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夺子

明明失了魂,她却仍旧佯装镇定地出了院子。一路上跌跌撞撞,几次跌倒在雨水中,衣衫被浸湿了,却浑然不知。

匆忙回到住处时,蒲须淼正在房中玩耍,她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到床下,威吓道:“听着,一会儿不管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

蒲须淼一脸惊恐,身子缩了进去。

逃,真的能逃掉吗?

虽然她苦苦挣扎,自我说服,其实在心底早早有了答案。不管你是否愿意,是否承认,它已然横亘在了那里。

片刻,他便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过来了,蒲二叔和牟叔跟在后面。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众人蜂拥而至,蒲须桐和柳清浅闻讯也赶了过来。

他慢吞吞地进了外厅,过了后堂径直进了卧房,一眼看到了坐在房中的大太太,便开口问:“须淼呢?”

大太太冷漠地瞄了他一眼,自我镇定了一下,说:“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

他一眼看穿了她的谎话,大喝一声:“快告诉我,须淼在哪儿,我找他有重要的事!”

大太太眼里噙着泪水,摇头道:“你找须淼有重要的事?你是他父亲,一年之中来看过他几次。你不要骗我了,我全都知道了,你来找他,是要剜他的心,以此作为药引来医治老太太的恶疾!”

他一惊,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语气突然缓和了下来:“桂芸,既然你知道了,快把他交出来吧,老太太的病不能再拖了。”

桂芸是她的名字。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他唤她的名字了,当她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囚在眼中的泪终于涌了出来。

这一刻,她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

他像是在求他,她知道,不管他求她什么,她都该答应的,但是这件事却不行,这是在要她的命!

她只是不住地摇着头:“不,我不能把他交给你,在这个大院里,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这个孩子了!”

“快,快点交出孩子!”他不理会她,像着了魔,浑身散发出慑人的戾气。

“母亲……”床下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帘子被轻轻撩开,露出一张孩童的脸,他纯净的瞳仁中映出一张阴沉的脸。

大太太急忙扑了过去,一下挡在蒲须淼前面。这时,他慢慢凑了过来,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孩子,到我这里来。”

大太太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央求道:“我求你了,放过须淼吧,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这么做会遭报应的!”

蒲大爷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冷漠地回绝道:“为了治好老太太的病,即使把他活剥生吞了也是值得的,她是我母亲,我明知医她的方法却不做,这是不忠不孝。你滚开,贱人!”

这话化成一一柄柄尖刀,扎进了她心里。

“大爷,你当作没有他这个儿子,你让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保证不再出现。”大太太撕心裂肺地哀求着,眼泪花掉了她的妆,红红黑黑的,像个小丑儿,“或者,你要我的心也可以,我可以把命都给你,只求你放过他……”

他突然沉默了,阴翳地盯着她,说了一句话让所有人不寒而栗的话:“你们想要离开蒲家可以,但要把他的心留下!”话落,他便命令牟叔抢走了蒲须淼,大太太好似困兽一般做着殊死抵抗。

她爬到了蒲须桐面前,乞求他,眼中浓郁的冷漠散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哀怨。她曾经如此高傲,现在却跪在他面前哀求他:“须桐,你去求求你父亲,求他放了你弟弟吧,求你了,求你了……”

这是蒲须桐第一次同父亲见面。

在他脑海中有过千百种幻想,父亲应该是高大挺拔,气度非凡的男人,但当这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怪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着实吓了一跳。

他就是他父亲,蒲家大爷!

蒲须桐本想挺身而出,他的目光迎到了父亲脸上,对方眼中是无尽的寒意,他吞了吞口水,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怕了。

我刚刚进入蒲家不久,何必为了这个不相干的弟弟趟这浑水。更何况,我同清浅初到蒲家时,大太太一脸漠然,对我们没有丝毫欢迎。他缩了缩,藏进了人群里,好像丢弃垃圾一般将她的手踢开了。

踢开了,又断了她一念希望。

大家都沉默着,像在看一场免费的好戏,摆出一张张无关痛痒的脸,喜怒哀乐藏在皮囊下。

冷漠。

浓稠的冷漠。

一丝一丝渗进心底。

柳清浅也被这种压抑的感觉震撼了,他们没有顺从,也没有制止,只是冷冷看着。

有时候,一个眼神甚至比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要让人恐惧,因为没人知道那双瞳子下埋着什么。

“柳小姐,求求你,去帮我把孩子要回来吧。”大太太将最后的赌注押在了这个进入蒲家短短数日的陌生女子身上。

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即便是她的冷漠,也是在经历了人情冷暖后的一种本能保护罢了。

柳清浅是一个心软的女子,纵然大太太冷漠的眼神曾刺痛了她,这一刻,她却抛在了脑后。

她正欲开口,蒲须桐却忽的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她抬眼看看他,他稍稍用力,好似在暗示他,不要以身犯险,她现在身份特殊,根本不便插言。

短暂对视了一眼,好多话便不言自知了。

老爷太太们,丫头婆子们,家丁护院们,十几个人站得满满当当,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大太太,起码为她求求情也好。

此刻的她,应该彻底地绝望了吧,为他的丈夫绝望,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绝望,更为这个家族绝望。

柳清浅最终没有开口,她眼睁睁看着牟叔将蒲须淼抢走了,他眼睛睁得圆圆的,浑身颤抖着,不断呼喊着母亲,一词一句地扎进心窝。蒲大爷紧随其后,众人影子一般飘了出去,好像戏散了,便该离去了。

“不——”

大太太用力捶打着胸脯,她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仿佛要将耗尽全身气力。

她喷出一口血,重重倒在了地上,好似也被剜了心,眼泪和痛苦在这一刻全部流了回去,塞满了体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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