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虎图

五分钟后,苏唯开始努力的帮忙——帮忙清扫被弄脏的房间。

袭击他们的人腿力很可怕,厚实的花盆木架被轻松地拦腰踢断,所以地板上全都是木屑和花盆碎片,更别说那些打翻了一地的茶叶罐,苏唯又心疼茶叶,又心疼自己,嘟囔道:“要是扔东西的是沈万能的话,我一定揍他。”

最后还有那面被打碎的玻璃,北风呼呼地刮,报纸都遮不住,最后还是沈玉书取来浆糊和纸板,把纸板贴在窗上,临时挡住风口。

以上,沈玉书动嘴,苏唯动手。

等他一边打着哆嗦着一边把窗户糊好,沈玉书早就不见影了。

幸好端木衡的手下把走廊都打扫干净了,否则光是清理血迹都让人头疼,一切都清理完毕后,苏唯看看脚下那一堆碎木头垃圾,他点了点头。

“俗话说南拳北腿,腿功如此了得,该是北方人吧。”

“你在嘟囔什么?”

话声从实验室传来,苏唯转过头,眼前忽然一黑,走廊灯被关掉了,黑暗中冒出了一张绿幽幽的脸。

苏唯吓了一跳,本能驱使下,他一拳头挥了过去。

对方闪开了,苏唯定睛一看,却是沈玉书,他把灯都关掉了,手里举了个手电筒,乍看去还真有点瘆人。

苏唯气得鼻子都歪了,大叫道:“沈万能我告诉你,要是你再玩闹鬼这招,别怪我揍你,你不知道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鬼吗!?”

“不,我在工作。”

“你的工作是扮鬼?”

“是找鬼。”

沈玉书用下巴朝苏唯摆了一下,走进茶水间。

苏唯跟进去,沈玉书取出一个稍微凸起的透明物体,贴在手电筒上,拿着手电筒沿着橱柜依次照过去。

灯光穿过透明物体,散发出幽蓝的光芒,被光芒照到后,橱柜的把手跟茶具还有旁边的柜子都浮现出一条条被抹过的痕迹。

苏唯惊讶地问:“这是怎么搞出来的?”

“我弄了些CaF2……也就是俗称的氟化钙粉末,再加了激发剂溶液涂在这上面,在普通照明下,它不会被发觉到,但是通过特殊的光照射线可以让它发光,我这里的设备有限,只能弄出这种简陋的器材。”

沈玉书晃了晃罩在手电筒上的物体,解释道:“我在上面涂了一些化学药剂,代替特殊的光照,没想到还挺管用的。”

“我没想到你除了会推理外,还是个发明小天才。”

“还要谢谢你,是这个东西提醒了我。”

沈玉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亮给苏唯,那是颗小珠子,在黑暗中发出银蓝色的光。

看到它,苏唯啊了一声。

那是他的夜光珠,当初他跟踪沈玉书上了船,身上盘缠不够,就用这个小玩意儿跟船上的人换了套衣服,没想到它最后辗转到了沈玉书手中。

“这你都搞到手了,你这家伙隐藏得挺深的嘛。”

“那时候我只是为了调查小偷……就是你的身份,去寻找证据而已,不过它给了我提示,利用磷粉或萤石这类物质,可以让潜入者留下线索,你看,这些就是他们碰过的地方。”

原来白天沈玉书说要布置房间是指这件事。

苏唯说:“这些可能是我晚上做饭时碰到的。”

“晚饭后我又重新涂过一遍,从指纹大小来看也不会是长生的,所以只能是那些人。”

“橱柜里面的指纹不多,也就是说他们认为想要的东西没有放在这里。”

两人从茶水间出来,又去了会客室。

会客室的书架跟书桌,还有墙上挂的营业执照与画轴上都涂了反应药粉,但书架跟书桌被碰过,墙上的东西则没有碰过的痕迹。

“咦,难道我们都想错了?他们要的居然不是地图。”苏唯摸着下巴琢磨道。

沈玉书看了他一眼。

苏唯指着营业执照的镜框,道:“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地图的话,最先该留意的就是那些扁平的地方吧?”

“你变聪明了。”

“什么叫变聪明,脑筋好本来就是我与生俱来的天分。”

苏唯洋洋得意,沈玉书已经离开了,他跟过去,就见沈玉书沿着走廊检查,一路走到地下室拐角。

拐角扶手上的粉末也有被蹭过的痕迹,沈玉书下了楼梯,来到地下室门口。

门把手上被蹭过的痕迹也很重,打开门后,两人发现里面的墙壁上,堆放的木箱上,还有玻璃上都多多少少被碰过。

地下室原本放着沈玉书的父母生前用过的旧物,堆放了多年,直到沈玉书把这里改建成事务所,许多东西诸如桌椅才被重新拿出来使用,但大部分物品还是保持原有的状态。

这里曾全部打扫过,不过因为东西都用不到,所以沈玉书很少下来,但这里被翻动的痕迹最多,木箱、橱柜都被打开过,看来潜入者以为东西被藏在这里。

苏唯用肩膀撞了沈玉书一下。

“喂,你家里是不是真有藏宝啊?你看,又闹鬼了。”

“你是说这次的鬼跟十几年前姨丈遇到的是一伙人?”

“很有可能,你知道如果大家认为这里有鬼,就不敢接近,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偷盗了。”

“那为什么在之前的十几年里他们放弃了?”

“因为没搜到,认为这里没有。”

“那么他们现在又盯上了这里,是不是就是说有什么原因促使他们又改变了想法?”

沈玉书陷入沉思,手电筒的光芒投射在他的半边脸颊上,泛出诡异的颜色。

他的话提醒了苏唯,犹豫了一下,道:“那个……沈万能,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

沈玉书回过神,看向苏唯。

苏唯有点犹豫,见他半天不说话,沈玉书追问:“你想说什么?”

“呃……我是说……攻击我的人好像对我的怀表感兴趣。”

他掏出怀表,将歹徒看到怀表后的反应说了一遍。

沈玉书翻看着怀表,听完苏唯的讲述,他将表壳弹开。

“这表有些年数了,是你偷的吧?”

“严格地说,是偷……好吧,是偷的。”

“也许他们是被这块怀表引来的。”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

因为怀表只是人俑身上的陪葬品啊,而且它又不是什么特殊物品,除非那个人看到表,联想到了表的主人,也就是……

苏唯抬起头,盯着沈玉书道:“我猜那些人知道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

“你祖父和父亲以前不都是在前清太医院供职的吗?光绪帝暴毙,他们一定知道一些内情。”

“我祖父只是个医士,我父亲的职位更低……”

“相信我的直觉,我不会说错的,你想想看,光绪帝死后,你们一家就移居到了上海,你祖父为什么没有跟来?他年纪大了,找个借口辞官归故里没问题吧,他老人家到最后也没来,你父亲对此也讳莫如深,你推理能力这么好,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沈玉书沉默不语,苏唯不了解当年宫内的诡谲风云,但他敢肯定沈玉书的祖父是知道一些秘密的,他不跟着家人一起归隐,大概是因为走不了,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一家人的平安。

沈父应该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否则就不会留下不让沈玉书入住这栋房子的遗嘱,还有端木衡主动跟沈玉书交往,除了欣赏沈玉书的才智外,只怕也是另有居心的。

他相信以沈玉书的智商,这些细节他不会注意不到,他只是不想去多想而已。

外面传来响声,两人转头看去,冯珺站在门口,她脸色苍白,感觉随时会倒下。

苏唯赶忙过去扶住她,道:“你受了伤,好好歇着,别乱走动了。”

“长生一直在说梦话,他好像很怕,我又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

“成,这事交给我。”

苏唯跑去了二楼,冯珺看看沈玉书,说:“不好意思,刚才听了你们的对话,你的祖上是医官啊。”

“小小的医士而已。”

沈玉书扶她坐下来休息,道:“你这两天就不要做事了,好好休息一下。”

“我可以先留在这里吗?”

沈玉书一愣,冯珺急忙道:“我住一两天就会走的,你别担心。”

“那倒没什么,只是多双筷子而已,我上去看看。”

沈玉书去了长生睡觉的房间,冯珺跟在后面,苏唯坐在床边拍着长生的肩膀哼京剧,别说,这招还挺有效的,过了一会儿,长生停下呓语,沉沉睡着了。

冯珺问:“他以前也是这样吗?”

“是啊,刚认识他那会儿更厉害呢,现在好多了,没事没事,小孩子嘛,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沈玉书道:“他是孩子,不是笨蛋。”

“他要是还记得,就说是做噩梦了,总之别说那么多就行了。”

沈玉书觉得骗孩子不好,但如果不这样,导致长生再受刺激了,恐怕会加重他的病情,所以还是看情况再说吧。

等长生睡沉了,沈玉书让冯珺去隔壁卧室休息,他给苏唯使了个眼色,两人下了楼,苏唯道:“床都给占了,我们睡哪儿。”

“桌子是我的,你睡绳子或木板。”

苏唯本来要爬上桌子的,听了这话,他只好去了墙角跳上去,稳稳地躺在了几根麻绳当中,胸前哗啦声传来,他摸了摸,啊的叫出声。

“怎么了?”

“这一晚上乱七八糟的事太多,我忘了……”苏唯摸了摸衣服的内袋,掏出一张纸,“这是那家伙攻击我的时候,我在他身上顺手牵来的。”

沈玉书本来都跳上桌了,听了这话,他又跳下来,跑到苏唯那儿。

“你差点被人家干掉,还有心思偷东西?”

“顺手牵羊是我的本能啊,就像吃饭是你的本能一样,你能不吃吗?再说没有我的牵羊,你现在有线索可发掘吗?”

“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

苏唯大度地摇摇手,沈玉书接过纸张展开,苏唯探头看了看,不由得失望了。

纸张跟书籍一样大小,已经泛了黄,纸质也普通,大概是揣在身上太久了,有很多褶皱,展开后,上面一片空白。

“没搞错吧?哪怕是张当票也好啊。”

“别急,也许可以柳暗花明呢。”

沈玉书取来打火机,打着了火,在纸张下方燎了燎。

纸张逐渐变了颜色,当中原本空白的地方慢慢现出图形。

“这……是用了什么药水画的吧。”

“是啊,如果是废纸,不会放到泛黄了还不丢。”

“也是,啊,有字出来了,看看写了什么。”

纸上显示的不是字,而是一条条图符纹络,一开始苏唯还以为又是什么藏宝图,但很快就发现纹络连起来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图形。

一幅朝向他们的虎面图。

图不大,却绘制得凌厉庄严,暗红笔墨下的虎面跃然欲出,目光森森,带着百兽之首的傲慢与威严。

苏唯愣住了,看看沈玉书。

“这幅图我们好像前不久才见过,我应该没记错吧?”

沈玉书表情严峻,注视着虎面,道:“你没有。”

他们都记得很清楚,青花的服装店墙壁上挂着相同的虎图,只不过雕画上的虎面稍微往一旁侧开,而图上的虎面是正面朝向他们。

“我就知道那个女人有问题,那帮人原来是她派来的。”

沈玉书二话不说,放下纸,转身就往外跑。

苏唯叫住他,“去哪里?”

“去青花的店。”

“现在是凌晨,你抓人也要等天亮吧。”

沈玉书停下脚步,悻悻地转回来,苏唯又提醒道:“就算找到了她,要是她不承认,你也没办法。”

沈玉书没回应,突然背着手在房间里转起来,喃喃道:“不对……”

“什么不对?”

“感觉不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是不是我忽略了什么……不对,还是不对……”

跟沈玉书在一起久了,苏唯了解他各种异常的习性,现在哪怕他学松鼠攀房梁,苏唯都不会觉得奇怪。

沈玉书原地转了一会儿,拔腿冲向隔壁的实验室,苏唯问:“你又要熬通宵吗?”

“对,天一亮就打电话找云飞扬,我需要他的照片,越快越好。”

“放心,交给我!”

苏唯不知道沈玉书想要查什么,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他困了,要睡觉。

苏唯没有遵照沈玉书要求天一亮就找人。

不是他不想做,而是他睡得太香,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针已经转到了七点。

发现自己睡过头了,苏唯叫了声糟糕,一个没躺稳从桌子上滚下来,这才想起昨晚沈玉书去做事,他就把桌子给占了。

隔壁传来说话声,苏唯过去一看,长生和冯珺都起来了,冯珺在做饭,长生在旁边看画册,看到他,跑过来,抓住他的手,道:“苏大哥,我昨晚又做噩梦了,特别可怕。”

苏唯看看冯珺,冯珺悄悄向他摇摇头,苏唯便附和道:“不怕不怕,醒了就没事了。”

“可梦好像真的一样,冯哥哥也在我梦里呢。”

“不是她在你梦里,是你见过她,所以梦到了她而已。”

长生迷糊了,转头看冯珺,冯珺道:“你看,我没说错吧,我们以前见过的,是你忘记了。”

长生挠挠头,似乎无法接受这个解释,想了想,道:“那可能是吧,我忘了很多事。”

两人合起来骗个孩子,苏唯心里不太好过,摸摸他的头,道:“你要不看看花生酱?它挺想你的呢。”

一听到花生酱,长生来精神了,跑去了隔壁,苏唯问冯珺。

“沈万能呢?”

“他在楼上休息,”冯珺看看门口,小声道:“长生刚醒过来的时候反应挺大的,幸好有沈大哥在,把他安抚下来了。”

“他没想起什么?比如说以前的事?”

冯珺摇摇头。

“不知道,他一开始特别激动,一直抱着头说头疼,我们不敢刺激到他,所以尽力不去聊那些事,沈大哥说等他的精神稳定稳定,再看看怎么办吧。”

苏唯心想也是,这种事逼得太急,反而欲速则不达,不如顺其自然,总算昨晚长生没受伤,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抱歉,我看到厨房放了食材,就拿来做了,你们起来吃刚刚好。”

“没关系没关系,你随便用,就是你的胳膊没事吧,别干活弄得伤口又裂开。”

“没事,我会注意的,你去陪长生吧,这里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苏唯也担心长生,他走出房间,先去了实验室。

他打开门,首先看到就是乱七八糟放在桌上的各种试验仪器,接着是铺满地板的报纸,以及一些他分辨不出原有形状的物体,光是看这状况,完全想不到沈玉书昨晚在折腾什么。

苏唯又去了会客室。

长生趴在桌子上跟花生玩,苏唯走过去,就见花生把大尾巴当被盖,蜷在被窝里睡觉,长生碰碰它,它也不搭理,长生找了条毛巾给它盖上,把抽屉关上了。

“别说花生酱了,我也冷啊。”

虽说窗户破的地方用纸板挡住了,但架不住北风一个劲儿的吹,苏唯过去捅捅炉子,把火弄得旺一点。

长生咦了一声,苏唯看到他的目光落在窗户上,便道:“那是我和你沈大哥打架,不小心弄破的,是他的错。”

“可是我做的梦里不是这样的啊。”

“因为你那是做梦啊,别想了,过来烤火,这个季节要是着了凉,可有得受了。”

苏唯把长生叫去炉子前烤火,他拿起申报,找到上面的电话,正准备给云飞扬的报社打电话,电话铃先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谢文芳,昨晚长生一夜未归,她挺担心的,所以一大早就打电话来询问,苏唯问:“端木衡没跟你们说长生在我们这儿?”

“说了,他昨晚很晚跑到店里来说的,我就更担心了,你说要是一般的事,他差个人来报个信就行了,怎么会亲自登门呢?我就怕长生是不是不舒服什么的。”

苏唯觉得小姨的直觉还是挺准的,他让长生去听电话,特意交代他别提噩梦的事,免得小姨担心。

长生明白,和谢文芳聊了一会儿,说昨晚自己听演奏会时睡着了,是端木衡送他来侦探所的,谢文芳见他精神挺好的,放了心,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

苏唯接着又打给报社,说找云飞扬,对面听完,只说了三个字——“打错了。”

“没打错,你是申报吧?我找的是事件专栏的实习记者云飞扬,麻烦把电话转去他的部门。”

“负责事件专栏的部门就在我对面,不管是正式的职员还是实习记者,我们这儿都没有叫云飞扬的。”

那人说完就挂了电话,苏唯还想再问,已经没机会了。

他看看手里的话筒,把话筒挂回去,嘟囔道:“假的啊。”

“苏大哥,什么假的啊?”

长生问,苏唯道:“有人啊,假冒身份骗我们,不管他,走,我们先吃饭。”

冯珺已经把饭做好了,简单的素面和几碟小菜,小菜很对长生的胃口,他吃了一大碗面,冯珺问他头还疼不疼,他摇头说不疼了,知道昨晚都是做梦,他也不怕了。

吃完饭,长生主动帮忙洗了碗,拿出口琴坐在墙角吹起来。

冯珺对苏唯小声道:“那孩子挺懂事的。”

“是啊,而且还很聪明呢,我猜他其实也知道那些梦有问题,只是怕我们担心,不说而已。”

“可是他这样忍着,会不会加重病情啊?”

“我不知道,这事儿得问沈万能,不过看样子长生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他可能害怕,也不敢多去想吧。”

冯珺脸上浮起忧虑,转头看看长生,长生已经恢复了精神,照着乐谱认真地吹口琴。

苏唯察言观色,道:“你挺关心他的嘛,就好像很熟似的。”

冯珺收回眼神,说:“我亲戚家里的小孩和他差不多大,所以看到他,我就觉得有亲切感……你们今天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看沈万能的决定吧,哈,那个整天给我们提供消息的家伙是个冒牌货,不知道他怎么想。”

“冒牌货?你说云飞扬?”

苏唯转过头,沈玉书走进来,他完全不像是熬完夜的人,穿着合体的马夹跟西裤,头发也梳理整齐。

苏唯没好气地说:“可不就是他嘛,我打电话给申报了,人家说报社根本就没他这个人。”

“这不重要,至少他提供的情报一直都是真的。”

“怎么不重要?难道你不担心他特意接近我们也是为了……”

苏唯瞥瞥那个营业执照镜框,想说定东陵的一半机关图还藏在镜框后面呢。

“这个我们可以等抓到他后一起询问,先去雪绒花服装店。”

“是先吃饭。”

冯珺提醒道,她跑去盛饭,苏唯道:“就是,查案也不急于一时,先吃饱了再说。”

冯珺把饭端过来,沈玉书道了谢,又问她的伤势,她说没事,还主动提出送长生回家,沈玉书听说小姨来过电话,便道:“那你到时见机行事,别多说,免得老人担心。”

“我懂的。”

苏唯又交代道:“顺便请人换下玻璃,这大冬天的太冷了。”

沈玉书瞥他,“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干嘛当外人啊?咱们都是枪林弹雨下拼出来的交情,对吧冯珺?”

“对的,所以沈大哥你不用跟我见外,这种事我来做就好了,反正胳膊有伤,这两天我不打算去租车行了,就帮你们打打下手好了。”

“那你小心点,我怕昨晚那些人盯上你。”

“不会的,我戴了头套,鬼都猜不出我是谁。”

冯珺开玩笑,苏唯觉得她今天心情挺好,按说遇到意外受了伤,又上不了班,心情应该很糟才对,她却恰恰相反,他摸着下巴想是不是他们侦探社地气不好,总是招怪人啊。

三人商量完毕,冯珺叫长生过来,说带他回家。

苏唯不知道在他们休息的时候这两人是怎么交流的,总之他们挺聊得来的,长生很听冯珺的话,乖乖收拾了口琴,和花生酱道了别,跟随冯珺离开。

苏唯把侦探社的备用钥匙给了冯珺,又趁机找借口从长生那儿把旧钥匙要回来,长生还给他,摸着头说:“我怎么记得我昨晚过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呀。”

“你肯定是在做梦了,端木说你听演奏会的时候就一直在睡觉,所以他就把你送过来了。”

苏唯信口开河,长生也没怀疑,任由冯珺牵着手走了。

等他们走后,苏唯问:“我们对冯珺不了解,把长生托给她好吗?”

“苏小偷,玻璃是你让她修的,钥匙是你给的,现在你问我好不好?”

“直觉告诉我没事,但就是觉得她怪怪的,她说长生长的像她亲戚家的小孩,所以有亲近感,我没亲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种感情。”

“你想多了,你只要想她救过长生,不会害他就行了,至于我们,反正我们的对头也不少,不差这一个两个。”

两人换上外衣,苏唯顺手拿了个苹果准备出发,走到门口时,会客室传来电话铃声,他们对望一眼,苏唯跑回去听电话。

沈玉书以为是小姨的电话,也跟着回去了,谁知苏唯朝他直招手,用口型道:“陈雅云。”

沈玉书把话筒抢了过来,问:“有李慧兰的消息了吗?”

“玉书,不好了,出大事了!”

“别急,慢慢说。”

“昨晚我和你们分手后找了很久,还发动慧兰的同学和朋友一起找,都找不到人,今早我听说她父亲也知道这件事了,已经报警寻人了。”

“报警寻人是好事,至少可以扩大寻人的范围。”

“问题是去请求她父亲报警的不是我啊,是她的情人!”

原来李慧兰有情人这件事没有骗人。

两人对望一眼,苏唯抢先问:“是法国人吗?”

“是的,他名字特别长,我记不住,还好他有个中文名字,叫斯尔纳,他调整了出差日程,昨晚赶了回来,听说慧兰失踪了,以为是李家把她藏了起来,就去她家闹着要人,他们双方越说越僵,差点打起来,吓死我了!”

听着陈雅云的讲述,苏唯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李家当时鸡飞狗跳的状况,他问:“那后来呢?”

“还好云飞扬帮着劝说,后来李老爷急着找女儿,看在斯尔纳也帮忙拜托警方找人的份上,就暂时放过了他。”

“云飞扬也在?”

“是啊,他们记者就像是耗子,哪儿有缝哪儿钻,不过多亏了他,双方才没打起来。斯尔纳在公董局做事,说话比较有分量,你们也知道,刚出了法国人杀人的案子,巡捕房那些人都忙着查大案呢,谁会管一个女学生失踪的事啊,他们都说慧兰是自己找地方藏起来了,如果是绑票什么的,绑匪一定会跟李家要赎金的。”

苏唯摸着下巴心想,绑票也不一定是为了赎金,很可能是出于其它的目的。

沈玉书问:“你有没有跟巡捕说李慧兰拜托我们捉鬼的事?”

“我本来想说,可是云飞扬不让我说,说会越说越乱,不如先问问你们的意见再做决定,但昨天我又找不到你们。”

“云飞扬一直跟你在一起?”

“没有,李家的风波平息后,他就和斯尔纳一起走了,我猜他又是去查什么线索了,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那斯尔纳和李慧兰真的有同居?”

“我现在也被搞糊涂了,不过他们相爱这件事是没错的,斯尔纳昨晚还对李老爷说他一定要娶慧兰,等找到慧兰,他们就结婚,斯尔纳真是个又有礼貌又多情的绅士,长得也帅,云飞扬和他没得比,哎呀,不管怎么说,你们一定要查清真相,找回慧兰啊。”

苏唯对陈雅云看人的眼光不太抱期待。

沈玉书问:“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我正打算去找你们……”

“这件事很危险,我们来处理,你什么都不要做,在家里好好呆着,即使云飞扬找你,你也不要见,谢谢。”

沈玉书说完就要挂电话,陈雅云欢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不谢不谢,能帮到你,我好开心的……”

沈玉书挑挑眉,看向苏唯,迷惑的表情像是在说‘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面对沈玉书这种在查案以外智商明显降低的表现,苏唯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他手里取过话筒,默默挂断了。

和陈雅云通完电话,两人叫了车,赶到雪绒花服装店。

时间还早,霞飞路一带的店铺都还没开张,太寂静了,让人很不适应。

他们奔到服装店,就看到服装店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店主有事,暂停营业’的告示。

“哈哈,前没有事后没有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停止营业,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苏唯自嘲地说,沈玉书也皱起了眉,探头看看左右两边,周围的店铺没开门,一个人也没有。

他伸手取下挡在门前的活动木板,用下巴给苏唯做了个暗示。

苏唯会意,掏出专用道具上前开锁,嘟囔道:“当初你跟我约法三章的时候,一定没想到原来我的技术这么好用。”

“这是我的失误,我没想到做这行,灰色地带会这么多。”

“这里处处都是灰色地带,反而白跟黑更难找。”

苏唯撬开了锁,把门稍微拉开,率先走进去。

店铺的门窗上都嵌着活动木板,里面很黑,苏唯没有开灯,打开手电筒照亮,两人穿过排列的衣架,走到里面。

房子里没有人,苏唯试了试放在墙角上的炉子,炉子是凉的,看来这里整晚都没人呆过了。

他抬头看向墙壁。

那幅雕画挂在相同的位置上,光线的关系,虎面带着一种肃穆阴森的气势,乍看去,与纸上那幅虎面图并不一样,但不知为什么,它们在某些地方又有着奇异的相似之处。

“也许它可以告诉我们什么。”

沈玉书找来一把椅子,踩在椅子上,把雕画拿了下来。

苏唯凑过去一起看。

这只是一块普通的木雕画,没有特别出奇的地方,苏唯懂得一点机关暗哨,他接过去反复检查了两遍,冲沈玉书摇摇头——雕画里没有藏暗格。

“有人在我们之前碰过它了。”沈玉书指着雕画上的灰尘说。

雕画在墙上挂久了,沾了不少灰尘,但有些地方很干净,明显是被谁碰过。

“会不会是青花自己?小偷怎么会好心地把东西再挂回去?”

“不是好心,是不想被主人发现,就像偷进我们家的那些人一样。”

“我有些糊涂了,那些人和青花不是一伙的吗?”

“那只是我的猜测,也可能不是,在没找到青花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苏唯把雕画挂回原处,又去检查柜台。

柜台上放着账本跟算盘,他打开账本,里面记录了每天的营业总金额,但没有昨天的,只有货物进出的流水账。

“看来店家昨天跟前天遇到了什么事,无心做账,店铺关得匆忙,连账本都忘了收起来。”

“大概她把心思都花在偷我们家上了。”

苏唯把柜台下面的抽屉撬开,里面放了一些零钱和纸钞,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去后面看看。”

沈玉书把账本规整好,去了店铺后面。

店铺后是楼梯和几个房间,还有个不大的后院,院子里晾了几件衣服。

楼下除了厨房和盥洗室,还有一间卧室,另一个是书房,里面摆放着桌椅和很多书籍,沈玉书随手抽出一本书翻看,又检查书架。

书架很干净,看来有人勤于擦拭。

“这大概是老爷子神智还清楚的时候使用的房间。”苏唯转了一圈,走回来,“他们平时应该是住在这儿的,却不知突然之间跑去了哪里。”

沈玉书上楼查看。

楼上的房间是青花的,桌椅床铺摆设简单,靠床有个小化妆台,上面随意放了些时下流行的腮红、香粉跟香水。

沈玉书拉开化妆台的抽屉,里面同样是各式的化妆品和发饰,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由此可以看出青花的个性。

抽屉一角有个小瓶子歪倒了,沈玉书把它扶正放好,关上抽屉,又去了隔壁的房间。

隔壁房间是工作的地方。

里面面积不小,却被塞得满满的,除了缝纫机和线轴外,还有裁剪成各种形状的布匹,墙上挂着缝制好的衣服,桌上也摆放着大量的设计图纸,都是不同款式的男女时装。

苏唯不懂设计,不过从绘图风格来看,他觉得青花有这方面的天赋,她也很爱设计和剪裁,假如专心做下去的话,一定很有前途。

可是她现在却跟其他人密谋设计他们。

青花是贵族子弟,她了解定东陵,所以有夺取财宝的动机,但为什么她的同党偏偏没有去寻找最可能藏机关图的地方?

还是他们高估对手了,他们根本没想到地图会藏在镜框后面?

苏唯正胡思乱想着,胳膊突然被抓住,沈玉书冲他做了噤声的手势,快步下了楼。

他们刚下去,就听到门口传来响声,店铺的门被推开,有人从外面走进来。

两人迅速躲到衣架后面。

店里的衣服很多,光线又暗,那个人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在门口稍微停留了一下,走进店铺当中,他们听到脚步声在附近徘徊,那人像是在找什么,既不走近,也不离开。

苏唯给沈玉书打手势,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让他先下手为强。

沈玉书冲他摆手,又指指不速之客,再指指他,意思是让他打前锋。

苏唯摇手否决——听脚步声,那个人明显离沈玉书比较近。

两人在相互打手势的过程中发出了响动,那人感觉到了,脚步突然顿住。

苏唯听到了衣服摩擦的声音,通常这个声音只代表了一个可能性——拔枪。

所以他没时间再跟沈玉书拉锯,抽出小铁棍,抓住衣架向那人推过去,趁着对方躲避,他翻身跃出,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那个人的反应和身手都很快,借着苏唯的力量转了个身,轻松化解了他的攻击,所以等他的铁棍刺向对方的同时,人家的手枪也指在了他面前。

好在沈玉书和苏唯配合默契,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拔枪指向敌人,行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是你们……”

那人率先认出了他们,放下枪,也放缓了语气,说:“是我,端木。”

不错,这位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端木衡。

端木衡放下了戒备,沈玉书跟苏唯却没放下,苏唯依然保持攻击的姿势,沈玉书则直接上前握住端木衡的手腕拧向背后,再往前一推,端木衡被推到墙上,动弹不得。

他没有反抗,苦笑道:“玉书,我是端木,我们昨晚才见过……”

沈玉书淡淡道:“我的记忆力挺好的,不用提醒你是谁。”

苏唯用小铁棍敲敲端木衡的肩膀,附和道:“是啊,端木大公子,你昨晚也忙翻了,怎么大清早的不好好休息,跑到人家店里鬼鬼祟祟的翻东西?”

“我是想休息,但有事啊……”

“偷东西吗?难道你堂堂神偷沦落到偷人家小商贩的地步了?”

“我是来取货的,玉书你可以先把手松开吗?有话慢慢说。”

沈玉书看向苏唯,苏唯道:“松开了你反击怎么办?”

“你们两个人,手里还有枪,还怕对付不了我一个吗?如果还不放心的话,可以先缴了我的枪。”

下一秒,苏唯就把他的手枪抽了过去,示意沈玉书松手。

“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是敌是友还未可知呢。”

苏唯一语双关,沈玉书接着问:“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来取货,我帮小表弟买了一件毛呢外套,约了今天来取。”

“大清早就来,你是取货还是逼债啊?”

面对苏唯的质疑,端木衡从口袋里掏出收据递给他。

“我还要去上班,正好顺路,就过来拿一下,青花老板一向很早就会开店,不妨碍取货。”

苏唯看了一眼收据,上面的价格让他咋舌,对沈玉书道:“希望不是逍遥出钱。”

“钱是我出,上次他救了我,把刚买的衣服弄丢了,我不想欠他的人情,就买了件准备还给他。”

苏唯一个字都不信。

别忘了昨晚端木衡还忙着解决处理尸体的问题,再说他发现有人觊觎侦探社的东西,难道会不担心皇陵地图被窃?他肯定会加强戒备的,在这个多事之秋他大清早的来取衣服于情于理都不合啊。

不过端木衡的这番话逻辑通顺,苏唯找不到破绽反驳,只好道:“那你拿衣服就拿衣服,需要弄得鬼鬼祟祟的吗?店铺上贴了停业的告示,你为什么还闯进来?”

“我看店门虚掩着,担心遭贼,就进来看看,我们家和叶老爷子是旧交,平时都会照顾他们的生意,所以我想万一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也可以帮个忙。”

“听说他们是叶赫那拉氏的,难道真跟慈禧太后是一家?”

“对的,说起来叶老爷还是王爷呢,青花老板也是格格出身,假如前清不灭亡的话。”

听到这里,苏唯突然发现了一个共同点——定东陵的机关图、青花老板、昨晚的潜入者,甚至侦探事务所曾经闹鬼的秘密全都与前清有关系。

不知沈玉书想到了什么,没有马上表态,端木衡开口问道:“倒是你们,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来当然有我们的事情,业务机密,恕不奉告。”

“和昨晚的偷袭者有关?”

“业务机密,恕不奉告。”

“好吧,换个问题,你们来的时候,房门就是打开的吗?青花老板他们一家人呢?”

端木衡边问边打量周围,苏唯面不改色地道:“我们来时就这样。”

“这句话听着不太可信啊。”

“就跟你那个来取货的借口一样不可信。”

“我这有什么好骗人的?”端木衡双手一摊,“我本来是打算昨天来的,但昨天我一直很忙,帮你们打听李慧兰的情人啊那些事的,晚上又和长生去听钢琴演奏会,这你们也是知道的。”

转了一圈,话题又回到了原点,沈玉书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道:“李慧兰那边你不用再调查了,我们已经问到情报了。”

端木衡很惊讶,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沈玉书道:“这个先放一放,先解决我们接手的案子吧,我怀疑青花有问题,既然你跟他们家很熟,那知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

“你的意思不会是……”端木衡的目光在苏唯和沈玉书之间游离,“青花跟胡君梅被杀有关?”

“还不确定,但她可能知道一些秘密,”沈玉书将端木衡带到店铺正中,指着墙上的虎面雕画让他看,“你以前常进出宫中,对这个虎图有印象吗?”

“这幅图……”

端木衡被搞得莫名其妙,看看沈玉书,又看向雕画,沉吟道:“这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画,很多有钱人家里都会见到,没什么稀奇的,你为什么特意问宫里?”

沈玉书拿出苏唯盗来的纸。

在打火机的烘热下,老虎图逐渐浮现了出来,沈玉书道:“昨晚你走后,我们在打扫房子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我猜是那些人在偷袭我们的过程中遗失的,再联想他们的功夫路数,怀疑他们是宫里的侍卫。”

这番话半真半假,端木衡没怀疑,接过图看了看,道:“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那这些人也太不小心了,在执行任务时还随身携带重要的东西。”

“你也觉得这东西不平凡?”

“那是当然,普通画的话,又何必用药水掩盖?奇怪了,我对这图完全没印象。”

端木衡将虎图还给了沈玉书,苏唯在旁边看着,心想就算有印象这家伙也不会说,就像勾魂玉那次,搞了半天他还不是利用他们找回了定东陵的地图。

沈玉书看着虎图陷入沉思,端木衡道:“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也许青花会去那儿,我带你们去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