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妇井(2)巧遇之客

那吹箫的男人将手中的萧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随后拿起了斜靠身侧的绣春刀,慢慢站起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很阳刚的男人脸庞,单看这样一张脸,是绝难和刚刚那首萧曲联系在一起的。

“原来是沈大人。”男人一边说一边冲周老夫人一笑:“奶奶刚刚说的贵客就是沈大人了?”

“是啊,秋儿。我就是想让你和宛之见上一面才留你的。”周老夫人又转向沈白:“秋儿是公干而来的,想是觉得快要八月十五了,怕我一个老婆子孤单吧,所以来看看我。”

冯彦秋冲沈白点点头,在看到沈白身后某人时眼光微微一凝:“这位是……”他盯着的人正是邵鹰。

邵鹰面无表情回道:“汴城衙门捕头,邵鹰。”

冯彦秋没有说话,他只是有些深思地看了看邵鹰,又望了望沈白。

沈白走上前几步:“老夫人,我自作主张多带了几个人同来,老夫人不会见怪吧?”

“怎么会呢!算你有心,知道我老婆子怕寂寞,所以招呼大家来陪我过中秋,我怎么会怪你呢。”老夫人一边说眼神一边打量余下的几人。

陆元青微微一笑:“晚辈陆元青,衙门里的师爷,得老夫人盛情才能见识这周园的秋景,心中十分感激。”

“这孩子真会说话。”不知是不是错觉,老夫人说话时陆元青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那味道令他微微一怔。

“老夫人您都不夸我的吗?”宋玉棠凑上前去,一指自己的脸。

“早就看到你啦,几年不见看起来比前几年可健壮多了。”老妇人亲热的拉了拉宋玉棠的手。

见冯彦秋一直在看邵鹰,老夫人又道:“秋儿,你既然有公事就先去忙吧,宛之他们来了,有他们陪我也是一样的。”

冯彦秋一笑:“没什么急事,难得和诸位在此碰面,哪能这么快就走?”

“不急就好,不急就好。”老夫人吩咐身旁的丫鬟:“翠云,去告诉周管家今晚我和秋儿、宛之他们在东园晚宴,多做些他们喜欢吃的菜。”

“是,老夫人。”

几个人陪周老夫人又闲聊了几句,老夫人就吩咐翠云帮几人安排房间住下来。

“这么大的宅院只住了周老夫人一个人,难怪她会觉得寂寞。我想老夫人一遍遍地催促大人前来周园赏菊,大概是怕中秋节无人相陪徒增凄凉吧?”陆元青走在周园的甬路上一边四处瞧着一边道。

“周家虽然名声在外,可是却人丁凋零,如今这么大的宅子里却只住着老夫人一个人,真是令人心生惶然之感啊。”

沈白话音刚落,却听身后有人插言:“你们都不了解奶奶,她的寂寞和周家的声誉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沈白闻言回头,却见冯彦秋慢慢跟上来。

“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冯彦秋微微眯眼看了看远处的景致:“你们看这周园,一花一木,一景一亭融汇了多少岁月的洗礼,多少辈人的心血……奶奶如今看起来或许很寂寞,可是如果这种寂寞能换来周家祖祖辈辈的美名,我想奶奶是愿意一个人守着这空园孤寂一辈子的。”

身旁的邵鹰闻听此言皱起了眉,随即侧身背对着冯彦秋扭头去看对面的假山小桥。

“恕在下冒昧,冯大人姓冯,而这里是周园,请问冯大人为何称呼周老夫人为奶奶呢?”陆元青面带笑意,一脸温和,可是他的问题却显得有些突兀。

冯彦秋冷眼扫了一下陆元青,随即忽然笑了笑:“你问沈大人不是更清楚一些吗?”

沈白闻言微讶:“冯大人玩笑了,下官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冯彦秋也是一愣:“难道周延安从来没有和你提起过吗?听闻周延安自从和沈大人同殿面君之后,就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他难道没有对你说过吗?”

“延安兄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世,像这种家中之事他提的更少了。”沈白平淡道:“我们同在翰林院时,很多院中的同僚都还不知道延安兄原来出身临江周家,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

他……冯彦秋遥想了一下那人的脸。是啊,他一直是这样,确实是……

“我和周延安一起长大的,不是在这里,是在周家江南的祖宅中。只不过他是掌上明珠的少爷,我是……我是给他伴读的仆从。”似乎是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冯彦秋才恍然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微微懊恼的一侧身,走进了之前翠云指给几人的房间中属于他的那一间。

“原来是这样。”陆元青一脸恍然。

“我都还没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你又知道了?”宋玉棠不忿道。

“怎么会不明白?”陆元青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宋玉棠忍不住靠过来:“什么?”

“这是一个少爷和仆从的故事。”陆元青认真地说完,又冲忍俊不禁的沈白点点头,尔后规规矩矩地推开属于他的那间房,然后走进去。

“公子,你之前说要邀请这个姓陆的一起回京城,是在说笑的吧?不是真的吧?是吧?”宋玉棠很是期待的问。

沈白摇摇头:“是真的,玉棠。”说完后他也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宋玉棠一脸受到打击的不甘心,他扭头正想对邵鹰抱怨两句,却见邵鹰扛起他那把刀也大模大样的走进了房间。

“为什么?”宋玉棠站在空无一人的甬路上捶胸顿足的想:大家的眼睛都出问题了吗?就没有人和他一样看出这个陆书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讨厌鬼吗?

几人的房间比邻,呈两两相对状,所以陆元青推开窗子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对面窗前若有所思的沈白。

沈白见陆元青推开窗,便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纸举在面前,让陆元青看。

上面只写了五个字:到我房间来。

顺着周园往西去,竟然越走越荒僻,满园虽也是繁花密布,可是却好似很久无人整理过一般的凌乱。

“这里就好像不在周园内一般,和之前的景致相差好远。”陆元青喃喃道。

“这古井虽然象征了周家的荣耀和尊崇,可是换个角度去想,那也是周家人的埋骨之地,太过花枝招展的去修饰,未免太难为人了。”

陆元青点头:“我一直以为这口井会有人严加看管的,没想到我们这般偷偷的过来都没人注意。”

“能入周园者都是周家的贵客,作为主人怎么会限制客人的行走?不过若是有人想要硬闯周园,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鬼节那夜大人叫来的助阵弓箭手就是周老夫人的护院吗?”

沈白一笑:“那文影公子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用得起的护院,在他没有到周园来之前,他是皇上驾前的一等护卫。”

陆元青微微惊讶:“皇上的护卫却是周园的护院?这周家果然了不得。”

“满门功勋枯骨换……周老夫人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丧女,我本以为延安兄是周老夫人最后的一丝慰藉了,没想到他最终也去了。这偌大的周家只剩下老夫人一个人独守,就算有皇上的护卫保护着,可是心底恐怕也是悲凉无限吧。”

“周榜眼到底是如何离世的?”

“三年前,江南水患,田地被冲,饿殍遍野,延安兄奉旨去江南放粮。本来这不是当时身为翰林的延安兄的职责,不过周家乃是江南士族,皇上觉得或许此举可以起到安抚民心的作用,所以延安兄就成了那次江南之行的主使。”沈白似是想起了当年之事,神情有些怅然:“因为押运的粮食太多,所以皇上派出了锦衣卫随行相护。”

“那次锦衣卫的统领是?”

“此人我们刚刚还见过,就是如今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冯彦秋。”沈白顿了顿:“不过他当年还仅仅是刚坐上北镇府司一职,如今却飞黄腾达了,可是延安兄却……”

陆元青忽然不解地摇头:“奇怪啊奇怪,大人你说,同样是办差的两个人,一个扶摇直上官运亨通,另一个呢?别说升官了,连命都丢了,这还不奇怪吗?”

沈白微微沉默:“延安兄是死于山匪之手,随行之人皆可为证。”

“随行之人既然皆可为证,那说明他们都没有死,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可是连随从们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作为主使的周榜眼却死了呢?”

沈白微微皱眉看着陆元青,却没有说话。

“举凡无论是打仗还是出行,都是身先士卒啊,连卒都未死,没理由却只死周榜眼一人啊……大人可还记得这文影公子是皇上何时派来周园护卫周老夫人的?”

那是在延安兄身死之后……想到这,沈白忽然觉得心底一凉,他压低声音道:“元青,切不可随便妄议此事……还有,我们身后有人。”

“这冯大人真不愧是北镇府司出来的,跟踪的本事倒是一流。”陆元青并未回头,他极自然的靠近沈白,仿若闲谈。

“你怎知是他?”

“这周园中还有旁人吗?正如大人所说,这周园岂是一般人可以进来的?”陆元青一笑:“大人,我们还要去那口古井吗?”

沈白哼了一声:“他喜欢跟便跟,我们自走我们的,这时候突然折回反惹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