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栽赃
棋馆门前挂的锁头在苏唯看来形同虚设,他像玩玩具似的在手上摆弄了一下,锁就开了。
柳长春二人走得匆忙,馆内有几盏灯没关,他们进去,借着灯光一路跑到后院,又转去废园,来到埋犬骨的房间门前。
苏唯透过窗户往里看了一眼,土坑已经填好了,不过做得不仔细,原本堆在上面的桌椅也没有移回原位,异味从里面隐约传来,他急忙捂住鼻子。
“点松脂跟松香除臭,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是的,其实除尸臭最好的办法是用氢氧化钙和次氯酸钙等,不过幸好他们不懂,否则花生酱就派不上用场了。”
苏唯没听懂,跟小松鼠眼对眼看了三秒钟,道:“我以后再也不嘲笑外行了。”
“那我用一种你们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说,氢氧化钙的英文叫Calcium hydroxide,你懂英文,比较好理解,这种药物的腐蚀性很强,所以通常用于杀菌和……”
“停停停停停!”
根据与沈玉书长期相处的经验,苏唯确定一旦他进入讲解模式,那几个小时内演讲是不会结束的,然而这些知识对他们来说完全是没必要的,他相信在这一点上他跟花生酱绝对统一战线。
“我们是来做正事的,你这些宝贵的医学知识我们回头再找时间学习哈,花生酱,到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苏唯没给沈玉书继续讲下去的机会,说完就把小松鼠拉过来,让它嗅嗅房间里的气味,又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小袋榛果和花生在它面前晃了晃。
“花生酱,如果你能顺着这里的气味找到目的地,这包战利品就是你的了,看,这一袋这么多,够你吃到入冬了。”
小松鼠竖起身体,拼命去嗅那包粮食,根本没注意苏唯说的话。
沈玉书把粮食拿过去了,向外指指,对它道:“去找松果。”
这次小松鼠好像听懂了,一甩尾巴,跳到了旁边的树上,又顺着树枝一路向前跑去。
苏唯急忙跟上,问:“为什么它听你的话?”
“你说得太复杂了,长生平时训练它,字数都很少的。”
“可我们要找的又不是松果啊。”
“尸体被松脂薰过,在它看来,那大概就是一大颗大松果吧。”
想象着那个画面,苏唯不由得呕了一下,在心里祈祷等花生酱顺利找到尸体后,不要真把它当成松果来啃。
小松鼠跑得非常快,顺着树杈几下跳跃就到了围墙那边,又跳过围墙,跑去了外面。
苏唯紧跟在后面,奈何围墙附近都是齐腰高的杂草,阻碍了他攀墙,等他翻过墙头,就见街道冷清,远处遥遥闪来昏黄的路灯光芒,松鼠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不是吧?这么快要怎么追啊?”
苏唯嘟囔着从墙头跃到地上,左右张望,终于看到远处有一抹蓝光在跳跃,那是沈玉书事先在小松鼠的尾巴上抹的荧粉,也幸好抹了荧粉,否则别想追踪到它。
苏唯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又冲跟在身后的沈玉书叫道:“你去锁门,这边我来。”
沈玉书去前门上锁,苏唯放开脚步向前奔跑,总算他当年飞檐走壁的功夫没白练,很快就跟小松鼠拉近了距离,他呼哧呼哧地喘着,嘟囔道:“我这辈子追女人都没追得这么辛苦,现在要追一只松鼠,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夜已深了,偶尔有晚归的人,就见眼前一花,先是一只奇怪的动物在面前窜过去,接着是一个奇怪的人跟着窜过,等他擦擦眼睛想仔细看时,动物和人都不见了。
“这是见鬼了吗?”
嘟囔声被甩去了脑后,苏唯使出他全身的力气,力图追上小松鼠,但是在追出三条街后他终于撑不住了,速度开始放慢,想大声叫住小松鼠,却因为喘得太急而发不出声音。
“四条腿的……欺负两条腿的……太不……公平……”
一句话分开了好几次才说完,还被喇叭声盖过去了,苏唯停下脚步转头看去,沈玉书开着车追上来,经过他身边时打开了车门。
“上车!”
这话不用他说,苏唯根本就是用飞扑的姿势上了车,沈玉书被他撞得向旁边一晃,轿车在街上扭了一个很大的曲线,幸好晚上没人,一切有惊无险。
“还好……你准备了……车……我快……死了……”
靠在椅背上,在苏唯眼中,这一刻的沈玉书简直就可以和神划等号了。
沈玉书淡淡道:“我当然准备车了,傻子才会徒步追松鼠。”
苏唯砸吧砸吧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反驳的话,因为他也觉得跑了三条街追松鼠的自己是挺蠢的。
用车来搞追踪就轻松多了,尤其是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沈玉书开着车跟在小松鼠身后拐过几个街口,小松鼠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沿路飞速地奔跑着。
苏唯趴在前面,负责用眼睛追松鼠,见它跑得那么欢脱,忍不道:“它跑这么久,不累吗?”
“它整天吃,该适当地减下体重了。”
“我有点担心这袋粮食不够了。”
“我也有点担心……担心我们跟不下去了。”
“啥?”
沈玉书停下车,用下巴往前指指,苏唯顺着看过去,就见斜对面有一栋很大的建筑物。
建筑物的围墙外铺着红砖,周围都是高耸的古树,当中纯黑铁门矗立,透过树杈可以看到里面的楼房,房屋墙面由清水红砖砌成,屋顶还有红色老虎窗,带着西洋建筑固有的特色。
目光再落到铁门旁边挂的牌子上,苏唯泄了口气——这里他们当然进不去,法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呵呵,能进去那才叫怪呢。
小松鼠已经顺着墙壁窜上了墙头,在上面来回跑了几圈,又转头看他们,像是在问他们怎么不跟上,苏唯冲它招招手,示意它回来,小松鼠意犹未尽,没听他的话,甩甩尾巴跳进了围墙里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柳长春的同党把尸体偷运进领事馆了?”苏唯趴在车上,有气无力地问。
“会不会是有人想利用尸体做解剖?”
沈玉书说得很认真,苏唯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说笑,道:“不会的,相信我,沈万能,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爱尸体了。”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
“喔?”
“花生酱的嗅觉出了问题,它那么贪吃,很有可能半路追错了目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柳长春的同党与洋人有勾结,他们知道把骸骨运在这里,没人敢来查。”
“那怎么不直接把骸骨丢去黄浦江?”
“黄浦江附近彻夜都有人巡逻,一个不小心会被临检到,即使安全将骸骨丢去江里,也难保日后不被发现,危险性太高。”
“看来我们好像又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不是好像,是事实,反正我们每次惹的麻烦都不小,也不在乎这一次了。”
是啊,比起前清的贵族遗老还有宫内侍卫,洋人真不算什么了。
“要不要进去看看?”
“你疯了?”
苏唯有时候对他的搭档无所畏惧的行动力表示万分佩服,提醒道:“偷进外国领事馆,如果被发现,我们会被光明正大地干掉的。”
“我有点担心花生酱。”
“在这之前,难道你不该担心一下我们自身的安危吗?”
“我不是担心它的安危,而是担心它真的把尸体当成是一颗大松果的话……”
两人对望一眼,然后同时跳下车,跑了过去。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先躲在一棵梧桐树后面探头观察情况,里面隐约有人影晃过,看起来是警卫在巡逻。
“我进去打探情况,你在这里接应。”
“为什么不是我打探情况,你接应?”
“你会说法语吗?遇到法国佬,你连应付都做不到。”
沈玉书不说话了,脸上露出悻悻的表情。
苏唯又道:“而且你长得这么高,很容易暴露目标。”
“你又不矮。”
“没你高。”
“……”
难得地将沈玉书打得一败涂地,苏唯终于扬眉吐气了,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要太得意,一脸认真地做出结论。
“所以,这次由我来。”
“那……一切小心。”
听着沈玉书满心不情愿的叮嘱,苏唯更觉得心情愉快,双手握住,来回按动手指关节,向领事馆走去。
“花生酱,不要给我惹麻烦,否则我会把你做成真的花生酱的。”
苏唯的冒险没能顺利成行,他往前没走两步,围墙那边闪过光亮,紧接着铁门打开了,一辆别克轿车从里面驶出来。
为了不被发现,苏唯只好又迅速闪回树后,小声问:“这么晚了,是哪位洋人还有雅兴出门?”
“不是洋人。”
“唔?”
“算是个熟人。”
沈玉书站在另一棵树后,冲他打了个手势,苏唯探头看去,别克缓慢驶出,前面车窗没关,可以看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老者。
“徐广源!”
徐广源身穿长衫,头发花白,双手按在拐杖上,老远就能看到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会在这里看到徐广源,两人都很惊讶。
徐广源跟棋馆杀人事件没有关系,但两次发生意外时,他都表现得非常感兴趣,看到他从领事馆里出来,沈玉书猛然醒悟——徐广源一直抱有兴趣的不是杀人事件,而是柳长春。
也就是说潜入废园的那帮蒙面人很有可能是徐广源派去的,以他的财力势力,雇佣前清侍卫并非难事,甚至……
沈玉书心念一动,小声问苏唯,“我记得你提过他身上有种贵气对吧?”
“不仅是贵气,他还带了一种霸气,我怀疑他的背景跟叶老王爷相似。”
沈玉书也这样怀疑,所以他才会问端木衡徐广源是不是旗人,但端木衡说没有查到。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奇怪了,可能我以前在宫中见过他,所以才会觉得他面熟。”
“我也觉得他面熟。”
苏唯说完,沈玉书奇怪地看向他,他揉揉鼻子,正色道:“全天下的有钱人,我都觉得面熟。”
“怎么办?”
别克驶出领事馆的大门,徐广源跟里面的人挥手告别,看到车要加速了,沈玉书道:“他这么晚还出入领事馆,一定有问题,我去跟踪看看。”
“不,我们来招打草惊蛇。”
“什么?”
沈玉书刚问完,苏唯就用实际行动做了回答,他从树后跳出来,冲到了别克车的前方。
司机刚踩住油门要加速,迎面突然看到一道人影晃出来,吓得立刻改刹车。
车是顺利停下了,里面的人却被带着前后猛晃,徐广源的脸色沉下来,但是在看到拦路的是苏唯后,他的表情变了变。
“嗨,徐老先生您好,”苏唯像是没事人似的扬起手,主动跟他打招呼,“我们真是有缘啊,真没想到这么晚了,还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我们都能遇到。”
“是你啊,”徐广源掩住了最初的不悦,揶揄道:“你也说这么晚了,又这么偏僻,那你怎么会过来的?”
“因为我喜欢散步啊,散步可是最好的运动,尤其空气这么好,不多锻炼锻炼,感觉都对不起自己,喔,简单来说,我就是晚上吃饱了饭没事干,随便走动走动消消食。”
——这家伙可真能叽歪啊。
苏唯猜想徐广源心里一定这样想,不过他修养好,没有表现出来,笑了笑,道:“散步的确对身体好,你是一个人?”
“我是……”
苏唯左右看看,还在考虑要不要把同伴供出来,沈玉书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对徐广源道:“还有我,我们是搭档。”
“喔,两个小伙子,你们挺有趣的,这个时间段男人通常只喜欢陪女人散步。”
“我不喜欢女人。”
徐广源一愣。
苏唯发出咳嗽,照他对沈玉书的了解,沈玉书下一句要说的是——我只喜欢尸体,可是尸体没办法散步,所以我只好勉为其难找搭档了。
为了不让沈玉书把这个惊悚的真相说出来,苏唯抢先道:“刚才我看老爷子从领事馆出来,您是在办公事啊还是私事?”
“小子,你盘问我?”
被反将一军,苏唯慌忙摇手。
“我怎么敢盘问您呢?我就是好奇,就这么一问,您老也知道,我们侦探社在这片刚开张没多久,根扎得还不深,当然是希望朋友交得越多越好啊,所以您如果跟那些洋人很熟的话,帮忙给美言几句,我们那是感激不尽啊。”
“呵,想得还挺周全的。”
“那是那是。”
“我的朋友是不少,不过都是生意上的往来,今晚到这里来也是谈生意的,有些法国限量的洋酒要运到这边来,需要洋人的许可,我来打通打通关系。”
“老爷子您可真有眼光跟手段啊,限量的洋酒都能弄过来,佩服佩服。”
苏唯冲他竖起大拇指,不知道徐广源是不是被他的恭维打动了,脸上浮起笑容,顿了顿文明棍,哼道:“敢这么没大没小跟我说话的,小子,你算是头一个了。”
“这是赞美吗?那谢老爷子,我就照单全收了。”
苏唯嬉皮笑脸地跟他东扯西扯,目光却装作不经意地扫过他身上。
徐广源今天没有拿怀表,苏唯很想找机会妙手空空,但直觉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要拿怀表有得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这样想着,他又看看车里。
司机是个长得人高马大的家伙,戴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看不到长相,车后座上好像还坐着一个人,但车窗拉着黑帘,同样看不到那人的脸。
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跟徐广源同车呢?
苏唯在心里犯嘀咕,徐广源看向沈玉书。
沈玉书从出现就只说了一句话,之后他都站在旁边,默默地注视他们,不过更多的,他是在观察徐广源。
观察得越久,他就越确定这个人自己以前见过。
时间久远,容貌他记不太清了,但那份气场与气势就算是现在他也记忆犹新,那时候徐广源的气场更飞扬跋扈,甚至可以说是彪悍的,沈玉书不记得他当时的衣着,但记得他的顶戴花翎,花翎是三眼的,那是最显贵的亲王郡王才能拥有的殊荣。
所以他的推测没错,徐广源绝对出身皇室。
“你……叫沈玉书?”
思绪被打断了,沈玉书回过神,见徐广源正在打量自己,目光深邃,眼神跟语气中都带了些许疑惑。
他的心房飞快地跳动起来,担心是不是被对方认出了,略微低头,用平稳的声音回道:“是的,敝姓沈,下名玉书。”
“沈玉书,沈玉书,好名字,”徐广源注视着他,眼神意味深长,说:“看你不像是本地人?”
“我自小在北方长大,父母过世后,我就一直留洋海外,去年才回来投奔亲戚,在这里落了户。”
“喔……”
沈玉书揣测着徐广源会再问什么,他又该如何回应,但徐广源停下了,对他们说:“看在后生辈这么勤奋的份上,有机会我会帮你们多加推荐的,不过年轻人做事,最忌心浮气躁,虽然每个人都想成名,但凡事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稳妥着走才行啊。”
苏唯与沈玉书对望一眼,请教道:“老先生,此话怎讲?”
“今儿棋馆发生的事我略有所闻,你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疑犯,做得漂亮。”
“您消息还真灵通。”
“大概是生活太安逸了,有点风吹草动的,消息就传得特别快。”
“那看来您也知道我们在抓了疑犯后又碰了一鼻子灰,现在里外不是人了吧?”
“做事总是有输有赢,有正有负,你们这么年轻,还有什么输不起的?最怕的是都输了还蒙在鼓里自鸣得意啊。”
说到这里,徐广源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沈玉书。
沈玉书心中一动,说:“请先生指教。”
“这下棋嘛,最忌讳的就是只攻不守,连象都想飞过去将人家的军,野心太大了,反而忽略了身边的危机。”
“您是说我们要提防身边的人?”
徐广源没再说话,冲他们摆摆手,司机将车开动起来,苏唯又探头去看车后座,但可惜那人戴着礼帽,还低着头,看不到长相。
苏唯只好放弃了,看着远去的车屁股,他摸摸下巴,道:“这家伙一定有问题,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藏不住那口京片儿,看他的气度,不仅在北京住过很久,还出身贵族。”
“……”
“而且绝对是八旗子弟,还是上八旗,配顶戴花翎的。”
“……”
“说不定还认识老佛爷,直系亲属。”
“……”
一连几句话都没得到回应,苏唯不高兴了,斜眼看向沈玉书。
“你中邪了吗?还是我的话让你到了无话可说的程度?”
这次沈玉书总算给了他面子,沉吟着回道:“不,我是想起了他是谁。”
“这么厉害啊,那他是谁?”
沈玉书没回答,突然看向苏唯,表情异常的严肃。
在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中邪之前,苏唯向后跳出一步,做出防备的架势。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是谁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他是谁关系着我们正在查的案子……”
“不,他的话提醒了我,我想到我一直在意的事是什么了。”
“什么?”
“很糟糕,可能大鱼已经溜了,跟我走!”
“走?那那具骸骨怎么办?花生酱还在里面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去医院!”
沈玉书的表情越来越郑重,拔腿向停车的地方跑去,苏唯还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听他的口气好像事态严重,便不再多话,紧跟在后面。
旁边的围墙上黑影一晃,却是小松鼠去里面探险完,跑了回来,它从墙头跃下,爪子抓住苏唯的衣服,吱吱叫个不停。
“是不是找到大松果了?”
“吱吱吱!”
问话不得要领,苏唯没心思多跟小动物做沟通,直接将准备好的储备粮挂在了小松鼠的脖子上,它心满意足了,停止闹腾,跟随二人上车。
徐广源的车开出去后,坐在后车座的人转过头,看到沈玉书与苏唯匆匆离开,他不悦地问:“你为什么要提醒他们?”
“看他们手忙脚乱的,不觉得有趣吗?”
“什么有趣?我被他们害得无法在这里呆下去!”
男人操着浓重的外国口音,他愤愤不平地说完,见徐广源不置一词,忍不住冷笑道:“喔,我都快忘记了,我会被陷害也是拜您所赐。”
“此一时彼一时,请不要忘记,你还能继续呆在这里,也是靠我的帮助。”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面对他的愤怒,徐广源表现得很平静,淡淡道:“弗兰克先生,你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应该知道我们这里有一句老话——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呵呵,我当然知道,只有永远的利益。”
“是的,现在我们目标一致,都是想得到陵墓的宝藏,如果我们鹬蚌相争,得利的就是他人了,我知道你在这里有你的人脉,但是要想找出定东陵的秘密,还需要我的帮助。”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弗兰克不反驳了,徐广源又道:“所以当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时,携手合作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既然你也认为他们是敌人,那为什么还要帮助他们?”
“你认为那是帮助吗?”
弗兰克挑挑眉,像在说——那不然呢?
“你知道打败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是什么?”
“就是摧毁他的信心,让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还有,那两个小子算什么敌人?他们充其量不过是阵前小卒,如果失去了斗志,那就任我们予取予求了。”
“你打算怎么利用他们?”
“他们有点小聪明,有他们打前锋,我们的兵才能**,至于我说的敌人,是那些蠢蠢欲动的军阀啊。”
弗兰克的面部肌肉抽搐,眼神里露出不甘心的色彩,哼道:“那些土匪之流也敢觊觎葬品,真是胆大包天。”
“正因为是土匪,做事才更加肆无忌惮,否则这些年陵树又怎么会被盗伐一空?据我收到的消息,孙殿英那帮杂牌军已经在东陵附近开始设置警戒了,我断定最长不过三个月,东陵必遭盗掘。”
“那你还不着急?还不赶紧召集人手去阻拦他们?”
“不,让人家当先锋,总要给点甜头的,我们都出身贵族,盗掘祖宗陵墓这种背负千古骂名的事不适合我们做。”
“那是你的祖先,又不是我的,那么多宝藏藏在地下,你就不怕被那些军阀捷足先登?”
“没有机关图与虎符令,他们能拿到手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听到这里,弗兰克不由得再次仔细端量徐广源,揶揄道:“你可真是只老狐狸,既然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那你又为何特意拉拢我?我不认为我有这样的价值。”
“你们家族在这里扎根多年,我记得当年咸丰帝在世时,曾对令尊优厚有加,赏赐了不少东西吧。”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弗兰克皱皱眉,不明白为什么徐广源会突然提到这个。
“时过境迁,再加上你侄子的败家,那些赏赐不知还剩存多少,你回去找找,如果能找到类似这样的怀表的话,就证明你有这个价值。”
徐广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递给弗兰克。
弗兰克接到手中看了看,那是一块珐琅表,表壳背面绘制着风景画,年代久远,景物稍微模糊了,正面镶嵌了一圈圆润珍珠,打开表盖,里面时针在准确地转动。
怀表打造精美,是上等的佳品,但是在看惯了珍品的弗兰克眼中,它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他将怀表还给了徐广源,疑惑地看他。
“这种表,我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里稀奇了?”
“你们西方有种黑魔法的巫术吧?”
“很早就有了,据说有一些很灵验,我小的时候还见识过,但我不信那是真的。”
“我信,我曾听过一个传说,当年洋人进贡的洋表中,有一块曾经过巫师之手,它是开启黑魔法咒语的钥匙,一旦启动,就可以扭转乾坤。”
“荒唐,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信,但当年曾有人做过这样的仪式……”
说到这里,徐广源的眼神变得虚无起来。
十几年前,在皇宫里,他们这些老臣曾亲自参与过那个仪式,当时使用的是正是这块怀表,如果没记错的话,怀表原本的主人、那个死心塌地侍奉光绪帝的沈医官已经殉葬皇陵了。
他们以为可以重新改天换地,将时间拨回皇太后病逝之前,他曾经一度认为魔法成功了,但最终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他不死心,这些年来,他阅读了大量有关西洋魔法的书籍,询问过很多了解黑魔法的洋人,他相信黑魔法是存在的,当年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导致失败。
可究竟问题出在哪里,他无从知道,他只知道他们用过的怀表已经废了,他迁怒与沈医官,那个老东西宁可殉葬都不肯助他一臂之力,他就偏偏不让他如愿,只怕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殉葬在太后地宫,死后也要听命于太后。
知道怀表秘密的医官死了,他只能继续寻找可以启动黑魔法的钥匙,这些年来,他派人到处搜寻当年从皇宫流出的那几块怀表,就连沈家也不放过,但他自己也知道不会有结果。
因为沈玉书的父亲离开皇宫时,把所有接受的赏赐全部还回去了,临走时两手空空,他相信凭他的耳目,假如有线索,他不可能查不到。
这些年来他派人调查过的不仅仅是沈家,还有许多曾与皇室有关的人家,包括曾经是咸丰帝贴身侍卫的马续璋,可恶的是那老家伙拼着一死也不说实话,活该一家被灭门!
原本以为还可以再慢慢放长线,谁成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掮客也出了事,还以为那家伙挺好用的,偏偏那个好用的棋子给他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看来也该弃子了……
弗兰克没再说话,看徐广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疯子,徐广源也觉得自己是疯子,这些年来,不少人跟他说黑魔法只是个传说,这天底下不可能有一种力量可以逆转乾坤,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他也不想放弃,除了财势,还有权势,还有大清国两百多年的辉煌基业,即使他疯了,当年看到的异景他也想再看一遍,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就在徐广源和弗兰克谈论他们的计划的同时,沈玉书开着车一路狂奔,苏唯问了半天,才问出目的地是医院,至于去医院的原因,沈玉书始终没说,路上他只是反复嘟囔着相同的话。
“我太蠢了,这么多明显的线索,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希望他们还没逃走,希望他们别那么心狠手辣……”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唯忍不住问,得到的回应是——“徐广源一定认出了我,他知道我是谁,所以才会这样暗示。”
“不会吧?当年你在宫里玩的时候还是个小童,所谓女大十八变,男人也一样,你现在这么大个头,就算不化成灰,他也认不出你的。”
“我不是怕他认出来。”
“那你一直嘟嘟囔囔的是欠揍吗?”
“我只是在放松自己的心情,我现在很紧张,太紧张的话,我就没办法静心思索,所以我需要放松。”
苏唯感叹地想,可惜他们没找到骸骨,否则沈玉书抱着骸骨,一定可以得到最大程度上的放松。
“苏唯,在我这个高个子面前,你一定很自惭形秽吧?”
所以这家伙所谓的精神放松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矮?”
“是的,比我矮的人都叫矮子。”
“啊呸,我、苏十六这辈子就从来、从来都没有过自卑情绪,我只有过想揍人的情绪,比如现在。”
他转动着手腕,狞笑道。
苏唯的暴力没有机会付诸实施,因为他说完之后,车就开到了医院。
沈玉书随便找了个地方停好车,跳下车直奔医院大门,苏唯只好把小松鼠揣进口袋,紧跟在沈玉书身后追上去。
脸上传来微凉,他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雨点,雨不大,刚好是驱散燥热的程度。
希望这场雨不要下太久。
深夜电梯关了,两人顺着楼梯一口气跑到了长生病房的楼层,苏唯还以为长生遭遇了危险,谁知沈玉书直接从他的病房门前跑了过去。
终于明白沈玉书的想法了,苏唯的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不会是老王爷……”
沈玉书已经跑到了对面的楼梯口,拐角有两个长椅,监视王爷的巡捕一人躺在一个长椅上,脸上还搭了个帽子,睡得正香。
沈玉书顾不得去理他们,推开病房的门,跑了进去。
病房里很黑,沈玉书在墙上摸了几下才摸到拉绳,把灯拉开了。
对面的窗户开着,但是没有风,病房里闷热,老王爷平躺在**,对他的进入毫无反应。
苏唯把那两个巡捕叫醒了,问:“今天有什么人来过吗?有没有谁单独跟老王爷在一起?”
“除了你们和护士,就没人来了啊,要说单独跟他在一起的,就……葵叔一个人。”
“他怎么不在?”
“他说去看青花小姐,今晚就不过来了,还托我们照顾老头呢,其实也没什么好照顾的,老头一直在睡觉。”
沈玉书看着老王爷,他睡得很沉,大家的说话声不小,却没有影响到他,沈玉书慢慢走向床边,听着大家的对话,他问:“葵叔是什么时候走的?”
“服侍老头吃了晚饭就走了,哈,你们大半夜的跑过来,是怕他一个老家伙跑了不成?”
“不,他不会跑的,”沈玉书站在床边,观察着老人的面部状态,又伸手试探他的鼻息,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啊!死了!”
一听说死人了,两个巡捕这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他们的脸都吓白了,急忙扑到床头查看,被沈玉书拦住了,道:“马上叫大夫过来。”
“是是是!”
其中一个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半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交代他的同伴。
“赶紧打电话通知上头!”
另一个应了一声,也匆忙跑掉了。
苏唯来到床边,老人的面容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除了脸部稍微浮肿,嘴唇青紫外,没有其它异常的表现。
“他是生病猝死的吗?”他问沈玉书。
沈玉书皱眉不语,倒是走廊上传来一连串的抱怨声。
“你说这叫怎么回事?怎么说死就死了?还是在我们兄弟当值的时候死的,我们会不会受到牵连啊?”
“别说那么多了,赶紧通知上头吧。”
沈玉书从口袋里拿出专用手套戴上,先确认了尸僵状况,接着依次检查了死者的瞳孔、口腔、双耳还有指甲部分,苏唯没有打扰他,站在旁边静静地注视。
没多久,大夫跟护士们赶了过来,为了不妨碍他们工作,沈玉书退到了一边。
大夫给死者做了简单的检查,判断说他是心脏病猝死,让巡捕赶紧联络家属。
苏唯小声问沈玉书。
“真的是心脏病猝死吗?”
“从表面的死亡状态来看是这样,不过我相信他是被谋杀的。”
“被谋杀?被谁?”
“能自由出入这个病房并且照顾老人饮食起居的只有一个人。”
“你说葵叔?他为什么要杀他的主子?”
沈玉书阴沉着脸不回答,苏唯还要再问,沈玉书闭上眼,在嘴里嘀嘀咕咕着,突然一转身,跑出了病房。
苏唯被他弄得晕头转向,也没时间多问,追了出去。
——这人是不是疯了?还是鬼上身了?千万不要,他不想跟个鬼上身的搭档一起查案啊。
苏唯一边哀叹着,一边追着沈玉书跑到了楼下某一层,沈玉书冲进一个房间,柳长春中毒后曾住过这个房间,但现在它是空的。
——老王爷被杀好像与柳长春没关系吧?
要不是沈玉书的表情太严肃,苏唯早就问出来了,他站在一旁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重新捋了一遍,努力寻找新线索,却很快发现这只是在浪费时间。
沈玉书跑到护士台,找到之前他们询问过的那位护士,开口就问:“柳长春住院后,有没有一位叫阎东山的巡捕来跟他问过案?”
“我不知道啊,很多巡捕都来问过话,我记不住他们的名字。”
沈玉书虽然长得帅气,但绷起脸的时候就变得非常凶,小护士有点怕,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断地往后缩。
苏唯只好唱白脸,堆起笑脸跟她打招呼,又描述了阎东山的样子,护士听了后,连连点头。
“有的有的,他来过!”
“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这次是沈玉书问的,所以护士回答得结结巴巴。
“是、是的,那时病人才刚刚好一点,可是他在病房里呆了很久,最后我就忍不住,进去提醒他不要长时间打扰病人休息,他才离开的……我不是在针对他,我只是为了病人的身体才说的,我……”
“没事,没事,你做得很好,谢谢。”
看小护士的脸都吓白了,苏唯放轻语调安慰她,等他安慰完一转头,沈玉书已经离开了,改为往楼上跑。
苏唯追上去,他实在忍不住了,一边跟着沈玉书跑,一边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怎么又扯上阎头了?”
“一直都跟他有关的,从虎符令的案子开始就是了,你没发现吗?”
苏唯想了想,摇摇头。
他们和阎东山接触的机会不多,阎东山给他的感觉就是个老油条,这种人圆滑世故,在做事上也许会帮上忙,但他绝对不会跟这种人交心。
“我们中圈套了苏唯,”沈玉书的声音低沉,恨恨地道:“我们一直在被人牵着鼻子走,我们都是棋子,而不是下棋的人。”
当初雅克在弗兰克的别墅里被嫁祸,成了嫌疑犯,他记得最早赶来的那些人里就有阎东山。
难道那时候他们就被算计了?不,阎东山只是个小小的巡捕,他算计他们一定是出于什么人的授意,会是谁……
苏唯想了半天,除了脑袋变得更混乱外,什么都没想到,他抓抓头发,又拍拍额头,想让自己变聪明点,沈玉书伸手拉住他,阻止了他的自残。
两人返回原来的楼层。
才一会儿的时间,这一层就多了好多人,大夫护士就不用说了,还有其它病房的病人也跑出来看热闹,巡捕阻止他们靠近,双方说话声音都很大,导致惊动了更多的病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个不停,反而听不清都在吵什么。
裴剑锋已经赶过来了,老王爷的死亡牵扯到了很多内情,所以由他直接负责,另外方醒笙和霞飞路巡捕房的胡总探长也来了,他们都衣着不整,看来是半夜睡得正香时被紧急电话叫来的。
裴剑锋正在跟当值的医生了解情况,方醒笙站在旁边当听众,看到他们,他跑过来问沈玉书。
“我听伙计们说是你第一个发现叶老头走了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先别管这个,你马上打电话给霞飞路巡捕房,问问青花还在不在?”
“你是说她越狱?怎么可能,我们巡捕房虽然比不上大牢那么坚固,但是关几个犯人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先打电话,如果她还在,就赶紧加派人手看管,如果她不在了……”
说到这里,沈玉书的话顿住了,因为他也不知道假如青花已经逃走的话,该怎么追查她的行踪。
方醒笙还是没听懂,苏唯只好帮沈玉书强调道:“总之赶紧去问问吧,有备无患。”
“喔,好的。”
方醒笙被沈玉书的气场镇住了,用烟斗朝霞飞路巡捕房的总探长摆了摆,说:“老胡,麻烦你找个兄弟去问下,看巡捕房那边有没有发生情况。”
“还是我自己去问好了。”
胡探长跑去打电话,裴剑锋看到苏唯跟沈玉书,走过来,道:“大夫说叶老爷子的死因是心脏病突发,他原本心脏就不太好,再加上天气炎热,他又行动不便,导致猝死。”
“不是病死的,是谋杀,看死者的尸僵状态,他死于五至七点,正是晚饭时分,应该是有人在他的食物中下毒,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步入死亡。”
“可是从他的死状来看,像是心脏病发作啊。”
要不是沈玉书的表情过于严肃,裴剑锋真以为他在信口开河,道:“下毒事件我经手过很多,没有像他这么面容平静的。”
“毒药分很多种,老人的心脏本来就有问题的话,凶手只要给他服用可以刺激交感神经兴奋的药物,就足以致命了,也许还有配合某些麻醉药,这样被害人连基本的挣扎都不会有。”
“有这么厉害?”
沈玉书点点头。
裴剑锋又问:“那凶手会是谁?”
“叶老爷子有老年痴呆,对不熟悉的人很排斥,可以让他服毒的只可能是他身边的人。”
“难道是葵叔?”裴剑锋面露不信,摇摇头,断言道:“不可能,葵叔跟随老王爷多年,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弑主?”
“老人死亡了几个小时都没人发现,这不正常,你可以去问下护士,葵叔临走时是不是找借**代她们不要去查房,如果是,那就请验尸官验尸,服用过量激素死亡的特征很明显,瞒不过有经验的验尸官。”
裴剑锋面露狐疑,不过看沈玉书说得这么肯定,他便让手下叫来当值的护士询问。
正如沈玉书推测的,几名护士异口同声地说葵叔服侍老王爷吃完饭后就离开了,走的时候对她们说老人心情不太好,让她们不要去打扰,平时老王爷也经常发脾气,所以她们完全没有怀疑葵叔的话。
听着她们的解释,裴剑锋的脸色变得难看了,等她们走后,他立刻对沈玉书说:“给我个理由,我要知道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人叛主。”
“还是先派人去搜索他的行踪吧,只要抓到了他,他会自己说出理由的。”
裴剑锋的眉头挑了挑,对这个回答明显不满意,他还想再问,胡探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叫道:“青花被带走了,伙计们说几个小时前,有人拿了公董局警务处的手令,说上头要亲自审问她,伙计们也没怀疑,就这么让他把人带走了!”
“拿手令的是阎东山吧?”
“你怎么知道?”
胡探长的眼睛瞪大了,一脸不可思议地看沈玉书。
沈玉书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低着头,喃喃自语道:“尸僵开始的时候正好是阎东山带青花离开的时候,他们果然是一伙的,他们应该是觉察到被怀疑了,所以杀人潜逃……”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对裴剑锋道:“赶紧下令缉拿青花和阎东山,幸运的话,也许还来得及截住他们。”
“喔!好!”
看裴剑锋的表情就知道他对眼前的状况还不是很理解,不过他懂得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做法,给属下下达命令,让他们兵分两路,分别追踪逃犯和葵叔,又让人去叫验尸官来进行尸检。
沈玉书没有妨碍他们做事,他去了长生的房间,长生睡得正香,没又被意外事件吵到,倒是冯珺听到了,看着他们,一脸紧张。
苏唯安慰道:“别担心,那事跟咱们没关系。”
“你也要小心。”
沈玉书提醒她后退出房间,两人出了医院,外面的雨更大了,苏唯用手遮住头,问:“阎东山这两天请假了,是不是在为了救人做准备?”
“这是其一,另一个原因是他的眼睛你的花露水伤到了,他怕出勤被我们看到,会怀疑他,索性就不来了。”
“花露水……”
苏唯想起那晚在棋馆围攻他们的黑衣蒙面人,恍然大悟,再想到虎符令一案中偷偷潜入侦探社的那些人,他终于把线索连到了一起。
他记得阎东山的功夫不错,再把他的身形和攻击自己的蒙面人合到一起,发现竟然可以重叠起来,难怪有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直以来阎东山给他的印象都是老油条老滑头,所以虽然他们曾在侦探社交过手,他却没有怀疑到阎东山身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虎符令案中,雅克的别墅刚出人命案,阎东山就带人出现,这也不是偶然了。
阎东山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对付他和沈玉书,却装作老好人的样子,让人对他完全不起疑心。
回想过往跟阎东山不太多的几次接触,苏唯越想越觉得心惊,喃喃地问:“他是受谁的指使?青花吗?”
“不,阎东山假如是前清侍卫的话,以青花的身份还不足以指使他,能够调派他的人背景一定更大。”
“说不定是徐广源,今晚不就是因为他的提醒,我们才赶过来的吗……去哪里?”
坐上车,苏唯问道,沈玉书把车开出去,道:“除了回侦探社,我们还有去的地方吗?”
“当然有啊,这次我们亏吃大了,连着三个罪犯都在我们眼皮底下逃掉了,不该想办法把他们追回来吗?”
“这个时候你该回家睡觉。”
“觉随时可以睡,可是大鱼临到上钩却逃脱了,我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样?你知道他们逃去哪里了?裴剑锋已经派人去追踪了,如果那么多巡捕都抓不到人,那我们两个去了又能有什么帮助?”
苏唯看着沈玉书,沈玉书说话的口气跟以往不太一样,平时沈玉书说话也很冷静,但不会这么淡漠,甚至带了点颓废的色彩。
苏唯心中警钟大敲,如果他没猜错,今天接连两次的失误给沈玉书的打击很大。
一次是眼睁睁地看着凶手近在眼前却无法抓他,一次是因为反应得太迟而导致老王爷死亡……
他皱起眉,问:“你是不是猜到真相了?”
沈玉书不说话,苏唯再问:“既然你知道了真相,那为什么不跟他们解释原因?”
“原因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抓到凶手。”
“怎么就不重要?难道你怕解释了他们不信?”
“所以才要去找啊,做侦探的哪个不得脚踏实地地去做调查?你提供的线索越多,对追查凶手就越有利,你不说,根本就是担心自己再次当众推理错,怕被人看笑话。”
“不是!”
“就是!”
沈玉书提高了声音,苏唯也跟着提得更高,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像是在为他们的争吵当伴奏,轿车在僵硬的气氛中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苏唯先放软了语气。
“你不想跟别人说就算了,但作为搭档,我有权知道真相——为什么葵叔要杀老王爷?既然他杀了老王爷,又为什么要救青花?你又是怎么知道阎东山和柳长春有交易的?”
车里有好一阵子的沉默,就在苏唯准备放弃交谈的时候,沈玉书开了口。
“柳长春与柳二没机会调换骸骨,所以一定有人帮他,这两天接近柳长春的除了大夫和护士外,就只有巡捕,我们跟蒙面人交手之后,阎东山就再没出现过,发现这个情况时我就该想到的,可是我忽略了,否则那位老人也不会死。”
话语中充满了深深的自责,这让苏唯发现沈玉书也是有正常人的感情的,他喜欢与尸体交流,但不等于说他漠视生命。
“这跟叶老爷子有什么关系吗?”他问。
“有,他们发现无法再隐藏下去后,决定舍车保帅……不,也许不能说是舍车保帅,在他们眼中,那位老人连小卒都不如。”
“你的意思是青花为了逃狱,不惜杀死亲生父亲?”
听了苏唯的话,沈玉书转头看他,眉间透着淡淡的怅然。
“谁说那是她父亲?”
“啊?”
“青花是迁居到上海的,在此之前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也没人见过真正的王爷的长相,所以,谁能证明她每天照顾的老人就是老王爷?”
苏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听了沈玉书的话,他越想越觉得蹊跷——青花对老人照顾有加,老人也很依赖她,可是自从她被抓走后,老人的起居就变得邋遢了,比如衣着打理得不整洁;辫子没人编;他不吸鼻烟,葵叔的口袋里却装着精致的鼻烟壶……
“啊!”
想到某个可能性,苏唯叫了起来。
沈玉书道:“如果我是王爷,为了逃命远走他乡,那光是隐姓埋名还不够,还要找个替身,随时等着为自己面对危险,这样才能更安心,而且这个人还要时时刻刻在我眼前,随时听我的号令,最好是个老糊涂,这样不仅别人猜不出他的身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要花钱买个糊涂老人并不是件难事……”
“所以鼻烟壶不是葵叔拿给老王爷用的,而是他自己在用?”
“是的,葵叔没有青花那么有耐心,更不想花费精力去应付一个糊涂老人,不过老人家虽然糊涂了,却不是傻子,他也很排斥葵叔,所以他住在医院里,情绪才会越来越焦躁,不断发脾气。”
“可惜我看出了柳长春是替身,却没想到叶老爷子也是,这两个案子明明很相似的,我为什么没看出来?如果我早几个小时就想通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位老人就不会死了。”
语气里透满了懊恼,苏唯知道沈玉书又在钻牛角尖了——当初是谁说不该为过去了的事而烦恼,可现在他却在做相同的事。
为了不让沈玉书想太多,苏唯特意没去接他的话茬,问:“既然葵叔可以从容溜掉,那他为什么要杀老人?如果老人不死的话,巡捕还不会这么快就行动。”
“青花被带走的事瞒不了很久,而且老人跟他们同住了这么久,多多少少知道他们的一些秘密,老人虽然糊涂,但不代表不会说出来,我原本还抱了分侥幸,现在看来我低估了他们的狠毒。”
侦探社到了。
沈玉书下车,冲进了房子里,苏唯跟在后面,问:“你打算怎么做?”
“找更多的线索,看能不能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你说的当然是正确的!”
沈玉书来到实验室门前,听了苏唯的话,他的脚步一顿。
“谢谢你的信任。”
“我不是信任你,而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它更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但抓人要证据,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至少我们抓到了线索……啊对,这还要多谢徐广源的提醒。”
“苏唯,有时候我很佩服你的乐观。”
看着苏唯,沈玉书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徐广源的提醒不是帮助,而是警告,他在告诉我们,我们做过什么,要做什么,都在他的控制之中,就像是虎符令案,我以为我查到了真相,但实际上那只是他希望我们查到的,我们在为他人做马前卒。”
“马前卒怎么了?不要小看小卒,过了河,卒顶半个车用……”
苏唯的话说到一半,沈玉书已经进了实验室,他想跟进,被沈玉书伸手拦住,接着房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喂,我还没说完呢,让我进去!”
苏唯伸手拍门,门那边传来上锁的声音,看来沈玉书是铁了心不让他进去了。
苏唯火了,冲着门板叫道:“找线索是没错,但也不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吧?我们一起找的话,说不定能更快地找到线索。”
“不需要。”
“你是不需要我帮忙,还是不想我看到你接连失败的惨状?我们是搭档,利益是连在一起的,你失败就等于我失败,所以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想多了。”
“我绝对没想多,你信不信我撬门?”
没摸到工具,苏唯稍微冷静了下来——沈玉书不想被打扰,他硬是撬门闯进去也没意思,其实他也知道帮不了沈玉书什么,但至少跟他聊聊天,可以分散他的压力。
他不喜欢沈玉书用自暴自弃来掩饰失败,虽然这次他们接连失利,但不能因此就否定他们的努力嘛。
苏唯在门口站了几秒钟,在确定沈玉书不会开门后,他道:“好吧,我去睡觉,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见。”
他带着小松鼠去了楼上,脚步声逐渐远去,把寂静空间留给了沈玉书一人。
沈玉书坐在桌前,看着实验桌上摆放的各种器材,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抓紧时间寻找证据,可是感情却不听使唤,脑海里回旋着苏唯说的话,让他陷入沉思。
他不是因为接连失误才不敢跟大家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他发现自己这次面对的敌人有多强大,假如他不能更稳妥地处理案件,那结果只会跟柳长春的案子一样,明知对方是凶手,却无法拿出有力的证据来揭露凶手的罪行。
不可否认,徐广源的提醒成功地打击到他了,当发现自己解决的案件根本就是对方一早就设计好的结果时,他的确无法按捺住动摇的情绪,这比他败在柳长春手上对他的打击更大,他知道徐广源是在暗示他——他会失败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原本就是自己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更不可以自乱阵脚,任何的慌乱和掉以轻心都有可能导致下一场败局,查案与下棋异曲同工,都需要绝对的冷静,比起懊悔走错的棋步,他更应该思索接下来自己该怎么走
那么,他现在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是静观其变还是先发制人,才能找出他们的犯罪证据,还原事件背后的真相?
钟摆传来单调的响声,沈玉书回过神,发现自己的胡思乱想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时间宝贵,他该用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
目光划过显微镜,沈玉书心里有了计较,他站起身,把在棋局事件中搜集到的所有物证都拿了过来,决定再重新进行一次对比化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