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盗勾魂玉

如果洛逍遥知道苏唯也是这样想的,那他一定会为找到了知音而开心,因为他从侦探社出来后,就一直处于战战兢兢的状态。

回到家里,为了不惊动父母,他连澡都不敢洗,随便擦了把脸,踮着脚尖爬上了二楼,又蹑手蹑脚地去自己的房间。

洛逍遥原本的房间让长生住了,谢文芳就把放杂物的房间收拾了一下,给他当卧室,他进去后,发现房间里有个黑影,听到他进来,那影子一动,把床头放的书碰到了地上。

洛逍遥吓得额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伸手想拔枪,等拔出枪后他才看清那是只小动物,原来是长生养的小松鼠花生。

“花生酱不要在这里闹,快去睡觉。”

洛逍遥把花生赶下床,自己脱了衣服躺到**,想到刚才的遭遇,头又开始痛起来,把手搭在额头上,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是偷偷告诉表哥真相?还是假装不知道?看端木衡用枪又顺手又凶残,一定杀过不少人,一个搞不好,他也像姜大帅那样被干掉了怎么办?

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合适的解决办法,困意上来,洛逍遥开始昏昏欲睡,小松鼠跳到了被子上,他也懒得理,任由它把自己当床,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洛逍遥感觉胸口越来越重,松鼠像是忽然间重了十几倍,他睡得迷迷糊糊,闭着眼伸手去拂,道:“花生酱快下去,别压着我。”

手没有碰到花生柔软的毛毛,而是碰到了衣服,接着脸颊上传来冰冷的感觉,某个东西在一下下拍打他,这不像是花生在调皮,洛逍遥感觉不舒服,他睁开眼睛,正想说是不是自己睡迷糊了,下一秒就跟一双眼眸对个正着。

天已经亮了,阳光斜照在床头,洛逍遥清楚地看到了那双眼眸,冷静深邃,还带着属于野兽的狠毒,这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一个激灵,睡意瞬间跑远了。

此刻端木衡正坐在他的**,一只手压在他的胸前,另一只手里拿了把匕首,拍打他脸颊的正是匕首。

看到他醒了,端木衡将匕首刀柄往他颈下一顶,微笑道:“你还真是一点防范都没有啊,虽说不能要求一个笨蛋有什么警觉心,但你这个样子,让人很难相信你是当巡捕的。”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在确定眼前这个人正是在他心里等同恶魔的端木衡时,洛逍遥叫出了声,他想爬起来,被端木衡一把按了回去,伸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你爹娘可都起来了,你这么大的声音,是想把他们都叫过来吗?”

这句话提醒了洛逍遥,也提醒了他面对恶魔不能轻举妄动,他堆起笑脸,压低声音再问:“端木……大哥,你怎么会来我家的……还有,可不可以先把你的刀放下啊?”

“收起你的笑,简直比哭还难看,至于你家……那晚你在戏院救我之后,我就知道了,只是最近太忙,没时间来拜访令尊令堂。”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别装了,昨晚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被野兽般的眼眸盯着,洛逍遥的心跳失去了正常的频率,张张嘴还想再辩驳,端木衡拦住了,哼道:“别把时间花在谎言上,而且还是这么蹩脚的谎言,你现在只管听,由我来说。”

瞅瞅近在咫尺的匕首,洛逍遥不敢乱说话,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

端木衡注视着他,手滑到他的颈部,突然一把掐住,洛逍遥没防备,首先的反应就是他要杀自己,他拼命挣扎起来,双手抓住端木衡的手用力晃动。

端木衡不为所动,好半天才松开了手,看着洛逍遥蜷起身子大口呼吸,他冷冷道:“我说过,我欠你一命,我会还,但如果你敢把那晚的事告诉别人,我也会杀了你,看来你不仅蠢,记性也很差。”

“咳咳……我没有……咳……”

“你没有说,那沈玉书和苏唯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们是神仙?”

“咳……我没有说面具男人就是你……”

“那是因为你那时还不知道。”

洛逍遥哑口无言了,见反正也瞒不过去了,他索性豁出去了,把端木衡推开,坐起来,道:“是啊,是我说的又怎样?如果不是你偷了姜大帅的金条,导致他被杀,我会对我哥说我那晚的遭遇吗?亏我还说你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我根本就是瞎了眼,早知如此,那晚我绝对不会救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考虑怎么找机会拿枪,可是见识过端木衡的枪法,他对自己能不能打得过这个人没有一点把握。

不料他发了火,端木衡反而笑了,收起匕首,漫不经心地道:“要不是看在你还帮我说好话的份上,昨晚我就不会救你了。”

端木衡已经换下了昨晚那套衣服,他穿着黑色衬衫和西裤,头发梳理整齐,再加上天然自成的贵气,怎么看都是翩翩富家公子哥儿,哪能跟江洋大盗联想到一起?

洛逍遥傻掉了,搞不懂这人怎么这么喜怒无常,不过端木衡现在的样子至少让他不那么恐惧了,壮着胆子反驳道:“昨晚我也救你了!”

端木衡又笑了,“这么说我还是欠你一命。”

“欠命就算了,你先把护身符还我。”

“什么护身符?”

“就是药瓶,我帮你敷药用的药瓶,啊对,还有我的衣服,我那件衣服很贵的,你赔!”

端木衡不说话了,眼眸微微眯起,洛逍遥这才想到两人的实力差距,正想说不赔就算了,端木衡不屑地嗤了一声。

“那种衣服也叫贵,小表弟你是没见过世面吧?”

不赔衣服就算了,还嘲笑他。

洛逍遥的脸涨红了,气道:“贵不贵我自己心里清楚,你不想还就直说,还有,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别叫我小表弟……喂,你干什么?”

话没说完,洛逍遥的衣领就被揪起,他还以为端木衡又想杀人,正要还击,谁知端木衡只是把他揪起来推去一边,自己躺到了**,随口道:“衣服我会还的,不过药瓶我丢了。”

“什么?那是我的护身符!”

“一个破药瓶而已,我怎么知道那么重要?”

洛逍遥被气到了,冷笑道:“是啊,对前清太医院院判的后人来说,那真是不值钱的玩意儿。”

但对他来说,那是父母送他的护身符,是无价之宝啊,早知道这是个强盗,他当初绝对不救的!

越想越气恼,洛逍遥的拳头攥紧了,正要给这个混蛋来一拳,端木衡忽然道:“我的伤口裂开了,去找点伤药来。”

讥讽他一顿,还想让他帮忙?

气愤盖过了恐惧,洛逍遥动都没动,大白天的,他就不信端木衡敢明目张胆地杀人。

这么一想,他的底气就更足了,嘲讽道:“您是什么家世背景啊,也需要我们这种小人物帮忙吗?”

端木衡闭着眼睛躺在**,感觉到了他的愤慨,漫声道:“你帮我一把,我回头找找,说不定能把药瓶找回来。”

都丢掉的东西,怎么还可能找回来,盗贼的话鬼才信!

洛逍遥跳下床,准备出去,犹豫了一下又看看端木衡,心里泛起了嘀咕——说不定真能找回来呢,父母给的护身符,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争取才行啊。

想到这里,洛逍遥做了妥协,道:“好,我去找,你不要乱走,不要被我爹娘看到。”

“知道,我一夜没睡,借你的床眯一觉,不会惊动别人的。”

一夜没睡关他屁事啊。

洛逍遥在心里骂着,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忙着做坏事吗?”

“去处理被子弹射得像马蜂窝的那辆车,免得再被人盯上,还有,我也想知道是谁想杀我们。”

“难道不是你通风报信的?”

“当然不是,我有必要害你们吗?”

当然有,比如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杀人灭口;或是为了不让他们继续查金条失窃案;或是……

洛逍遥瞬间在心里想到了好几个可能性,但为了不刺激到端木衡,免得他喜怒无常的脾气再爆发出来,他忍住了,拿起外衣出门。

走到门口时,端木衡突然道:“姜英凯不是我杀的,他的死与我拿走金条没关系,这件事的内情很复杂,有时间我慢慢跟你说。”

居然主动跟他提起这件事,洛逍遥很惊讶,想了想,道:“姜大帅的案子是别人负责的,你是要投案自首还是照顾我哥的买卖,都随你。”

端木衡没再回应,洛逍遥出门下了楼。

家里人都起来了,长生在铺子里帮洛正捡药材,谢文芳在厨房做早饭,看到洛逍遥,骂道:“小赤佬,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还知道回家啊,这儿不是旅店,随时来随时走,就算是旅店也是要交钱的,你交了吗?”

他的薪水都拿来买衣服了,而且令人悲伤的是衣服还被某个混蛋毁掉了。

这些话洛逍遥不敢对母亲说,赔笑说了不少好话,又趁大家吃饭的时候,偷偷从父亲的药柜里取了伤药,跑回自己的房间。

端木衡还在睡觉,他睡得很香,发出轻微的鼾声,匕首跟手枪就放在枕旁。

洛逍遥看看那枪,把手伸了过去,一瞬间,他心里浮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过念头马上就消散了,他最后只是把伤药放下,收回了手。

“你刚才是不是想,如果拿到枪,就能干掉我了?”

洛逍遥被突如其来的话声吓得一抖,端木衡睁开眼睛,看到他的反应,噗嗤笑了。

“看来我说对了。”

“没有!没那回事!”

“不必否认,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那样想,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这里是你的家,你杀了人后怎么藏尸是个问题,藏尸不被发现又是个问题,危险性太大,不值得做。”

端木衡全说中了,洛逍遥再次认定这个人就是恶魔,只有恶魔才可以这么清楚地看透别人心里的想法。

端木衡坐起来,看到洛逍遥拿来的伤药,他脱了衬衫,露出包扎纱布的肩膀。

经过一夜的摸爬滚打,纱布外层渗出了血色,洛逍遥这才明白为什么他要穿黑外衣了,看他一只手处理伤口不方便,忍不住道:“我来帮你吧。”

端木衡惊讶地看过来,随后放下了手,任他帮忙。

洛逍遥用剪刀剪开纱布,见伤口缝了线,处理得很好,不愧是出身医学世家的,虽然伤口出了些血,不过没有大碍。

他用干净的纱布沾了清水,擦去伤口上的血渍,又重新敷了伤药,再用纱布将伤口包好。

端木衡看着他包扎,道:“你家的伤药很有效,上次多亏遇到了你。”

“哼,那又怎样?你还不是想杀我灭口?”

“刚才你也想杀我了,但实际上你做的还是救人,许多时候,想与做的距离很大,做与做到的距离也很大,做到与做好的距离更大,所以你想什么一点都不重要,关键是你做了什么。”

“吧啦吧啦说这么多,想证明自己很有学问啊?可惜我没读过多少书,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读多少书,还看唐诗啊。”眼眸扫过桌上的一本唐诗全集,端木衡笑道。

洛逍遥脸红了,拿起书丢进抽屉里。

“少看我的书。”

伤口包扎完毕,洛逍遥看看端木衡的手腕,好奇地问:“你说你右手受了伤,才脱离军团,是在找借口掩饰枪伤吧?”

“不,我的右手臂以前的确受过伤,不过我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弃武从文。”

“那是为什么?”

端木衡不说话了,忽然站起来,逼近洛逍遥,危险讯号传达给洛逍遥,他本能地向后退,有点体会到青蛙被毒蛇盯住时的感受了。

一方面很怕,一方面又因为太怕而不敢动,他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对方就会窜起来给他致命的一击,迷迷糊糊地想手枪放在哪里来着,现在嘣了这家伙还来不来得及?

他的反应逗乐了端木衡,笑道:“想套我的话可没那么容易啊,小表弟。”

这句话就像是咒语,将洛逍遥从被禁锢的恐怖中解救了出来,突然想到自己为什么要怕端木衡,端木衡现在又没拿枪又没拿刀,还是个伤员,怎么都不可能威胁到他吧?

这么一想,他立刻挥掌劈向端木衡的脖颈,谁知端木衡的反应更快,握住他的手腕向外一拧,就成功地化解了他的攻击。

洛逍遥又慌忙挥左手,还没等他出掌,外面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撞开,长生带着他的小宠物跑了进来。

看到洛逍遥的房间有个陌生人,长生愣住了,呼哧呼哧喘着不说话,小松鼠先是窜到洛逍遥脚下,仰头看看他们,像是感觉到了危险,又掉头飞速地跑回去,窜上长生的肩膀,定在那里不动了。

洛逍遥没想到长生会突然跑进来,他同样处于呆愣的状态中。

倒是端木衡这个外人毫不慌张,就势扳住洛逍遥的肩膀,做出很亲密的样子,对长生道:“我叫端木衡,是逍遥的好朋友,听他说你叫长生,跟家人离散了,所以暂住在这里对吧?还有你的小宠物花生酱。”

听说他们是朋友,长生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道:“它叫花生,花生酱是苏大哥给它起的外号。”

“挺可爱的。”

端木衡走过去观察花生,花生有点怕他,尾巴一甩跑了出去,长生道:“它有点认生,等混熟了就好了。”

端木衡把目光转回来,看到挂在长生口袋上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喔,是苏大哥送我玩的面具,街坊的小伙伴们都很喜欢。”

所以这两天长生都随身带着面具,谁知道花生调皮,趁他不留神掏了出来。

他拿出面具递给端木衡,端木衡展开看了看,眉头挑了起来,洛逍遥凑过来,小声道:“这个跟你用的那个是不是一样的?”

“是啊,难怪身手那么好了,原来是同行啊。”

端木衡心里有底了,把面具还给长生,长生仰头看着他,问:“你真是逍遥的朋友吗?为什么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你?”

“因为我跟逍遥才认识不久,不过今后我们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端木衡一边说着,一边拍打洛逍遥的肩膀。

洛逍遥只得配合着做出笑脸,后背上却冷汗直冒——这家伙的心机太深了,不仅查到了他家,就连长生的底细也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在暗示他要老实听话,别想在自己面前耍花样。

可惜看清端木衡真面目的只有他,在外人面前,端木衡表现得非常和善可亲,温和地问长生。

“你突然跑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喔喔。”

被提醒,长生想起了重要的事,急忙对洛逍遥道:“是总探长打电话来找你,让你马上过去。”

洛逍遥一听就要往外跑,长生叫住他。

“电话已经挂断了,洛叔让你赶紧收拾一下,去巡捕房。”

“没说是什么事?”

“嗯……好像是说找到戏院案子的凶手了……”

沈玉书上午听说了姜大帅被杀一案找到了真凶。

电话是洛逍遥打来的,苏唯凑在听筒旁跟沈玉书一起听完,立即问:“你确定没搞错?杀姜大帅的真的是孙泽学?”

“搞没搞错我不知道,但调查的结果就是这样的,验尸官在孙泽学家的凿冰器上验出了姜大帅的血液,你们也提到过姜大帅在被枪杀之前胸口曾被锐器刺过对吧?验尸官检验了凿冰器的长度跟宽度,确定当时凶手就是用它刺死姜大帅的。”

“等等,凿冰器是从哪儿搜出来的?”

“从孙家的厨房,所以最后的结论是孙泽学邀请姜大帅去自己家,找机会用凿冰器杀了他,事后他虽然擦拭了凿冰器,却没有擦干净,留下了部分血迹,他杀人后,又开车把尸体运到戏院后面丢弃,再开枪,伪造了抢劫杀人的现场。”

且不说这个结论是否正确,单从身高与体重来推量,就可以知道孙泽学根本无法一个人运尸啊。

苏唯双手一摊,对这些探员的想象力以及推理能力之低佩服得五体投地。

洛逍遥又道:“后来我们总探长说孙泽学本来就精神状态有问题,再加上杀了人,所以他就出现了悲观情绪,才会一时想不开畏罪自杀。”

“昨天还说他是为情自杀,怎么今天就变成畏罪自杀了?”

“因为裴剑锋查到了最新的情报,原来姜大帅也去捧过明月的场,而孙泽学正在疯狂追求明月,所以就闹出人命了,这就是杀人的理由,为争风吃醋而引起的杀机。”

苏唯听不下去了,讥讽道:“你们总探长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这种动机你们也信?这连最基本的逻辑都不过关啊。”

“其实不关我们探长的事,这件案子牵扯到公共租界跟法租界,所以这是两边共同调查得出的结论,工部局和公董局的警务处方面也都同意结案了,总探长这样说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所以一切与逻辑无关,上头只是要一个可以结案的理由而已。

沈玉书问:“那昨晚四马路发生的枪杀和爆炸事件怎么处理?”

“照黑帮闹事办,这部分会由公共租界工部局直接出面与黑帮协调,所以底下的人乐得轻松。”

听到这里,苏唯简直无话可说,虽说黑帮不清白,但这次的事件还真不关他们的事,他们被栽赃,还真有点冤。

他看向沈玉书,沈玉书问:“上头有没有提那栋房子的户主是谁?”

“啊对,你不提我都忘了,原来那栋房子与孙泽学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是一位叫程九千的富商的房产,这位富商举家去了国外,只在上海留了几栋房子,佣人会定期去打扫,平时都闲置的,你们说奇不奇怪,既然那不是孙泽学的房子,那为什么抽屉里会有他的书信?”

沈玉书心想这一点都不奇怪,那些东西是有人特意放在那里,用来嫁祸孙泽学的,以防万一有人查到那条线上。

他问:“阿衡还在你那里吗?”

被问了个冷不防,洛逍遥啊了一声,慌慌张张地道:“我怎么知道他的事?我跟他不熟的。”

“看来他已经离开了,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端木衡是跟洛逍遥一起从洛家出来的,他没说去哪里,就算说了,洛逍遥也不敢告诉沈玉书,支支吾吾的想挂电话,被沈玉书叫住了。

“不用慌,他的事我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都’是指多少?哥你可不要诳我,你怎么可能知道……”

“你去帮我做一件事,放心吧,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可是他拿我全家人的命来要挟我……”

“这件事我来解决,你不放心的话,跟我一起来。”

“我去我去,哥我爱死你了!”

一听可以解决心头大患,洛逍遥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好几个声调,苏唯等他挂了电话,摇头叹息道:“小表弟还是不要当巡捕了,回家开药铺多好。”

“不能这样说,”沈玉书一脸严肃地提醒他,“要知道有这样的巡捕,我们侦探社才能赚到钱啊。”

端木衡办完事,乘黄包车回到家。

车在霞飞路的某栋住宅前停下,他下了车,正要往里走,路被挡住了,戴着礼帽,穿着吊带西裤的苏唯站在他面前,笑着冲他摇手。

“嗨。”

没想到苏唯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前,端木衡一愣,再回过头,就见沈玉书从另一头向他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洛逍遥。

端木衡马上恢复了平静,微笑打招呼。

“这么巧。”

“这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我们是在这里守株待兔……啊不,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苏唯打量着眼前这栋带院子的奶黄色二层小洋楼,啧啧嘴。

“不愧是前清太医院的院判,听说端木老先生光是在上海就有好几栋豪宅,还特意把这栋建在最繁华地带的房子给了你。”

端木衡的目光在苏唯和沈玉书之间转了转,不亢不卑地问:“你们查我?”

洛逍遥很怕他,立刻缩去了沈玉书身后,沈玉书道:“应该说我们查到了很多消息,进去慢慢说吧。”

端木衡挑挑眉,打开院门,穿过小花园,带他们进了房子。

客厅的摆设比想象中的要普通,只有书架上的几件古玩让房间多了份雅致,另外,靠墙的桌案上平放了一柄古剑,这大概是这间屋子里最抢眼的摆设了。

房间很静,苏唯环顾四周,问:“这么大的房子,没请佣人?”

“我不喜欢东西被乱动,所以都是自己打扫,想喝什么?我去准备。”

“不用了,我们不是来喝下午茶的,时间宝贵,咱们就长话短说吧。”

听了沈玉书的话,端木衡的目光再次落到他们三人身上,洛逍遥不敢跟他对视,把眼神瞟去了一边。

端木衡请他们落座,自己也在茶几对面坐下来,微笑道:“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需要特地跑到我家来找我?”

“你应该也知道警务处已经把杀害姜大帅的罪名都推到了孙泽学身上,而这是不可能的。”

“按理来说的确不可能,不过物证都有了,要结案也不是说不过去的。”

“所以为了不让本案结案,我们就必须找到新的证据,证明他们是错误的,这样我才能对我的雇主有所交代。”

“你是指吴媚提到的那箱金条?也许那是她乱说的,因为从头至尾都没人见过。”

“冯珺见过,她也能证明姜大帅是带着金条在四马路下车的。”

“你是说那个女司机?她是吴媚雇的人,当然帮着他们说话了,再说她只看到姜大帅拿的箱子,并没有亲眼看到箱子里放的金条。”

“你说的不是没道理,但我们昨晚才去了姜大帅的被杀现场,今早警务处就说要结案了,明显是有人做贼心虚,不想让我们查下去,这也间接证明了我们调查的线没有错。”

“那又怎样?你能凭昨晚收集到的证据找出罪犯吗?”

“暂时还不行,但至少我知道勾魂玉是谁了,也知道了在这起暗杀事件中他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也正因为我知道了,所以我确定在金条这件事上,吴媚没有撒谎。”

端木衡换了个坐姿,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洛逍遥,微笑问:“喔?是谁?”

“既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了,那我也不兜圈子,勾魂玉不是别人,就是姜大帅被杀那晚逍遥救的那个面具男人,也就是你端木衡。”

沈玉书说完后,客厅有短暂的寂静,随即端木衡仰头大笑起来,他笑得抹起了眼泪,道:“玉书,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喜欢说笑话,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情在这里开玩笑。”

“你认为我特意来找你,只为了说个无聊的笑话吗?”

“难不成你真认为我就是江洋大盗?”

端木衡脸上满含笑意,傲然道:“我出身世家,就算没有富可敌国,这辈子也是锦衣玉食,我放着好好的富家公子不做,去做大盗?这话说出去,你看看有谁会信?”

“因为每个男人的梦想都是当大英雄。”

端木衡看向苏唯,苏唯道:“我说错了吗?如果不是这样,那茶馆里整天去听三侠五义的人都是吃饱了撑的吗?”

端木衡又转去看沈玉书,道:“好,你说我是勾魂玉,你有证据吗?”

“首先吴媚没有撒谎,当晚姜大帅的确拿了一箱金条去跟人会面,却被你中途盗走了,但你得手后,出于好奇心,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尾随姜大帅去了四马路的那栋住宅。”

“可惜你去晚了一步,等你到达时,姜大帅已经被杀了,对方的手下发现了你的行踪,向你开枪,你寡不敌众,中了两枪,在逃跑中碰巧被逍遥所救,而杀害姜大帅的那些人也做贼心虚,他们没追到你,只好匆忙转移尸体,却因为心慌,在杀人现场留下了罪证。”

“第二天你听说了戏院命案的事,主动找机会在我面前出现,还屡次帮我们,你这样做当然不是想破案,而是你想知道是谁害你的,你还特意让人打电话来侦探社,说找到了孙泽学在四马路的住宅,其实那都是做给我们看的,事实上你根本不需要请人调查,你只是找个借口带我们去那晚你去过的地方而已,否则四马路的范围那么广,你怎么一找就找到目标了?”

“那只是碰巧而已,难道帮你也错了吗?”

苏唯提醒道:“而且那栋住宅也不是孙泽学的喔。”

“我只是转述而已,我也没说那一定就是孙泽学的住宅啊。”

面对这个坦然自若的回复,苏唯耸耸肩——这家伙果然有心机,难怪逍遥斗不过他。

沈玉书道:“还有,我们前脚刚到那处住宅,后脚就有人来狙杀我们,而知道我们行动的就我们五人,除了你还会有谁?”

“如果说怀疑,还有云飞扬啊,别忘了他一直在外面等候,有的是时间通知他的同党。”

“云飞扬的确值得怀疑,但至少他不可能是勾魂玉,因为他肩膀没伤,”苏唯拍拍自己的肩膀,“我可是拍过他好几次肩膀的,如果你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妨让我们看看你的肩膀啊。”

端木衡不说话了,其它的事他都可以狡辩,唯有肩膀上的伤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的目光冰冷,落到洛逍遥身上,沈玉书道:“这件事跟逍遥没关系,有关你的身份,他一个字都没提,我只是让他查了一下端木家族在上海所有的住居而已。”

“玉书,我倒是小看你了。”

端木衡哼了一声,突然站起身,掏枪对准沈玉书的头,谁知苏唯更快,在端木衡举枪的同时,也拔枪指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状况发展得太突然,洛逍遥看到眼前的僵局,也急忙去摸枪,却发现自己的枪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再仔细看看,消失的那把枪此刻正握在苏唯的手中。

“大家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都是自己……”

‘自己人’说到一半,洛逍遥把话咽了回去,因为端木衡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己人。

端木衡无视了洛逍遥的话,阴沉着脸盯住沈玉书,沈玉书面不改色,因为苏唯的手枪指着端木衡,他料定端木衡不敢轻举妄动。

“你刚才说错了一句话,”沈玉书微笑道:“你不是小看我,而是小看了我们。”

“不错,”苏唯接口道:“我没当过兵,不过怎么开枪还是知道的,要赌一把吗端木公子?”

十几秒的僵持在洛逍遥看来就像是永远,他急得脑门都冒汗了,还好最后端木衡率先放下了手枪,重新坐下来,展颜笑道:“玉书,小时候跟你一起玩时,我就知道你将来是个人物,现在看来,我果然没看走眼。”

“别说得自己像是算命先生似的,你那时才几岁啊?”

端木衡收了枪,苏唯也收了,坐回原来的位子上。

沈玉书无视他的称赞,冷淡地道:“现在大家坐在一条船上,同舟共济才是最聪明的选择,而且我也找不出我们需要为敌的理由,毕竟勾魂玉也算是个侠盗。”

喂,这里只有一位侠盗,就是他苏十六。

苏唯不太同意沈玉书的说法,不过为了双方顺利沟通,他忍住了。

端木衡点点头,道:“言之有理,不过我想知道一件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一开始。”

“一开始?”

“不错,我们分别多年,第一次见面是在巡捕房,那时我是大夫的打扮,戴了帽子跟口罩,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除非你事先调查过我;你载我们去霞飞路后,借口说没法停车,不跟我们同行,我猜那是因为你曾经跟踪过吴媚,你担心被店员认出来,才不跟我们同行;你说你的右手不方便是因为手腕受伤,但是从你手臂的动作幅度来看,你伤的应该是肩膀,后来我听逍遥说起面具男人,就确定你是谁了。”

“既然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那为什么还让我陪你一起查案?”

“你利用我,我只是回敬而已。”

想起之前的种种对话,端木衡恍然大悟,道:“看来那些戴手套睡觉是为了保护手的话也是假的,你其实是在实验室查线索。”

“当然是找线索,我又没有苏唯那么在意自己的衣着外表。”

喂,说案子就说案子,为什么要扯上他?

苏唯不满地道:“正常人都应该注重自己的仪表,我觉得这不应该成为攻击我的理由。”

“你过头了。”

“你只是在嫉妒。”

“我为什么要嫉妒你?”

“因为我比你帅比你聪明比你懂得更多的技能……”

“又没我高。”

硬邦邦的一句话丢过来,成功地把苏唯噎住了——什么时候身高也成了攻击的借口了?他这个头放在哪里也是大高个好吧,他不就是比沈玉书稍微矮了那么一丁点吗?

苏唯撸起袖子想揍人,端木衡及时伸出手,制止了他们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

“苏先生,动用暴力请回家再做,我们还是先来谈正事。”

一句话提醒了苏唯,他给端木衡打了个手势,请他继续。

端木衡又问沈玉书。

“那你让我打听孙泽学的房子,是特意给我提供机会,好让我带你们去姜大帅被杀的第一现场?”

“不错,你本来就知道那个地方,我只是给你搭个台阶。”

“哈……”

端木衡发出苦笑,他有点理解苏唯想揍人的心情了,打量了沈玉书好半天,才说:“以前我没发现你这么狡诈。”

“很正常,毕竟那时我才六七岁。”

“等一等。”

洛逍遥听到一半,忍不住了,举手问道:“有一个问题我想不通,据说勾魂玉纵横江湖十几年,可是端木……先生他才二十几岁啊,难道他十岁就开始盗宝了?”

“又没人见过勾魂玉的真面目,谁知道他是不是冒名顶替的,别忘了没有一行是可以无师自通的,端木公子可以深谙偷盗的精髓,一定是有人教过他,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勾魂玉吧?”

“苏先生说对了,勾魂玉其实应该算是带我入门的前辈,那时我留洋归来,原本想利用自己的才学做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所以我投笔从戎,但没多久就发现那些军阀打着救国救民的旗号,实际上都是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他们只顾着自己捞钱,根本没什么理想抱负。”

“所以那段时间我很失意,就在我决定弃武从文的时候,遇到了那位前辈,机缘巧合,我救了他一命,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和来历,这让我想到了与其庸庸碌碌的生活,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所以你所谓的有意义的事就是做贼?”

沈玉书问道,苏唯瞪他,又大声地咳嗽了一下,提醒他斟酌措辞,别忘了他的合伙人也是一位侠盗。

端木衡正色道:“我盗的都是不义之财,那些贪官军阀的钱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我只不过是代为取之,归还给大家而已,我个人没有拿过其中一分一毫。”

“那其实是有两个勾魂玉了?”洛逍遥好奇地问。

“不,还是一个,那位前辈上了年纪,又因为受伤,无法再做这行,后来他听说我的小名叫玉钩,便说我跟他有缘,就直接把名字给了我,所以虽然我们没有师徒之名,但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师父。”

“不错,这几年我借着工作之便,了解了很多内幕,所以一直做得很顺利,直到遇到姜大帅这件事,不管你们相不相信,姜大帅的死跟我毫无关系,因为早在我下手之前,那箱金条就已经被掉包了。”

“什么!?”

一颗炸弹突然空投下来,在场的三个人同时叫出了声。

端木衡道:“我前不久刚做完一票,为了不引起怀疑,本来不想马上再做的,但我在调查情报的时候,偶然发现许副官去城隍庙买玉钩,并且是样式跟我的标记很相似的玉钩。”

“我感觉不对头,就盯上了他们,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原来吴媚和许副官是一伙的,他们计划在姜大帅去赴约的当天调换金条,没有金条,会谈一定不成功,姜大帅还会有生命危险,这样他们就可以拿着钱远走高飞了。”

“吴媚是个很有心机的女人,她担心万一姜大帅平安返回,会怀疑金条是被她掉包的,所以做了双重保险,她利用了我的名字,以防万一状况有变,就把金条被偷的事全部都推到我头上,一箭双雕。”

苏唯跟沈玉书听得连连点头,洛逍遥不太了解前因后果,见他们点头,也跟着点头。

“所以我改变了想法,既然吴媚诬陷我,那我不如就奉陪到底,顺着她的意思把东西盗过来,我订了一模一样的皮箱,趁着她跟许副官成功后得意忘形的时候,找机会把他们的皮箱也掉了包。”

“事情发展到这里,本来就可以结束了,但正如玉书所说的,我的好奇心太强,想知道姜大帅到底是跟什么人会面,便乔装跟了上去,再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所以不管姜大帅的死因如何,都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昨晚的狙杀事件也与我无关,我比你们更想知道是谁想杀人灭口。”

端木衡说完,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转了两圈,等待他们的回应。

苏唯的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弹动着,道:“这还真是出乎意料啊,那么在这场事件中,到底是谁在撒谎?”

沈玉书问端木衡,“你也有在盗物之前送上玉钩的习惯吗?”

“我的前辈有,我没有,我做事只求达到目的,做那些都是画蛇添足,报纸上那些也都是乱写的,为了增加传奇性,吸引大家去看而已,吴媚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她故意利用玉钩这条线,以便被质疑时好为自己开脱。”

沈玉书的表情若有所思,没再问下去,苏唯继续敲手指,洛逍遥见他们不做声,也不敢乱说话,客厅再度沉入寂静。

最后还是端木衡忍不住了,道:“真相我都告诉你们了,信不信也由你们,我很忙,如果没有其它的事,就请回吧。”

沈玉书说道,苏唯的手指一停,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

大概端木衡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脸上浮出冷笑。

沈玉书没在意,问:“所以真正的金条还在你手里?”

“不错,吴媚肯定是发现了金条被调包了,她没有拿到金条,不甘心离开,所以才会去拜托你们帮忙。”

“在黄埔旅馆狙杀吴媚的是你吗?”

“不是,我刚才说了,我不喜欢做画蛇添足的事情。”

对话到这里,沈玉书站了起来,正色道:“那阿衡,既然现在已经知道失落的金条在你手里了,那现在我请你归还,你会答应吗?”

“当然……”端木衡也站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对他微笑道:“是不行。”

“我以为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你会同意的。”

“换了平时,也许会,但这次不行,那箱金条我决定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上,再说那女人设计诬陷我,我怎么可以让她称心如意?”

“既然友情牌不好使,那我们就说利益,你一定很想知道对付你的人是谁,如果我在一天内找到真凶,那你愿不愿意用金条来交换?”

端木衡的眼眸微微眯起,盯着沈玉书。

“好像你之前还说不知道的。”

“那是我的事,你只说答不答应。”

端木衡略微思索后,一点头。

“成交,如果你查清真相找出凶手,我答应将金条全部原物奉还。”

“谢谢,不过有些事还需要你的配合,还有,你说要借给我新车的,麻烦把车钥匙给我。”

沈玉书说得太天经地义了,连苏唯都忍不住对他侧目,端木衡也哑然失笑,不过没说什么,掏出车钥匙丢给了他。

沈玉书接了钥匙离开,走到门口时,又转身道:“今后不要再针对我弟弟,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端木衡挑挑眉,看向洛逍遥,洛逍遥急忙追加道:“衣服也不要你还了,你只要找回我的护身符……就是那个小药瓶就好。”

“我会尽力的。”

端木衡笑了,对沈玉书道:“你误会我了玉书,小表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针对他呢?”

话被无视了,沈玉书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三人开车往回走,路上,洛逍遥打量着车里的摆设,担心地问:“哥,我们都跟端木衡撕破脸了,这车如果再出问题,他会不会坑你的钱啊?”

“没有撕破脸,我只是揭破他的真面目而已。”

“我以为这是一样的事。”

“当然不一样,他一定很开心有人跟他一起分享秘密了。”

“是这样吗?”

洛逍遥表情茫然,苏唯很想对他说——你不用去认真揣摩你哥的话,因为他不是正常人的思维,碰巧端木衡也不是。

“逻辑上没有破绽,他已经承认了金条在他那里,就没必要在其它地方再做隐瞒。”

洛逍遥听了,探身趴在椅背上,道:“如果一切都是吴媚自导自演的,那她真是太可怕了,可是哥,只有一天时间,你真的找得出凶手吗?”

“可以,但需要你们的协助。”

“没问题,那接下我们去哪儿?”

“金门大酒店。”

“你准备直接和吴媚对质?她那么狡猾,肯定不会说的。”

“不,我不是找她。”

洛逍遥挠挠头,不明白沈玉书的用意,苏唯却听懂了,扬眉笑道:“这时候,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