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那些翻腾在黑色中的无声波浪,终于在这一刻从夜色深处涌了出来,硬生生地打在柳清浅的身上,剧痛难忍。

老太太所说的,是什么办法?

她来不及多想,便见牟叔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方盒子,交与老太太手上。

老太太掀开盒盖的一瞬,她本能伸长了脖颈,目光落到了一只细长光滑的的木柄上,然后看到了一个一头尖锐,一头圆滚滚的东西。

这竟是一柄锤子!

锤子!

没错,锤子!

老太太接下来的话彻底将她推进了无尽的黑暗:“孩子,用这柄锤子砸断她的脚。这样,她将永远无法逃离。你爱她吧,你们便能够永远在一起了。”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穿透了她的胸腔,风从那里吹过,拉扯着残留地血肉,痛意肆无忌惮地爬满全身。

她说什么,用锤子砸碎我的脚?

牙齿不由自主的上下磕动起来,唇瓣微微颤动着,身子也随之抖动了起来,由小变大,由弱变强。她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却终是深陷恐惧无法自拔。

不,不要,我不要!

老太太将锤子交到了蒲须桐手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道:“去吧,我的好孩子。”

柳清浅知道一个生不如死的结局正在向她汹涌而来,她终于挣脱了惧意,慌忙起身,却被坚如墙壁的护院们挡了回来。

好似一道道屏障,将她与世界隔开了。他们慢慢地向她走了过来,她的视界愈来愈小,直到缩成一个圆圆的黑点。

她大哭着,发狂般挥舞着双臂,不过她还是被护院们轻松地推倒在地,牟叔朝她嘴里塞了些异物,然后声音便全部被锁在了喉咙里。

蒲须桐手里握着那柄锤子,用一种近乎怪异的眼神盯着不远处的一幕。她心爱的女人正在遭受苦难,他却只能袖手旁观。

或者,他必须袖手旁观!

他曾经自命不凡,幻想自己是某个家族的遗珠,现在他不远万里找到了家,一个兴盛的大家族,他由一个被压迫在社会底层的普通人一下子成了蒲家大少爷。

好像一条缩在池中的金鳞,一场狂风骤雨,瞬间化成了天龙,光芒熠熠。

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很多念头也改变了,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对柳清浅的那份情谊。他忘不了当初相遇时的回眸,仿佛一生的酸甜苦辣都被看透,埋进了眼底。

诚然,当初立春替她赴死,他对她做了隐瞒,只因为他爱她,怕她受到伤害。后来,她提出来离开,他一时陷入了两难,一面,他不想离开这个让他苦苦追寻的家,一面,他又不想让柳清浅失望。无奈之下,他向老太太禀明了一切,望她尽早指定婚期,一旦婚期确定,即使她有心离开也只能无奈留下,待他们成亲后,她自然也会安定下来了。

他知道,他这么做十分自私,但他只想让她留下,永远和她在一起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当老太太指定婚期,柳清浅表面上毫无情绪,内心却早已勾画好了逃离的计划。

直至大喜之日,在老太太的主婚之下,在蒲家上下和镇上宾客的祝福下,他满心喜悦地和“她”拜堂成了亲,当他将她带进洞房,用一根喜秤挑开她的喜帕时,他看到的不是那张期盼许久的脸,而是一张挂满紫青,妆容逐片脱落的惊恐的脸。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和喜鹊合演了一处精彩的金蝉脱壳的好戏。

她逃跑了!

不管怎样,她逃跑了,舍弃了他和他们曾经珍惜的一切,她让他在蒲家人和镇上名流的面前丢进了脸面。

胸口里忽的翻涌起了滚烫的怒火,沿着血管流遍了全身,怒火卷着恨意愈烧愈旺,直到将他化成了一块炙热的炭块,伤人伤己。

她不该这么做。

她不该,这么做的!

逃跑,最不可原谅的便是逃跑!

老太太的话将他拉回了这黑漆漆的现实中,她催促道:“孩子,动手吧!”

蒲须桐的心忽然坚硬了起来,当他将头转向柳清浅的时候,她无助的表情又让他犹豫了,往日的一幕一幕涌上心头。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活活撕裂了,头痛欲裂。

他痛苦地跪在地上,皮囊下仿佛有两股力量,互相战斗着,直至其中一个完全占据了上风。这一刻,他的身体里住进了一个陌生灵魂,他没有见过他,却又分外眼熟。

来吧,孩子。

和我融为一体吧!

蒲须桐突然停止了惨叫,他能够感到背脊上裂了一道口子,那股力量冲了出来。他坚定地捡起了锤子,任凭柳清浅挣扎,他只是硬生生抓住了她的脚腕,拎起锤子,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

“咻”的一下,由上至下,带着轻微的风声。

紧接着是一声“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闷绝中带着一丝清脆,若细细分辨,又能听出碎骨刺进皮肉的声响,一点一点,划破了皮下组织,割断了神经。

一下。

两下。

三下。

一下接着一下,坚定而有节奏。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脚腕处传来,像过电一般倏地传满全身。她声嘶力竭的呼叫声全部被憋进了喉咙中。

蒲须桐终是拎起了锤子砸断了她的双脚,也砸断了她对他仅存的希望。这一刻,她仿佛听到了那些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坍塌的声音,轰隆隆,庞大而嘈杂,一块一块,砸到了心底。

心脏上破了一个洞,很多美好的东西,丑陋的东西从那里掉了下去,掉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她知道,从此,她将留在这个陌生大院中了,没人知道她来了这里,更无关心的她的去向。她失去了双脚,从此求生无门,求死不能。

由于剧痛,她登时便昏死过去。失去意识的一瞬,她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来吧,来吧,来这个世界。”

这一次,柳清浅看清了她的脸,年轻白嫩,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沧桑感。

她匍匐在地上,下半身隐藏在黑暗中。她向前爬着,像一条蛇,扭曲得让人作呕。接着,柳清浅看清了她的下半身,她的双脚断了,两只血肉模糊的脚被拖拉着,拖出两条浓重的血渍。

蒲须桐愣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耳边回**着一个夸赞的声音:“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谁,

谁在说话?

他回到了现实中,身体一下子松垮了下来。他一眼看到了昏厥的柳清浅,目光又落到了她血肉模糊的双脚上。

老太太则笑眯眯地说:“好了,把这个臭丫头抬回去,让大夫给她敷些药,好生照顾着,她已经是我们家的大少奶奶了。”

众人皆连连点头,刚才还死寂一片,此刻忽然变得热闹非凡。大家摆出一张张笑脸,彼此谈笑着。

护院们将柳清浅抬了回去,她浑身软绵绵的,两只脚耷拉着,一晃一晃的颇有节奏。

老太太缓缓站起身,将一个纸包塞到了蒲须桐的手中,说:“孩子,记得一会儿将这个东西吃了。”

“这是什么?”

老太太诡秘一笑:“这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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