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黑时分,负责把守凤桥的三营长苏长茂突然报告,三营抓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女人,怀疑是从娘娘山那边过来的。
凤桥是米粮城通往娘娘山唯一的一座桥,以前由23营把守,屠兰龙到米粮城后,换了苏长茂的三营。
“带过来!”屠兰龙冲电话里说了一声。
他刚从洪水县回来,饭还没吃呢。洪水县的情况跟米粮城差不多,县长麻大杆子是一粗人,懂的文墨不多,但当县长却有一套,把一个十多万人的洪水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对即将而至的血战,麻大杆子早有准备,未等屠兰龙细说,他便扯着略略发哑的嗓子说:“请少司令放心,洪水十万民众,还有3000人的自卫军,随时听候少司令调遣。小日本胆敢踩进我洪水一步,定叫他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你扯什么淡?”屠兰龙忍俊不禁,先笑了起来。
麻大杆子意识到自己用错了比喻,忙改口道:“不对,定叫他鸡蛋碰石头,碰个西瓜烂。”
“算了算了,就你那点墨水,还敢在少司令面前卖弄。”一直陪在屠兰龙身边的26师师长王国团含笑止住了麻大杆子。
26师是驻扎在洪水的一个加强师,屠兰龙此行,也跟王国团推心置腹谈了一个多小时。王国团跟他是同乡,老家离屠兰龙的出生地坝子营不远,跟山上的72团团长沈猛子家近一点。王国团是15岁离开的老家,比屠兰龙晚几年,最先在李宗仁手下任营长,后来国民党内部大洗牌,王国团被移来交去,惹得他一肚子不高兴,最后带兵投奔了屠翥诚。
屠兰龙心里,王国团是一个靠得住的人,所以他跟王国团谈得也多,不过后来还是让麻大杆子给搅和了。一想到麻大杆子,屠兰龙突然又笑了,一天的劳累因为这个特别有意思的县长,减轻了不少。
“是个人物哩。”屠兰龙自言自语道。
十分钟后,副官腾云飞带着苏长茂还有抓到的两个女人进来了。屠兰龙扫了一眼,见是两个十八九岁的小丫头,心里一松,装作不在意地问:“她们是什么人?”
“报告司令,这两位是娘娘山派来的奸细。”苏长茂抢在副官腾云飞前面说。
屠兰龙“哦”了一声,目光搁在副官腾云飞脸上。
腾云飞这才说:“司令,我审查过,她们确实来自娘娘山刘米儿那边。”
未等腾云飞把话说完,其中一个圆脸留长辫子的往前跨了一步,对住苏长茂说:“你才是奸细呢,我是跋涉千里专门来投奔屠司令的。”
“你胡说!”苏长茂大约吃了这丫头的苦头,说出的话里还有一股子火气。
“你才胡说呢,她干吗要做奸细,人家千里迢迢来,就是为屠司令的。”另一个方脸剪着短发模样有点像男娃子的帮腔道。
屠兰龙本来对这两个小丫头不感兴趣,凤桥虽然有重兵把守,但老司令屠翥诚跟山上的刘米儿有君子协定,把守不等于封桥,只要红粉团的人不在城里干坏事,就没道理不让他们下山进城。再说了,娘娘山上的土匪,一半是米粮山区本地的,有些是不满家里安排的婚姻,赌气上了山。有些是家里遭遇了灾难,无法生活下去,只能上山。也有冲刘米儿的大名去的。这些人或多或少还跟山底下的亲人有联系,不让进城实在说不过去。屠老司令便制定了一个土政策,但凡山上红粉团的人要进城,必得有屠老司令和刘米儿共同签发的“安全证”,而且不能带任何枪械。从进城到出城,限定时间为一天,夜里不能在山下留宿,否则按奸细论处。这个政策听起来荒唐,但事实上却很管用,这么多年,凡是从凤桥上拿着“安全证”大大方方进入米粮城的,都没惹过事。倒是有一些不安分的,从凤桥上游的峡谷里偷偷潜水过来,一旦逮住,就要按军法办。难道这两个也是从峡谷里偷渡过来的?
“她们有安全证吗?”屠兰龙问。
“她有,她没有。”苏长茂往前一步,指着两个妹子说。
屠兰龙目光对着留辫子的,没有“安全证”,难怪苏长茂要难为她。
“胡说,我有,不小心丢了。”留辫子的妹子一点儿也不怕,她倒是挺有理,看屠兰龙的目光也怪怪的。屠兰龙对她有了兴趣。
“说说,她怎么过来的。”屠兰龙坐下,他是真有些累了,忙碌了一天,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报告司令,她是混在庙会的人群里过来的。”
屠兰龙这才猛地记起,今天是农历二月十五,人们赶庙会的日子。每年二月十五,米粮城的百姓都要到对面莲花山去拜佛烧香,义父活着的时候,也爱凑这个热闹。这一天,凤桥值勤的任务就格外繁重。这么想着,他抬头看了一眼苏长茂,也难为他了,一个营的兵力,居然能应付全城烧香拜佛的百姓。
“我说了,我的证丢了,你这人怎么不讲理?”留辫子的妹子又叫嚣起来。屠兰龙觉得,这丫头不像土匪,更不像奸细。他摆摆手,示意苏长茂跟腾云飞先出去。等他们走后,屠兰龙定定瞅了两个妹子一阵子,两个妹子被他望得低下了头。
“你们谁想见我?”
“我!”留辫子的妹子往前跨了一步,毫不畏惧地说。
“哦,见我什么事?”
“我是专程从坝子营来的,半道上跟同伴走散了,误上了娘娘山。我不甘心,我一定要见着你。”
坝子营?屠兰龙心里“咯噔”一声,这三个字,他已有些年没听到了。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啊。如今听这丫头一说,心里忽然就多出一层暖。他的目光再次盯在说话的丫头脸上,这丫头不仅长得标致,人也有一股飒爽气,说话的姿势忽然就让他想起一个人。
“你是……”他用长辈的口气问了一句。
“屠司令,我是坝子营茂盛商号赫掌柜的长女赫英英,我爹认得你呢。”
“你爹是赫茂盛赫掌柜?”屠兰龙倏地起身,目光跟着跳了几跳。
“对呀,屠司令,谢谢你还记得我爹。”赫英英的小脸蛋一红,两只眼睛一闪一闪,好像遇见了亲人,整个人一下变得兴奋了。
屠兰龙心里连响几声,茂盛商号,赫掌柜,这是多么熟悉的字眼呀。仿佛昨天他还在那个叫坝子营的小镇,还光着脚丫子,从茂盛商号那巨大的门牌下走过。
往事蓦地涌来,浓浓地覆盖住了少司令屠兰龙的心。屠兰龙出生在江西武夷山下坝子营东郊的一个乱花岗小镇子,父亲是坝子营一带有名的中医,跟赫英英的祖父赫老太爷算是至交。可惜民国六年,一场亘古未有的大旱让坝子营一带寸草不生,紧跟着疫情四起,饿殍遍地。一向在坝子营为非作歹的二豁子又跟着起事,将四野八乡闹得鸡犬不宁。民国九年腊月初八,二豁子勾结一股叛乱的官兵,血洗了坝子营。那一夜坝子营血流成河,11岁的屠兰龙在那场血灾中虽是侥幸活命,但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后来,屠翥诚带兵剿匪,镇压乱兵,看着屠兰龙眉清目秀,聪明过人,遂收为义子。屠兰龙的生活,这才开始了新的一页。
往事不堪回首。但往事又不能不回首。屠兰龙被往事折磨得闭上眼睛的时候,赫英英的双眼,却大放异彩。她定定地盯住屠兰龙,眼皮都舍不得眨一下,面前这位英气逼人的陆军中将,就是她小时候饭桌上常常听到的屠英雄。
出生在坝子营富贵之家的赫英英,打小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丫头。这要怪她的祖父,英英的祖父虽为商人,却对英雄有一种顶礼膜拜式的敬仰。打英英记事时,她家饭桌上,就常常被两个英雄占领。一个是屠老英雄屠翥诚,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屠少司令屠兰龙。赫英英对屠兰龙,比听那些古书上的英雄还要好奇,不但在家里缠着祖父和二舅讲,就是在学堂,也不放过这样的机会。每每教书的老先生摇头晃脑,对弟子们大赞沈猛子时,她总要站起来,以近乎霸道的方式要求老先生不要动不动就讲什么土匪,要讲就讲屠英雄。等到长大,她心里就深藏了一位完美无缺的男人。赫英英这次来米粮山,是跟坝子营另一位青年才俊陆一川结伴而行的。她跟陆一川,共同在坝子营长大,两家因是世交,所以认识得早。等她从女子师范学校毕业,陆一川已是坝子营进步青年同盟会副会长。赫英英对蹲在坝子营谈报国、谈理想不感兴趣,从上师范的第一天,她就暗暗定下一个目标,将来一定要远走他乡,追寻屠英雄去。正好陆一川也有这梦想,两人便瞒着家里,偷偷跑了出来。不过,陆一川心里的英雄不是屠兰龙,这一点令赫英英很生气。对她百依百顺的陆一川,独独在这点上,敢跟她闹别扭。
陆一川崇拜的英雄,竟然是出生在坝子营山区的沈猛子。
哼,沈猛子咋能跟屠英雄比?赫英英很是不服气,为这话题,她跟陆一川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但陆一川比她还顽固,非要说沈猛子才是坝子营最大的英雄。为了说服她,陆一川还搬出一大堆事实,说沈猛子15岁就敢拿长矛挑掉对他母亲无礼的恶霸黄三爷,紧跟着又跟抢他家青骡子的土匪二豁子的弟弟三豁子动手,趁三豁子低头提鞋的空,一菜刀下去,将方圆几十里闻之丧胆的土匪三豁子的头劈成了西瓜。赫英英对此一概不理,陆一川滔滔不绝地跟她大讲沈猛子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微闭着,脸蛋儿粉红粉红的,像是躺在太阳底下做梦。其实她心里,是在想着屠英雄。陆一川也不理她,自顾自地陶醉,他像是学生背诵课文一样,背诵着沈猛子的种种事迹。比如陆一川十岁时,沈猛子已在野狼谷拉起了竿子,旗下全是原来二豁子的人马。那些杀人不眨眼做起恶事来比闹洞房还要上瘾的土匪竟让沈猛子**得守规守矩。他们只打着一面旗,上面写着“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八个字。在这八个字下,他们干了太多的事,有义举,更有恶举。但每干一件事,都能震得四乡八野天摇地动,小小的坝子营,让沈猛子和他的弟兄搞得轰轰烈烈。那些欺行霸市的商人,那些动辄就要佃户或穷苦人家拿丫头来抵债的财主,每每听到“沈猛子”三个字,必要惊出一身冷汗。怪的是,自打有了沈猛子这杆“八字旗”,坝子营的民风突然好出许多,像陆一川家这样中不溜的人家竟也跟着能过上很踏实的日子,再也不愁坝子营最大的钱庄孙掌柜时不时就差人来拿他爹,因了放出去而没收回的几钿银子让他爹挨棕绳。还有就是他的两个双胞胎妹妹可以放心地去坝子营逛庙会,还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跟后生们有说有笑地回来。沈猛子占山为王的那一天起,就在“八字旗”下发下一个毒誓,这辈子他和他的弟兄只劫财不劫色,而且要让方圆100里的大户人家死了抢穷人丫头做小的念头。这样,坝子营的丫头、小姐才能在官道上走得安心,走得稳当。
陆一川讲到这儿时,赫英英缓缓睁开眼睛,像是刚睡醒般惊讶了一声,然后不痛不痒地问:“你有完没完啊,丫头、小姐,你脑子里就没别的?”
陆一川腼腆地笑笑,上面这些话他已在青年同盟会讲了无数次,每讲一次,他的心就被洗礼一次。可他还是觉得不够,陆一川发誓,一定要让自己的沈英雄胜过赫英英的屠兰龙。于是,也不管赫英英爱听不爱听,他又神采飞扬地讲上了。
陆一川讲的是沈猛子后来的事。
等陆一川长到十五六岁,到县城上中学时,沈猛子早已烧了“八字旗”,在傅作义将军手下担起骑兵营营长。
“你烦不烦啊,他不就一草莽嘛?”赫英英突然大叫一声,翻起身,腾腾腾离陆一川远去。那时候他们是坐在县一中旁边的那条小溪边上,夏日的坝子营四处燃着焦阳,唯有一中旁边的小树林能给人带来阴凉。溪水潺潺,鸟语花香,两个心怀理想的青年人时常要跑到这里私会,不过每一次都是尽兴而来败兴而归。
赫英英所以对沈猛子怀有深刻的偏见,是缘于一件可怕的事。沈猛子初做土匪时曾带人洗劫过她家的米店,而且非常恶毒地扇过她父亲一个巴掌,还将她怀有身孕的母亲推翻在地,让她失去了一个未见面的妹妹。这份仇恨当然值得铭记,而且赫英英曾经发下一个誓言,长大后一定要为自己从未谋面的妹妹报仇!不过陆一川很快就对赫英英的仇恨提出质疑,断定赫英英是把仇恨对象记错了。沈猛子绝不是那样一个人,既不可能对德高望重的赫掌柜扇巴掌,更不可能对身怀六甲的赫夫人下毒手。他说赫英英一定是听错了,就算“八字旗”下的弟兄洗劫过她家的米店,那也是别人背着沈英雄做的,让她母亲流产的那一掌绝不是沈英雄推的。赫英英不管这些,她一口咬定,三岁时发生的那场灾难就是浑蛋沈猛子所为,娘胎中就夭折的妹妹也绝对是沈浑蛋谋害的。两人为此吵了将近一年,最后陆一川拿出了铁的证据,证明那晚的洗劫确非沈英雄所为,是一个叫蛮六的莽汉背着沈英雄下山,干下这等恶事。赫英英呸了一口,道:“我管他蛮六还是蛮七,反正打着‘八字旗’,不是他沈浑蛋还能是谁?”
此事最终以陆一川缴械投降告终,陆一川答应赫英英,跟她一样对沈猛子怀着仇恨,再也不拿他当什么狗屁英雄。而且将来有一天,如果遇到沈猛子,一定要帮她亲手宰了他。就算宰不了,也要讨回那一巴掌!这个时候的陆一川已经很爱赫英英了,在英雄与心爱的人面前,他痛苦地作了一番选择,决计先答应赫英英,跟他一道崇拜屠兰龙,至于将来见了沈猛子,到底要不要报仇雪恨,他心里自然清楚得很。
赫英英和陆一川就这么踏上了寻找英雄的路,两个人一路经历了无数波折,最危险的一次,是他们差点搅进一个叫暗杀党的组织。幸亏赫英英发现得早,两人才逃离虎口。后来他们得知,这个叫暗杀党的组织也是几个青年学生发起成立的,目的就是刺杀汪精卫汪主席。
“都啥时候了,日本人的刀已架在我中华同胞的脖子上,他们居然还有心思搞暗杀?”从暗杀党包围的码头上逃出来,陆一川愤愤不平。赫英英怪陆一川多嘴,在船上不该和陌生人答话。陆一川也承认自己跟陌生人说话不对,但他认为大家同是青年学生,自己有理由帮助别人。
“要帮你去帮,我可没闲心思陪你瞎折腾。”赫英英心里惦着屠英雄,她想如果此行找不到屠兰龙,自己这辈子就没着落了。
还好,他们在一个叫马家窑的地方,终于打听到屠兰龙已不在大同,而是到了米粮城就任11集团军总司令。赫英英好不兴奋,马家窑离米粮城并不是太远,他们坐了两天两夜的轮渡,又搭乘一辆战区司令部的货车,才算是进入了米粮山区。就在赫英英激动不已地畅想着跟屠兰龙见面的情景时,不幸发生了。刘米儿的红粉团在一个叫老鹰崖的地方拦截了战区司令部的车队。一阵激战之后,护卫车队的38个国军弟兄倒在了血泊中,满载着战备物资还有猪肉大米的六辆货车成了红粉团的战利品,其中还有赫英英。被枪声吓成一团的赫英英直到被米霞带到刘米儿跟前,还惊恐得不敢睁开双眼。后来她才知道,这次袭击是红粉团蓄谋已久的,刘米儿的红粉团跟阎长官旗下的362旅早有过节。362旅在半年前曾拦截过红粉团的运输车队,那是红粉团两年里接下的最大的一宗镖。车队是晋城盐商薛其锐往南运送货物的,晋城第一镖局顺源镖局请了红粉团来护镖,没想让362旅给盯上了。结果红粉团差点就砸了锅、翻了船。车队及货物虽是保住了,但红粉团丢了五条人命,刘米儿对此怀恨在心。自从红粉团公开护镖以来,还没哪支部队敢拦红粉团的镖,远远近近,无论红道白道,无论江湖间人还是正规军,都还给红粉团面子,哪知碰上362旅这么一支不知好歹的愣头队伍。
刘米儿算是雪了一次恨,望着缴获来的战利品,还有一个天仙般的妹妹,被风霜吹得黑黝黝的脸上绽出兰花般的笑容。
“哟嗬,我说今儿个天咋这么艳,原来是天女下凡来了。哪来的美人坯子,怎么撞我红粉团的枪口上了?”
赫英英当时并不知道这个面额中间有一颗黑痣,鼻梁高挑,说起话来像机关枪一般的女人就是刘米儿,危险一旦解除,她的小姐脾气立马就上来了。
“放我走,你们这些土匪,居然敢抢劫战区司令部的车!”
赫英英的二舅是国民革命军第156团团长,受二舅影响,在赫英英脑海里,战区司令部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一个敢拦截战区司令部车队并且敢公开对国军弟兄开枪的队伍,绝不是什么好队伍,不是土匪就是强盗。
“放你走,你要去哪?”刘米儿那天心情好极了,再加上红粉团好久没来新的姐妹,突然就给她送来这么一位,一时兴起,就想逗逗赫英英。
“我要去找屠英雄!”
“屠英雄?我这山里只有红粉团,还有老虎营,没听过什么屠英雄。”
“他叫屠兰龙,是我们老家坝子营的!”
“屠兰龙?”刘米儿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她脸上的细肉都要绽开了。笑毕,捋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一本正经地道:“凡是到了我娘娘山上的姐妹,没一个能走得了,妹妹,就算姐姐跟你有缘,姐姐收下你了。”
说完,也不管赫英英答应不答应,就让米霞将赫英英带进了山洞。
直到第二天,赫英英才惊然发现,陆一川不见了。
“一川,一川,陆一川——”她大叫着跑出窑洞,跃过那些木头桩子围成的栅栏,跑到悬崖前。
米霞闻声追出来,一把拽住她:“你要干什么,这儿不兴大叫。”
“我要找陆一川,陆一川——”赫英英扯开嗓子,冲茫茫苍苍的山穹叫了一声。
“你是说那个男人吧,他早走了。”米霞冲她道。
“他去了哪?”
“不知道,他是被枪声吓跑的。”米霞这才告诉赫英英,红粉团跟护卫车队的国军交上火后,她无意中发现,车内还有两个陌生男女。也许出于本能,她第一个扑上来,用身体护住了赫英英,边开枪边将她护送到安全的地方。等她再次投入到枪战中时,就发现那个男的抱着头,沿着一条山道没命地逃走了。
“没心没肺的,丢下我不管,一辈子也不要见到你!”赫英英跺着脚,说着疯话,骂完陆一川又骂米霞,怪她不分青红皂白,将她带到了这里。米霞也不解释,任她骂。等她骂够了,才道:“团长对你不错呢,她跟我交代,要把你留在身边。”
“团长,哪个团长?”
“就是昨天逗你那位啊,她可是方圆几百里有名的女英雄。”
“就她?她是土匪团团长吧!”
不管赫英英有多少个不情愿,最终她还是被刘米儿强行留在了娘娘山。不只如此,刘米儿还将她任命为自己的一号内勤兵,说让她教书识字,陪她说话。
这三个月,赫英英几乎是蹲监牢般熬了过来,现在好,她总算见到自己崇拜的英雄了。
这晚,来自武夷山下坝子营的一男一女,全然没了什么地位之分,也没了男女禁忌,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把坝子营的事儿全说了。反把陪赫英英一同来的米霞给晾了许久。直到赫英英将自己的故事讲完,屠兰龙才记起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他这才掉转目光,跟米霞说:“不用问,你就是那个米霞吧。”
米霞点头。
“这样吧,天太晚了,你们今晚就住在梅园,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赫英英还有些恋恋不舍,想多跟屠兰龙说会话。米霞见状,悄悄拽拽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太过分,毕竟这是在人家地盘上。屠兰龙看着两个古灵精怪的女子,无言地笑了。
大地彻底沉默的时候,屠兰龙才匆匆吃了点东西,本来他想洗个热水澡睡觉,但因了一个赫英英的到来,突然又勾起他对妻子祖茑茑的思念。说不清为什么,屠兰龙觉得,苏茂才带来的这个妹子,长得有点像祖茑茑,外形像,神更像。
这晚,屠兰龙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