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凶

苏唯把陈枫带去了隔壁的房间,也就是昨天审问过庞贵的房间——棋馆两次变成临时巡捕房,这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

由洛逍遥负责询问,苏唯暂时帮他做记录,其他人在旁边观望,陈雅云也凑进来看热闹,云飞扬想把她撵出去,她压根不听,云飞扬只好罢了。

没多久,沈玉书也进来了,手里拿着从巡捕那里借来的勘查工具。

苏唯做着记录,还时不时地插话进来,他挺擅长聊天的,被他插科打诨地聊闲话,陈枫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把自己今天来棋馆后的行动说了一遍,

其实这一部分很简单。

陈枫来了后,先在残局棋室里休息兼看棋谱,后来柳二来请他去比赛的大厅,那时厅堂里差不多都坐满了,柳长春比他稍微早到,两人见面行礼后就开始棋赛了,整个过程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陈枫说完后,马上又附加一句。

“所以说,凶手根本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害柳长春?我只是想要在棋局上赢过他,杀他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我也没有毒药,还有昨天的案子,那孩子受伤的时候,我也是有人证的,我一直在棋室,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今天有机会杀人,昨天也没有,所以凶手怎么可能是我!”

他说完了,洛逍遥挠挠头,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了,用眼神询问苏唯,苏唯手里转着笔,不知在想什么,没有马上搭话。

沈玉书走过去,把勘查工具放在桌上,问:“是不是赢了他对你就有好处了?”

陈枫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道:“是啊,如果赢了他,那天下第一国手的名号就是我的了。”

“你很想要天下第一吗?”

“当然,谁不想要第一?可我要赢他,自然会凭自己的实力,反而杀了他,我就永远没机会赢过他了。”

“这样听起来,你的确没有杀柳长春的理由。”

“那当然了,总算遇到你这么个明白人……”

“明白是明白,不过流程还是要走的,可以配合我们做一些取样化验吗?”

“取样化验?”

“简单来说,就是看你身上是否沾到了毒药粉末等物质,这种毒药的毒性非常强,只是沾到也有可能中毒,所以检测也是为了你自身的安全着想。”

苏唯偷偷瞄了沈玉书一眼,以他对沈玉书的了解,这番话里有多少是真的还挺难说的,还好沈玉书长得一脸正气,陈枫没怀疑,照沈玉书说的,坦然地将手伸出来,配合他取样。

沈玉书拿着小镊子和棉棒还有特殊的药水,开始操作,陈枫好奇地看着,问:“这样就能知道有没有毒了?”

苏唯故意添油加醋,道:“不仅可以知道有没有中毒,还可以知道中的是什么毒,毒药是从何而来的,甚至你的衣服上和手上如果沾了血迹,同样也可以查出来。”

陈枫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沈玉书看向他,他转了转手表,苦笑道:“被表硌着了。”

陈雅云在一旁看着,好奇地问:“血还需要查吗?一眼就看到了呀。”

“苏唯说的是血液清洗过后留下的痕迹,这个痕迹肉眼是看不到的,但是借助某些药液的话,就可以让血液重新显现出来。”

陈雅云挺配合的,道:“天底下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啊!”

“有的,但是能不能派上用场就不知道了。”

沈玉书说话的时候特意观察了陈枫的反应。

陈枫表现得很镇定,但是在听到他说血液反应时,眉头明显地动了动,手向后缩了一下。

沈玉书装作没看到,在做鲁米诺实验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握住陈枫的手腕,发现他的脉搏跳动得颇激烈。

他在紧张,是跟刚才看到柳长春中毒后不一样的紧张。

“这……这就行了?有用吗?”

沈玉书做完测试,陈枫立刻把手缩了回去,反复看自己的手掌,又去看桌上的药剂试管,问道。

沈玉书还没回答,周围突然一暗,却是苏唯把旁边的窗帘拉上了。

大家奇怪地看他,苏唯又拉开了窗帘,笑嘻嘻地道:“我在检查这窗户,看看凶手会不会从窗外爬进来。”

要爬窗,首先要先翻过外面那堵高墙吧?

数对鄙夷的目光掠过苏唯,谁也没发现就在室内暗下来的那一瞬间,沈玉书特别留意了陈枫的手掌。

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他看到了陈枫的右手指甲附近显现出的蓝色荧光,荧光呈一小块一小块的斑点状,正是血液在鲁米诺与激发剂催发后的反应。

可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鲁米诺反应有很多偏差,陈枫手上沾的未必就是血液,即便是血液,也不能断言那就是长生的。

所以沈玉书什么都没说,向陈枫道了谢,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苏唯冷眼旁观,感觉陈枫在出去时明显松了口气,他用眼神暗示沈玉书找个借口扣留陈枫,沈玉书摇摇头,同样用眼神回复他不要轻举妄动,又招手把洛逍遥叫来,跟他耳语了几句。

洛逍遥听完后点点头,跑了出去。

方醒笙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问:“这……这就没事了?那他到底是不是凶手啊?谁能给个提示?”

端木衡耸耸肩,揶揄道:“提示就不知道了,我只看到有人在那儿挤眉弄眼的。”

“我们那叫心有灵犀。”

苏唯拍拍沈玉书的肩膀,沈玉书指了一下桌上的工具,道:“提示都在这里,他是不是凶手,要等化验结果出来才知道。”

接下来接受询问的是柳二和负责端茶的伙计,苏唯打开门,却看到谢天铄站在外面探头探脑,他问:“谢老板,有事吗?”

“我已经配合提供口供了,想问问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再配合我们做个取样就能走了。”

沈玉书请他进来坐下,照例行步骤,在他的手上做鲁米诺实验。

看谢天铄的表情,就知道他完全不理解沈玉书在做什么,只是照他说的去做。

沈玉书在取样的过程中,把刚才对陈枫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谢天铄没有紧张的反应,而是眉头挑了挑,表现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用棉棒蹭一蹭,就能知道谁是凶手了?”

“现在只是提取物质纤维,再进行精密测试,就能通过结果找到线索。”

“真厉害啊,不愧是干侦探的,还好我不是凶手。”

“那么你觉得谁有可能是凶手?”

“这我哪知道啊,我要是有那个本事,也开侦探社了,不过……”

“不过?”

“不过长春馆会举行象棋比赛,我还挺意外的呢,柳馆主半年前被绑票后,精神差了很多,还多了个头痛症,几乎都不下棋了,这次他不仅举办棋赛,还亲自参加,看起来精神都恢复了,我还很开心,以为能有机会跟他博弈,没想到我技不如人,没能撑到最后,唉……”

“昨天你与陈枫对弈,你觉得他的棋术如何?”

“很厉害,很难想象他这个年纪,棋术就那么老到辛辣,大概从小就接受了这方面的熏陶吧,他简直就是天才……啊不,要说天才,应该是那个孩子,他怎么样了?脱离危险了吗?”

“还在治疗中,那你觉得如果长生与陈枫对弈的话,谁赢的可能性更大?”

“这……我没跟长生下过,不好说,不过象棋对弈,除了自身的棋艺外,还需要智慧和运气,还有瞬间跳出来的灵感,尤其是在棋逢对手的时候。”

说到这里,谢天铄反应了过来,问沈玉书。

“你不会是怀疑陈枫吧?”

沈玉书不答反问:“昨天你曾证明陈枫一直在棋室里参棋,你确定自己没记错?”

谢天铄没有马上回答,他揉着额头陷入沉思,半晌才点头道:“确定,我们还聊了几句呢,难道他真的是凶手?”

“这只是例行询问,请不要多加猜测,要是还有什么问题,我们还会再请你配合的。”

“没问题没问题,我家离这儿不远,随传随到。”

谢天铄走后,柳二跟端茶的伙计才被叫进来,他们依次接受了取样,在口供方面,柳二的证词与陈枫的吻合,给柳长春倒茶的伙计也证明除了他以外,没人碰过茶壶。

这名伙计在棋馆做了半年多,看起来是个挺老实的人,刚才洛逍遥给酒铺徐老板送的茶也是他斟的,案发后,苏唯就让洛逍遥把徐老板的茶杯送了过来,初步检验证明茶水里没有毒。

沈玉书问伙计,“你在这里做了这么久,觉得柳馆主是个怎样的人?”

“老板人很好,从来不克扣工钱,过节还发红包,对我们很照顾的。”

“没有伙计对他不满吗?”

“绝对没有,他是大好人,我们的活不重,工钱还多,大家都巴不得一辈子在这里做呢。”

从伙计的对应来看,底下的人因恨投毒的可能性也不大。

等他走后,沈玉书又问柳二柳长春有没有仇家,最近有没有什么烦恼的事,柳二连连摇头,说柳长春的个性比较内向,交往的人原本就不多,出了被绑票的事后,他就深居简出,别说仇家了,就连密切交往的朋友也屈指可数。

苏唯在一旁听着,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据他的观察,柳长春不像是不擅长交际的人,恰恰相反,那个人很有城府,倒是挺符合八面玲珑的商人形象。

“听说他遭遇绑票后,有了头痛的毛病,脑筋差了很多,也不怎么热衷下棋了,为什么他这次会主动举办棋赛?”

“这个嘛……”

柳二挠挠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取来了棋馆的账簿给沈玉书看。

“其实棋馆这两年一直都不赚钱,尤其是今年,根本就是入不敷出,所以为了吸引大家的关注,老爷就想到了比赛这个点子,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正如他所说的,一本账簿翻下来,上面的赤字比黑字多得多。

端木衡看得皱起了眉头,质问他。

“既然棋馆的经营如此差,你身为亲随,不想办法为主人排忧解难,还偷拿他的钱,你作何解释?”

“小人没话解释,小人就是一时糊涂,借了高利贷,不及时还上的话,是会被砍死投江的,所以才生了先挪用的念头,小人跟随老爷这么久了,开口借的话,老爷肯定会借的……”

“那为什么不开口借?”

“高利贷那帮人逼得紧,我没时间跟老爷说,而且我也怕老爷知道了会动怒,他都劝过我好几次要戒赌了,我怕他知道了这事,再气着了。”

听到这里,方醒笙突然举起烟斗,指着柳二,叫道:“我明白了,你家老爷屡次斥责你,所以你就怀恨在心,趁机给他下毒,他没有亲人,你是他的亲随,如果他死了,你就能弄到他的家产了,对不对!?”

柳二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就算再没良心,也不敢杀人啊,再说我也没地方弄毒药啊,而且我今天压根儿就没靠近棋桌,我怎么下毒?”

方醒笙想了想,也是,下毒简单,但只给柳长春一个人的茶杯里下毒,那只能是他周围的人,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投毒事件与柳二无关了。

柳二又道:“要说下毒,那也是陈枫做的,如果我家老爷死了,他就是当今棋坛国手,他才最有嫌疑!”

“谁有嫌疑轮不到你来说,走走走!”

见问不出什么了,方醒笙摆手赶他走。

柳二走到门口,沈玉书突然问:“既然柳馆主是为了宣传棋馆才举办棋赛,那为什么不请记者参加报道?”

“因为……因为老爷说下棋需要极度的静心,他不喜欢记者,觉得那些记者都是苍蝇,哪里出事哪里飞,不学无术,华而不实。”

大家一齐看向云飞扬,云飞扬现在的表情才像是吞了苍蝇,要不是碍于沈玉书在问案,他一定开口反驳柳二在胡说八道了。

“既然柳馆主这样认为,那为什么他今天又要请记者来?”

“那跟我家老爷无关,是陈枫提议的,他认为他可以赢过老爷,所以特意要求请记者,到时他赢得冠军的新闻就可以第一时间上报了,老爷拗不过他,只好请了,神探先生,你一定要帮我们老爷找出凶手啊,不对,凶手就是陈枫,你们一定要找出证据抓住他,拜托了!”

柳二出去时还啰啰嗦嗦叮嘱个不停,他前脚刚走,方醒笙立刻道:“你看大家的证词,都证明了陈枫有问题。”

沈玉书沉吟不语,苏唯拍拍方醒笙的肩膀,道:“做事不要这么急嘛,探长大人,陈枫有没有问题暂且不知道,但他有背景是毋庸置疑的,一个拿捏不好,有问题的就是我们了。”

“喔,说得也是,那你们赶紧去查,我保证,只要你们顺利破案,我一定赠一面神探奖旗给你们,让你们今后在法租界这一片做起事来畅通无阻!”

苏唯的眉头挑了起来。

奖旗而已嘛,又不是奖金,很难激发斗志的,不过呢,有人敢暗算长生,这笔账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一定要把凶手揪出来!

与本案相关的人士都问得差不多了,苏唯跟沈玉书来到外面的大厅。

现场调查已经结束了,地上被简单清理过了,客人们也在提供了证词后陆续离开了,大厅显得有点空旷。

苏唯一拍脑袋,糟糕,出事后他只顾着找线索,忘了徐老板,啊不对,是忘了找沙三的同党。

“怎么了?”看他左右张望,沈玉书问道。

“柳老板出事前,我遇到了一件事。”

苏唯把自己的发现说了,沈玉书听后沉吟不语,时间拖得久了,苏唯也有点没底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

“我反倒觉得你听错的可能性不大,既然那人是沙三的同党,昨天沙三又貌似出现了,那他出现也不奇怪,你说声音就在徐老板的附近发出的?”

“是啊,不过周围人不少,不确定是哪个……”

说到这里,苏唯抓抓头发,感觉少了某样东西,但口袋里钱包和手绢都在,他一时间想不起来是什么没有了。

洛逍遥看到他们,跑过来报告说他已让兄弟们去暗中跟踪陈枫了,他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就过去替班。

他说完,又把调查结果和客人提供的笔录交给沈玉书。

沈玉书看的时候,苏唯在旁边对洛逍遥小声道:“以后不要把你们总探长弄来好吗?他除了帮倒忙外,什么作用都不起。”

“不是的,他还可以帮忙背黑锅啊。”

“哈,小表弟你变坏了,是不是端木教的啊?”

“没有啊,你不要乱说话!”

洛逍遥刚说完,就看到端木衡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立刻找了个去做事的借口跑掉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苏唯把端木衡叫住了,笑道:“你看你把人家孩子吓的。”

“是他做贼心虚。”

端木衡说完要走,苏唯把他拉住,“你先别急着走,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

“那个卖酒的徐老板是什么来头?”

“哪个徐老板?”

“长这样吧,这么高,这么胖。”

徐老板早就走了,苏唯只好用手比划着,形容他的外貌跟气质。

端木衡还没回答,沈玉书先说了。

“他叫徐广源,家住霞飞路,看地址和阿衡的公馆离得很近。”

苏唯惊讶地看沈玉书,还以为他是不是未卜先知,就见他拿着巡捕收集来的客人资料晃了晃,里面只有一个人姓徐。

端木衡点点头,道:“原来你说的是徐老板啊,我跟他有面识,不过不熟,他经营酒水生意,认识不少名流,所以上海滩的不少酒吧跟夜总会的酒水都是由他提供的,很有钱。”

“有你有钱吗?”

面对苏唯这个问题,端木衡微微一笑。

“财不露白,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看他的生意规模,他的富有只在我之上,他也跟这个案子有关系吗?为什么你对他感兴趣?”

我不是对他感兴趣,我是对他的怀表感兴趣。

苏唯心里想着,道:“出事前我碰巧和他聊了几句,觉得他谈吐不凡,不像是普通的生意人,所以就好奇问问。”

“那我可以帮忙打听一下,顺便去查仲威……”

“等等,仲威也在名单里。”

“什么!?”

苏唯震惊了,沈玉书把名单亮给他们看,其中一行果然有个名字写着仲威,他住的地址也和沈玉书拿到的一样,里面还多了个职业,却是个掮客。

端木衡笑了,道:“看来不需要我了,你们可以直接去调查他了。”

“不不不,反正一只羊是牵,三只羊也是赶,对对对,还有第三只羊,陈枫,你就一起顺便问问呗。”

端木衡瞪苏唯,苏唯堆起一脸的笑看他,别看端木衡狡猾多端,可面对苏唯这种人时,他也是无计可施,只好道:“那等我的消息吧。”

“谢了,”苏唯向他拱拱手,一脸郑重地道:“大恩不言谢,所以小弟就铭记于心了。”

这次端木衡连瞪眼都懒了,给了沈玉书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告辞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苏唯问沈玉书。

“他那是什么表情啊?”

沈玉书还在看资料,没说话,云飞扬举起手,道:“我觉得他只是在表达对你的无奈。”

“其实我也很无奈啊,你要知道人情债不好背,总是欠人家的人情债,这可怎么还啊……”

苏唯长叹了口气,很快就调整好心情,摆摆手,道:“算了,反正也还不起,还是不想了,咱们来说重要的事,我记得在柳长春出事的时候,好像有人打亮了镁光灯,是你做的?”

他问云飞扬,云飞扬缩缩脖子。

“是我,不过这不关我的事,都是她的错。”

云飞扬一指陈雅云,陈雅云不高兴了,反问:“你是不是男人,一点小事都扛不起,还赖别人身上,难道是我让你拍的吗?”

“你没让我拍,但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误拍。”

其实镁光灯不是在柳长春出事的时候亮起的,而是稍早一些。

从棋赛一开始,云飞扬就在追踪报道,奈何柳长春不同意记者拍照,所以他连照相机都不敢拿出来,好不容易等到柳长春松了口,他今天将吃饭的家伙都带来了,兴冲冲地做好了随时抓拍的准备。

但就是准备工作做得太完美了,才会更紧张,一紧张就出错了。

赛场上,云飞扬一直在全神贯注地观看棋手对弈,棋盘上杀得硝烟弥漫,他也看得提心吊胆的,两只手下意识地紧握,偏偏死对头陈雅云坐他对面,一个劲儿地冲他打手势,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不小心按到了火石轮的板机,导致镁粉燃烧,职业病的关系,他就在同时按下了快门。

所以镁光灯亮起时,刚好是柳长春喝完茶,准备放下茶杯的时候,当看到柳长春突然脸色大变,抓住喉咙倒在地上,云飞扬吓坏了,他还以为柳长春是被镁光灯突然闪到,导致旧病复发。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是出了意外,就赶紧拍了好多照片,其他记者虽然也拍照了,但他们的座位都在后面,能抢拍到的照片不多,所以他既可以做独家新闻,也能帮沈玉书他们提供现场情报。

“你倒是挺机灵的。”沈玉书看完了记录,抬头说。

被神探夸赞了,云飞扬得意地用大拇指搓了下鼻子,“放心吧偶像,我马上就去洗照片,回头送一份给你们。”

陈雅云忍不住了,反驳道:“什么机灵啊,要我说,是他自作多情,我才没冲他打手势呢,我今天头发没做好,一边老是翘起来,所以就忍不住拨弄。”

云飞扬探头看了一眼,“挺好的嘛,哪有翘起来?”

“你们男人不懂的,就是没做好,我可不想被马小姐比下去。”

“人家弟弟现在躺在医院里,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跟人家比?”

沈玉书抬手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向云飞扬道了谢,云飞扬冲陈雅云昂起脖子,说去洗照片就跑走了,陈雅云还想留下来,云飞扬接到沈玉书的眼神示意,硬是把她也拉走了。

等他们离开后,沈玉书对苏唯道:“这里除了柳长春用的茶杯被下毒以外,其他人的杯里暂时没有发现毒素。”

苏唯接过他手里的资料,大致看了一下。

这只是验尸官临时在现场写的检查结果,上面说检验了客人们的杯盏,均无问题,也就是说同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茶,只有柳长春一个人出事了。

当时洛逍遥还帮徐广源倒过茶,茶也没有问题,伙计接着又去给柳长春和陈枫各自斟了茶,柳长春就是在喝了那杯茶后,出现了中毒反应。

也就是说茶水本身没问题,整个大厅里只有柳长春的茶里被下了毒,而有机会下毒的只有伙计与离柳长春最近的人,所以伙计跟陈枫两个人的嫌疑最大。

方醒笙给大家交代完事情,走回来,看到了那份记录资料,一张脸顿时皱得像苦瓜。

“唉,一件很简单的下毒案,至于这么折腾吗?每个客人都录口供,结果都得罪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啊?”

这番抱怨被沈玉书无视了,道:“总探长,记得多调查一下端茶伙计的家庭背景,另外,导致柳长春中毒的很可能是氰化钠,这种药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你再派人去各大医院问问看,看能不能从处方笺方面查到线索。”

嗯,整个巡捕房都是他家万能老板的手下。

旁观着沈玉书指派方醒笙做事,苏唯无比肯定地这样想。

“哎你等等。”

沈玉书说完就要走,方醒笙急忙拉住他,问:“那伙计不也说柳长春对他们很好吗?再说那种毒药他一个下人从哪儿弄来啊?只有有钱人才能搞到手,对,肯定就是陈枫,他是重要嫌疑人,你们干吗放他走啊?”

“多调查一些与案件有关的人没有坏处,而且不管你怎么怀疑陈枫,没有确凿的证据,现在抓他,你一定会被警察厅那边的人警告的。”

被戳到痛处,方醒笙砸吧着烟斗,不说话了。

“所以我才要马上回去做化验,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指证凶手,有消息会马上跟你联络。”

“那你一定要快啊,越快越好。”

方醒笙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们走出棋馆,在后面叮嘱道。

苏唯摆摆手,表示他们会尽力的,又转身去追沈玉书,快跑到门口时,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遗忘的东西是什么了。

应该说不是东西,而是那只小松鼠花生,在混乱之际,花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掉了,他完全没注意到。

“沈万能!沈万能!”

发现长生的小宠物没了,苏唯不敢怠慢,把沈玉书叫住说了情况,沈玉书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它又跑掉了?”

“这不能怪我,毕竟那是只动物,还是只很活泼的动物。”

别的事也罢了,作为跟长生形影不离的宠物,把它弄丢了可不是件小事,沈玉书只好暂时放弃往回赶,陪苏唯跑到院子里寻找,还好在去后院的路上,他们找到了小松鼠。

它不知又跑去哪儿玩了,身上蹭了好多杂草跟灰尘,看到苏唯,一个转身又想跑掉,苏唯冲上前,揪住它的尾巴把它提了起来,警告道:“大家现在都很忙,没时间陪你玩,你要是再敢乱跑,我扣你一天的粮饷!”

“吱吱吱!”

小松鼠发出叫声,伸爪子攀到沈玉书的身上,冲苏唯鼓起嘴巴,像是在说它不怕,它有储备粮。

苏唯攥起了拳头,被沈玉书及时拦住了,把松鼠塞进他的口袋,道:“你可以不跟一只松鼠比智商吗?”

“我不是要跟它比智商,我是在训练它。”

“先解决当下的案子,训练的事回头再说。”

沈玉书加快脚步跑出了棋馆,在街口叫了辆黄包车,坐车往侦探社赶。

路上他低着头陷入沉思,一句话也不说,苏唯逗弄了一会儿小松鼠,又看着街道两边的风景,有些无聊。

刚来到上海时,他对这座不夜城充满了好奇与向往,但现在他已经完全习惯了,他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了解更多有关陵墓的事,找出当年诱骗他们进墓室的幕后主使。

原本他就是抱着这个目的跟随沈玉书来上海的,然而沈玉书什么都不知道,好在后来遇到一些与陵墓有关的事件,让他奠定了继续追踪下去的决心,直到今天他看到了徐广源的那块怀表。

那块怀表和他的几乎一样,也许这位老人认识沈玉书的祖父,至少看他的气度,跟满清遗老脱不了干系,或许从他身上可以挖到线索,只是找个什么借口接近他是个问题。

苏唯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见沈玉书还是不说话,他用手肘拐拐搭档。

“有线索了吗?”

“你为什么对徐广源感兴趣?”

“啊?”

“需要我把相同的问题再重复一遍吗?”

沈玉书一本正经地问,苏唯震惊了。

“你一直在考虑的不会是这件事吧?”

“不是,但我想知道。”

“刚才我不是说了嘛,我见他谈吐不凡,就想多了解一下,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对有钱有身份的人都会感兴趣的。”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苏唯眨眨眼睛,做出无比诚恳的表情,沈玉书喔了一声,把头转回去了,看样子不太信,却没有再问下去。

苏唯更震惊了,“这就完了?”

“是啊,我知道答案了。”

“我是说你对案子的见解就这么完了?”

“那倒没有。”

苏唯还等着沈玉书往下说呢,谁知他靠着椅背看风景,没下文了,苏唯只好继续用手肘拐他。

“为什么你对我感兴趣的人感兴趣?”

“随便问问。”

“看上去不像是随便问问吧?”

“就是这样!”

报复他不说实话这可以理解,但是模仿他的回答模仿得这么蹩脚不能忍,苏唯懒得配合,便停止了追问。

可是他不问了,沈玉书反而主动回答了,学着他的样子摸着下巴,沉思道:“说到那个徐广源,昨天进会场的时候我见过他,我觉得他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嗯,你见了谁都说面熟,上次去隔壁包子铺买包子,还说人家包子西施面熟呢,结果呢,只是想让人家多给俩包子而已。”

苏唯嘲讽他,心里却打起了算盘——如果徐广源常出入皇宫,和沈玉书的祖父认识,那沈玉书幼年见过他也不稀奇,多半是接触得不多,时间长了遗忘了而已。

“你又想到了什么?”沈玉书问。

“当然是想案子了,今天的案子你怎么看?”

苏唯四两拨千斤,把话岔开了,沈玉书也没再问,道:“柳二在撒谎。”

“撒谎?”

“虽然他做了解释,但我还是无法理解柳长春的心态——既然柳长春想要找机会宣传自己的棋馆,甚至不惜花一千大洋做赏金,那为什么不请记者来帮忙宣传?那岂不是失去了比赛和宣传的意义?”

苏唯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天才都是怪才,柳长春身为象棋国手,总有他的底线的,大概他不想被人背后耻笑说他得靠着记者宣传才能将棋馆开下去吧。”

沈玉书摇摇头,表示无法认同。

苏唯只好道:“这又不是重点,重点不是查找证据吗?”

“你说得没错,希望可以从取样里找到线索。”

下午,化验结果出来了,跟沈玉书猜测的一样,柳长春喝过的茶水里有氰化钠的成分,使用过的茶杯杯边上也沾了氰化钠的粉末,但谢天铄、柳二,还有端茶伙计的身上和手上都没有查出相关成分。

所以他们三个人暂时被排除嫌疑了。

反倒是陈枫,在取样调查中,不仅从他的袖子和口袋附近发现了氰化钠粉末,甚至他的手指上也有血液反应,只可惜他们只能查出那是血液,却无法证明是长生的血液。

所以他们现在只能猜测暗算长生的人很有可能是陈枫,却什么都做不了。

沈玉书打电话给方醒笙讲了化验的结果,又聊了一会儿,放下了话筒。

苏唯问:“方探长怎么说?”

“他说这个案子牵扯得挺大的。”

“怎么叫牵扯得挺大?”

“他们查过了,原来陈枫的叔叔不仅与警察厅副厅长交好,还跟一些政府要员以及公董局、工部局的人关系密切,陈家有钱嘛,再加上当地军阀的撑腰,所以那些人都会给陈家一点面子。”

“也就是说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不能随便动陈枫?”

“是的,所以上头特别派了裴剑锋来负责此案,方探长可以高枕无忧了,他现在挺开心的,做裴剑锋的副手,有什么事让裴剑锋去顶着就行了。”

“那他们准备怎么办?”

“方探长说暂时先派巡捕监视陈枫的行动,陈枫有谢天铄当时间证人,方探长怀疑谢天铄是他的同党,看他们会不会联络,只要他们有接触,提到案子的事儿,就有机会抓住他们的把柄,一网打尽。”

“柳二和端茶伙计那边有什么新情报吗?”

“这部分逍遥去查了,柳二的确有嗜赌的毛病,他其实和其他伙计一样,都是半年前才跟随柳长春的,不过据说他和柳长春是同乡,所以柳长春对他格外照顾,而且也说不追究他盗用庄票的事,所以他既没有下毒的动机,也没有机会。”

“还没有弄到氰……什么钠的能力吧?”

“这也是方探长把柳二排除嫌疑的原因之一,端茶伙计的背景和出身也很普通,要说能弄到氰化钠,陈枫的可能性更大,而且他跟柳长春下棋,你来我往,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袖子里藏的药粉弄去对方的茶杯并不困难,你还记得当时他们的茶杯都放在同一侧吗?”

苏唯当然记得,他对自己的眼力还是挺有自信的,道:“陈枫的茶杯放在他的右手旁,柳馆主放在他的左手旁,都是同一个地方,拿错茶杯都有可能,更别说下毒了。”

“是啊,上次我们下棋的时候,我也拿错了茶杯,因为大家都是顺手一放,谁也不会特别去注意。”

“那不用说了,凶手正是陈枫无疑!”苏唯一拍手,道:“他家有钱,不在乎那一千个大洋,但少年得志的人通常都心高气傲,他担心长生赢了自己,那他就太没面子了,他更不想输在柳长春手上,所以就挨个下手,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而且还挺说得通的,只是我想不通理由。”

“管他什么理由,如果他真是伤害长生的凶手,我一定不饶了他!”

苏唯的痛恨心情全表现在了脸上,沈玉书笑了,见惯了他嬉皮笑脸没一句实话的模样,偶尔看到他动怒,沈玉书觉得这样的他才更真实。

“也不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的,首先柳长春没事了,幸好他喝进去的茶不多,再加上及时呕吐和急救,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那都多亏了你这位神医的帮忙啊。”

“好说好说,总算多年的医术派上了用场,我也是很开心的。”

“喂,你不会谦虚一下吗?”

“明明是你在表扬我,为什么还嫌我不接受,你这人很奇怪啊。”

——奇怪的是你好吧,哪有这样的人啊,坦然自若地接受赞美。

打断苏唯的腹诽,沈玉书又道:“不过最让我开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方探长说逍遥告诉他长生醒过来了,如果我们想调查案情,可以去问长生,我们去询问好过其他探员去问案。”

苏唯愣了三秒,接着一个箭步冲上前,掐住了沈玉书的脖子。

“不是,我是觉得好消息放在最后讲,才能显示出它的重要性。”

沈玉书一脸认真,苏唯气极反笑,再次认为这个人的脑筋有问题,也是,他干嘛跟个脑筋不同于正常人的人一般计较?

“沈玉书你去跟尸体过吧,正常人的世界不适合你的。”

“如果尸体长得好看的话,我可以考虑……你去哪儿?”

当然是去看长生啊,不然呢?

苏唯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没好气地回道:“去医院!”

两人急匆匆地赶到医院,路上苏唯还特意买了长生喜欢的莲藕糯米粥,但是去了才发现谢文芳和洛正都来了。

谢文芳还做了好多长生喜欢的菜,洛正正在埋怨她心急,说孩子刚醒过来,根本吃不了这些东西,马玿兰也很开心,坐在床边,不时地帮长生整整衣服,冯珺最冷静,靠在远处的窗前,没去打扰他们交流。

看到这一幕,苏唯对沈玉书叹道:“你看你们一家人都是急脾气。”

沈玉书的回应是不动声色地拐了他一手肘。

长生醒过来一会儿了,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还算有精神,医生刚才帮他重新做了检查,说没有大碍,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只是他浓密的头发因为治疗都被剃光了,头上包扎了纱布,纱布上还有渗出的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长生正靠在床头和洛正夫妇说话,看到沈玉书和苏唯进来,立刻冲他们摇手打招呼。

花生本来在苏唯的口袋里睡觉,听到长生的声音,立刻蹿出来,几下跳到了他身上,速度快得苏唯抓都抓不住。

沈玉书想把花生揪回来,但是看到长生一下下捋着它的尾巴,一脸的开心,他只好忍住了,提醒道:“你的伤还没好,容易感染,只玩一会儿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沈大哥。”

长生很听话,跟小松鼠玩了一会儿,就把它还给了苏唯。

沈玉书用消毒水帮长生擦了手,谢文芳在旁边道:“也不知道西医的药怎么样?如果不行,就用我们家的药,伤得这么重,可千万不能留疤啊。”

洛正道:“你就别担心这种事了,在治疗外伤方面,西医还是比中医厉害的,再说小孩子恢复快,不用多久头发就长出来了,看不到疤的。”

“头发都剃掉了,不好看。”

听了他们的对话,长生马上眼泪汪汪的,看来对他来说,受伤远不如变丑带给他的打击大。

小孩子也是很爱美的,苏唯忍着笑,对他道:“这你就不懂了,长生我跟你说,长得帅的男人适合任何一种发型。”

“真的吗?”

“真的。”

“那苏大哥你要不要剃光头啊?“

被将了一军,苏唯没话说了,还是沈玉书帮他解了围。

“苏唯长得又不好看,你让他剃光头,那不是欺负他吗?”

这话苏唯不愿听,张嘴要反驳,沈玉书用眼神制止了,暗示他——你是不是真想剃光头?

想到糟糕的光头形象,苏唯只好点点头,承认自己长得的确不咋地。

大家都笑了,长生也跟着一起笑,他昏迷时表现得很激动,沈玉书还担心他醒来后会控制不住情绪,现在看来孩子比他们想象的要坚强。

沈玉书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考虑怎么婉转地进入正题。

知道他们要谈正事,谢文芳叫上洛正离开,临走时又交代沈玉书不要问太多,让长生好好休息,他们明天再过来。

他们出去后,门外传来说话声,很快的,房门被推开,云飞扬从外面跑进来,脖子上还挂着照相机。

“太好了,你们都在这儿,省得我还要再跑一趟侦探社。”

他一进来就大声嚷嚷,又从包里掏出一个松鼠毛皮玩具,递给长生。

“送你的,早点好起来,争当象棋小国手。”

“谢谢飞扬。”

长生还是小孩子,接过玩具来回摆弄着,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马玿兰笑了,伸手要摸他的头,临时想起他受了伤,便把手放到了他的肩上。

长生缩缩肩膀,嘶了一声,马玿兰很紧张,忙问:“肩膀也受伤了吗?要不要叫大夫来给看看?”

“没事,没事,只是撞到了。”

长生摇摇头,又玩起玩具来。

云飞扬趁机举起相机想给他拍照,苏唯伸手挡住了镜头。

“这里不能拍。”

“我不是要登报的,我是想帮长生照相留念。”

“他剃光头呢,有什么好留念的?你不是去洗照片了吗?来这里干什么?”

“照片洗完了,我本来想送去给你们的,后来听说柳伯伯醒了,我就想他看在熟人的面子上,会不会接受我的采访,再顺便来看看长生,没想到你们也在。”

“柳长春接受你的采访了?”

“当然……没有,他说这不是什么好事,不希望张扬,我看他精神不太好,就没敢再打扰他。”

云飞扬一边说着,一边把洗好的照片取出来,交给苏唯,又乖乖坐到旁边,做出我在这里只是当听众,你们请继续的样子。

苏唯看看沈玉书,沈玉书也在看他,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询问才能问出真相又不会刺激到长生。

长生很聪明,他从大家微妙的表情中猜到了他们的想法,抚摸着玩具,问:“你们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受伤的啊?”

“是……”

沈玉书刚说出一个字,苏唯就把他推开了,抢先道:“也没有了,就是闲聊而已,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也有很多事是不想提起的,特别是被人追杀啊陷害啊还有背叛啊劫后余生啊……”

苏唯也觉得自己说得太直接了,半路把话打住,马玿兰趁机问长生。

“是不是渴了?我帮你倒水。”

长生摇摇头,不过马玿兰还是起身去拿暖壶了,冯珺在一旁看着,见大家都踌躇不说,她忍不住了,对长生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又哭又叫,你知道吗?”

“喂!”

她问得更直接,马玿兰急忙制止,其他三人也直用眼神示意她打住,长生眨眨眼睛不说话,冯珺又道:“你这次头部受伤,可能是撞击刺激到了以前的记忆,所以想起了以前的事……”

一听这话,长生的脸色白了,下意识地摇头,冯珺道:“逃避不是办法,你总不能……”

长生突然往前一趴,哭了起来,冯珺愣住了,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马玿兰急忙抱住长生安慰他,冯珺张张嘴想道歉,马玿兰冲她道:“你出去!”

“对不起,我不是想刺激他,而是……”

“这件事跟你根本没关系,你为什么要插嘴?我弟弟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回来,你却又要害他,你安的什么心!?”

面对质疑,冯珺气愤了,想要反驳,被苏唯拦住,给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先出去。”

冯珺原本不想走,可长生哭得很厉害,接着手脚也抽搐起来,她吓到了,急忙跑去叫大夫。

大夫赶来检查,冯珺站在病房门口听他说长生没事,只是大脑受创,神经系统方面也有一定的损伤,突然间的痛哭和抽搐都是病理反应,这些反应会随着伤势转好慢慢恢复,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刺激他,让他保持良好的心情,病也会好得快一点。

冯珺听完,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太尖锐了,她怕再刺激到长生,没敢进去。

大夫走后,苏唯走出病房,冯珺靠在墙上,目光看向窗外,一动不动。

苏唯走过去,问:“你刚才怎么了?”

“我怎么了?”

“你平时没这么冲动的,我知道你希望长生好起来,但你这样做只会起到反作用。”

“是我太冲动了,大概是我看到你们大家都配合他,觉得他忘记以前的事是为他好,我无法认可吧。”

苏唯语塞,别人他不知道,沈玉书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能看出沈玉书想不起离开北京的原因还有和祖父相处的时光,他是很不开心的。

他能理解沈玉书的父亲希望他忘记以往的心情,但随着沈玉书的成长,那种做法只能徒增他的困扰,普通的记忆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长生经历过生死的记忆。

他想了想,道:“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毕竟他还是小孩子。”

“但他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那就等他长大了自己慢慢想起来,又何必苛求一时?我不认为瞒着他是对他好,但凡事物极必反,揭开真相将带给他更大的伤害,这样做又对吗?”

“这话不该对我说。”

冯珺走去病房,半路回过头来,道:“突然觉得你越来越像沈大哥了,看来你受他的影响很大啊。”

什么他像沈玉书?为什么不是沈玉书像他?

“喂,我觉得我们该好好谈谈。”

苏唯想叫住冯珺,冯珺已经进了病房。

长生恢复了精神,在玩云飞扬给他的玩具,冯珺走近,低声道:“对不起,刚才我说话太重了。”

马玿兰看到她就皱起了眉,想让她离开,长生却抬起头,向她伸过手来。

冯珺莫名其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长生向她摇摇头,问:“你为什么要道歉呀?”

冯珺一愣,长生又道:“你说得对,我很害怕以前的事,所以总是做噩梦,每次都拼命逃掉,可是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我是男人,我不该遇到问题就逃开的。”

他说的像是个小大人,冯珺噗嗤笑了。

“你只是个小孩子,还什么男人?”

“沈大哥说我现在正是长个的时候,很快就会长大了,到时会比你还要高。”

他比量了一下两人的头顶,眯着眼睛笑了,冯珺也跟他一起笑,马玿兰原本想把她撵出去的,现在看来不行了,便道:“你们慢慢聊,我去倒水。”

她给沈玉书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外面,她小声问:“可不可以把冯珺赶走?”

“为什么?”

“这个人做事太冲动了,我怕长生再被刺激到,一想到他刚才那反应,我就好害怕。”

马玿兰忧心忡忡地说,沈玉书道:“我倒觉得她该留下来。”

“为什么?”

“虽然她做事冲动了点,但也没说错,我们一味地爱护长生,并不能真正地保护他。”

马玿兰不以为然,想反驳,沈玉书又道:“而且现在非常时期,凶手看到长生没事,说不定会再来杀他,有冯珺在也比较安全,你说呢?”

他的话不是没道理,马玿兰只好点了点头,道:“那下不为例,要是再有这种事,我一定会赶人的。”

她去倒水了,沈玉书回到病房,就听长生在向苏唯和冯珺讲他在棋馆的经历。

冯珺让他休息,他摇摇头,道:“没事的,其实当时一点都不可怕,就是疼了一下下而已,跟梦里见到的那些根本没法比。”

几个大人对望一眼,都觉得灭门惨案对长生的刺激太大了,所以相对来说,这次被人暗算反而没给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既然他表现得这么勇敢,沈玉书便顺着他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是贪玩追着花生酱到处跑,就不会出事了。”

昨天午后,长生带着小松鼠在馆里随便溜达,穿过后院时,小松鼠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从他怀里蹿出去,一溜烟地跑走了。

后来他猜小松鼠可能是上了旧楼,便顺着楼梯跑上去了,二楼的房门都是锁着的,他透过窗纸往里看,没发现松鼠的踪影,他在二楼转了一圈,准备下楼,就在这时后背被人推了一把,他一点防备都没有,就一头栽了下去。

他滚下楼梯时撞到了头,头上流血了,晕晕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觉得面前有道人影,人影冲他举起手,接着他的头部就传来剧烈的疼痛,两只耳朵嗡嗡震响,像是有人在对面争吵,随着意识逐渐远去,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他讲完,苏唯立刻问:“你确定是有人在吵架?”

“不确定,就是耳朵嗡嗡嗡的响,没等我感到害怕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时,就在医院了,所以你们别担心,我一点都不怕的。”

“没看到凶手的长相?”

“没有。”

“那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嗯……没有。”

“那凶手一点特征都没看到吗?比如他是穿长衫的?还是穿西服的?有没有喷香水?”

“没有。”

长生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马玿兰倒了水来,把水杯递给长生,对大家道:“其实小弟什么都没看到,对他来说是好事,别太为难他了。”

“是啊,至少凶手不会再杀人灭口了。”

云飞扬说完,沈玉书和苏唯齐声反驳道:“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凶手做贼心虚,就算长生说没看到,他也不会相信的,只会认为长生是故意没说。”

马玿兰担心地问:“那这样的话,小弟的处境还是很危险?”

“是的,所以身边得有人保护他。”

云飞扬听完,叹了口气,用手托着头,道:“还以为长生醒了,就能找到凶手了,现在希望都打水漂了。”

“也不能说是都打水漂,至少我们知道凶手是有预谋的。”

“有预谋的?”

云飞扬还不知道陈枫已经被确定是嫌疑人了,他奇怪地问。

沈玉书没有解释,低头一张张查看照片,云飞扬还要再问,苏唯打手势让他不要打扰沈玉书思考。

照片很多,但其中大部分都拍废了,都怪当时的状况太突然,云飞扬在慌乱之下乱拍一气,许多镜头都晃到了。

沈玉书把正常的照片取出来放到一边,苏唯在旁边看着,发现其中一张照片拍到了徐广源,他把那张照片拿出来。

沈玉书注意到了,说:“你对他真的很感兴趣。”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人看起来不像是好奇心强并且喜欢看热闹的人,而且他的座位在后面,案发后,他却站在最前面观望,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马珺兰好奇地问:“他是谁啊?”

“据说是个生意人,不过他的行为不太像是生意人,今天的凶案他围观了,昨天长生受伤的时候,他也去围观了。”

沈玉书取出随身带的照片,这些照片是昨天云飞扬在长生受伤的地方拍的,他找到一张照片拿出来,照片里拍到了徐广源,跟今天一样,他也是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一脸平静地注视现场。

马玿兰道:“这个人看起来还挺有排场的,他会不会和……那个案子有关?”

大家都明白她说的是哪个案子,沈玉书道:“暂时还不知道,就是看他两次发生案件时都出现了,觉得他有点问题。”

“不是有点问题,是大有问题,”云飞扬举起手,自荐道:“交给我吧,我去跟那些包打听问问看,查查他的来历。”

端木衡也在查徐广源,不过这种事的消息来源当然是越多越好,沈玉书点头同意了。

苏唯又仔细翻找昨天的照片,想看看徐广源还有没有其它被拍到的部分,却一无所获。

不过这个人拿了跟他同样的怀表,又跟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总不可能是巧合,还有沙三和他的朋友为什么也会出现在棋馆?

“这里还有柳馆主和陈先生对弈的照片呢。”

苏唯回过神,长生指着一张照片,很感兴趣地说。

他凑过去一看,照片是决赛双方对弈的画面,画面反光,角度也歪掉了,所以比起两位棋手,他们对弈的棋局占了主要部分。

长生托着下巴看照片,不一会儿哎呀哎呀的叫起来。

马玿兰吓到了,慌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痛了?碰到伤口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头是很痛,”长生抬起头,小大人似的说道:“如果我没受伤就好了,就能帮你们赚到一千个大洋了。”

“这时候就不要想钱了,钱的事我们大人会解决的。”

“可是这棋太简单了,我上场的话,一定可以赢的,好可惜啊。”

苏唯拍拍他的肩膀,赞道:“哟,这么厉害!”

被称赞,长生眯起眼睛笑了,“还好吧,看得多了,棋路什么的就都记住了。”

长生的记忆力非常好,苏唯猜他与其说是棋艺高超,倒不如说看多了大家下棋,记住了应对的棋路,在下次下棋时照葫芦画瓢下出来。

云飞扬也凑过来看,道:“这不就是案发前我误拍的那张嘛,说起来都怪那个陈家大小姐,要不是柳伯伯出事了,我一定会被他骂死的。”

大家一齐瞪他,云飞扬发现了语病,摸着头小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希望柳伯伯出事,我只是说这不是赶巧了嘛,啊你们看,我拍得还是挺清楚的。”

没人理他,沈玉书问长生,“累不累?想不想睡觉?”

“那帮我个忙好吗?”

“好啊,是什么?”

沈玉书让云飞扬出去找盘象棋,云飞扬答应了,没多久他拿着棋盘和棋子进来,说是跟医院开门的老大爷借的,他付了五个铜板,人家才同意出借。

沈玉书摸出铜板要付钱,云飞扬拒绝了,道:“神探你这太见外了,咱们谁跟谁啊。”

“那好,下次一起付。”

沈玉书把棋盘摆在**,照照片里的棋局将棋子摆好,放到长生面前,道:“陈枫是红子,如果你来下这盘棋,能赢得过柳长春吗?”

“可以的,可是黑子没人下啊。”

“我们几个充当柳长春,对你一个怎么样?”

“你们啊?”长生依次看向他们,然后摇摇头,“可是你们五个人加起来也不如柳馆主一个人啊。”

言下之意,下棋不在于人多,而是棋艺,你们几个臭棋篓子就算加在一起也毫无意义。

这话太打击人了,病房里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沈玉书先开了口。

“长生,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棋艺真的那么差?”

“嗯……”长生的目光再次瞟向他们,“我可以自己跟自己下的,顺着柳馆主的思维下就好了,我看过他以前出的棋谱,了解他的棋路。”

避而不答,这小孩太聪明了,这也间接说明了他们几个人的棋艺真的不怎么样。

大人们彼此对望一眼,谁也不说话,都想凡事别较真,反正只要能拿到结果就好了,对吧?

长生一个人走两人棋,大家就看着他的小手拿着两边的棋子飞快地在棋盘上移动,五分钟后,兵临城下,红子将军了。

“完了?这就完了?”云飞扬第一个叫起来,“你不是说照柳伯伯的棋路下嘛,怎么这么快就将军了?”

“不照棋路下的话,七步就将军了,刚才的棋局有点糟糕,柳馆主大失水准,如果真是他们来下的话,输的应该是他。”

“这样啊……嗯,这样也是有可能的,柳伯伯很久没摸棋了,他被绑架后,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好。”

云飞扬自己给自己解释,沈玉书则问长生,“那反过来下呢?”

“我试试看。”

这次长生执黑子,一边走一边道:“我不知道陈枫的棋路,那就照着庞贵的棋路走好了,他们都能进入决赛,水准应该是差不多的。”

这次长生下得比较久,过了十几分钟,他还在摸索棋路,沈玉书怕他累着,拦住了他。

“就到这里吧。”

“可是我还没有定下胜负啊。”

“不用到胜负,我已经知道陈枫的棋艺如何了。”

沈玉书收了棋盘,苏唯扶长生躺下,冲他竖起大拇指,赞道:“长生,你的棋艺太棒了,不愧是小神童!”

被表扬,长生的脸上泛起红晕,说:“也没那么好啦,就是随便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