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孕咒

这世界上有多少个人,便有多少个世界,不论大小,都纷繁复杂。

二太太早早便去了春风阁。

其实,春风阁原名叫做秋风阁,只是二少奶奶唐婉觉得这个名字有萧瑟之意,便将秋风改成了春风。

昨日吃初一,吉日。

二太太去了镇上的观音庙上香求签,她跪在蒲垫上,诚心希望菩萨能够显灵,让儿媳再度怀有身孕,她也好向老太太有个交代。

其实,唐婉嫁入蒲家不久,便有了身孕。正值众人欢喜之时,她却因为误食了异物,导致腹中之子流掉了。老太太大为伤心,虽嘴上没说什么,眼中还是泛出一圈圈失望的铅灰。

唐婉年纪轻轻,身体很快恢复了。调养了数月后,老太太便催促他们说,她想在有生之年体验四世同堂的欢乐。

不知为何,自掉了孩子,唐婉的肚子始终像一个干瘪的球,再无了动静。

二太太深知,没有孩子的蒲家女人是危险的。在老太太看来,不能按时传宗接代已是不孝。而蒲须瀚的身体一直不好,长期卧床调养,他们也不好对儿子太过苛求。

前几日,老太太特意叫她去了东院,说托人找了一个祖传秘方,连续吃上三个月,便会有身孕。

二太太刚进院子,正巧碰到了出屋的丫头金蝉,手里拎着一只破袋子。她不免上前问道:“这袋子中是什么?”

金蝉本能地扭头看了看,这才敢轻声说:“刚才二少爷闹脾气了,将屋里能摔的东西全都摔了。”

“他为何闹脾气?”

金蝉抿了抿嘴,低声道:“他说二少奶奶是一只不会下蛋的鸡。”

二太太脸色忽的一变,沿着甬道便上了台阶,抬手撩开帘子,进了卧房。地上还有一些没有收拾干净的碎物,脏兮兮的。

此刻,唐婉正坐在床边,小声啜泣着。她见二太太来了,忙拭去了几滴浑浊的泪,弓身请了安。

二太太几步上前坐下,一把拉着她的手,她的手凉凉的,所有的温热仿佛在东西被摔碎的一刻全部散逸而去。她心疼地说:“孩子,你受委屈了。”

唐婉低着头默不作声。

二太太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你要明白,在蒲家,女人必须有一个孩子,而且是男孩子,不然你不仅难以立足,更会让须瀚离你越来越远。知道吗?”

唐婉应了一声。

二太太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塞到她手里,说:“这是老太太托我给你的,你们圆房前,记得服用这药粉,不出三月,自会有效。”

像这种药粉,唐婉也吃了不少,可大多是说着功效神奇,但用起来,却不起作用,日子久了,烦了倦了,失望了,也便不再相信了,不敢相信了,或者,相信不起了。

她颤抖着双手接过药粉,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与人对话:“我害怕这药粉和之前的一样,收效甚微。”

二太太急忙说道:“不要乌鸦嘴,快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这药粉一定有效,一定的!”她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之前老太太几次问我,我都替你遮掩过去了。最近蒲家怪事连连,她只是无暇顾及你罢了,现在这些事情过去了,你要注意了。”

唐婉不由得一颤,眼前突然浮现出老太太怪异的眼神,希望之中又藏着浓浓的阴翳。想到这里,她一把握紧了二太太的手:“母亲,我该怎么办?”

“你该记得不久前离奇惨死的樊氏吧,她是大爷的第二任妻子,因多年没有身孕,最后产下一个怪物而被软禁,直至惨死。你若不想做下一个樊氏,就好好服用这药粉。”

经二太太一说,她的眼前倏地浮现出那难以忘却的死亡惨相,一个凄惨的女人被软禁多年,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被人缝了唇,砸碎了牙齿,还割掉了舌头。

她不敢再想了,她怕她陷进去,再难脱身。这个蒲家处处都是要命的陷阱,稍有不慎,便会深受其害,轻则保住性命,重则粉身碎骨。

二太太说得没错,在这个深深大院中,没有孩子的女人是危险的,一旦违逆或触犯了老太太的意志,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由得,她又想起了前几日,那个叫做柳清浅的女子逃婚的事,她没有到,蒲须桐真的拎起了锤子,砸断了心爱女子的双脚。

一同被砸断的,还有她对这个大院的一念希望。

好冷。

真的,好冷。

又嘱咐了几句,二太太才离开。

这一晚,蒲须瀚睡在了书房。偌大的卧房内,只有唐婉一人,跳动的烛火中,将她落寞的身影映在墙壁上。金蝉伺候她睡下后,捻灭了松香灯。

她正准备回房去,忽的听到唐婉讪讪的声音:“金蝉?”

金蝉停下脚,轻声问道:“二少奶奶,您叫我么?”

唐婉起身拨开帘子,露出一条小脸,说:“你不要走好吗,今晚须瀚不在,我一个人睡有些怕。”

金蝉连连点头,道:“好,那我回房取被子。”

唐婉急忙说道:“算了,不要去了,我们盖一床被子好了。”

金蝉摆摆手,说:“这可不行,蒲家有规矩的,丫头不能同主人同睡一床,我已经是犯了家规了,怎么还敢和您同盖一床被子呢。”

唐婉倏地下了床,一把拉住了金蝉的手,说:“你不用怕,没人知道的。”

几经推脱,金蝉最终同意了。

像是姐妹一般,二人互挽着手进了帘子。唐婉睡在里面,金蝉则在外面。金蝉忙了一天了,十分疲惫,脑袋刚刚着了枕头,便睡着了。

唐婉也感觉心安了不少,听着金蝉的呼吸声,她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总是忍不住想到樊氏,那恐怖的一幕好似挥之不去的阴影,在她脑海里愈压愈低,最后化成一片黑色海洋。

此刻,她感觉自己如同一只漂流在大海里的小舟,找不到停靠的岸,即使只是一个小岛也好。想着想着,眼泪便簌簌落下了。

金蝉翻了翻身,她被枕旁一阵低低的哭声吵醒了,她轻声问道:“二少奶奶,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唐婉没有应声,只是顾自哭泣。

金蝉有些慌张,起身再次问道:“二少奶奶,若您身体不舒服,我这就去叫大夫来。”

“我真的没什么,只是……只是很害怕。”

“您怕什么?”

唐婉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怕我生不出男孩儿。”然后,她便将心中的苦楚同金蝉讲了一遍,她害怕吃了这些药粉后,肚子仍旧毫无变化,她害怕在蒲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她害怕自己成为下一给樊氏。

金蝉听后,也是良久的沉默。忽然,她眼睛一亮,诡秘地说道:“二少奶奶,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唐婉突然间抓到了救命稻草。

金蝉吞了口唾沫,道:“不过,这个办法有十分危险,弄不好会让您身败名裂,我怕您无法接受。”

此刻的唐婉来了精神,她拉着金蝉的手,急切地问:“好金蝉,到底什么办法,快跟我说说吧。”

虽然屋内只有她们二人,不过金蝉仍旧忍住不四下看了看,仿佛在目光不及的暗处藏着一双眼睛,正在偷窥着她们,偷听着她们的说话。

她思忖了片刻,才缓缓将嘴巴靠到了唐婉的耳边,细细说了起来。

唐婉的瞳孔渐渐睁大,呼吸仿佛被扼住了一般,她忽的扭过头,惊恐地凝视着金蝉,牙齿上下磕碰着说:“这……这也太危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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