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1)赌约天香楼

凄风惨惨,荒草依依。几抔黄土,一茔孤坟。

坟上无碑亦无名,有的只是几株韧草,在疾风中被吹倒,复又顽强的站起来,如此往复而已。

坟前跪坐着一个年轻人。从背影看来,有些体弱,宽大的衣襟随风起伏,更显得他瘦骨伶仃。

他似是在这里跪坐了许久,却纹丝不动。身前既没有供果,也没有酒水。他呆愣的注视着这孤坟,目不转睛的看着,仿佛痴了一般。

他的脸上没有悲伤的表情,也没有伤心的泪水,有的只是茫然的怔愣与出神,仿佛可以透过这孤坟,看到遥远的地方一般。

半晌。

“爹,我回来了。”他的语气平缓,慢慢的没有丝毫起伏的说出这几个字之后,又归于平静无声。

他瘦弱的手指,轻掬一捧泛着微红色的黄土,轻轻抖洒在这座孤坟之上,有无数的土沫顺着这坟倾斜的角度,扑簌簌的滚下来,轻溅在他的青色衣袍之上。

他的衣袍有些旧了,却是极为干净,看着那些微红的土落在上面之后,他只是轻轻的皱了皱眉,随即弹了弹那些泥土,缓缓的站起身来。

他的外袍被山上的冷风扬起,猎猎作响,他呆呆的看着那被风卷起的沙石噼噼噗噗的落在自己的衣襟之上,半晌才呐呐低语:“起风了呢……还是连夜下山好了,荒山野岭的……唔,可怕的很呐。”

他从地上拾起自己的青色包袱,往肩上一搭,然后慢慢的向下山的方向走去。

这山似乎有些高,隐隐约约有白雾笼罩其间,待年轻人走远了,那雾便似有些散去,骇然一瞧,这山间竟然坟头林立,竟是个乱坟岗呢!

只是这年轻人一直不曾回头看过……他只是背紧了身后的包袱,向着下山的道路,坚定不移的前行着。

此时正是酉时,日落时分已至,年轻人看了看渐渐偏西的日头,又往前望了望,前方似有一处茶寮,正好有些口渴,可以过去歇歇脚。

待来到茶寮近前,才发现那在远处看来迎风飘动的帜旗,上书的并不是什么“茶”字,而他以为的那所谓的茶寮实乃是一处驿站。

驿站有些简陋,只有零散的几匹马,一排房舍,那驿站帜旗之下,有个草庐,里面坐了一个斯文白净的男子,正在低头喝茶,看到有人走近,也并不抬头,依旧若无其事的喝着自己杯盏中的茶汤。

背着包袱的年轻人走进了这个草庐,四下望了望,并没有发现可以解渴饮用的茶水,于是他将视线直勾勾的望向了那个悠然自得的男子,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直到那个男子承受不了的抬起了头。

漆黑如墨的一双瞳仁!这是留在年轻人脑海中的第一个印象!这般鲜明,令人难以忘记!这男子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清澈平静的瞳仁中,黑白分明。

男子悠然一笑:“小兄弟,赶了远路,是想要喝茶吗?”

年轻人看了看他的笑容,又看了看他摆在桌上的茶盏,点了点头:“要。”

那男子笑起来:“如此甚好,小兄弟就移驾坐过来吧!”

年轻人也不客气,大步流星的就坐到了男子对面的木凳之上,将背于身后的青色包袱,轻轻往桌上一搁,丝毫也不客气的自动自发,拿起了桌上的茶盏和空茶碗,自斟了一碗,忙不迭的“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坐他对面的男子一笑,伸手一推手边的另一个茶壶:“莫急,都是你的。”

闻言,年轻人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呆呆的看看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复又低头喝茶。

一时间草庐中很静,只有年轻人喝茶的声音,那男子倒是没有了半点声息。

年轻人终于解了渴,安静了下来,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的男子一直在上下打量他,那目光静静的,带着一丝研判。

少年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多谢兄台的解渴茶,在下还要赶路,就不多做打扰了,告辞。”

那男子闻言一笑:“小兄弟从山上下来吗?”

年轻人一呆:“正是。”

男子慢慢的站起身,竟然身型高挑,直高了这年轻人半个头,他绕过木桌,走到草庐之外,看了看天色,才道:“此地荒僻,少有人烟,方圆数十里,都没有一个落脚的客栈,这里离最近的县城汴城,还有半日的路程,小兄弟如果就这样孤身上路,恐怕今晚就要露宿山野之间了。”

年轻人不以为然的看了看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喃喃道:“兄台不也是孤身一人吗?”

男子闻言转过头来,一指旁边的驿站,悠然道:“我有快马,小兄弟呢?”

年轻人依然呆呆的喃喃道:“马?没有我的腿快。”

哦?男子似是猛的有了一些兴趣一般:“那我们倒来比试一番可好?”

年轻人却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懒洋洋问道:“怎么个比法?”

男子一笑:“我的快马今夜戌时,可到汴城,据闻汴城有家出名的酒楼,唤作天香楼,我今夜就摆下一桌酒席,从那里等着小兄弟,如果小兄弟戌时到了汴城,便来天香楼寻我,今夜你我二人不醉不归如何?”

那年轻人闻言面无表情的呆了片刻,才慢吞吞道:“那我想要天香楼最出名的醉蟹,可否?”

“原来小兄弟是本地人?在下倒是看走眼了。”男子一顿,眼中光芒更盛:“好,一言为定,在下沈白,今夜戌时天香楼和小兄弟不见不散。”

“哦。”年轻人应了一声,回到桌边拿起自己的包袱,背起来就走。

“且慢!”男子一笑,微微拦下这年轻人的去路:“在下还未知晓,小兄弟的名姓。”

年轻人闻言一呆,怔怔道:“不能不说吗?”

男子闻言一笑:“小兄弟喝了我的极品毛峰,我都未向小兄弟追要茶钱,怎么一个名姓,小兄弟却对我这般吝啬?”

这年轻人好似没听懂一般,呆了半晌:“茶钱,我有的。”一边说,一边去翻自己的青色包袱,摸索了片刻,才自言自语道:“钱袋丢了。”眼底没有丝毫的焦急之色,好像丢的不是他的钱袋一般。

男子更觉有趣一般的盯着年轻人:“如此,要如何呢?”

年轻人颇为遗憾的将青色包袱重新系紧,不紧不慢的背于身后,才轻弹袍袖,一揖到地:“在下陆元青,能在此地与沈公子相遇,实乃三生有幸。”一揖完毕后,直身而起,又疑惑的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沈白失笑:“那陆公子,我们天香楼见。”随后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势。

陆元青也不客气,背紧了身后的青色包袱,慢吞吞的走远了。

一名黑衣男子牵了一匹马走上前来:“公子,要启程吗?”

“嗯。”沈白目送陆元青走远了之后,才接过黑衣男子手里的马缰,飞身上马,良久才问道:“玉棠,你说我今晚在天香楼,可会遇到这个叫做陆元青的小兄弟吗?”

“公子,就算此人身怀绝技,想一个时辰内赶到汴城,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就算是我,亦不能,况且……此人并无武功在身。”黑衣人想了片刻,才答道。

“是吗?”沈白看着陆元青早已消失的方向一笑:“玉棠,不知为何,我有种预感,我和这位陆兄弟很快就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