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莲花开了

蒲家大院有一处院落,取名莲花苑。苑中有一个莲塘,据说是蒲家先祖蒲庶在世时修建的。

当年,有一个异士路过,说蒲家大院怨气冲天,便交与他一包莲子,将这莲子种在塘子中镇压怨气。若莲花不开,蒲家便相安无事,一旦莲花开了,蒲家将有大难。

现在莲花开了,莫非蒲家真的大难临头了?

柳清浅随二太太赶至莲花苑时,老太太已经到了,蒲二叔、牟叔站在两侧,大太太、三太太,唐婉一众女眷沿塘子依次站着。下人们则齐齐低着头,候在一旁。

他们个个面色凝重,好似真的大难临头一般。

柳清浅踮起脚,目光越过众人,落入塘中。

此刻,塘中熙熙攘攘的挤满了娇艳欲滴的莲花,跃在墨绿的莲叶上,甚是好看,像一群妖冶的女子,摇摆着腰肢,发出阵阵浪笑。

浓郁的花香,让人有些微眩。

众人只是远远看着,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肯说话。

老太太佝偻着身体,一脸倦意。蒲二叔站在她左侧,眼珠子咕噜咕噜地来回转动,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一切。

听说,他已四十岁有余,却十分年轻,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妖艳诡谲的光,好似这塘中突然绽放的莲花,让人感到些许寒意。

蒲老爷膝下有四子,蒲须桐的父亲排行老大。进入蒲家这几日,他们却还未见过他。老太太说他出远门了。细致的,也没有打听。

毕竟,在这大院里,还是少知道些事情为好,别人不说的,藏着掖着的,或是秘密,或是打听不得的渊薮。

牟叔站在老太太右侧,耷拉着一双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塘莲花。他是蒲家的老管家了,年近五十,却无子嗣。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牟叔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女气,明明是一副男人的皮囊,却发出女人般尖利的声音,像极了皇宫里的老太监。

或许,他真是一个老太监吧。

他似乎感到有人朝这边看,倏地扭过头。柳清浅一颤,目光被打散了,她忙将凌乱的碎片撤了回来。

他的目光好冷,像一块坚而不化的冰。

过了一会儿,她才再次缓缓的抬起眼。

一个一袭黑袍子的女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对方的脸上涂了厚重的脂粉,却无法遮住不可抑制的苍老,怀里抱着一只白猫,她便是大太太。

数日前,蒲须桐回到蒲家,他初次见到这位姨娘时,她的眼中没有丝毫惊喜。毕竟,他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何须满面惊喜。不过,即便不是亲生子,他回来了,多少也该有些表情吧,喜悦、厌恶,哪怕一点点惊慌也好。

不过,她没有。

她只是冷冷盯着蒲须桐和她,眼里只有漠然。

无尽的,漠然。

其实,在随蒲须桐来到蒲家前,柳清浅是有过这种幻想的,他的母亲该是一个和善的女人吧,像二太太,不由得,又想到了她。但进入蒲家后她才知道,蒲须桐的生母早在他遗失的那年秋天便去世了。她葬在了丧子的痛楚里,生前的一切也都随着一捧火去了那个世界。

蒲须桐向老太太问起过有关他生母的事情,老太太只是说她姓沈,其他的,都记不得了。他也不好再做追问,他私下向一些婆子打听过,她们只是摆摆手,说不知道。

好像在沈氏死亡的一刻,有关她的一切便化成了谜,再也无法解开了。

柳清浅也疑惑,一个大院里生前光鲜的太太,死后却如浮尘一般飘散不见,再没人提起,再没人记起了。

或许,他们有意隐藏了他生母的故事,她的故事里藏着讳忌莫深的秘密吧。转念一想又觉得,人大致都如此吧,活着的时候再显赫又如何,死后不还是要回归一抔黄土。

记得,记不得,又有何区别。

这时候,老太太突然挪了挪脚步,莲音抬步跟上。柳清浅的视线随之过去,目光落到蹲坐在塘沿上中年男人身上,他眉目清秀,身子干干瘦瘦的,缩成了一个弓形。他手里握着一支竹竿,杆子一头拴着一条细线,线静静垂入了水中。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线,好像在钓鱼,随时等待着鱼儿上钩。

他便是蒲三叔。

听立春说,蒲三叔年轻的时候精神受到了重创,从那之后便一直疯疯癫癫,时而安静乖巧,时而癫狂焦躁。

对于这个疯子,大家只是远远躲避着,看着罢了。毕竟,这个静默的大院里,他是不可或缺的一景。

老太太伸手轻抚了抚他的头,问道:“老三,你这是做什么呢?”

他只是痴痴地凝视着细线,没有回话。

蒲二叔有些不快,三两步挪了过去,质问道:“老三,母亲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他皱了皱眉,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诡秘地说:“你们不要吵了,我在救人呢。这塘子下面有好多人,我在救他们上来。”

救人!

救什么人?

“老三,你在胡说些什么!”蒲二叔连声呵斥。

他满脸委屈地说:“我没有胡说,这塘子下真的有好多人的,他们在叫我救他们上来,你听听,他们还在哭呢!”话落,他跳下沿子,一把拉住蒲二叔的手,“二哥,你帮我好不好,咱们一起救他们上来。”

蒲二叔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冷呵道:“滚开!”

老太太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老三啊,你该吃药了啊。”话落,一个丫头凑了上来,挽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三爷,我带您回去吃药。”

蒲三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一个执拗的孩子,嘟囔道;“我没有病,我不要吃药,我要救人!”

众人无奈之际,牟叔缓缓踱了过来。他蹲下,左手覆盖在蒲三叔的手腕上,一字一顿地说:“三爷,您确实该吃药了。”

那声音暧昧不明,透出汩汩寒意。不知为何,蒲三叔竟然乖乖站起身,纵然有些不情愿,还是随丫头回去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让出一条路。

谁也没有想到,当他走过柳清浅面前时,倏地扭过头,好似被鬼魅附了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吓坏了,胸口一紧,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喘着粗气,大叫道:“快,快去救人!”

众人一惊,竟齐刷刷的退开了。

老太太惊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三爷犯病了,快带他回去!”话落,几个护院便硬生生的将蒲三叔拖走了。

他仍不断惨叫着:“快,快去救人啊!”

蒲须桐急忙跑过来,心疼地捧起她的手,急迫地问:“清浅,你有没有受伤?”

柳清浅脸色惨白,显然是受了惊吓,手腕有些淤青。她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太太也跟了过来,关切地说:“须桐,你先带清浅回去吧。”

蒲须桐应了声,他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她一定很疼吧,一定很疼。这疼痛,不知不觉便痛进了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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