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妇井(14)无计可施
陆元青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讲完了。大人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我早说过,论断案我不如元青,甘拜下风。”沈白只是注意着陆元青的神色,小心道。
陆元青自嘲摇头:“不,我败了。这个案子我败了,一败涂地。”
沈白微怔:“元青……”
“这个案子大人赢了。大人,我败给你了。”陆元青嘴角的那抹笑意在烛火掩映间尤显凉薄:“大人,你要何时杀我呢?现在还是……”
“元青!”沈白握紧了陆元青的肩膀:“你不要……”
“不杀我吗?”陆元青皱眉反问:“不杀我,大人要怎么向冯彦秋交代呢?”
沈白似乎是不认识陆元青一般,怔怔看她,却说不出话来。
“十年前的旧事,皇上的龙恩浩**,周园发生的一切秘密,所有的知情人都死了,我想就连真正的周老夫人,最后等待她的也不过是皇上的一道恩旨厚葬,或许还会有个死后加封什么的……那我呢?作为这场变故里那个不知好歹自作聪明的解密人,我会怎么死呢?”
“那夜宋护卫醉的不省人事;邵鹰被神秘人引走;大人被困在周延安的奇门阵中,只有我在冯彦秋的引领下找到了周窈娘,这种安排的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我是那个要死的人,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了。我在井底所中的并不是什么尸毒,周窈娘已经很久不吃死尸了。我中的是周窈娘抹在我背上的毒,她要杀我,冯彦秋已经授意周窈娘把我杀掉了。大人,你在事后又把我救活已经违背了冯彦秋的意思,他已经精心为我安排了死去的理由,大人你又何苦为了我和他反目呢?冯彦秋在周园这样大手笔的作风,只能是皇上授意的,锦衣卫只听命于皇上。大人,你还有大好的仕途要走,这步棋你要好好考虑清楚。”
沈白脸上浮现一抹痛恨的表情:“你为什么要把一切说出来呢?装作不知道难道做不到吗?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到了此时此刻你竟然还能这么清醒的劝我,我真想……”
“想掐死我吗?”陆元青可恶地笑了笑:“大人,你现在的样子真失态……清醒?我其实一点也不清醒,这个案子我根本看不清。周窈娘那样拙劣的演技都能伤到我,看到周窈娘和翠云先后死去,我竟然觉得难以呼吸……呵呵,你看,大人,我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也会被骗、也会中毒、也会像个废物一样倒下去,像我这样的人,大人还会再遇到的,真的不必执着。”
沈白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不是生我的气吗?那何必替我着想?来呀,为了保住你的性命来开口骗我吧。以你的聪明才智说些打动我的话并不难的不是吗?说话呀!说话呀!说你喜欢我,想和我永远在一起,不想和我分开,说呀!你说了,我就真的会放你走,哪怕会被皇上降罪,哪怕……”
“大人只有这点志向吗?说那些想要拯救万民疾苦什么的话都是随口说说吧?”陆元青冷嘲:“我说过我的夫君要让我仰慕才行,大人你这样无用,我就算活着,也不会同意你的求亲。”
沈白闻言慢慢搂紧陆元青:“元青,你是有点喜欢我的吧?是不是?是不是……我不会让冯彦秋动你的,我保证!我真的不知道冯彦秋的全部计划。周园在我的治下,与其将来被我发现反参他一本,他肯定会先下手为强,拉我共坐这条船的……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元青,如果我真的提前知道,怎么会瞒你?”
“……”大人,你怎么会变得如此幼稚?这样的你,又怎么会是冯彦秋的对手?
陆元青心底闪过无数叹息。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真是好累。她微微侧头靠在沈白肩头。那想说最后一句话的力气也终于没有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今年的秋雨似乎来得格外早。不过才刚进九月而已,就已经陆陆续续的下了无数场雨。阴霾笼在汴城上空,令人的心情也格外压抑起来。
周园的杀戮和血迹在第二日清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冯彦秋将周园秘杀之事以加急奏折的形式送往了京师,而他本人却并没有离开汴城。
他住进了汴城县衙门。一住便是半个多月。
从冯彦秋住进衙门后,沈白就变得很忙。他每日都带着陆元青出门查访。
沈白的调令已经下来了,现在只剩下等新继任的汴城县令来汴城交接官印而已。
就如陆元青之前的猜测,继沈白之后出任汴城县令的人是郭通。沈白果然举荐了他。
坐在天香楼二楼的老位置,沈白点了一壶茶。
“大人,你这样每日里明目张胆的躲着冯彦秋也不是办法,不是吗?”陆元青百无聊赖,一边和沈白说话,一边看向窗外。
“再等几日吧,等郭大人到任之后,我们就起程动身回京。那时候我都离开汴城了,他还能赖在汴城不走吗?”沈白低头喝茶:“等到了京城,他就更不敢有所动作了。放心元青,有我在,他不敢动你的。”
“我不要紧的,只是大人这般与他作对……”陆元青微微皱眉,没有说下去。她本以为像沈白这般圆滑的官场中人,永远都不会有需要她出言相劝的那一日。没想到她终于开这个口时,一切竟都是因为她。
陆元青扭回头看着沈白低头喝茶的样子。她和沈白的这场相遇,从一开始就错了。纠正一场错误的唯一途径,就是在眼看它变成一场更大更无法挽回的错误之前,结束它。
是的,也该结束了。
陆元青一边想一边低头轻啜了一口杯中茶。苦,很苦。今日的茶不知道为什么,苦到难以下咽。
“元青,在想什么?”看陆元青盯着手中的茶碗微微出神,沈白问道。
“我在想大人既然打着查访的名义出来,也不好真的在这酒楼里厮磨时间吧?”
沈白一笑:“快秋收了……不如去田里看看如何?”
“嗯。”陆元青对这个提议表示赞许。
这个时节的麦田里应该是最热闹的地方。每个人都很忙碌,他们勤劳的身影在田间穿梭不停,偶尔还有一些小孩子彼此打闹着在田间滚过。
摸了一株沉甸甸的麦穗,又小心翼翼避过田里的稻谷,陆元青终于绽开了一丝笑容。
“我觉得他们很幸福。”她忽然有些感慨。
“谁?”沈白问。
“他们、她们,还有那些孩子们。”辛苦了一年,凝聚了无数汗水的脸庞,在这一刻才能迸发出这么满足、这么令人羡慕的笑容。
“元青,你喜欢这样的田间生活吗?”女子不都喜欢穿着绫罗绸缎、打扮得香气扑鼻,优雅的坐在一起相互炫耀吗?眼前的她……沈白细细打量陆元青,依旧是那身有些旧的青袍罩身,依旧是那张看起来时刻都在发呆的脸。如果等他自己去发现,或许他真的会一直当她是个男人。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女子。沉默、聪明、冷静、沉稳……她一切未变,只是此时此刻,他却能从她细微的笑容里看到那丝羡慕之情,以及她深深藏在眼角眉梢的那抹属于女人的温柔。
“大人,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我。”陆元青忽然开口调戏:“这一路上你已经第八次偷偷看我了。这张脸真的这么惊艳吗?”
“是啊,真是惊艳到不行。”沈白笑起来:“元青,回京和我成亲吧?”
“可以啊,赢了我的绝日剑就行。”
“原来你还记得这件事啊。”沈白怅然:“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终于,那把绝日剑陆元青还是没有埋进厉家旧宅的梧桐树下。自从风涣离开后,她也没有再进过厉家旧宅。如今这把绝日剑就放在她房间的床板下面。
今夜果然还是下雨了。陆元青站在窗前望着屋外连绵的雨丝有些出神。包袱她已经打理好,反正也没有太多东西需要带,她来时一个青布包袱,离去时亦然。
呃……她又想了想,或许她还是多出了一样东西——毛驴小灰。
她本想把小灰留在汴城衙门的,所以这些日子都没有去看它。她今夜要离开,所以终于还是忍不住去远远地望了望小灰,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是属狗的,隔着那么远就发现她了,一直“啊恩,啊恩”的叫个不停,陆元青没办法,只能走上前安抚它。
它的样子还是那么丑。大肚子、小短腿,秃毛还大小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陆元青就是对这么一只丑驴心生不舍了,尤其在它伸出舌头舔她的手背时。
“小灰,我们算是一舔结缘吗?”想起当初买下它的情形,陆元青抱住了它的脖子。这只丑驴有一条温暖又湿润的舌头。
还是带着它一起走吧。陆元青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