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杀手金狼

此后路上都很平静,眼看着离上海越来越远,大家最初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了。

过了徐州,吃了晚饭,沈玉书独自站在车尾,苏唯从包厢出来,走到他身边。

“在想什么呢?”

“没,就是看风景。”

苏唯看向窗外,道:“有什么好看的?到哪儿不都一样?”

“你刚来上海时,还不是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

说到这里,两人都笑了,苏唯叹道:“住久了,现在看什么都很平常了,大概能让我感动的只有皇陵地宫了。”

“那等顺利进去后,你一次看个够。”

“免了,比起看,我更喜欢……”

苏唯做了个顺手牵羊的动作,沈玉书道:“这次我不拦你,你随便拿个够。”

“这多没意思啊,随便拿的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对面传来脚步声,服务生来卖餐饮了,苏唯打住话题,冲服务生摆摆手,表示不需要,让他去别的车厢。

“那香烟要吗?刚进的洋烟,劲儿可足了。”

服务生又弯腰去车筐里拿烟,但取出来的却是一支手枪,他拿枪指着沈玉书,恶狠狠地道:“不许动,把东西交出来!”

沈玉书定在那里一动不动,苏唯在旁边看得好笑,问:“那到底是让动还是不让动?”

“少废话,不想挨枪子儿,就赶紧交东西!”

“你想要什么,也得先报出个名字啊,否则我们怎么给?”

苏唯嬉皮笑脸地应付着,忽然手指一弹,将攥在掌心的两颗榛果弹向对方。

歹徒握枪的手被榛果打到,疼得握住手腕,沈玉书趁机冲过去将枪夺了下来,又一拳头打中他的下巴,男人向后栽了出去。

武器被夺走了,歹徒失去了斗志,抓起车筐向沈玉书甩去。

放在里面的杂货一股脑地翻了出来,趁沈玉书跟苏唯躲避,歹徒转身就跑。

他刚跑两步,车厢之间相连的门打开,洛逍遥牵着长生的手走进来,刚才长生去上厕所,洛逍遥陪他,没想到他们一进来,迎面就碰到了歹徒。

等洛逍遥反应过来,孩子已被歹徒抓住后领扯了过去,他手里有了人质,底气顿时壮了,掏出匕首压在长生的脖子上,将他拖去过道。

过道比较宽,易于攻击和逃跑,歹徒站在另一节车厢的门口,冲紧追过来的三个人喝道:“马上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我杀了他!”

洛逍遥快气死了,指着他叫道:“你还有没有人性啊?有本事和我们单挑,你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哼,只要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为了给他们施加压力,男人还故意用力勒长生的脖子,长生被他勒得无法呼吸,眼睛红了,却忍着不哭。

端木衡和冯珺听到响声,从包厢里跑出来,冯珺一看到弟弟有危险,就要跑过去相助,端木衡拉住她,掏枪指向男人,喝问:“是谁派你来的?”

“少废话,快交东西,还有你小白脸,赶紧把枪放下,别想耍花样,看是你们的枪快,还是我的刀快。”

被当众骂小白脸,端木衡的脸色沉了下来,要不是长生在对方手里,他早就一枪子嘣过去了,看看眼下的状况,他忍住气,将枪收起来。

冯珺又往前靠近,道:“他只是个孩子,你要抓就抓我好了。”

歹徒理都没理她,沈玉书明白他的目的,道:“不要伤到孩子,你想要什么,说清楚点,我都给你。”

“一个金币,对……很小的,花纹像盾牌……”

歹徒词不达意,但几个人都听懂了,他想要虎符令,沈玉书二话没说,从口袋里掏出虎符令,举起来,对他道:“东西在这里,我给你,你放了他。”

“嘿,你别想骗我,这么个宝贝你舍得轻易拿出来?这是假的,我警告你,别想浑水摸鱼,赶紧把真的交出来!”

“这是真的。”

“假的!”

苏唯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这什么人啊,连真假都分不清,还敢丧心病狂做这种事。

他上前把虎符令夺下来,揣进口袋,道:“对,这是假的,现在我们重新做交易,你放了孩子,告诉我是谁雇你来的,我就给你真的,你先说雇主是谁?”

歹徒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两转,最后点点头,道:“我不知道雇主是谁,来找我的是个打扮挺气派的老家伙,会功夫,还会打官腔。”

听他的描述,‘老家伙’大概是阎东山,阎东山是徐广源的人,所以这件事就是出于徐广源的授意了。

苏唯把手探进内衣口袋,摸出了虎符令,亮到空中,道:“真正的东西在这里,你放了孩子,它就是你的了。”

其实虎符令就一枚,但是在苏唯出神入化的手技下,歹徒没发现他的把戏,叫道:“当我傻子啊,我把人放了,你们还肯给我吗?先把东西丢过来!”

“那我们丢了,你不放人怎么办?”

“你们没有选择,快丢!”

这种穷凶极恶的歹徒苏唯遇到过很多,他不敢相信歹徒的保证,扯着他说了半天,无非是想找机会救人,但歹徒看似做惯了这行,丝毫不给他们偷袭的机会。

关系到长生的安全,苏唯不敢轻举妄动,转头看沈玉书。

沈玉书微微点头,苏唯便将虎符令丢给了歹徒。

歹徒接住揣进口袋,却没放人,反而扣住长生的喉咙,拖着他往另一节车厢挪动,喝道:“你们全都往后退!快退!”

他出尔反尔,冯珺气得握紧了拳头,叫道:“东西已经给你了,还不放人!”

“呵呵,你们身上有刀有枪,我现在放了他,还不马上被你们做掉啊,放心,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了他,但现在得委屈他一下了。”

歹徒说着话,继续往前挪,他勒得太紧,长生的小脸都憋红了,几个大人不敢抱侥幸心理,只能照他说的向后退。

眼看着歹徒即将挪出过道,进前一节车厢了,谁知有人站在门口,刚好挡住了路。

歹徒一开始没留意,只当是普通乘客,冲他一摆头,恶狠狠地道:“滚开!”

沈玉书等人却同时变了脸色,洛逍遥率先叫出来。

“金狼!”

一听金狼二字,歹徒的脸色变了,重新看向那个男人。

金狼被捕时上了报纸头条,就算他现在做了伪装,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认出来,歹徒顿时慌了,叫道:“杀手金狼?你怎么会来?是谁雇的你?”

“没人雇我,但我生平最恨欺负妇孺之徒!”

“没人雇那就少管闲事,让开!”

为了在气势上盖过对方,歹徒大声吼道,还故意把刀往长生的脖子上用力压。

长生毕竟还是个孩子,被他接连恐吓,终于忍不住流泪了,但又哭不出来,一张脸憋得通红,眼巴巴地看向金狼,做出求救的样子。

看到他的模样,金狼的脸色顿时大变,突然爆喝一声。

“放开我儿子!”

这一声吼出来,不仅歹徒愣了,在场的其他人也呆在了那里,脑中同时浮出疑惑——啊,长生不是马家的后人吗?什么时候成了金狼的儿子?

无视他们的注视,金狼看向歹徒,眼中杀气密布,歹徒再没胆量跟他对峙,把孩子往他身上猛地一推,趁机从通道门口窜了过去,逃去了另一节车厢。

金狼抱住孩子,长生吓到了,怔怔的站在那里,金狼见他没事,对沈玉书道:“照顾他,我去去就回。”

“金狼,你等等……”

沈玉书的话还没说完,金狼已经跑走了,速度快得真像是一只狼。

冯珺跑到长生面前,蹲下来查看他的颈部,孩子皮肤细嫩,被歹徒一阵折腾,颈部红了一大片,还好没出血,眼圈红红的,却咬住嘴唇忍着不哭。

这些伤不是大碍,冯珺松了口气,摸摸他的头,赞道:“没哭,好样的。”

苏唯也安慰道:“是啊,别怕,坏人被赶跑了。”

“我是马家子孙,我才不怕,我也没哭,我就是喘不上气来,难受,咳咳……”

长生的嗓子有点哑,话说到一半大声咳嗽起来,沈玉书担心他伤到了气管,道:“先回包厢。”

大家回到包厢,刚进去,小松鼠就从对面窜过来,跳到长生身上,吱吱叫个不停。

刚才端木衡发现有变故,为了不出意外,特意将它关在包厢里,但属于动物对危险的感知让它很惊恐,在长生身上跳来跳去,长生怎么都按不住它,最后还是苏唯用榛果把它引开了。

沈玉书让长生坐下,帮他做了检查,还好没有伤到声带,洛逍遥又给他倒了水,在一旁逗他开心。

这种事遭遇过多次,长生表现得比普通小孩要坚强,反而是几个大人被这突然变故弄得心神不定,端木衡道:“看来我们已经被盯上了,并且那些人知道玉书有虎符令……”

说到这里,他看向沈玉书,道:“没想你居然找到了虎符令,还随身携带。”

“这时候你就当没看到好了,是你眼睛业障重,看错了看错了。”

端木衡习惯了苏唯的胡言乱语,问沈玉书,“真的还是假的?”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又没见过真正的虎符令。”

沈玉书回道,苏唯也叹气道:“现在纠结真假也没什么用了,东西都让人抢走了。”

长生跟小松鼠玩,逐渐缓了过来,洛逍遥走过来,小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金狼为什么会跟来?”

“你问倒我了。”

“难道金狼真是长生……”洛逍遥偷眼看看长生,又压低声音说:“真是长生的父亲?”

冯珺在旁边陪长生,听了这话,瞪了他一眼,道:“当然不是!”

“那他为什么那么说?”

大家都摇头不知,苏唯道:“大概他被人陷害,又关在大牢那么久,脑子有点不对劲了吧?”

端木衡道:“我倒是更在意金狼的行为,他为什么跟踪我们?难道还想杀玉书?”

听了这话,大家又变了脸色,洛逍遥道:“不是吧,他不是都已经离开了吗?不怕不怕,我们这么多人呢,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人?”

沈玉书心想怎么可能不怕呢,要知道这个攻防战可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啊。

自从大世界出了人命案后,金狼就消失了,这几天他们都忙着计划怎么躲避和逃跑,早把这个人丢去了脑后,万万没想到他会再次出现。

沈玉书猜不到金狼的目的,看他的行为,该是一路跟踪到这里来的,可是他们却毫无觉察,单只这一点,他们就处于下风了,假如有人雇他来的话,那情况会更糟糕。

沈玉书看看大家,没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道:“别想太多了,等他来了再说……假如他会再来的话。”

谁都没接话茬。

金狼来的话,他们会担心,但不来的话,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更糟糕。

金狼回来的比他们想的要快,听到脚步声逐渐接近,洛逍遥伸手掏枪,被端木衡按住,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先不要急于动手。

门被推开了,金狼从外面大踏步走进来。

他的衣服很干净,但是全身充满了杀气,进来后手一扬,将东西丢给沈玉书,沈玉书接过来一看,却是那枚虎符令,跟刚才不同的是,虎符令上沾了血渍。

他马上问:“你从凶徒那里夺回来的?”

“嗯。”

“为什么要帮我们夺回来?”

“顺便。”

除了‘顺便’还做了什么?苏唯看看虎符令上的血渍,没问下去。

金狼径自走到长生面前,刚才他救过长生,大家便没阻拦他,冯珺最初有点紧张,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任由他靠近了。

小松鼠正在跟长生玩耍,感觉到杀气,它立即顺着座椅跑去了角落,金狼没去管它,在长生面前蹲下,问:“刚才有没有吓到?”

话声出奇的柔和,几个大人差点掉下巴,要不是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杀手,他们会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长生看着他,摇了摇头。

金狼把手伸过去,半路又觉得太脏,在自己的衣服上搓了搓,这才去摸长生的脸颊,柔声安慰道:“别怕,以后那个人不会再来欺负你了。”

这句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那个歹徒的身手应该不差,可是金狼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解决掉了,可见他有多恐怖,总算他对长生的态度还不错,这多多少少减低了他身上的杀气。

长生不了解大人们的想法,他完全没怕金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你真是我爹吗?”

冯珺气得想揍他,但想到一家人阴阳两隔,心里又很难受,她知道弟弟还没有完全想起那些事,他多半也是期待父母还活着吧。

金狼脸上露出苦笑,“不,我刚才看岔了,你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我哪有福气有你这样的儿子。”

“可你说我是你儿子啊。”

“假如我儿子还活着的话,也有你这么大了。”

“那我会不会是你失散的儿子呢?”

“不,他被人杀了,当着我的面,所以我看到你被欺负,就感觉是我儿子被欺负,我忍不住不动手。”

也忍不住不杀人。

金狼把目光瞥开了,让自己尽量不去想过去的事。

长生很失望,抬头看看冯珺,也明白自己这样想太可笑,他拍拍金狼的肩头,安慰道:“别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家看他小大人似的安慰人,都觉得好笑,苏唯问金狼。

“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金狼没回答,站起来,走到沈玉书面前,道:“接下的任务我一定得完成,这是作为杀手的准则。”

长生一听就急了,跑过去,抓住金狼的手用力摇,叫道:“不要杀沈大哥!不要杀沈大哥!”

金狼低头看他,长生急得快哭了,他拍拍长生的头,又接着道:“但既然雇主没定下何时杀,那这个契约就永远生效,所以我得跟着你们,直到契约完成的那一天。”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除非他开口,否则金狼一辈子都不会再对沈玉书动手了。

苏唯心里松了口气,无奈地道:“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遵守承诺的。”

“我无处可去。”

那也不用跟着我们啊,这天地之大,随便哪里不能容身?

苏唯还想找借口拒绝,端木衡道:“那就跟着吧,我们这次陵墓之行危险重重,又带了孩子,有人帮忙也是好事。”

金狼看看长生,立刻道:“除非我死,否则一定会保护他周全!”

金狼对长生很在意,而且跟踪他们不是出于敌人的授意,沈玉书放下了心,现在等于说白捡了个保镖,局势凶险,收留他总比把他推去敌营里强。

冯珺也是这样的心思,她也担心光凭自己的力量没办法保护长生,现在有了金狼,一切都不一样了,急忙冲沈玉书点头。

沈玉书便道:“那你可以留下来,但你要答应我,除非有人先杀你,否则你不可以杀人。”

“放心,我只为钱杀人。”

听了这话,长生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元,放到金狼手中,问:“那你可以为钱不杀人吗?”

金狼一愣,但马上将银元握住了。

“成交!”

金狼的加入让小队伍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大家还不敢太信任他,但毫无疑问,他对长生很好,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做戏。

说到做戏,这里面除了洛逍遥以外,个个都是高手,不会看不出来。

至于金狼以往的经历,他不说,大家也不问,身为杀手,金狼的疑心病比他们更重,他只有跟长生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表现得像正常人,所以他和长生认识得最晚,关系却最亲近。

小松鼠最初对金狼还有些排斥,但没多久就适应了他的存在,开始主动接触他。

它的反应降低了大家对金狼的怀疑,冯珺见他对长生很好,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等过了沧州,长生已经跟金狼混得很熟了,还在征得冯珺的同意后认他做干爹,金狼很惊讶,却没有拒绝,洛逍遥见他们走得太近,有些担心,想暗中提醒长生,被沈玉书阻止了。

他们大人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会通过各方面去观察,而孩子和小动物则是靠着直觉跟本能,长生与小松鼠可以轻易对金狼放下戒心,就证明他是可靠的,至少在去皇陵的时候,他会保护长生。

至于解决了和徐广源的纠纷后再怎么办,等到时候再去想吧。

徐广源派来的人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了,大概对方也发现了他们不好对付,在之后的旅程中,再没有偷袭事件发生,大家平安到了唐山。

端木衡一早和唐山的驻军朋友打过招呼了,对方帮忙提供了军用车辆,又给他们一人一套军装,所幸现在各处军营都在招兵买马,不缺童军军装,长生也顺利拿到了一套。

端木衡开着军车一路奔向遵化,这时已经是七月七日了。

在他们开车去往清东陵的路上,沿途偶尔会遇到军用卡车,卡车上站了几个小兵,士兵的军装上满是灰尘,军帽歪戴,一看就是杂牌军,肩上背着步枪,透着颓废、贪婪还有嚣张的气息。

来时他们就听说孙殿英率兵在陵墓附近进行军事演习,沈玉书看这些士兵的状态,已经猜出了几分,道:“车上载了不少东西,看来那些驻军已经开始行动了。”

洛逍遥点头附和,“他们这哪是演习,这根本就是巧立名目挖墓啊。”

端木衡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恨恨道:“这样的兵,又怎么指望他们打赢仗!”

沈玉书道:“先别说打仗了,他们不为瓜分陪葬品大打出手就不错了。”

再往前走,到了马兰峪,他们发现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惨不忍睹。

马兰峪是清东陵所有陵墓的集聚地,这里坐落着清代五位皇帝与十四位皇后的陵墓,可是原本庄严肃静的地方此刻却是惨状一片。

陵园附近的树木被砍伐过半,早已看不到绿营兵的驻扎地,关隘被封锁,道道关卡都由士兵把守,这些士兵穿着破旧的军装,站在烈日下,脸色满是疲惫,连基本的站姿都没有。

端木衡看到他们这副模样,愈发生气,冷笑道:“连站都站不稳,这也算是兵吗?”

“他们都是杂牌军,您就别苛求了,这真要是正规军,咱们还不好混进去呢。”

苏唯说得有道理,端木衡不说话了。

在关卡被拦住后,端木衡报了他们是马旅长的手下,又递了几块大洋过去,对方看他们都穿着军装,又气场威严,连他们的士官证都没看,直接就放进去了。

行动比想象中的要顺利,端木衡的脸色却更难看了,沈玉书了解他的抱负,知道他无法接受这些杂牌军的所作所为,苏唯也叹道:“这样的世道,将来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时逢乱世,到哪儿去都是兵荒马乱的,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这其中除了担忧外,还有对前途未卜的危机感。

最后还是沈玉书开了口,道:“任何路,只要坚持走下去,就总会变好的,与其担心将来,不如脚踏实地做好当下的事。”

“玉书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担心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何必想太多呢。”

“不想太多,那你又怎么知道孙殿英洗劫的主要陵墓是太后的地宫?”

为了抢在那些军阀盗墓之前找到徐广源,这一路上沈玉书提供了不少线索,他没想到端木衡这么多疑,居然怀疑到了自己身上。

他解释道:“要推测到这一步很简单,虽然这些军阀的胃口是吃掉整个东陵,但皇陵不同于普通的墓穴,孙殿英的军队一直封锁关卡,很容易引起外界怀疑,所以当然要从最容易的地方下手,换了你,你是去挖顺治康熙的墓,还是去挖才下葬了二十年的陵墓?”

端木衡像是接受了沈玉书的解释,稍微沉默后,又问苏唯。

“看你对地形的了解,不像是第一次来?”

沈玉书看向苏唯,苏唯心里也咯噔一下,心想这家伙果然不好糊弄,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当然不是第一次,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清东陵里埋葬了多少宝贝,只要有点小本事,谁不想来挖一挖看看啊,我以前来过很多次呢,不瞒你说,我还进过慈禧老佛爷的地宫呢,但很可惜啊,除了这块怀表,我什么都没弄到手。”

这番话说得假假真真,苏唯还故意掂了掂颈上的怀表,端木衡看到后表情微动,苏唯感觉有关怀表的传说,端木衡应该是知道一些的,但像他这种脚踏实地做大事的人绝不会相信什么扭转乾坤的魔法,这也是之前为什么他会把怀表还给自己的原因吧。

军车很快到达了定东陵的大殿前方。

定东陵是慈安与慈禧两人的陵寝,但是在规制上,慈禧的陵墓要豪华奢侈得多,不过正如满清灭亡了一样,这座曾经恢弘的建筑群也处于日薄西山的命运。

众人下了车,步行走进去,沿途的地砖都被挖过了,四周驻扎着匪兵,大殿的宝顶还有配殿外也都被破坏了,那些匪兵忙于寻宝,对他们的进入不闻不问。

沈玉书让苏唯带路,苏唯一马当先,率领大家直奔明楼。

他曾经来探过路,也下过地宫,比同行这些人都要熟悉这里,时间不等人,他也不想多做伪装了。

慈禧陵墓的地宫入口在明楼下方,沿途放了一些炸药,沈玉书想这大概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因为可以进入地宫的通路都被封死了,而这些杂牌军也不想费脑子去找。

但他相信一定还有其它的密道,像之前苏唯和方简就探到了一条路,只是那条路是用来迷惑盗墓者的死路。

不过陵墓里绝对有真正通往地宫的通道,否则就不会有那张所谓的机关图和虎符令了。

机关图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慈禧在驾崩时另有安排,那个将满清四十多年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女人,她哪怕是死了,也不甘心永居地下,她还有着更大的野心,为政者多疑,不管任何时候,他们都一定会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那么她的野心是什么呢?

沈玉书跟在苏唯身旁,目光扫过他的怀表,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也是最有可能的猜想。

以徐广源的立场来看,他绝不可能等杂牌军先炸开地宫,他一定会抢在军队前面进去,这样才能实现他的计划,所以他才会选择放弃与他们周旋,匆忙赶往定东陵。

那只老狐狸大概是从眼线那里得到了孙殿英的军队即将行动的情报,才会一边赶往定东陵,一边派人暗中跟踪和偷袭他们,妄图得到虎符令。

大家一路冲向明楼,路过之处,配殿中已被挖掘得不成模样,明柱上金龙盘绕,四壁的彩绘也均为涂金,可是原本金碧辉煌的大殿,此刻却是满目苍夷。

配殿有三三两两的士兵把守,看到他们,却无人阻拦,再进入明楼,顺着古洞门走进楼下的过道。

过道颇窄,由于挤了不少人,颇为燥热,远远的听到尽头有人在大声叫骂,大致是在骂手下的人没用,搞了这么久,也没把地宫的入口大门弄开。

骂声响亮粗鲁,沈玉书猜想那人该是孙殿英的手下,他的眼眸扫过过道上堆的一包包炸药,看来用不了多久,这些炸药就派上用场了。

说起来马泽贵也调集了枪支炸药,他和徐广源的计划多半是一个抢先进入地宫,另一个利用军力压制孙殿英的部队,准备半路截胡,却不知中途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马泽贵被暗杀。

既然孙殿英的主力军队都在这里,那徐广源肯定是另辟新径进地宫,可惜他们只有一部分地图,就算靠着地图找到相应的位置,也不知道该如何进去。

苏唯和沈玉书抱着同样的想法,道:“不知徐广源他们是不是已经进去了?”

“那只老狐狸肯定不会蠢得用炸药炸自己的祖坟,他对我们的图没兴趣,就证明他已经有完整的了,不如去碰碰运气。”

端木衡小声说完,向他们偏了下头,示意他们跟上。

他返身折回过道的出口,几人从楼里出来,在明楼外寻找。

端木衡道:“我出发前研究过陵寝的设计构造,它们的结构大同小异,进入地宫的方法应该也相近,靠机关图所示来看,捷径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苏唯探头往后面看看,道:“后面是琉璃影壁,我听说过一个方法,就是从影壁下方直接进入地宫。”

端木衡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得倒不少。”

“好说好说,毕竟是干这行的嘛。”

苏唯堆起笑回道,待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这个说法还是他从方简那里听来的,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到。

他率先走向楼后,其他人跟上,金狼不是太懂,问:“那也要用炸药吧?可是我们没有啊。”

“就算有也不能用,那等于直接告诉人家说我们先进去了,所以还是要寻找机关。”

“希望机关图派上用场。”

洛逍遥嘀咕道,但在场所有人都没抱太大期待。

大家来到琉璃影壁前。

跟其它地方一样,影壁附近也遭到了大面积的挖掘,大半的地砖被揭开了,影壁上的祥云浮雕也被砸得面目全非。

这些匪兵是孙殿英的师长谭温江带的,官兵上下都是一样的利欲熏心,他们妄图撬到影壁上镶嵌的宝石,在这种疯狂的盗宝过程中,许多精致的雕塑都毁于一旦,然而即使这么大规模的盗伐,他们也没有获得想要的珍宝,所以才会把目标打到了地宫上。

看到这片狼藉的场面,沈玉书不由叹道:“当初为了建造这座陵墓,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结果才二十年,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神探,别在这发表感叹了,快想个办法进去啊。”苏唯摩挲着影壁催促道。

“你让我分析推理还行,搞机关消息这些我不在行啊。”

沈玉书看向冯珺,冯珺的祖父早年在宫内呆过,他想或许冯珺会了解一些,但冯珺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懂。

正说着话,长生发出轻呼,小松鼠原本一直很老实地窝在他的口袋里,却不知被什么惊到了,突然从口袋窜出来,顺着影壁来回打转。

看到它的反应,苏唯打了个响指。

“我相信动物的直觉,所以这里一定有什么。”

长生怕小松鼠跑远,过去抓它,可是小松鼠的动作太快,好几次都被它从手中溜掉了,金狼也跑过去帮忙,冯珺的眉头皱了起来,道:“不要管一只动物了,正事要紧。”

“姐姐别生气,我马上就抓住它了!”

长生追着小松鼠跑,沈玉书在旁边看着他们折腾,突然问:“苏唯,你有没有觉得这墙壁像哪里?”

“这不就是一堵墙嘛,全天下这样的照壁成千上万……”

苏唯的话说到一半停下了,他想起来了,虎符令案件中,他们在弗兰克的别墅见过类似的墙,就是那栋很大并且可以移动的影壁!

他仰头认真打量眼前这座高大的琉璃影壁,影壁上的浮雕是龙凤祥云,弗兰克的别墅则是类似放大的虎面,乍看完全不同,但浮雕被几度撬砸后,雕纹有了变化,祥云飞凤的线条会让人联想到虎面纹络,可惜他们没带当时的照片,无法一一对比。

说到虎面图,苏唯眼睛一亮,对沈玉书道:“令牌令牌。”

沈玉书将虎符令取出递给他。

端木衡也掏出复制的机关图展开,对照着影壁跟虎符令一起查看。

此时夕阳余光斜射,一点点金光散在壁上,端木衡仔细看着机关图上面那层纹络,纹络之间标注了一些连线,连线没有固定的排列,单看看不出什么机密,但是跟影壁和虎符令对比观察的话,就大不一样了。

沈玉书让端木衡将机关图摊平,他拿出笔,把图纸上的连线与虎符令纹络重叠的地方标起来,很快就排出了一列记号,再把记号对应到影壁上的各处,说:“这应该就是开门的钥匙了。”

端木衡狐疑地问:“你确定?”

“不确定,不过可以试试看。”

匪兵一番掠夺后,随地丢弃了不少铁锤锄头,这给他们的行动带来了便利。

沈玉书拿来铁锤,分别敲动对应的部位,敲了一遍没反应,他又叫上端木衡,两人加大力气重新敲,那边长生已经捉住了他的小宠物,看他们的行动很有趣,也拉着金狼凑到近前来看,洛逍遥和冯珺一人站一边,负责观察敌情,以防有人突然出现。

这一次不知道是两人的力道掌握得准,还是敲对了数量与方位,等他们敲完后,影壁下方几块看似镶嵌牢固的地砖向旁边移开,露出了一个方形洞口。

洞口不大,勉强可容一个成年人进入,看到有了转机,大家都又惊又喜,苏唯叉着腰往里查看,道:“看来弗兰克的祖辈早就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才会在别墅留下那栋照壁,可惜弗兰克是个蠢蛋,什么都没发现,平白便宜了我们。”

洞口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到,洛逍遥心急,要抢先下去,被沈玉书拉开了,苏唯跟他配合默契,掏出火折子打亮,丢了进去。

面对大家投来的目光,苏唯解释道:“这种墓穴常年无人进入,很可能充斥了毒气,还是小心为妙。”

端木衡道:“你可真是有经验。”

“那当然,都说我曾经来过嘛。”

沈玉书从包里取出事先做的面罩,一人一个分给大家。

这次北上途中,他出点子,冯珺动手,在普通的口罩当中塞了棉花和纱布当过滤层,做了简单的防毒面具。

接着他又取了可以避毒的药丸,让大家含在嘴里,轮到长生,他犹豫了一下,道:“底下会是什么状况没人知道,你还是留在外面,让金狼陪你吧。”

“不,我不怕的,我要跟姐姐在一起,我要和你们共进退!”

“好样的!”

苏唯拍拍长生的肩膀,赞道,又看看小松鼠,拿出厚手帕把它的口鼻包住。

这是特别为它准备的,但是它不舒服,不断反抗,苏唯便掏出一包瓜子在它面前晃了晃,又指指墙角,意思很明显,要么听话有饭吃,要么放养它。

也不知道小松鼠是不是真的明白了苏唯的暗示,放弃了挣扎,乖乖听他的摆弄。

众人含着药丸,再戴上面罩,相互看看,都觉得模样奇怪,但是想到即将面对的状况,谁也没心情发笑。

大家整装完毕,端木衡率先跳下了洞口,苏唯没来得及拉住他,在后面小声叫道:“可能毒气还没散开,你小心啊。”

“放心,我有数。”

也是,他都忘了那也是个贼祖宗。

苏唯耸耸肩跟在后面,洞口下方是一段陡梯,仅容一人经过,众人依次进入,沈玉书走在最后,进去后,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将洞口关闭,就听一阵生涩的响声传来,头顶上方的石板自动移回原处。

亮光随着石板的关闭消失了,洞中陷入黑暗,苏唯打开手电筒,仰头向上看去,就见石板契合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看不到。

金狼有点急,试着用手推推,石板纹丝不动,苏唯看到了,咋舌道:“这是在告诉我们必须背水一战吗?”

“那就战呗,我们这么多人呢,又有头脑又有战斗力,所以不怕有敌人,就怕敌人少了太寂寞。”

沈玉书老神在在地说,苏唯脚下一绊,差点摔下去,端木衡的脚步也微微顿住,但马上又往下走去。

阶梯要比想象中的要长,从倾斜度来看,几乎可以跟普通的梯子相提并论了,最初大家需要弯腰前行,走到半途才可以直起腰,快到下方时,他们看到了苏唯先前丢下来的火折子。

火折子快燃完了,冯珺道:“看起来氧气还挺充足的。”

洛逍遥问:“是因为才过了二十几年吗?”

沈玉书道:“也有这方面的关系,不过最大的可能是这里原本就有保证空气流通,这样才不至于等有人进来时,中墓毒死亡——能进来的肯定是知道内情的人,老佛爷还等着他们重振大清国呢,又怎么舍得他们翘辫子。”

听到地下水三个字,苏唯表情微动,三年前的那一幕在眼前闪过,他的眼眸眯起,里面泛起杀机。

周围太黑,没人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沈玉书回道:“是的,不过放心,这方面我早有准备,而且慈禧墓才建造了二十来年,积水现象应该不会太厉害。”

又往下走了一段路,他们终于到了平地上,看阶梯的高度足有两丈多深,但不知墓穴内部做了什么处理,空气并不浑浊,沈玉书最初担心的墓毒现象也没有,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大家都没有摘面罩。

“我们现在应该就在陵墓当中了吧?”金狼问道。

苏唯拍打着墙壁,道:“不,据我听来的消息,我们现在还在老佛爷家的院门口呢,要想完全进入地宫,还要再往下走两倍多的路。”

“那么深?”

“藏了那么多稀世珍宝,怎么能不挖得深一点呢。”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一条细长甬道,甬道两边的墙壁异常坚固,伸手触摸,竟然摸不到接缝,这一点也和三年前苏唯进入的石室稍有不同,他仰头看墙壁,怀疑这面墙是整块石板砌成的,至于这块大石板是如何放入地下这么深的地方,他无法想象。

大家顺着甬道往前走,到了尽头后,变成一个三岔口,端木衡向左,苏唯想往右,最后还是听了端木衡的建议转向左,但没多久路就封死了,一面灰色墙壁立在他们面前,几个人在墙壁上拍打了很久,都没发现机关。

他们只好折回去走另一边,却很快就遇到了相同的状况,同样被灰墙挡住了路。

而且这次更糟糕,他们在拍打中不知道触到了什么机关,弩箭从墙壁中射出来,还好数量不多,弩箭在射出几发后就停下了,纷纷落到地上,没有伤及到人。

不过经过了这场虚惊,大家的神经都绷得更紧,苏唯戴上手套,捡起地上一枚箭羽打量,又瞅瞅对面射出箭羽的凹槽,道:“这地方怎么也是表面看着华丽,底下都是随便应付了事的?这机关根本就没设计好嘛。”

“设计好的话,我们现在就变刺猬了。”沈玉书道。

虽说他们来时都提前做了防范,但架不住墓穴机关设计精巧,令人防不胜防,沈玉书接过弩箭查看,发现箭尖明亮尖锐,不像是机关设计的问题,他不由得心生疑惑。

苏唯不敢再靠近墙壁,在对面探头打量,就见墙壁上安放箭羽的凹槽足有十几处之多,还好这十几处没有同时发箭,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起三年前在地宫遇到的那些中毒发狂的盗墓贼,他不由得心有余悸,看来这座皇陵不容易闯啊,所以进来的人要么中毒要么中箭,要么是遭遇地下洪水,上次他侥幸逃脱了,却不知道这次……

沈玉书和端木衡一起伸出手,制止了苏唯的话——不管怎样,他们都不想被比喻为老鼠。

沈玉书问端木衡,“你还有其它的图纸吧?”

端木衡笑了,“玉书,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啊。”

一听这话,冯珺不高兴了,问:“有你为什么不一早拿出来?等着我们都变刺猬吗?”

“我都背下来了,刚才是走得太顺,就忘记拿了。”

端木衡从上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展开,亮到大家面前。

图纸的纸质和画线与沈玉书的那份相似,图也是分上下两层,下一层是山峦路线图,上一层是机关分布图,机关图的部分画了一些黑点,看来端木衡在来之前做了一番功课。

看到这幅图,苏唯冷笑道:“你果然还留了一手。”

洛逍遥也皱眉问:“你是不是还私藏了很多东西啊?有什么赶紧都交出来,大家走冤枉路是小,要是万一遇到凶险,我们还没阻止徐广源呢,自己就先出事了。”

“真的没有了,只有这个,”端木衡指着图上的标示,道:“照我的理解,刚才那条路应该没错,但不知为什么会是死路。”

“我们现在这条才是死路,差点都变成箭猪了,既然图纸是这样标的,那再回去试试吧。”

就这样,大家又照着图纸的标示返回到端木衡带的那条路上,但机关图没有提示如何脱困,他们只能在狭长的甬道之间来回转悠。

就在他们忙于寻找出口的时候,地面突然发出震**,轰隆声从远处遥遥传来,小松鼠吓得从长生的口袋里窜出,在甬道之间跑来跑去。

其他人也都站立不稳,长生差点摔倒,幸好被冯珺拉住,洛逍遥扶住墙看周围,叫道:“出了什么事?是地震吗?”

沈玉书心想这比地震可怕多了,多半是匪兵点炸药了。

他让大家集中到一起,以免爆炸引起塌方,他们无法相互救援。

轰响很快就停止了,沈玉书趴在墙上倾听,隐约听到上方传来杂音,但没容他听多久,地面又剧烈震动起来,墙壁簌簌发颤,地下石室各处都发出响动。

显然这里的机关环环相连,炸药不仅对地宫入口造成了损害,还牵连到了地下的设计。

沈玉书看向苏唯,苏唯表情冷峻,他比这里所有人都了解此刻的状况有多残酷,上一次他遇到了地下洪流,但至少还有逃生的路,而现在他们是被完全困住了,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他背靠墙壁稳住下盘,又招呼大家小心,慌乱中手电筒落到地上,顺着颤动的地面滚了出去。

长生就站在对面,看到手电筒,他弯腰去捡,却因为晃**摔倒,这时地面突然开始倾斜,长生便不由自主地往对面滑去。

下方是个斜坡,还好不高,苏唯做这行久了,应付突发状况颇有心得,他抱着头滚下去,在确信到达平地后才松开手,摸到滚去一边的手电筒,问:“大家有没有事?”

“撞头了,不过没事。”

长生摸着额头说,冯珺帮他检查了一下,还好只是轻微碰撞,又帮他揉头,其他人陆续爬起来,就听到吱吱声从头顶响起。

沈玉书抬头一看,不由得大惊,他们顺着滑下来的那个斜坡竟然自动往上收回,原来斜坡是块完整的石板,就像吊桥一样,可以根据情况放开或者收纳。

天井虽然不高,但是从石板契合的紧密度来看,想要再从这里爬上去,绝对有难度。

沈玉书跳起来,想压住石板斜坡,但他一个人的力量难以与机关抗衡,坚持下去反而危险,只好跳回地上,小松鼠见状,也从石板上跳下来,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等其他人想要帮忙时,石板已经合上了,将他们困在了封闭的密室里。

房间不大,大家同处一室,感到了闷热,洛逍遥拉拉面罩,想摘下来,但是看看眼下的状况,只好忍住了。

“你看看机关图,看有没有办法出去。”他对端木衡道。

端木衡伸开手,手里只有一半地图,另一部分在挣扎中撕开了,房间里没有,大概是遗留在了上方的甬道里。

“这不能怪我,刚才那种状况,我能保留一半已经不错了。”

接收到大家鄙夷的目光,端木衡苦笑道。

沈玉书道:“还是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出口出去吧。”

“对,想办法想办法。”

苏唯搓着手原地转圈,嘟囔道:“我记得以前听到的一些传说,慈禧地宫的石门好像只有两道,比其他皇帝的陵墓容易进。”

端木衡道:“我也听说过,大概当年设计机关的人做梦也没想到有人敢明目张胆地用炸药炸陵墓,要是这些机关被炸药弄得失灵,那我们会被活活困死在这里的。”

冯珺拍拍墙壁,那墙是汉白玉所造,她冷笑道:“不怪那些人眼红陪葬品,这里到处都是钱堆出来的。”

沈玉书仰头往上看,靠近天井的地方似乎有一些洞眼,但光线不足,看不清楚。

他踮起脚还要再仔细观察,洛逍遥突然问:“你们有没有闻到香气?”

石室太闷热,洛逍遥没坚持住,把面罩移开一条缝,可还没等他多嗅,已被端木衡伸手捂住了,喝道:“戴上口罩。”

洛逍遥反应过来,慌忙戴回口罩。

“好像是有香气。”

沈玉书也学着洛逍遥的样子掀开面罩,端木衡想阻止他,他摆摆手,道:“放心,这不是什么药香,是香水的香气,嗯,前不久我还闻过的。”

他看向沈玉书,沈玉书则仰头看房间上方,大声叫道:“马蓝……不,该叫青花小姐,如果你在的话,就请吱一声吧。”

他这么一说,洛逍遥明白过来了,小声问苏唯。

“是青花用的香水?”

“是啊,在大世界她和马泽贵对付我们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兰花香,看来他们也在这里呆过,才会留下气味。”

外面没人回应,沈玉书又放大声量,道:“你在的话,徐广源肯定也在了,既然大家现在都被困住了,不如同舟共济一下?”

这次总算有人回他了,青花冷冷的声音传来。

“闻过一次就记住了,你是狗鼻子吗?”

“闻尸臭闻习惯了……”

沈玉书话没说完,就被苏唯跳过去,捂住了嘴巴,仰头赔笑道:“这家伙不太会说话,莫怪莫怪。”

“不会怪他的,反正你们也快死了。”

“怎么说?”

“呵,看来你们的耳朵不如鼻子尖,没听到声音吗?”

听了青花的话,众人一起侧耳倾听,果然就听到某种缓慢的声响传来,他们最初还以为是炸药爆炸造成的,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儿,那声响是徐缓前进的,并且在逐渐向他们围拢。

苏唯打了个激灵,他吃过一次亏,立刻叫道:“是地下水!”

端木衡摇摇头,“水的话,不可能这么缓慢,是……”

“流沙!”

沈玉书大叫出声,与此同时,流沙已经从墙壁洞眼中流了进来,他们没防备,一齐向后跳。

细沙与水流不同,水流湍急,会顷刻间将人逼上绝路,细沙则是慢慢地将杀机带来,让陷入囹圄的人一点点地感受死亡的逼近。

转眼间,流沙就冲进了房间,在他们脚下汇成一滩,再不断地堆积起来,看这趋势,不用半个小时,就可以将他们都掩埋了。

冯珺急忙去拉长生,金狼抢先一步,将长生背到了身上,其他人则不断地跳脚,避开流沙的冲击,苏唯叫道:“你们都走到门口了还不进去,不就是想要虎符令吗?虎符令给你们,赶紧放我们出去。”

“何必这么麻烦,等你们都死了,我们再进去拿虎符令不就行了,我们都等了这么多年,还在乎多等一会儿吗?”

“你是不在乎等,但炸药恐怕不等人。”

当中就数沈玉书最冷静,慢悠悠地道:“刚才你们也听到了,那些军阀开始用炸药炸大门了,如果他们先找到太后棺椁,就算你们懂什么黑魔法,也没机会实施了。”

“是啊是啊,时间不等人,你们是打算在流沙里慢慢摸这么个小令牌吗?”

苏唯特意把虎符令亮出来,在手里摇了摇。

之后半晌都没有回应,流沙漫过了众人的脚踝,他们只好不断地来回抬腿,但腿放下后,很快就又被流沙盖住,眼看着即将没到小腿了,苏唯急得大叫:“你们到底想怎样?合则双赢,分则两败,你们是想要两败俱伤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声音低缓沉稳,却是徐广源。

沈玉书马上明白了青花一直不说话的原因,看来还是这只老狐狸沉得住气,不管他最后会不会和他们合作,都要先折腾他们一番,借此打压他们的士气。

他猜出了徐广源的用心,给苏唯使了个眼色,道:“把虎符令扔掉。”

“真扔?”

“真扔。”

下一秒,苏唯就要扬手扔出去,被端木衡拦住,对徐广源道:“我们死了,对你也没好处,你的目的无非是进入地宫,只要放了我们,我们带你进去便是。”

“哼,沈玉书,你杀了马泽贵,害得我腹背受敌,现在我为什么要救你?”

徐广源愤愤不平地说道,苏唯一愣,转头看看沈玉书,沈玉书表情平静,没有反驳,他只好叫道:“这是误会,我作证,人不是沈玉书杀的!”

“当时在大世界与我们为敌只有你们两个,除了他就是你,难道马泽贵是你杀的?”

“当然也不是我,老爷子您说笑了,我哪有那个胆子杀人啊。”

苏唯赔笑道,他们说话这工夫,流沙堆积得更多了,流动的速度也在加快,大家都紧张地屏住呼吸,沈玉书道:“你先救我们出去,马泽贵被杀的真相,等我上去了跟你解释。”

徐广源没有马上说话,流沙还在继续升高,苏唯有点急了,照这个流动速度,细沙很快就会漫到腰部,到那时就算徐广源改变想法,他们也不容易获救。

他抓住沈玉书的衣服,催促道:“你倒是想个办法啊!”

沈玉书仰着头,冲上面大声道:“办法我已经提过了,徐老爷子没杀人,他想知道是谁在陷害他,自然会救我们,还有……”

他撕开衣领,露出颈下的怀表,道:“这是我祖父留给我的怀表,它拥有怎样的能量,相信徐老爷子比我更清楚,它可不是虎符令,砸了可就真的没了。”

他将怀表拽下来,先是朝上方晃了晃,接着做出砸出去的姿势。

上头传来徐广源的笑声,“这是你从小偷那儿弄来的,怕是假的吧?小子,跟我玩这套,你还嫩了点。”

“看来你也知道这小偷手里有我祖父的东西,不过这一块可不是我祖父陪葬时佩戴的那块,而是真正可以扭转乾坤的宝物,当年我祖父就是算到了你会偷梁换柱,所以提前先掉了包,跟您老玩心计,我是嫩了点,但你还是耍不过我祖父啊。”

大家都被沈玉书说糊涂了,只有苏唯知道沈玉书是在信口开河,心想这话说得也太假了吧,徐广源这只老狐狸会信吗?

出乎他的意料,这次徐广源的反应很快,恶狠狠地道:“什么?不可能!”

“你可以好好回忆一下,为什么你那个黑魔法没成功,那是因为启动的媒介物就是假的啊。”

沈玉书暗自松了口气,要说能不能骗倒徐广源他心里还真没底,所幸他推测准确,徐广源的弱点在怀表上,被他侥幸糊弄过去了。

他挥手示意大家移去洞口,金狼带着长生先爬上去,其次是冯珺,接着是洛逍遥、端木衡,最后是苏唯。

苏唯给沈玉书使了个眼色,让他先上,沈玉书攀上洞口,弯腰把苏唯拽上来,这时流沙已经到腰部了,一番折腾下,苏唯的身上都沾了细沙,他把面罩拉到头上,啐了一口。

两人猫着腰,一前一后从管道似的洞里钻出去,等他们爬到出口,跳到平地上,就见同伴们被徐广源的人围在当中,几只枪对准他们。

柳二也在,看到苏唯和沈玉书,将枪指向他们,沈玉书从善如流,举起双手投降。

苏唯皱眉道:“你这样做很没骨气啊。”

“骨气没法当饭吃,快举手,我不想在解剖台上见到你。”

为了不沦落成为沈玉书的解剖对象,苏唯也举起了双手,看向对面。

房间里人不少,当中是徐广源,阎东山和邵兰紧随其后,青花跟叶王爷站在另一边,此外还有弗兰克,以及柳二跟一大帮手持枪支的随从。

其中最显眼的是阎东山旁边站着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正是沙三。

沈玉书听说这个名字很久了,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人,他长得膀大腰圆,脸上那道疤更凸显了身上的煞气。

他是马家被灭门的元凶,所以冯珺看到他,新仇旧恨涌上,恨不得马上过去报仇,沈玉书怕她冲动,大声咳嗽,道:“大家别来无恙别来无恙,九泉重逢,幸甚幸甚。”

苏唯听得半懂不懂,问:“你能说人话吗?”

“我只是打个招呼,问各位是否安康。”

徐广源一身暗黄色的马甲长袍,虽然在地宫中一番折腾,衣服沾了不少灰尘,但不减他的威严气度,他无视苏唯的打招呼,抬起手。

阎东山会意,走过来抢夺沈玉书手中的怀表。

沈玉书后退一步,举起怀表做出投掷状,喝道:“别硬来,否则我就砸烂它!”

阎东山不敢强迫,转头看徐广源。

徐广源冷哼一声,“我这辈子最讨厌被人威胁,你祖父也威胁过我,后来他就变成这里的陪葬品了。”

听他提到祖父,沈玉书目光变得阴沉,冷冷道:“所以这块表我就更不会给你了,这么好的筹码,当然要放到最后来用。”

“呵呵,好样的!”

徐广源一摆手,沙三马上将枪口指在了洛逍遥等人的头上,徐广源的目光依次从他们几个人身上划过,问:“从哪个开始?”

冯珺急忙把长生拉到自己身后,洛逍遥吓傻了,冲着沈玉书直摇头,沈玉书面无表情,对徐广源道:“你如果碰他们一下,我就毁了这怀表,咱们鱼死网破,如果这是你的目的,那就来吧!”

他说完,又劝沈玉书道:“沈万能你也冷静下,徐老板是个聪明人,这种两败俱伤的事他不会做的。”

沈玉书看向徐广源,接着目光扫过他身后的那些人,道:“你们或是想要改天换日,或是想要财富和权势,而我们……”

他又看看同伴,道:“我想知道有关我祖父的事,想知道他葬在哪里,其他人想要钱,所以在根本利益上我们不冲突,不如合作,总比等那些匪兵炸开大门闯进来乱翻得好,到了那时,不管你们想要什么都没有了。”

徐广源没有马上回应,青花却忍不住了,冷笑道:“你们杀了马泽贵,就凭这点,你的话就不足信了,快开枪,我就不信他真敢砸了表!”

那些随从不是她的人,所以没人动,青花气不过,自己掏出枪来,却被叶王爷拦住了,道:“大局为重。”

“什么大局?难道马泽贵就白白死了吗?”

苏唯道:“等等,等等,你们误会了,刚才就说了,马泽贵不是我们杀的,他是旅长,身边都是兵,就算我们想杀他也没那个机会吧。”

“当时就你们在,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虎符令一案中,青花一直都表现得沉稳得体,但她现在像是变了个人,不仅衣着狼狈,情绪波动也很大。

苏唯的目光在她跟弗兰克之间转了转,想知道他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看起来马泽贵更像是她的情人。

徐广源抬起手,制止了他们的争执,问沈玉书。

“是谁?”

沈玉书正要开口,青花冷笑道:“你真相信他的话?他只是在找借口拖延时间而已。”

“青花小姐,你这么激动,其实是怕我说出真相吧?”

“你说什么真相?”

两边越说越僵,端木衡咳嗽了两声,做仲裁,说道:“现在事出紧急,我们是不是先把那件事放一放,把当下的问题解决了再说?徐老板,你看怀表就在他那儿,这里都是你们的人,就算他想跑也跑不掉,所以也等于说怀表是你的囊中之物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那个凶手,等你功成名就了,还怕治不了一个在背后搞鬼的人吗?”

徐广源还没开口,青花抢了先,气愤质问道:“一块表而已,值得上一条命吗?”

沈玉书冷冷回道:“现在你也知道生命的珍贵了?当初你们谋杀替代叶王爷的老人时,就没想过那也是一条命吗?”

青花语塞,徐广源盯着沈玉书,问:“你的目的只是想知道你祖父的事?”

“我想不是每个人都对这些陪葬品感兴趣的。”

徐广源嗤的一笑,也不置可否,他打了个手势,大家把枪放下了,由阎东山引路,顺着唯一的一条甬道向前走去。

“难道……”青花震惊地看向他,“马泽贵是你派人杀的?”

徐广源不答,拄着文明棍大踏步向前走去。

他的手下把沈玉书等人的武器都缴了,目光落到沈玉书的怀表上,沈玉书视若无睹,将怀表放进了袖子里,那些人没再啰嗦,用枪口冲他们摆了摆,示意他们跟上。

苏唯给洛逍遥使了个眼色,让他见机行事,他和沈玉书走在最前面,刚好跟青花父女打了个照面。

刚才洞室光线昏暗,苏唯没有留意,现在才发现葵叔、也就是真正的叶王爷瘦了很多,他是葵叔的身份时就很不起眼,现在一身削瘦身板,再加上风尘仆仆的样子,怎么看都无法相信这位曾经是声名显赫的贵族王爷。

苏唯故意道:“您瘦了,是不是亏心事做得太多了?”

“哼,我做的事都是堂堂正正的,何谈亏心!”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用,还说什么堂堂正正?”

叶王爷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脸涨红了,半晌才气愤地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本来是个大胖子,可自从大清国被那些反贼弄得国不成国后,我就瘦成了皮包骨,连大烟都没得抽,而那个废物却可以顶着我的名字享福,连我的女儿都要伺候他,他早该死了!”

“不管你有多少个理由,你的身份有多尊崇,你都是个小人,”沈玉书冷冷道:“你本没必要杀那位替代品,可是你却杀了他,只因为你的自尊心作祟,你忍受不了堂堂的王爷要去照顾一个平民。”

“是又怎样?他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上?你不是神探吗?有本事就抓我归案啊!”

面对叶王爷的叫嚣,沈玉书不为所动,道:“假如可以活着出去,我一定会的。”

叶王爷一愣,随即冷笑起来,目光在他们几个人当中转了转,一拂袖子,大踏步向前走去。

洛逍遥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气得攥起了拳头,被端木衡拦住,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大家陆续进了甬道,端木衡走在最后,看了看还站在原地的弗兰克,他微笑道:“好久不见了,弗兰克先生。”

后者置若罔闻,仰头向前走去,端木衡也不介意,跟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