳的血色,沉静如水的目光看向那边犹自在喘气的少年,“你……真的……能唤来腥风血雨呢……”

我怔住,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这次误跌误撞的,居然看到了这样经典的一幕啊。

回过神来时,那两人已不见了,只剩一具尸体在路中,雨不停的打在上面,地上的积水蜿蜒流开,都是凄艳的绯红。

我叹了口气,刚刚转身想走,就听到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传过来,夹杂着男人的声音在喊,“在那里。不要让乱党跑了。”

然后我就被包围了,几个男人,扎着头带,是统一的制服。

新撰组。

我又叹了口气,“我又不是维新志士——”

我话没说话,那边已一刀刺过来,在他们听来把那干人叫志士的,大概都是同伙吧。“喂喂。”我叫了两声,想往旁边退,却见那边的人也正拨出刀来,逃不了了,只得回过身来应战。

这些似乎都是些下层的喽罗,很不够看。我脚下一错步,闪身避开冲到我面前一个人的刀,然后用小擒拿手,轻而易举就将他手里的刀夺下来,然后回身便格住从后面劈过来的另一人的刀,再补上一脚,他痛得弯下腰时便从那缺口闪出去,背着墙,握着刀看着又围上来的众人,皱起眉,“拜托,我都说我不是了维新派的了。那个死人也和我没关系……”

事实证明他们听不懂我的话,或者说,不打算听我说话。几个人挥着刀就冲上来。

于是我再一次被逼得应战。

刀光如惊虹一闪,血激射出来,然后才听到对方的惨叫。

血溅上我的脸,我怔怔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刀从对面的男人身体里抽出,整个人都骇得呆住了。

我杀人了?

平常打架归打架,可是,这样子真刀真枪的拼杀,在我而言还是第一次。

雨水从我头上滴下,混着溅到我身上的血,浸湿了我的衣服,腥味从皮肤渗进去,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嫌恶感挤压我的心,我腿一软,已整个人跌在地上,看着捂着胸口倒在那里的那个新撰组成员。

我真的杀人了。

手上沾了血,被雨水稀释了,顺着掌纹缓缓渗开,我看着自己的手,咬紧了牙,那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这只手给掠夺了。

围攻我的人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恢复了攻击的态度,但我沉在自己的情绪里,反应过来时,利刃已挟着的风声直向我劈来。

来不及了。

一种至深的恐惧摄住我,我睁大眼,看着刀刃离我越来越近。

这就是现世报么?我难道会死在这里?

“住手。”很冷洌的声音传过来,然后刀锋就停在离我的头顶不到五厘米的地方。我吁了口气,看着围着我的人开一条路,让一个同样穿新撰组制服身材修长的男人走过来。

是我之前在酒肆碰到的人。

有人向他行礼,“队长,这个人……”

“他不是什么乱党。”不是我在酒肆里听到的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而是如这雨夜里闪着寒光的刀刃一般冷洌。我皱了眉,抬起眼来看向他,的确是那张英俊的脸。他看了我一眼,“这可不是你这种小鬼能呆的地方,快点回去吧。”

“我……”我迟疑了一下,要回去么?就这样回去?有一点不甘心,但留下来的话,又像是会有生命危险的样子。真是为难呐。

斋藤蹲下身去,看了看被我一刀刺进胸口的人,“他还没死,赶快送回去救治。快一点。”

于是一干人抬了受伤的人,迅速的离开。

我扶着墙壁,缓缓的站起来,呼了口气,喃喃的念,“他没死,太好了,神灵保佑。”

斋藤回过头来又看我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我……”从杀人的罪恶感中解放出来,我松了口气,想逃走的心情便没那么重了。微微垂下眼,露了个很迷茫的表情,“我在这世界里,并没有什么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后就向我伸出手,“那么,要去我那里吗?”

正等这句话呢。

于是我上前两步,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心。

请多关照啦,新撰组三番队队长,斋藤一大人。

“我让人烧了热水,你先洗个澡吧。”斋藤递给我一套衣服,指了指那边的门口。

于是我去洗澡。全身上下洗了很多次,一双手更是搓得通红,这才觉得身上的血腥味少了一点。

我想我现在很能理解剑心每次出任务回来一定洗手洗澡的原因。

杀人的感觉,真是太不好受了。

衣服大概是斋藤自己的,我穿明显有些大,袖子卷了两卷,但那个时候宽大的裤脚似乎不太可能挽得上来的样子,我只能尽量的往上拉,就这样在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也还是踩到过长的裤脚差点摔在地上。

房间里传来轻轻的一声笑,我抬头看过去,门没关,斋藤坐在小桌子旁边,端着一杯酒,带着点笑意,向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看看自己的衣服,“没有小一点的衣服么?”

他看着我,怔了怔,连手都颤了一下,酒杯里**起一连串的涟漪。“原来你是女孩子啊。”

“嗯。”我点点头,在他旁边坐下来,拿过看起来像是为我准备的那个酒杯,往里面倒了一点酒,试探性的,小小的抿了口。

“不会喝就不要勉强。”他这样说着,却并不阻止我,只看着我通红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从没有杀过人吧?”

我垂下眼,那种觉得自己杀了人的恶心违和感又涌上来,一抬手就把杯里的酒全灌了下去,结果又呛到了,不停地咳嗽。

他伸过手来,轻轻地抚我的背,“京都是个动乱的地方,你还是回自己的家乡去吧。”

他的手宽大而温暖,我侧过头看向他,“你真是个好人。”

他停了一下,然后又笑出声来,带着一种尖锐的讥诮,看着我,“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新撰组的三番队队长斋藤一啊。我这双手,早已不知沾了多少血,永远都不可能洗得掉了……”

我握住他的手,轻轻地笑,“我觉得你不像人家说的那样冷酷呢。”

他静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你还太小了。”

“唔。也不小了,满了十八,算成年人了。”不知道是酒的关系,还是淋太久雨的关系,头有点昏沉沉的,我伏到桌上,小声的嘟咙。

斋藤不再说话,只看着我,末了又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抱起来,放到那边的被褥上躺好,盖好被子,自己坐到窗边,怀里抱着自己的剑。

眼皮重重的垂下来,我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原来要抱着剑才睡得着的人,并不只有那个红发的刽子手啊。

醒来的时候,已快到中午。头已不那么昏了,口里有一种苦涩的药味,像是我睡着的时候有人给我喂了药。

我皱了眉,坐起来,一条毛巾从我额上滑下。我接在手里,四下里看看,我还在斋藤的房间里,但他已不在了。桌上有水和稀饭。稀饭还是温热的,飘着淡淡的香味,引得我的肚子开始一阵咕噜的叫,于是也不管是不是给我准备的,端起来就喝了。

我在角落里找到自己的包翻出那个应紧用的医药包,找了两片感冒药吃了,然后发现包里像是还有些外伤药,我看着那些药,就想起昨天被我刺伤的那个人来,稍稍皱起眉,也不知道命保住没有,或者这些能够用得上也不一定。

这样想着,我拿了那些药,跑出去找斋藤。出门没多远,就碰上一个看起来蛮温和的男人,我鞠了一躬,问,“请问,您知道斋藤在哪里吗?”

他扫了我一眼,“你是昨天被斋藤捡回来的迷路小猫吗?是小女孩呀。”

迷路小猫?这个称呼不是应该冠在雪代巴头上么?而且,虽然看起来是比他小一点,我也过了被称作小女孩的年龄了吧。我略微皱了眉,他已笑了笑,“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教组员们练剑吧。我带你过去。”

他说着,已先转过身向前走去。我连忙道了谢,跟上去。

斋藤他们在院子里,组员们拿竹剑捉对儿练习,斋藤坐在檐下,侧着头和身边一个清秀的少年正在说什么。

“斋藤。”我老远的扬起手来叫一声,然后跑过去。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就正看到我踩踩到过长的裤脚一头栽下去。他连忙伸出手来扶住我,略微皱了眉,“好一点了?”

“嗯。”我应了声,看向自己的裤脚,也皱了眉,然后向斋藤伸出手,“剑可以借我一下么?”

他居然随手就递给我,我反而怔了一下,连带旁边的少年也怔了一下。他们这种人来说,剑就是自己的生命吧,哪有就这随便就给人的?

他看着我,“你不是要剑么?”

“啊,是的,谢谢。”我连忙接过来,拨出剑便将那过长的裤脚割下一截来,然后试着走几步,又跳了几下。嗯,还不错,这下便不会绊倒了。

斋藤旁边的少年看着我做这些动作,怔怔地眨眨眼,而那个带我来这里的男人则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斋藤,看来你捡回一只相当有趣的小猫呢。”

斋藤站起来,“近藤局长,你怎么过来了?”

我怔住,扭头看向那边还在大笑的男人,不会吧,近藤勇?那么他旁边那个——我飞快的再将头扭回来,看着那个清清秀秀眼神相当温柔的少年,难道是冲田总司??

但那少年在听到近藤勇说的话之后,看我的眼神就似乎有几分不同,走到我面前来,打量我,“你就是刺伤杉本的那个人?”

那个人叫杉本么?我点头,“他怎么样?严重么?”

“伤得很重,大概还要躺上十天半个月吧。”

“啊,我……”我想说我是无心的,他们逼我的,可是,人都伤了,说这些也没用了吧。我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药物递给他,“这些,是我家乡那边治外伤的药,你拿去看看用不用得上。”

他看着我,并不接那些药,却突然行了一礼,“天然理心流冲田冲司,请赐教。”

“吓?”我下意识的往后跳了一步,这个算什么?挑战?

斋藤也忽的站起来,“总司,她——”

冲田向他微笑,“放心,我只是想切磋一下。因为我对她的剑法很好奇。”他转过来看着我,清秀的脸上依然是很纯真的笑容,“杉本的伤我看过了,很干净利落的一剑,如果不是你经验不足的话,我想他会当场毙命的。”

我咬了自己的唇,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当夸奖来听。

他继续说:“我听说你的剑很特别,是从没见过的流派,所以,想跟你比试看看。”

“我……”冲田总司是传说中的天才剑客啊,我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吧。我皱着眉,求助一般看向斋藤,“还是不要吧,我并不是一个剑客,也不是什么武士,我……”

但斋藤竟然不理会我的目光,从我手里把药和剑都接过去,扔过来两柄竹剑,“总司,你不要太认真啊,点到为止。”

冲田点下头,温柔地微笑,“我知道。”

真是的,哪有这样子赶鸭子上架的?我无奈的叹口气,好吧好吧,比就比吧。斋藤一和近藤勇在旁边看着,总不至于让我被冲田打死吧。换个想法来说,能被冲田看上要求比剑,也是一个荣幸吧。好歹忽略掉那种发面馒头脸的画像,在什么漫画里,冲田少爷这也是个万人迷的主啊。

这样想着心里就好受了一点。我从地上捡起一把竹剑来,举剑齐眉,施了一礼,“在下欧阳桀。请!”

虽然说实力上不在同一个档次,但就战略上来说,冲田是比较吃亏的,因为我知道他的流派和绝招,他对我则一无所知。

但他虽然答应了斋藤,却没有一点要放水的迹象。以平青眼起式,剑尖略为下垂,向右倾,微微往下一按,便以电光石火之速朝我冲来,挥剑、斩下。

真快。我一眨眼,他剑尖已近到眼前,我挥剑格下,他瞬息间收回、再度刺出,一气呵成,神速无比。这就是冲田总司的突刺么?

避闪不及,我索性就地一滚,手握着竹剑也不用剑招,只用一套杖法,专攻他下盘。

像是从没有见人用过这样的方法,他一刺落空,先是怔了一下,小腿已挨了我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再次挥剑向我斩下。而我已跃起,掌中剑搭上他的剑身,一引一带,将他的剑往前拉去,左手捏成鹤喙状,疾啄他的手背。

他手上挨了一下,竹剑险些脱了手。

近藤勇已在一边鼓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流派的,能一连打到总司两下还真是从没有过呢。斋藤你完全不用担心她呀。”

我叹了口气,放下剑来,举起手,表示投降。

冲田看着我,皱眉,“你——”

“我自己有多大本事,我自己知道。”我笑,“我只是取巧,一会你看透我的身法,我就得挨打了,我可是很怕痛呐。”

冲田也放下剑来,“是这样么?”

“嗯,因为你不会想到我在会剑还没刺到的时候自己先倒在地上打滚,也没想到我会用单手握剑空出一只手来打人,多几次自然就骗不到你了,到时以你的速度和力量,我便只有挨打的份呀。”

这是大实话,但这个清清秀秀的少年微微偏起头来,很认真的看了我一会,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也许会是那样,可现在看起来,的确是我输了呢,如果你手上是真的剑的话,我已经变成残废了。”

呀呀?我睁大眼,没听错的话,这个天才剑士在向我认输么?我打败了冲田总司?一时间有种飘飘散然的感觉涌上来,我搔着自己的头,傻笑。

而那边的近藤勇也在上下的打量我,末了微笑道:“你不是说没有地方可去么,不如——”

“局长。”斋藤打断他,“她马上就要回家乡去了。”

“吓?”我怔住,看向他,我几时这样说过?

“哦?”近藤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可真是可惜呢。”

斋藤并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拿过我手中的竹剑,向旁边的人手里一扔,拖着我就往自己的房间走,“时间不早了,你收拾一下,我送你。”

我一边被他拖着走,一边扭头看向那边微笑着向我挥手的近藤勇和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冲田总司。不要啊,我才过来而已,现在正有大好机会接近壬生狼们,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我拖住他的手,“近藤局长的意思,是想让我留在新撰组吧?”

他的脚步一顿,“你想留下?”

我一时收脚不住,就撞在他背上,揉着自己的鼻子,皱起眉。“嗯。”

诚字旗下,可都是些有性格的帅哥啊,难得局长大人亲自邀请了,我怎么会不想留下来多看看?

“你想杀人吗?”他的声音突然间冷洌起来,一双眼微微眯起来,有寒芒闪动。

我下意识的退开一步,咬了自己的唇,看向他。

他静了一下,眉眼柔和下来,伸过手,轻轻揉我的头,“你是个好女孩,京都这种地方,真的不适合你。家乡一定有人在等着你吧,你还是早点回去,好好的生活吧。”

我怔了一下,突然想起阿骜说会每天打电话回来。我过来多久了?那边现在是什么时间?这样一想,还真是非得回去一趟不可。

斋藤捕捉着我表情的变化,轻轻的笑了笑,“走吧。”

我叹了口气,跟着斋藤走回去,收拾了自己的包,衣服还没干,于是我仍然穿了斋藤的衣服,在他的陪伴下走出去。

“就到这里吧?”出了大门,我转过身去对斋藤说。我可不想让他看到我从一口井里跳下去。

他点下头,“你自己小心。”

“嗯。”我抱他一下,“斋藤你真是个好人。”

他的背僵了一下,略微皱了眉,但很快便松开,手伸过来,轻轻抚上我的脸,“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咦,这时候才想起要问我的名字?我眨眨眼,“欧阳桀。”

“是哪几个字?”

于是我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看了一会,攥紧了手,笑了一下,“我会记下的。”

“嗯?”我仰起脸,有些不解。

“毕竟是第一个说我是好人的人呐。”他笑,有几分自嘲的样子,“好了,上路吧。”

于是我向他挥挥手,按自己记忆中的方向,向城外的那口井走去。

雨后的街道有一种很干净的感觉,一块块青石板都被雨水洗刷得有如玉石,完全看不到一丝泥泞,连同昨夜的那些血迹都早已了无痕迹。

一条人命就这样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来。

我叹了口气,斋藤说得没错,这个动乱的京都实在太危险了,大概和时不时有妖怪出没的犬夜叉的世界也差不了多少,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里是人杀人,那边是妖杀人而已。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停下脚步。

我本来是想去找杀生丸大人的,结果食骨井一抽筋,就把我弄到这里来了,如果我就这样回去的话,谁知道它下次还抽不抽筋,谁知道它下次抽筋会把我丢去哪里?那我岂不是再没机会见识那个幕末的红发刽子手?

十五岁的冷峻的剑心啊。

我感到自己的血开始沸腾,于是便找人问了小荻屋的位置,向那边走去。

在门口停了一下,想起自己身上没钱,斋藤也真是的,我都夸他是好人了,居然都不给我一点回家的路费。我叹了口气,围着小荻屋转了一圈,发现后墙并不高,完全可以爬上去。然后我就将那个想法付诸了行动,三两下便翻过了墙,跳到院子里。

里面的人像是在吃饭的样子,隐隐可以看到雪代巴的影子,正想走近一点时,便看到剑心板着一张脸从饭厅走出来,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悄悄的跟上去,一面想着这是哪一幕。是剑心被人取笑,说巴是他的女人的时候么?

剑心坐在窗边,抱着他的剑,风吹起他红色的发丝,露出脸上一条狭长的伤疤来。他的目光沉静,淡淡地看向脚边的一个陀螺。

是在缅怀么?那段还被叫做心太的时光?我叹了口气。

他就被我叹气的声音惊动,刷的看过来,目光凌厉,握剑的手也紧了一紧,“谁在那里?”

我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一缩,他人已窜了过来,刀出了鞘,寒光一闪向我的脖子砍来,来不及避闪,于是我索性就不避了,迎着他冷峻的眼,低低地叫了声,“心太。”

刀锋在离我的脖子不到一厘米的地方险险停住。

面前红发的少年一双眼骤然收缩,“你——”

要不要冒充一下以前认识他的人?我这样想着,无视面前的刀,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上长长一道伤疤,或者是常常会裂开的原因,在手心里有一种粗糙的触感,我又叹了口气,十八岁的我,在斋藤看来也只是个孩子,可面前的这一个,只有十五岁呐。

他握刀的手微微有些颤,“你是谁?”

本来就几乎架在我脖子上的刀被他一抖,锋利的刀刃就割破了我的皮肤,冰凉的疼痛,然后血就渗了出来。我不由得抽了口气。

剑心怔了一下,然后将剑收起来,拖着我就往外走,一直走到井畔,打了盆水,拿毛巾浸湿了递给我。

我接过来,按住受伤的脖子,伤口很浅,但是真痛。我痛得咧着嘴,“这个见面礼真不错。”

他站在旁边看着我,突然显出一副受惊的样子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又已变成男生,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于是只讪讪的笑笑。

剑心只一时错愕,立刻又问,“你到底是谁?”

语气很冷淡,眼神却很复杂。

我微微偏起头,一方面因为痛,一方面则不知应该怎么回答这问题,准确的说,是不知应该怎么回答这问题的后续问题,

这时候有人来打水,看到我们,怔了一下,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又退了回去。白色的人影,就停了那么一小会,留下了一段淡淡的白梅香。

剑心怔了一下,看过去,我跟着看过去。“是很好的女人呢。”

剑心斜了我一眼,目光冷冽,我退了一步,他追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没办法转移话题,于是我叹了口气,回答。“欧阳桀,我只是个路过的人。”

他皱了眉,“你怎么知道心太?”

“啊,那个,听人说的呗。”

我自己还没想好要说是谁告诉我的,他已先一步急切的走近一步,“是老师吗?你认识比古老师吗?”

“呃,比古清十郎么?大概,算是认识吧。”

听到肯定的答案,他反而怔了一下,呐呐地问:“是吗,老师他,还好吧。”

“好得很呐。”即使到十年后也好得像第一次出场一样呐。

剑心的嘴角上扬,终于露了一点稍带暖意的笑容,末了微微垂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他还生我的气么?”

虽然是争执过很多次,但比古应该没有真正生过他的气吧,就连那句“笨徒弟”都是以无限宠溺的口气说的呐。我笑,伸手轻轻揉揉他的头,剑心比我矮,这动作做得非常容易,要比摸我家阿骜容易得多。“怎么会?你是他的骄傲呐。”

剑心脸上稍有红意,抿着嘴不说话,笑意却涌到了眼睛里。这个时候的剑心,看起来才像一个真正的十五岁的少年,没有杀气,没有冷酷,只有被长辈夸奖时带着点骄傲的羞涩。

我松了口气,将敷在颈上的毛巾拿下来,血已止住了,雪白的毛巾上有一条深红的颜色,顺着布的纹理四下渗开。

剑心看了一眼,轻轻的说了句“抱歉”。

“没什么。”我摆摆手,过着像他那种生活的人,我没被杀已经很幸运了。

他不再说话,于是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得有些尴尬。

我的确是很想见见这位幕末的刽子手,可真正面对面的站到这里,却被一种至深的悲哀揪住了心,调侃的,戏谑的,甚至连正正经经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叹了口气,把毛巾扔回盆里,“我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嗯。”他点点头,等我走出几步,才听到他轻轻的加了句,“代我向老师问好。”

我扬了扬手算是作答。我都不知道比古清十郎在哪里,问个鬼。

走廊里与有着白梅香的女子擦身而过,于是停了一下脚步,转过头,看着白衣的女子走过去,短短的对话,红发的少年从井里打出水来,白衣的女子道谢。

很赏心悦目的画面。

但是在不久之后,就会变成永恒的悲伤。

再次叹了口气,我加快脚步走出去。

回去之前,先想办法弄了点热水将自己变回女生。到时如果被人看到大家都知道去比赛的阿骜穿着古装带着伤在街上走,我都不知要怎么解释,还是变回来的好。

到家里那边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我从井口爬出来,便听到一个声音道:“看来你说的倒是真的呢。”

我回过头,看着柯南那伪正太正坐在旁边的水泥管上,撑着头看着我。

我坐在井沿上冲他微笑,“我几时骗过你?”

他从水泥管上跳下来,走进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你去了哪里?怎么这身打扮?”

“幕末。”我笑,“去跟冲田总司打架了。这身如何?帅吧?”

柯南哼了一声,皱紧了眉,“可是,这也太奇怪了。”

“啊。”我点头,“我也觉得,可是连你的身体这样的事情都有啊,这世上还有什么怪异的现象不能出现?”

他怔了一下,过了半晌,重重的一口气叹出来,“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多这样不能解释的怪现象,我们这些做侦探的,还有什么立场?”

“大概,比如我往这里一跳,以侦探和警方来说,就肯定找不到我了。”我笑,本来或者还能确定是去了五百年前的战国,可是这口井明显已经开始抽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去了哪个时间段的哪个地方,侦探怎么能找得到。

他翻了个白眼,很长时间不说话。

脖子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我从井沿上跳下来,准备回家去洗个澡,好好的上点药,才刚刚要扬起手来和柯南说拜拜,那边一条人影一面大叫着“柯南”,一面向这边走来。

柯南探头看了一眼,突然就缩到我身后去,我回头看到毛利兰正飞快的向这边跑,不由笑了一下,“喂,不就是小兰嘛,你躲什么?”

“我一天没去上课又没回家,她会发飚的呀。”

“哦。”我开始同情他,毛利兰发起飚来真是蛮恐怖的。

说话间小兰已跑到我身边,“啊,欧阳你也在这里啊?”

“嗯。”我扬起手来,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

小兰喘了口气,“你今天没来学校,上杉说你病了,要不要紧啊?”

“啊,只是感冒,外带受了一点小伤。”到这里为止都是实话,然后我就把身后的柯南揪出来,反正她肯定是看到了才跑过来的,躲也躲不住了。

小鬼瞪起眼来看着我,小兰瞪起眼来看着他,拉长声音叫,“柯南——”

小鬼头上冒出一大滴汗,退了一步,狠狠地又瞪了我一眼。于是我打了个哈哈,“所以有些事情我自己做不了,就拜托这位小侦探了。”

“咦?”小兰将目光从柯南身上拉回我身上,皱了眉,“欧阳,他怎么说也还只是个小学生……”

“也不是多困难多危险的事。”我将柯南往前推了一把,他踉跄着一头栽在小兰怀里,一下子红了脸。我笑,“你看,他这不是一点事都没有?放心,放心好了。”

小兰看了我们一会,叹了口气,“真拿你们没办法。”

我咧开嘴来笑,扬了扬手,“那么,我回家了,你们也回去吧?”

“等一下。”小兰叫住我,我挑起眉来等着她的下文,她却沉默下去,半天才讷讷的问,“我听说,你见到新一了?”

“啊?”我瞟了柯南一眼,小正太看着小兰,脸上的表情万分复杂。我叹了口气,“嗯,见到了呀。”

“他……”这个“他”字说出来很久之后都没有后续的声音,小兰微低着头,留海盖过了眼睛,但脸上却有一条蜿蜒的水痕,在路灯下微微反着光。

我怔了一下,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长久以来似乎一直是这样,争强斗狠,打趣凑热闹我都不会冷场,一旦碰上这种要用悲伤来做背景的时候,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柯南轻轻拉了拉小兰的衣角,“兰姐姐。”

小兰飞快的抹了把眼泪,勉强挤出丝笑容来,“他看起来好不好?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他既然到了御村家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

她的声音咽下去,我想她大概是想说,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

晶莹的泪水在她的下巴处汇聚,滴下来,打在柯南牵着她衣角的手上,溅开来。

很痛吧?我看向那小小的被叫做柯南的小兰日思夜想的新一。他微仰着脸,看向小兰,眼镜的镜片反着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我想一定是痛苦的。

每天里面对面的看着,却偏偏要忍受那种咫尺天涯的相思。

那样撕心裂肺般的相思啊。

我叹了口气。

小兰没有再问,擦了擦眼泪,跟我说了再见,牵着柯南就回去了。

我又叹口气,施施然的往自己家里走。

快到门口时,就想起阿骜昨天拉的曲子。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人却偏偏不能在一起?梁祝也好,剑心和巴也好,新一和小兰也好,一对一对,全是悲伤。

浓得化不开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