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魔
辰月是被舒渊所派天倌接回天宫的,走进天宫,见到高坐在帝台之上的舒渊,帝冕龙袍,周身溢着祥瑞之光,任只是闲散地坐在那,也不怒自威,气势俨然。辰月愣了许久,才想起自己是要行礼的。
舒渊走下帝台扶住辰月示意她不必行礼,又顺手挥手示意旁边候着的天倌仙婢退下。
“天帝可是有话要同我讲?”辰月抬头,看向舒渊。
舒渊微笑,牵了辰月的手,欲朝帝台上走,道:“无事,你回来就好。”
辰月笑,摇头甩开舒渊的手,道:“可我有话要讲,要问。”
舒渊回头,看向辰月,不语。
辰月看着舒渊,冷笑起来,道:“敢问天帝,可知我此次去东华山所遇之事?敢问天帝,可知妖王劫持我之事?敢问天帝,可还是当年的舒渊?”
舒渊眼神平静如水,不语。
辰月笑,走至舒渊面前,道:“即是天帝不答,那我便替天帝来答。你知,你一切都知,甚至这一切都是你早就预算好的。你早在我身边布下了尾蜂,知晓我一世行踪,你不过是以我为铒,引出妖王同魔尊相互残杀。”
“帝后,你累了,应该去休息。”舒渊扭头,负手缓步朝帝台上登去。
辰月转身,盯看着舒渊登上帝台的背,道:“你明知道这一切的发生,却静坐待观,这渔翁之利,现在如你所愿,妖王已死,卓桑成了入了魔,你可以不再顾忌妖王在背后反你,也有了足够理由号召天地间各族齐诛卓桑。如此,我是不是要向天帝赞上一句精明?”
舒渊走上帝台,以帝座上坐下,看向台下的辰月。
辰月毫不避忌舒渊的目光,仰头看着他,道:“天帝,你可敢回答我?这渔翁之利,可收得安心?”
舒渊皱眉,眼中露出不悦,伸手握上帝座左侧的雕龙扶手,沉声道:“帝后,你可知你现在以何身份同朕说话?”
“天帝要以身份来压我?”
“帝后,朕令你回紫阳宫歇息。”
“这天宫,非我想待的天宫,紫阳宫住的是帝后,亦非我辰月,辰月自认不敢与天帝同道而行,还是回了清池或是小仙居的好。”说着,辰月冷笑转身朝殿外去。
“辰月,你太放肆了!”舒渊拍案而起,怒气显露。
辰月侧头看一眼舒渊,露出冷嘲笑意,转头继续朝殿外去。
“辰月,无朕的同意,你休想离开天宫一步。”舒渊扬手一挥,在辰月面前打出一道结界幻墙。
辰月转身看向舒渊,动了下唇,侧手一探,就打出一道灵力击向面前的幻墙。可那灵力却丝毫没有对幻墙造成破坏,甚至在击上幻墙之际自幻墙之上回击一道强大灵力。辰月闪身不及,就被那灵力击了个正着,连退数步之后,扶着天宫龙凤柱才勉强没有摔倒,却自胸口一阵真气涌动,让她不得不扶了胸口许久才能顺过气。
“呵……呵呵……天帝,这就是你当初说要娶我为后的结果吗?”
舒渊走下帝台,道:“这不过是天地因果,你便是恨朕,朕也无话讲,朕只求无愧于天道。”
“因果?你都将一切事情都归于这二字吗?那么情呢?”
舒渊走近辰月,伸手搭上辰月的腕,向其渡入灵力,放柔了声音道:“情,不过亦是活物出世的随带之物,是出世之果,凡人视之有轻重,却不是我们所应该纠结之事,我辈仙道中士,就应以除邪卫道,才是正理。”
“那么,你此时对着我,可有情?”辰月侧抬起头发问。
舒渊对着辰月的目光,平缓出声,道:“有!”
“可我却厌恶你这情,不会再信了!”辰月冷声甩开舒渊,步子微趔地绕过舒渊朝天宫大殿后面行去。
当夜,紫阳宫中赤银之光乍起,将整所紫阳宫映得如一只玲珑琉璃,一柱一阶,皆似幻象。
辰月看着守在殿外的微琦和一干仙婢都强大嘴愣立在殿门外看着自己,她从原本坐着的琴案前起身,一身长长的雪白绡纱长裙逶迤了一地,随意束着的长发在身后垂至腰下。
辰月感觉自己的身体变热,最后犹如被放在烈火之中,她本能地一张臂,一身白衣瞬间飞起,周身显出赤银光芒,凝成的人身变成一只银羽赤翎尾有五彩的凤凰。
瞬间,整个紫阳殿中乍现的光芒照得殿外一干仙婢都不由闭上眼不敢看,光芒之下,殿中一切都似是变成不存在。
辰月振翅一挥,从殿门处高翅飞出,那随身所至的光芒,立刻将天宫映得大亮。身后一百零六支五彩银羽尾在空中拂翻不止,所过之处皆银光闪闪,映得星辰失色。
舒渊在正殿之中议事,见得殿外之光,明白这是辰月将要涅槃,侧手招了仙将吩咐了事儿,然后出殿去看。
辰月化身的凤凰在天宫腾飞环绕了数下,天边开始隐隐显出赤光,赤光越来越亮,才看清是天火业焰。那天火倒悬着在西方天边燃烧,最后将整个天空烧得似通红,火焰如蛇信般吐纳,上面闪着明黄的焰火。
天火燃至最盛,辰月长鸣一声,振翅飞入了那那火焰之中,瞬间原本只在一方的天火立刻如疯长的枝藤扩散了大半天空,火焰大如帆帐,让观者感觉似就烧在自己眼前,只消一眨眼就可以点燃自己眼睫一般。
有些胆小的小仙婢吓着缩了脖子后退,连那俯首帖耳列仙班的仙家都露出惊慌之态,唯有舒渊负手而立,任面前火业明焰萦绕,只如青风过拂,眼神不移地看着辰月飞向之处。众仙只叹服舒渊的不惊于事,却只有舒渊自己知道,他背负在身后的双袖之间,紧攅着十指。”
辰月入了天火业焰之中,起初眼前只有赤红之光,她身如被烈焰烧烤,咬牙飞出一段,眼前忽然一变,成了一片虚境。
辰月身上受着的业火烧烤之痛,瞬间消失,她摔落下去,落到一声冰镜之上,一低头她就看到自己倒映在冰镜之上的模样。
辰月大为意外,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支着方才被烧痛的身子起身,四下一望,方觉得这里有些眼熟,竟是当初逃离鬼界时走过的往生镜道。
“瓷魂?”辰月叫出,四下回头一寻,并不困难就见到了立在十几步外的瓷魂。
“你怎么会在天火业焰之中?你怎么能进来?”
“我是鬼王,天火业焰火并不能伤我,我到这里,不过是为了求个明白。”
辰月皱眉,不解地看瓷魂。
“我想知道你和卓桑的前世。”瓷魂抬手,缓缓伸出一指在窜画出一圈,那圈就生出白色光芒,然后自光芒为边沿,开始生出复杂花纹,最后成了一只印满曼陀罗和蓝伽兽印花税银赤色古镜,瓷魂伸手一握,那镜就有了实体,落到了她的手中。
“辰月,我想知道,你凭何可以让一个已经入魔的男子,还在梦魇间不停唤你的名字,泣血长笑。”
辰月立在原地,不知能如何以对,只觉得心中生出慌乱。
瓷魂看着辰月的眼中露出的恍然,笑了起来,一边曲指于面前开始对着往生镜开始施法,一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何,或许我是成全了你们。”
说话之际,瓷魂手中的往生镜飞起,在面前的地上映出光亮,四周由原本的水蓝幻境,变成了一种绯浅的玄色,玄色之间地面的冰镜似是开始溶化出一层细细的水珠,然后那些水珠汇集面一缕缕如细线的小涓流,遍布了整个往生结界的地面。
细涓在地面汇集了一阵,然后开始朝一个方向流去,辰月朝前一看,就见到一处类似是水池的地方,涓流汇集其中,干涸的池一点点漫起,可池中央那个明显低凹下去的小池,却一直没有任何水迹。
等到池中集水海满与地面齐平,地上所有细小涓流皆与其连枝一气,如同一只大大的网,将瓷魂和辰月网于其中,瓷魂探手招回往生镜握住,走到池边朝下看了看,然后侧头看向辰月,道:“落一滴你的血,你的前世,就会显于这水镜之中。”
辰月走近那水镜,看到水镜中映出自己的脸,她犹豫了一下,才将自己的手伸向水面,只轻轻一施法,就有一滴血自指间滴出落到了中间低凹之处。
瞬间,,血落在水下,腾起似是云雾的图腾,那一池玄色池水自中心散出红色血气,然后血气四散,将池水染成浅红,再经由地上的涓流四下扩散,整个结界又立时变了颜色。
辰月看向池水汇成的水镜,见到里面开始显现出一些凌散的影像……
数日之后,辰月才恍恍醒来,她伏身睡在千凝山顶青虚树下的大青石上,一睁眼见到碧干粉叶的青虚树,然后又觉得似是还未睡够,欲再闭眼睡过去,青虚树就出了声,道:“莫要再睡了,你已经睡了好几茬,天宫里的仙倌仙史来了又回,回了又来,我都挡了又挡,可你若再这么睡下去,真要惊动了天帝亲自过来,我可是不敢挡的。”
辰月信手挥了挥袖,道:“乏得很,我再睡上一会儿,若真是天帝来了,不理会便是。”
翻身,辰月侧支起额,又瞌上眼睡去。
自从涅槃归来,辰凤已经羽化,恢复了玄凤神女的一身神功,同时有了瓷魂的往生镜之力,她亦得了前世记忆,几日见似睡着,可她却没有一刻是脑中安生的,只冲冲撞撞地忆着从前之事,仿若一场大梦。
梦中,她与已死在冰镜界中的尘风竟曾情同姐妹,在繁花锦绣的清池随着父尊修行,直到某一日在清池外的河边遇到一条小龙。
后来那条小龙真的来了清池,就是蛟龙赤颜,同时来的还有苍华。
父尊说赤颜是魔体天生,一旦大意,便会成天地间的祸难之根,不肯收赤颜入清池,她就拍着小胸口说向父尊保证若是哪日赤颜真成了魔头,为祸不仁,就会亲手除了他。
那时,青虚树还不是长在千凝山的,而是在清池,赤颜每日同她约在青虚树下练功,久而久之青虚树长高了,他们也长大了,历了劫,涨了修为,有了情事。
一地情事散开,几番纠葛之中,本就是乱,加上妖王的推波助澜,赤颜入了魔,苍华成了龙神,当初只道是一句孩子气话,却不料一语成谶,最后她真与赤颜在东极之地决战。
决战之中,她大败,赤颜散了他的魂魄,她就用自己的散魂和一滴心头血破了他体内的魔魂。她一时赌气,用最后的灵力毁了清池所有的一切,让原本物美花盛的清池,一瞬之间变成光秃秃的石山,不过是要让赤颜悔恨,再寻不着一丝与她的过往。也就在那时,元始天尊才将青虚树移到千凝山上,让它躲过了一劫,未随着清池上的其他花木活物一齐消散。
那一世的情事,辰月似是如翻旧页戏,一页页翻来,滋味百般,最后只想强令自己真的实实在在睡一觉,醒来就不再去想,却总是扭不过脑子里的那股儿。
又迷迷糊糊睡了半日,天上开始散云,黑云滚滚地似是要下雨了一样,青虚树将辰月叫醒,道:“瞧着天像,估计要开战了,你不去瞧瞧?”
辰月睁眼,看了一眼云浪翻滚的天空,复又垂下眼帘,道:“不去。”
“你这是望着谁胜谁负?”
“谁都不望。”
“隔了一千万年,你的性子还是这般执傲。”青虚树叹气。
辰月不理它,信手接了一片叶子到掌上看着,左右地翻看了一阵儿,从石上坐起,道:“我有些事儿,先走了。”
然后,也不待青虚树回声儿,辰月径自起身招了云彩御行离去。
从千凝山顶下来,辰月直接去了东华山,落到非衣的院子外面,瞧着那已经修好的篱笆站了好一阵儿才走进去。
非衣正坐在靠窗户的地方培着一盆花土,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过来,见到是辰月,他又转过眼继续培土。
“非衣,我来看你了。”辰月出声。
非衣没理辰月,使劲地将手里的小铲子在土上拍了两下,然后将铲子丢天辰月脚下,拿起花盆进了屋,顺便一脚将门踢上。
“非衣,我来看看姬华。”辰月隔着门在外面唤。
屋里的非衣一直没应声,辰月就站在门外,从日中等到日斜,最后日落,归瞧着天黑了,非衣才没好气地将门哗然拉开。
“我是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想给你开门。”非衣嘴上狠狠报怨,转身没理辰月自己进了屋。
辰月举步跟上非衣进门,见到屋里布置很是整齐,一应桌案椅柜皆干净的很,倒是难得非衣竟还有这等细心。再看靠右侧里窗位置的榻上,姬华正平躺睡着,身上罩着用法力布下的结界。
辰月走近床榻,看到结界之中的姬华面色平静,长睫在脸下睑投了一个阴弧,若非脸色苍白了些,就只当她是熟睡了过去。
“可有寻到解救的法子?”辰月问非衣。
非衣看着姬华,愣了一阵儿,才摇头。
“你好生照顾着,我过两日再来。”辰月顺手解下腰间平日放着些丹药的荷包递给非衣。
非衣瞟了辰月一眼,别过头去不看她,道:“你将姬华伤成这样,我是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辰月暗自叹了口气,将荷包放到榻上,转身出了门。
离开东华山,辰月回了清池,见到一片光光秃秃的清池,从前未觉得有什么特别,此时知晓了前世,想到这些都是自己所造成,不免一时心潮几多,默然地在水瀑前站了一阵儿,才去了清琅阁前,从阁阶外数着步子走了一阵儿,到了一处大石旁边,辰月拍了拍那大石,道:“现身一见,有事。”
那大石未有丝毫反应,辰月略显疲倦地叹了口气,道:“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快些出来吧。”
闻此话,地面忽然震动起来,摇晃着似是地崩一般,辰月退后了几步,那原本光光的大石就慢慢从地下长了起来,然后长高,变细,最后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这一睡,就睡了近千万年,容我先洗个澡去。”那个由石头变成人形的东西出声说话,嗓音竟是异常清亮。
辰月点头嗯了一下,然后那石头就一个跃起,直朝左则水瀑的地方落去,整个身子直直落到了水瀑之中,和着落下的水幕溅起一团水花。
辰月看着水瀑,立了一会儿,寻了旁边一处齐膝高的石头坐下,等了约半个时辰,才见着水面立起一个身影。
“玄凤,你将头转过去。”那石头隔着老远冲辰月说到。
辰月轻笑,边按着他说的转了身,边道:“蒙离,何时你变得如此害臊了?”
“倒不是我害臊,是我怕你瞧了我的身子,就要我娶你。”
“睡了千万年,你贫嘴的性子,倒是不减。”
“你又错了,非我贫嘴,我乃说实话。”蒙离走近,伸手拍了一下辰月的头。
辰月转过身,见到蒙离已经不知从哪寻了套玄色衣衫穿上,凤目瘦容的模样,还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当日你被打得魂飞魄散,我以为你就那么没了,不想到一觉醒来还能见着你,仲河和赤颜可都下了大功夫。”蒙离在辰月对面的石上坐下,看着辰月略有感叹。
辰月浅笑,伸手理了理袖,不语。
蒙离看出辰月虽是带着笑意,却是神色百般,心知这中间事情是错综复杂至极,便不再多提,只问道:“说吧,来找我何事?”。
辰月想了想,道:“你是清池的石精,开天之际便有了你,算得是知晓天地的,我想问如何帮一只凤凰重修内丹。”
“凤凰?你有子女了?”蒙离十分惊讶地看向辰月。
辰月尴尬扶额。
“即不是你子女,又哪来的凤凰?”
“是只从东华山上遇着的,我……我毁了她的内丹。”
听此,蒙离脸上显出凝重之色,面露不解,起身负手走了两步,道:“你们凤凰一族,本就是天灵至稀的一族,上古开天时还好,这近百万年来,后代越来越少,你却还亲手毁了一只凤凰的内丹,这算起来是族内相杀,是大罪,可是要受天罚的。”
辰月垂眸,起身道:“天罚之事且容后论,我此行来,只是想向你讨个救她的法子,任是天地灵物,奇药珍草,只要能救得过来,我都取来。”
“唉,玄凤,凤凰内丹这东西哪是你说能治就治,若真是如此,当年赤颜也犯不上跪着求仲河出手,仲河也用不着花了几百万年才重新将你送入轮回。”
“如此说,再没有法子了?”辰月起身,失望地垂首。
蒙离转身,皱眉看辰月,面色极是为难,道:“这……这也不是完全没有,除非……除非有谁愿意生生将自己的丹内取出,给她补上。不过,活物死后内丹就是内丹,可活着的时候生生取下,那可是连着心一块的,取出来就是对自己用剜心之术,又有谁愿意呢?”
辰月失望地叹了口气,冲蒙离拱了下手,示意作别。
蒙离看辰月转身招云下来,犹豫了一下之后,才道:“玄凤,我这一千年未曾过问清池之外的事,也有近千年未见到尘风了,她……你可有见过她?”
辰月回头,看蒙离面露担忧,不免心中难过起来,道:“她……她前些时候死在了冰镜界。”
蒙离眼中有光一闪而过,惊得微张了唇,却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许久之后眼中闪起了亮光,匆匆侧过头去不看辰月,沉声道:“是怎么死的?”
“死在父尊手上。”
“哦,这样……那么,她应该是没有带着遗憾的。当年,她害得你同赤颜那般下场,连苍华都被累得封了记忆潜于南封山下沉睡近千万年。她造了那样的孽因,能这样死了,也好!”
“蒙离,你虽非父尊门下弟子,却同我和我几个皆有相交,特别是我同尘风,自打入清池就同你作玩,你的心意我能知得一些,若是难受,便去冰镜界瞧瞧吧,若是开坛祭她,帮我多洒上一壶花酿。”
蒙离闭目点头,转身离去,辰月也御云离开。
回到千凝山,远远地就见到青虚树如一把粉色大伞撑于山顶,树下立着下一个黑色身影,辰月不用多看,便猜到是魂瓷,但走近落至地上之时,辰月忍不住惊得微张了唇。
那是瓷魂,却也不是,因为这是一个半透明的影子,是瓷魂的拟身,而非实身。
天地间,除却几位上古大家练得有拟身出形如本身,便是当初三清天尊闭关修行之示,由道德天尊出面下令除妖,都需借了其他二尊之力才能出关现身。
除此之外,就是取将死之身的魂魄,借神器之力拟身出形,只是这样的拟身是比不得以大家法力,这用以拟身用的魂魄,只有数个时辰的存在,最后会魂魄会随着法力消散灰飞烟灭,取魂者不论本身如何,亦同时会灰飞烟灭,再无救回的可能。算起来,这是个赌命的法子,虽许多修行者都知道,却从未听谁用过,今日见到瓷魂拟身在此,辰月措约感觉到了些不平常。
见到辰月回来,玉虚玉的树身晃了几晃,似是想要向辰月表示些什么,可辰月并未明白,只冲青虚树点了点头,然后落到瓷魂身侧。
“鬼王,何以拟身至此?”
瓷魂转过身子迎面看向辰月,道:“见着我此时的模样,你应该也能猜出几分。魔鬼二族与天界开战,这几日来在赤江隔江而战,昨日我领军出战之时受了破魂箭。”
“破魂箭虽狠,却也非一丝医治之法也无,你何必……”辰月说到最后,忍不住一声轻叹。
“我知你所想,不过……你不必惋惜,这是我自求的。”
辰月看着瓷魂,突然想到了当初那个红衣轻笑的小姑娘模样,当时何等无忧,此时见着这个黑衣鬼王,再也找不出一丝当初的模样,甚至现下过不了许久,她便要灰飞烟灭了,不免心中几多可惜。
“你本不必如此决然的,好生活着多好。”
瓷魂转身,缓缓走了两步,仰头看向面前的青虚树枝,脖颈露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她道:“这些日子,我随着卓桑,每日形影不离,知足了,也死心了。”
“你是要以这种死,让卓桑记住你?”
瓷魂轻笑,道:“是有一些的,不过也非全然如此。我身为鬼王,却因为一已义气而与魔族结盟,我若不死,那么鬼族就无法再推出新的鬼王,也无法将结盟之事交代与天地间众族。”
“你这是后悔了?”
瓷魂微笑摇头,道:“不,从未悔过!只是,觉得愧对了爹爹,未将鬼界打理好,反落得与众族为敌。”
辰月垂眼,看着脚下落了一层的青虚树叶,许久都没有再说话,瓷魂也只是静静立在树下,仰头望着树上的叶子一片片落下。
最后,还是辰月先开口,道:“你即是来找我,定是有事,不妨直说吧。”
瓷魂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辰月,伸手将掌心摊开,掌中生出光润,片刻之后那只雕花刻印的往生镜就被瓷魂握在了手中。
瓷魂将往生镜递与辰月。
辰月看着往生镜,不解地微皱了眉。
“往生镜除却可知晓万物前世,还有一样不为众知的法力,便是可以借镜力找到时虚幻道,回到已发生过的或是未发生的某些时境之中,但这样的法术,要的是极强法力相辅,我能想到的,眼下又能助我的,只有你。”
“你是……你是要拟处虚境,将自己迷于其中?”辰月惊诧。
瓷魂点头,将往生镜朝辰月面前递了递,道:“你助我,这往生镜便是你的了。”
辰月看瓷魂皱眉许久,都没有去接往生镜。
瓷魂笑道:“我已然拟身,便是你不助你,也救不得你,所性不如我成全了我。”
辰月闭眼,最后还是伸手接下往生镜。
瓷魂笑,眼中露出欣然却又苦涩的笑意。
辰月抬手曲指于面前,将往生镜抛于指尖之上,另一只手双指合并指于眉心,闭眼开始驱力将朝往生镜注力打开时虚幻道。即时,狂风四作,辰月的衣衫尽数被吹起,身后漂浮了好长一段,面前映着往生镜所散发出来的光,衬得极美。
当往生镜发出的光芒几乎将整棵青虚树的颜色都射映得看不见时,自往生镜面前的光芒中出一同一地似是水镜的东西。
瓷魂看着那水镜走了过去,在踏入水镜幻门之际,瓷魂回头看向辰月,道:“辰月姐姐,帮帮卓桑吧。”
辰月睁眼,看到瓷魂的拟身消失在幻门之间,然后水镜幻门恢复如初,辰月知道瓷魂已然去了一处幻境,那里会随着她的期望而随意改变,成就她的一个臆想梦境。
辰月慢慢收了法力,往生镜开始散尽光芒,而那往生镜前的幻门就越来越小越来越看不清,最后消失于往生镜下。
辰月接住从空中掉落下来的往生镜,呆在原地看着方才瓷魂消失的地方许久,才转身看向青虚树,道:“她还能活多久?”
青虚树晃动着枝叶,道:“不晓得,她进入幻门,所入的就只是个虚镜幻世,在虚镜幻世之中,一切事物的存在,皆是心念所构,能在幻世里待多久,遇到何事,全凭着入镜者的心念映射而成。她是为一个情字执着而入幻世,那就要看她这执念有多重。”
辰月低头,看手中已收敛所有法力的往生镜,可里面只映出自己的脸。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赤江瞧瞧?”辰月悠声抬头问青虚树,可却又像只是讲一声,还未待青虚树出声,辰月已经招了云开始御行离去。
到达赤江,还远远在云头,就看到云雾之下中间是一条宽河,波浪翻涌间,浪头一扑接着一扑在中间翻涌,隔着赤江,两岸驻军无数,密密麻麻地排开阵式,天兵清一色银铠亮甲,魔军统一乌铠黑甲,大旗飞掣间,尽是剑拔弩张之态。
辰月在天上瞧了一阵儿,掐指算了算,知道昨日有大战一场,两军旗鼓相当,此时是两军对执,舒渊尚在天宫,卓桑已回了魔宫。
辰月转身,朝魔宫而去。
这次,不是梦了。在魔林中最到的魔崖上,辰月远远地见到了卓桑,这里没有一草一木,皆是由焦石林立的起伏山体,四周尽是狞狰的黑焦石雕,如獠牙一般遍布,前方是一处如狼牙的伸出山岩,山岩高出平地数十丈,在山岩的顶尖之上,一个一身黑袍银发的男子身负手而立,正是卓桑。
风将卓桑的黑袍高高扬起,在空中翻腾出一个极绚丽的图腾模样,一头长长的银发在风中凌乱飞舞,与黑色的袍和黑色的夜空交汇在一起,成了一道直剌入心底的剑,绝世霸气和绝世孤立的气息将他包围,似乎容不得谁靠近他一分。
辰月仰头看着卓桑,交于面前袖下的双手止不住相握,她记得这里,当年就是在这里,辰月亲眼见着赤颜成魔,然后将她打下这旁边的魔渊,然后她在落下魔渊垂死之际涅槃重生。
“卓桑。”辰月唤出。
卓桑听闻,头向旁边侧来,露出半个侧面,他邪魅地弯唇,道:“原来是帝后,稀客稀客。”
“卓桑,瓷魂已经去了幻镜。”
卓桑转过身,似是想了想,才笑道:“哦,那又如何?”
辰月看着卓桑一脸平淡无情,不禁为瓷魂多了几分伤心,上前几步,道:“卓桑,你收手吧,魔鬼二族说起来可怕,却都是经历数百万年无谁打理过,此时与众族为敌,可战得了一时,却战不了长久,你会败的。”
卓桑凌空走过几步,居高临下地看辰月,神色嘲笑,道:“帝后这是在关心本尊?天帝若是知道,可是会不高兴的。”
“卓桑,到底怎样才能将你体内的魔魂破除。”
卓桑笑,眼中赤瞳闪出光芒,然后突然一个欺身,以一种快到惊人的速度直扑到辰月面前,伸手就将辰月的脖子扣住,仅余三寸地贴着辰月的脸与她对视,道:“帝后,你这是爱上本尊了吗?”
辰月忍着脖颈间的疼,对视着卓桑的赤瞳眼仁,见到里面自己的脸,还有卓桑满眼的恨和邪魔之气。
不知为何,辰月眼中有泪溢出,辰月眨了下眼,道:“卓桑,我只是想帮你。”
“帮本尊?帝后真是仁爱。好,那本尊就告诉你,你要的方法就是,你死!”
说着,卓桑手上驱法用力一甩,辰月被丢出落向魔渊,辰月满头黑发缠绕着长长的白色裙褥仰面落下,卓桑立在上面笑看着。
辰月感到胸口散开一种痛,痛到似是想要将自己的的身子裂开,辰月伸臂,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朝上面的卓桑伸着,她张唇想叫卓桑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最后只能坠落,看着卓桑见到自己坠下的满面笑容,眼角有一滴血泪落出,散在魔渊之中。
最终,辰月所见之处被魔渊下的浓雾掩住,卓桑远远地消失在她所能见着的长岸之上,辰月闭眼,自体内生出灵力护体,召了彩云跌落在上面。
辰月伏在彩云上面许久未动,有些不经事的小魔以为她是死了,就大着胆子过来看,用手去戳了戳辰月的胳膊,辰月未理会,那小魔就张出了长着森森白牙的嘴欲去咬她,却忽然被一股力量击中,立刻灰飞烟灭了。
辰月抬头,见到一个身着白衣,面覆白纱的女子立在云端,她静静看着辰月,眼晴静如死水。
辰月立起身子,看着那女子许久,才犹豫不决地问,“你是……”
“我是妖界白荻,帝后请随我走吧。”那女子出声,声音同样冷冷清清。
闻得竟是已死妖王的妹妹,辰月立刻提起了精神,暗自防备她突然出手为妖王报仇。
“帝后不必紧张,哥哥已死,现在妖界被妖师乐儿所控,我法术不强,是不能妄想如何的,只想求得天界庇佑不被妖师所害。”
“那你应该去找天帝。”
“我同天帝素无交情,自然不敢求助。”
“那你找我又是为何?”
“我知你在寻找一颗内丹救东华山中的小凤凰,我可以给你。”
辰月大惊地看向白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
白荻自是明白辰月所想,她御云走近辰月,道:“我天生异体,出生之际就被查出是双心双凡之身,便是此次取了一丹一心,我不过是受些苦,不会死去。”
异体双生之说,辰月曾也在些故事本子和口口相传的奇言里听过,但从未真见过,此时听白荻这样说,不勉即是新奇又是激动,道:“好,若是你真能救得姬华,我带你上天宫便是。”
白荻微含了首,应了一声,眼神依旧平静。
同白获赶到东华山,已经是夜晚时分,非衣见到辰月微皱了眉,辰月简单地道了一声,寻着治了姬华的法子了,然后示意白获进屋。
白获让辰月同非衣在屋外等着,这一等就是一夜,待到东方天空显出鱼肚白,非衣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非衣面前来来回回地走动。
辰月虽心烦他走来走动,但还是没有出言责备,等到天色大亮之时,忽然闻得屋内传来一声轻响,然后就是姬华唤非衣名字的声音,接着是门被白获拉开。
白获还是覆着面纱,打开门之后忍不住轻捂了胸口脚步晃**地走出来,非衣迅速跑进了屋内。
“你可还好?”辰月问白获。
白获抬头看了眼辰月,摇了摇手示意无事,哑声道:“我已救了她,希望帝后守信。”
“我现在就带你上天宫。”辰月招了云,带着白获离去,行至空中时,下面传来姬华和非衣的唤声,辰月回头看了看,笑着点了下头,然后离去。
回到天宫,守在天宫之外的仙倌见到辰月,皆惊喜万分,忙小跑着进殿禀报,旁边立着的一干守将,皆跪下请安。
辰月却全然没有理会,径直入了正殿。
殿中,舒渊正坐在帝台上看着一把剑,赤乌的剑身,乌玉而制的剑柄,剑身散着寒气,那是宿斩。
“帝后终于回宫了。”舒渊放下宿斩,微笑看向辰月。
辰月没有应话,只看了看身后的白获,道:“此乃前任妖王之妹,现在妖界内乱,她想在天宫暂避一时,还求天帝允下。”
舒渊看向白获,目光似带温笑,却又犀利如炬,白获看着这样的目光,不禁连退了两步,不敢与之直视。
“帝后,天宫非普通之地,这……”舒渊有些犹豫。
辰月见此,上前登上帝台,看着舒渊,道:“若是我未记错,我是帝后,那么我就以帝后的身份,在此下第一道命令,将她收留在天宫之中,待到他日妖界内乱平定,她可自行离去。”
舒渊看着辰月,目光深浓一片,辰月毫不避及地对上这目光,丝毫不让步。
“那么,即是你要是帝后身份下旨,可是表明你要以帝后之身份自律,担起自己的责任,好生留在天宫,做一个帝后应该做之事?”
“我会留下。”辰月落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回到紫阳宫,微琦等一干仙婢都依如朝日地伺候着,辰月每日多半时候都是睡着,任舒渊何时来,她都不太理会,便是遇上她醒着的时候,她也只是自顾地喝茶,看花,不与舒渊说什么话。
微琦怕辰月觉得烦闷,就将一只通体血白的猫儿带回了紫阳宫,辰月见那猫儿长得漂亮,也着实喜欢,新手制了个红绳将一只乌金小铃铛系在它脖子上,还给她取了个名儿叫姒姒。
姒姒贪睡,每日吃完东西,必要睡上几个时辰,醒来后玩上一阵儿,又要吃,吃完了便又接着睡,不过这倒也合了辰月最近的模样,一主一猫相互睡的欢快。
自打回宫,辰月就发现屋里多了一枝紫桃花,微琦说那是舒渊特意派仙倌送过来的。辰月从千凝山上天宫时未带任何物件,这株紫桃花当初是落在小仙居了的,现在舒渊又派仙倌特意去寻了送来,不过是想让辰月念及旧情。
可辰月再见着这紫桃,却怎么都不爱看,让微琦从殿里拿出去,微琦闻声连忙跪下,身后一干仙婢也如受重罪一般跪下一片,辰月连令了几声,她们都俯首于地不敢起身。
辰月猜料她们是怕舒渊得知后受责罚,不禁一时心头火大,一挥手就将那只插着紫桃花的琉璃瓶打翻在地,随着一声碎响,那琉璃瓶摔了粉碎,里面盛着的琼水也滚散一地。
辰月道:“你们还当我是娘娘?还是全都去跪你们的天帝罢了!”
仙婢皆不敢再出声,最后还是微琦跪行上前,连叩了三个头之后,开始小心地去捡地上的琉璃碎片,旁边的仙婢也赶紧出来两个冲辰月叩头,然后捧手为盘接过微琦捡起的碎片。
见此,辰月才恢复了些清明神智,扶着额闭了阵儿眼,想到方才的怒气,竟似不是自己。
辰月心里悔叹,近日自己这是怎么了,脾气越来越躁戾,时常因为一句不悦就大动肝火,弄得紫阳宫上上下下的仙婢皆自危甚多,生怕说错一句,走错一步就惹了辰月不舒心而发脾气。
“罢了,你们再寻只瓶子将它插起来,罢到处不显眼的地方是了。”辰月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抱起一直蹲在旁边案台上看着戏的姒姒出了紫阳宫。
从紫阳宫出来,辰月信步走在天宫中,瞧着天色尚早就朝天池的地方去,想看看那里的牙蕊花开了没有。
走过一丛青芙树时,忽闻得树后传来些声音。
“你说,天帝真的会娶那个妖女为后吗?”一个仙倌的声音传出。
“我猜不会吧,咱们不是有了帝后吗?”一个仙婢接话。
仙倌不太屑地啧了一声,道:“帝后,你瞧瞧咱们的帝后,有几日是安生待在天宫的,这次好不容易回来,性子却是一日比一日暴戾,这样的帝后,哪里能母仪天地。”
“唉,你还别说,昨个儿遇着在紫阳宫发职的河童,她就只是不小心踩了紫阳宫外种的一朵奉阳花,帝后就训了她好一顿,还说要将她赶出天宫,吓得她在殿外跪了大半日请罪。”
仙倌嗯了一声,道:“你说,是不是帝后已经知道此事,所以才……才心生忌妒了?”
仙婢不太肯定,道:“应该不会吧,那妖女不是帝后亲自带上天宫的吗?”
“谁知道呢,指不准咱们的帝后娘娘是被那妖女给蒙骗了。”
“唉,真是复杂。”仙婢叹息。
“这才刚开始呢,慢慢等着瞧吧,后面指不准会出什么事儿。”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难不成后面还会出什么大事儿?”仙婢立刻有了精神一般追问。
那仙倌听得追问,不禁得意地笑了一声,然后压低嗓子道:“你估计还不知道吧,咱们的帝后和魔尊前世有孽缘在身,现在天界与魔族开战,天帝与帝后又不合,再加上此时出了这个妖女,又扯上些妖族事物,这事情就复杂了去,将来会是个什么结果,都未得而知了。”
仙婢连咿了几声,最后叹息了一声,还是说了句复杂。
辰月本是无心听这些仙婢仙倌私下聊小话的,若放在平日闻得这些八卦,任是心里再不悦,也都念着自己的身份不会露面出声,可这回不知为何就是一股怒火烧上心头。
闻声,抬头见到抱着一只白猫的辰月,仙倌和仙婢立时煞白了脸,嗵地一声跪倒在地,把头叩拜连连作响,嘴里自骂着多嘴求娘娘恕罪。
辰月走过几步,到他们面前,道:“你们所说妖女,可是我带上天宫的白获?她又怎么了?”
那仙倌听闻辰月发问,停下了叩着的头,与旁边也停下的仙婢对看了一眼,然后又连连磕起来,道:“求娘娘恕罪,小的们什么都不知道。”
“哼,我知你们是怕天帝降罪于你们。可若你们现在不说,我同样也可降罪,以蛊言传虚,惑乱宫听为由将你们打入轮回都有余。”
闻言,那仙婢忍不住轻泣了起来,仙倌抖如筛糠,最后道:“此事……此事,我等亦是偶然闻得白获与陛下在书阁相谈才得知一两分,似是那白获欲以妖族归顺天界,合力平乱魔鬼二族为条件,要天帝立她为后。”
“妖族归顺?合力平乱?她不是已在妖族无安身之处吗?”辰月不解反问。
“这些小的们真的不知了,求娘娘明查恕罪。”仙倌又连磕起头来。
辰月用手顺着姒姒的毛发,皱眉朝左侧通向天池的路上瞧了瞧,那个仙倌偷偷抬头似有担忧也看向那里,辰月一看仙倌,仙倌立刻害怕叩下头。
辰月轻笑一声,转身继续朝天池而去,身后传来那仙倌和仙婢连连叩头的声音。
辰月去了天池,才一踩上天池外的小石径,就远远地见到舒渊立在天池岸边,旁边立着一身白衣,面覆白纱的白获。见到辰月,舒渊略蹙了眉,白获丝毫未有意外。
辰月远远地冲舒渊笑了笑,却又没说话,然后转身离开。
舒渊立在池边,负手相望,没有说话,一直看着辰月离开。
入夜,微琦向辰月禀话,说妖界白获在殿外求见,辰月睁开原本瞌着的眼,从榻上半支起身子,犹豫了一下之后挥手示意可以让白获进来。
白获进殿,也未怎么向辰月行礼,径自地走到了她面前,眼神平静地看榻上半躺着的辰月。
“说吧,有何事。”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同天帝之事,即是你不去找我,那么我便来找你,总要谈上一谈的。”
“哦?”辰月半垂下眼,侧手拂着躺在侧身的姒姒的白毛。
“我已暗中与妖族众首领联系,只待我一声令下,妖界将重归于我掌,我可助天界将魔鬼二族之乱平下,但我却不再想只当第二个妖王,我要当就当帝后,与天帝共享一切。”
“那么,当日你同我讲什么在妖族无容身之处,全都是假的了?”
“但我也取了自己的一心一丹救了那只凤凰,你并不吃亏。”
“看样子你是要当定这个帝后了?”辰月半笑抬眼看白获。
辰月伸出一臂,支起额头淡笑着看白获,道:“如此看来,这一切你都是早就料好的,难为你长的一般,心计倒是颇有些。”
闻言,白获笑着转身,看向榻上的辰月,道:“长相一般……帝后倒也是个嘴上不软的主。帝后曾在上次宴席上见过白获,那帝后想不想瞧瞧我现在的模样?”
辰月微有不解地看白获。
白获侧手,从耳边取下半边白纱将面纱之下的容貌露出辰月面前,辰月见到那张脸,立刻微睁大了瞳孔,不由吸了口气。
白获对辰月的惊异露出满意笑意,复又将面纱遮上,转身出殿。
辰月看着白获出殿离去,从榻上坐起身子,伸手将姒姒放在旁边让它自己在榻上待着。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看到送走白获的微琦进殿,如平常一样立在殿柱边。
辰月边伸手扶着姒姒雪白的皮毛,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微琦,方才那位你可认得?”
微琦上前行礼,低头应道:“认得,是前任妖王的妹妹,算得是妖界的公主。”
“哦,原来你也认得,是不是听正殿的仙倌仙婢们讲的?”辰月半笑着看向微琦。
微琦对上辰月的目光,赶紧又行一礼,道:“奴婢知错了,不应听些私下小话。”
辰月轻笑不语,将目光转向榻上的姒姒,道:“姒姒可真是只听话且漂亮的猫儿,你是在何处寻来的?”
“是……是偶然在天池遇上的,瞧着着实漂亮,便抱了回来。”微琦回话。
“天宫何等地方,何以无故出了无主的猫儿?还是如此漂亮的皮相,可真是巧呀。你确定不是谁特意带到天宫,要你放到我身边的?”辰月收回拂着姒姒毛发的手安放于膝上,目光冷淡地看向微琦。
闻声,微琦立刻跪倒,将头磕于地上,一动不动。
“说说吧,你同白获是何关系?”
微琦跪在地上,伏首不动,道:“奴婢不知娘娘所意。”
“不知?倒是嘴硬的很!你可知你们的纰漏在哪?”辰月起身,走下脚踏看着地上的微琦。
微琦跪于地上,依旧不语。
“自白获上了天宫,你就带回了姒姒,凡我带着似似在身侧,就时常心烦意乱不得静心。今日我是听到一星半点关于她欲要帝后之位的事儿,却从未在天帝和白获面前提过一字,她又何以要主动来寻我?唯一的解释便是,我身边有安插可听得我动向的东西,这应该就是姒姒了吧。”
见到姒姒的原貌被打出,微琦心知再无挽回,抬首看向辰月,从地上站起,只一伸手,原本还待在榻上的姒姒就落到了她的臂膊之间。
微琦看着辰月眼神妩媚地笑,道:“帝后好眼力,亏得我和姒姒都吃了那么多散尽妖气的丹药,还是被你识穿了。没错,姒姒是白获带上来的,她是一只凶猫,虽然敛了妖气,却同样会让你心烦意乱,让你落个暴戾成性的名声,同样她也可以随时跟着你,知道你所有的事。至于我的身份,你应该是没有听说过的,我是白获的同胞姐姐,只不过因为天生体弱,就被弃在妖界之外,后来幸得我遇到高人相救,又帮我散了一身妖气修成仙身。”
“这是你们妖族内事,我不想多知,现在你倒是应该想想,自己要如何从我这里脱身。”
“帝后本就无心杀我,我自然不担心。”
“哦?你如此肯定?”
“若帝后想杀我,方才就动了手,何以听我如此放肆多话。”
辰月冷笑,转看向微琦,道:“方才我是不想杀的,不过你现在这样说话,我倒是想了。”
闻言,微琦脸上的笑意全无,跪倒在地。
辰月甩袖,转身不看,道:“滚出去,转告白获,便是她得了帝后之位,望她好自为之。”
“多谢娘娘不杀之恩。”微琦就了一句,起身迅速出殿离开。
微琦离去,辰月走出紫阳宫,立在殿外看着九天星河,见到远处有地方白雾茫茫一片的异象,招了身边的仙婢问那是何处,仙婢说那是天夙河,自打今日起,天夙河无故下起了雪,引得许多许多仙倌仙婢议论纷纷,都说这是魔族同天界开战,引得千万年前死在天夙河岸的冥魂们不安生,要出来作乱了。
辰月看了一阵儿,想到那回与卓桑一道去天夙河看雪晶子的事,信手招了云彩朝天夙河去。
相比上次来时,这回这里的集雪明显薄了许多,走在赤红的石板路上,可以明显地看到脚下那赤红的底色。
辰月走到天河岸,望着左右延长布开的干涸河床立了一阵儿,后蹲下身子摸上赤红的石砂,掌心就传来炙热。
“玄凤神女,你回来了。”有一个洪亮却又漂浮不定的声音身旁边传来。
辰月抬头看去,见到纷纷白雪中,有一群赤袍黑带的影子整齐地立在河床之上,他们的身体都是大半透明的,一眼就认出只是魂魄,而非实身。
辰月看了领导头的汉子许久,才想起这个汉子是当年大战魔尊时仙道中的领军人物无涯,她站起身子看向他们,道:“无涯,你们都还在这里……”
“带你们出去,我又能如何?”辰月淡淡涩笑。
“这千万年来,我们守着天夙河,不过是等有朝一日能完成千万年前未完成的责任将魔族杀退,只要完成此事,我们身上的怨戾之气可消,可重投转世。”
辰月拍了拍手,将沾在手上的沙尘拭掉,道:“此事,我若是不应呢?”
“你不能不应!”无涯出声,然后天夙河岸上的沙石地面开始震动,沙石晃颤中,自地下开始爬出一只只魂冥,沙石被风吹动飞起,可以穿过他们的身体,天上落下的雪也穿过他们的身体。
辰月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然后越来越多的魂冥战士爬出,最后密密麻麻地立了整个天夙河,一眼望不到头。
“无涯,你这是要军谏?”辰月看向他。
无涯单膝跪倒,身后的魂冥亦跟着跪下,一望无垠过去,满满天夙何皆是魂冥战士的红色。
“你们可知,你们要我去杀的魔尊,于我而言又是何意义?”
“玄凤神女,这是你生于天地间的使命,不论如何,这是天命,你不能推辞。”
“可若我就是不应呢?”
无涯抬头,深眉深拧,目光如炬,道:“玄凤神女,难道你要背逆天命?!”
辰月笑,接了片雪花于指上,道:“那么我就为他逆了这天命又如何。”
“你可还记得当年魔尊作恶多少?可还记得他让天地险些毁于一旦,你要再眼见着再发生一次?”
辰月转身离去,道:“我不管!”
无涯从地上猛然站起,道:“玄凤神女,当年在天夙河岸就是因为你的一时手软不忍杀了赤颜,才让数百万仙道中士命葬于此成了这空什子的冥魂战士,守着这这河岸一守就是千万年。难道,你还要再让我们就这么无穷无尽是守下去?还是要所性天地都毁了就好?”
辰月不理会,伸臂朝前一挥,整个身子凌空飞起,朝着天夙河外而去,那地上的冥魂见辰月要离去,皆纷纷追来,辰月挥袖打下一道结界将基挡住,不一刻就落在了天夙河岸之外,那些冥魂追不出来,只能面相凶残地看着辰月。
辰月咬牙转过身,正要离去,没不想见到一个一身锦袍的身影。
舒渊长身玉立在数丈开外,头束双龙冠,身着银白广袖衣袍,襟口的地方细细是纹着银龙花案,负手立在那里,被风吹得衣衫翻拂,却还端着一身绰然温润的不怒自威。
辰月看着舒渊,任风将她的眼都吹得眯了起来,一头长发吹在身后洋洋洒洒。许久,辰月才走近了几步,道:“天帝也是来要我去杀卓桑的吗?”
“我接你回去。”舒渊伸手,将掌递向辰月。
辰月笑,走近舒渊,伸手将五指放到舒渊的掌心,极为认真地比了比,然后又收了回来,抬头望着舒渊笑着落了泪,道:“舒渊,我现在才突然发现,我想握着的手,不是你,怎么办?”
“你们都说卓桑成魔了,将来会为恶于天地之间。可是,我明明知道,却还是想着他,没办法去恨他,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是不是中了蛊?”
“你是中了蛊,一种叫情的蛊。”舒渊应声,拂袖招云离开,侧手一掷之间,一柄乌黑的寒剑直插入地面,是宿斩剑。
“朕不会逼你,但魔尊必除!”
看着舒渊所在的那团祥云消失在天夙河之上,辰月回头再看一眼困在结界中的冥魂,一层层涌着,她的眼前又闪现出当年那血浪涛天的情景,无数仙士倒下,那种死前满目惊恐,和凄惨叫声历历在目,犹在耳边。可她有什么办法,当年她手软没能在赤颜成魔前杀了他,而今他依旧无法让自己答应。她呆呆立在原地,不知将往何方。
三日后,有雪妖传来消息,妖族内乱,一干妖族首领反了妖师乐儿,合力将其禁于伏妖殿中用业火烧死,前任妖王之妹白获出面主持大局,带回了同胞而生的妹妹微琦,微琦成为新任妖王,而白获将嫁与天帝,成为与玄凤神女平起的帝后,妖界倾全力助天界增兵平杀魔族,同时天帝亲自出征赤江,与魔尊迎战。
辰月坐在天夙河岸看着漫天大雪听着雪妖一字一句地叙述,捡了一块赤红的石头在手中看了许久,然后将石头丢回干涸的河床中,拍了拍手,立身站起,转身看向那柄还插在地下的宿斩。
她伸手一招,那宿斩破沙而出,在空中飞腾过一圈之后落到了辰月手中。
辰月细细地摸过剑刃,道:“好吧,既然还是逃不过,那么就这样吧。”
辰月手握宿斩,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结界,这三日来结界里已经聚集了无数冥魂战士,只眼巴巴地望着辰月,带他们打破这里的怨戾可以得到解脱。
辰月扬剑,对准结界一划,随着自剑身而出一道白光斩过,结界破开,冥魂纷纷涌出,如潮水一般,将整个天夙河岸挤满,然后这些冥魂如烟雾一般沿着天夙河直流而下,朝赤江而去。
辰月站在河岸看着这满河冥魂流动,她伸出五指,迎上天上的雪,然后猛然挥剑一斩,迅速跃起,迎着漫天雪花随着冥魂大军朝赤江而去。
到达赤江,那里已然一片血雨腥风,仙、妖、魔、鬼,无数颜色在眼前混战晃动,凄惨的叫声,混合着各类血液糊焦,发出阵阵作呕的气味。隔河而立的两边,舒渊同卓桑领军立于阵前云端,舒渊着白,卓桑着黑,隔江而对。
辰月穿过那些黑色的焦烟,落在舒渊面前,看一眼身后已经穿上帝后衣冠的白获,辰月看向舒渊,道:“天帝,今日我带冥魂战土来此,你此战必胜,我已经尽了天责。”
见此,辰月笑了笑,用另一只手将舒渊的手一点点剥开,道:“舒渊,其实你心里的那个女子,不是我,你应该握着的手,不是我的。也许,你很快就会明白,希望那时你不要记恨我太多。”
说完,辰月看向白获,笑道:“白获,你穿的这身帝后华服着实好看,不过这都是我穿过的东西,你没瞧见上面绣的都是凤凰吗?你的本尊不过是只狐,不是凤凰!”
说完,辰月任由着白获脸色煞白地咬牙,转头跃身挥剑,不顾身侧的一片响杀和硝烟四滚,在面前划开一道剑虹,点足划过被血浸染成红色的江面,微笑着迎向江对面黑袍银发的卓桑。
同时,舒渊下令全面向魔族进攻,无数天兵和着冥魂朝卓桑杀去。
辰月最后在卓桑面前落下,她微笑着,与卓桑只隔一步之距,相对而视。
“卓桑,我在天夙河走了好久,回了很多次头,你都不来寻我,我就来寻你了。”
卓桑看着辰月,眼却是赤红一片,没有一丝的反应。
辰月眼里落了泪,伸手拂上卓桑,道:“卓桑,瓷魂临死前给我喝了忆茶,把她的记忆给了我,我知道了所有你不让我知道的事。你怎么那么笨,为了我就成了魔,还不肯让我知道,你平时那么聪明的,怎么这个事儿就犯了傻呢?”
卓桑面无表情地看辰月,见到辰月有泪落下,他伸出手指接过,可因为魔气太重,那泪立刻就化成烟雾散掉了。
而身向卓桑而来的天兵和冥魂,此时已经涌上前来,皆高举了兵器压向卓桑,辰月听着身后的漫天杀声,摸着卓桑的侧脸微笑,道:“卓桑,从前都是你来护我,这回我来护你,可好?”
然后,辰月迅速一个转身挥剑,剑过之处,惨叫一片,无数天兵和冥魂化作烟散而去。那一干天兵和冥魂皆瞬间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向辰月。
辰月扬剑侧立,目光淡然地抬头,迎上那些涌在几步之外的冥魂,道:“当年是我同魔尊累得你们成了冥魂,今日我放你们出来,你们必然可灭了魔族重投轮回,但是谁想伤魔尊一分,那么便先从我这里过去。”
闻言,天兵和冥魂皆惊,道:“玄凤神女,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这是要与魔尊为伍?”
接下来,就是一片哗然之声,各族皆纷纷相互惊叹,谩骂之声传出,辰月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辰月,你本是玄凤转世,天命所归,斩杀魔尊才是你的天命,你怎敢逆天?”
辰月笑,将手中的宿斩缓缓抬起,指向他们,道:“那么今日,我就逆了这天!”
许久,面前的仙妖皆看着辰月不敢动一步,直到远在江岸之上的白获喝声下令,道:
瞬间犹豫之后,一干妖类纷至沓来齐袭上辰月。
辰月看着那一片黑压压举刃而来的妖类,缓缓张起双臂,凌空升起后闭目指剑在面前划出半圈灵光,然后倾尽全力将剑气合着全身之力狠狠击出。
灵光直划出去,瞬间增大了几十陪,所过之处妖仙尽成散灰,最后光芒几乎将整个赤江笼罩。
同时,原本被黑烟弥漫遮天的赤江,被这灵光所带气流冲破云霄,厚厚烟云散开,犹如天被劈开一条口子,缓缓露出一方青白天空,一日当空,光芒万丈地映向赤江江面,让所有妖魔鬼仙都不由惊得停一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仰头望去。
紧接着,当辰月击出的那道灵光落向江而之际,自江心之中涌出数十只如腾龙般的粗大水柱,水柱直入天际,翻腾不止,似是要将天地连接到一起。
见到这样的情景,立在赤江两岸的各族皆惊得后退,害怕这样的水柱会在瞬间崩溃,然后如当年在天夙河岸一般,这里所有的仙魔妖鬼皆成了新一轮的丧命者,这赤江会成为第二个干涸千万年的天夙河。
辰月立于这些水柱之中,回头看向卓桑,卓桑平静地看着她,没有丝毫情绪。
辰月了看了看已经开始躁乱的江岸,笑道:“卓桑,你为我成了魔,现在我为你逆了天道,我此时在成了天地间最不能容下的至邪至恶,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卓桑缓缓眨了眼,一头银发被风吹得拂掩了半张脸,只是那双赤红的眸子却异鲜明。
他缓缓抬手,眼中露出杀气,道:“你是谁?为何要为我与他们作对?”
辰月歪了头笑,走近卓桑,牵了他的手紧紧握住,道:“原来,你是不记得我了。没事的,现在没谁敢伤你半分,我们离开这里,我会想法子将你体内的魔魂取出,然后你就会记得我,一切就会好起来。”
“离开?”卓桑笑起来,邪气从眼中露出,赤红的眼露出杀气,迅速一挥手,他满头银发瞬间四下散飞,黑袍长风而舞,身后多出了一层似可庶天掩日的黑色浓雾。他立于中间看着辰月凶狠冷笑,道:“我为何要离开,现在只消我一挥手,这里的一切都可化为烟雾散尽,我将成为天地的统领,无谁敢同我抗衡。”
见得卓桑召出如此强大的魔力,原本立在江岸之上的天界众将皆惊恐万状,纷纷开始劝舒渊离开,一干妖魔鬼卒发出了惊慌的在叫,开始四下溃逃。
“卓桑,收手吧,和我离开。”辰月直对着卓桑凌空立着,满眼悲伤心痛地望向他。
卓桑眨眼看过辰月,猛然一挥手,身后的黑色浓雾瞬间倾涌而下,将方才露出的一方青天重新遮上,黑雾所过之处出现无数妖魂,龇牙咧齿地开撕咬所遇见的妖类或是冥魂。
看明卓桑已再无一丝挽回,辰月垂眸苦笑,退后三步,以剑为笔在面前划过,然后迅速旋身立上一处水柱之前,双掌结合后分开,驱出力量,随着一声轻喝,她身后的水柱瞬间化成数只凤凰,挥动着凤尾引起万丈水幕迎上卓桑压来的沙墙。
一时之间,赤江之上,生生立起了一面接天高墙,一面是水,一面是沙,水又合着沙不停涌下,随着两边的力量不停加强,赤江开始显出异象。泛红的江水混合着灰黄的沙石开始逆流而上,如一道漩涡,将一切翻动着朝上游流去。
辰月隔着水纱的墙看对面的卓桑,还是那张容貌,却没了往昔的言辞笑貌,看着只是心痛。
辰月咬牙,从腰间取出那颗卓桑曾送与她用的避水珠抛向面前的水墙,破水之际,又将那片卓桑送她护身的银子贝掷于剑尖,剑锋斩过,银子贝裂成两半,里面散出凝聚的万年功力,卓桑似是胸口被击中,皱眉一退步,辰月剑锋急剌,穿过水墙夹带着剑气直剌入卓桑的胸口。
剑过,破体而出!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一瞬之,身边的浪流之声,惨叫声,似乎全都凝固停止!
许久,辰月看着面前的卓桑,慢慢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松开握着宿斩的手,摇晃着后退,
“你为什么不护体?就算我毁了你的护身符,你……你也不会……”辰月摇头,捂了自己的唇。
卓桑眼里的赤色消失,一头四散在空中的银发落下,披洒了满肩,银发之中的脸上却露出笑意,然后从身后伸手递向辰月,摊开掌心,里面赫然躺着一滴血泪。
卓桑道:“那日,那日在魔崖,你落泪的时候我突然好心痛,就将这泪收了起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心痛,一直在想,就在方才我突然想起来了。”
“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反击,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剑的威力,你会死的!”辰月嘶声喝问着,眼泪瞬间滚落。
“我说过,若我真成了万恶的魔头,必然要死于谁手下,你是最好的。如此,就好了!”
“你混蛋,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道你这样有多自私!你让我看着你死,让我后悔,你觉得好了,可我觉得不好!”
“辰儿,我们回清池吧。”卓桑笑着向辰月伸手。
辰月的泪涟涟落下,她打开卓桑的手,哭道:“我不回,我为什么要回?”
“辰……辰儿……”卓桑的唇开始泛白,身子摇晃着站不稳,他咬牙握住胸前的宿斩剑柄,闭眼从体内抽出,然后一个仰面就翻倒了云下,直朝江中落去。
坠落的一刹,卓桑束着银发的玉冠散落,一头银发瞬间散了满身,纠缠着身上的黑色长袍,如瞬间在赤江之上凌空开出一朵魔蕃花,俊美的面容苍白如雪,却仰面含笑望着俯面朝他追来的辰月微抬着手,无限留恋不舍。
辰月下俯着身子,奋力伸长了臂朝卓桑去,白色纱裙被风高高吹起向后,黑发如长绸落了一长段,眼中的泪落下,滴到了卓桑的脸上。
最后,在卓桑要落入赤江之时,辰月一声长呼,自身体散出强大灵力,束着髻的发被自体而散出的力量炸散,一头黑发散开,赤江水面瞬间凝结一半,成了如冰面的水镜,辰月急速翻身侧落,探臂将卓桑从背后揽住,跌落于水面之上。
辰月卧坐在凝成镜面的水上,将卓桑紧紧抱住,看到卓桑的眼开始闭上,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害怕地泣声道:“卓桑,我听你的,我们回清池,你别睡,一会儿就能回去了。”
卓桑笑着咽了一声,半闭起眼睛。
“魔尊死了。”不知是哪只妖物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原本慌乱害怕的众妖魔仙鬼皆看向江面,又拿起兵刃对向辰月和卓桑所在之处。
辰月扭头侧看向江岸,隔着还未消退的水幕冷清一笑,长袖一挥,那百丈高的水沙幕墙瞬间裂开大一条大口,从大口之中,他们见到脸上带泪的辰月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凶光,都不由退后了几步。
“你们要的天道正义,我已还与你们,前世也好,此世也罢,我同卓桑再不欠你们一分一毫!至此,便是天崩地裂,混沌重开,亦再不与我们有半分干系。”
说着,辰月甩袖在身侧半绕一圈挥出,那分开的两面水沙幕墙化成水瀑倾泻而下,翻腾起如巨龙的浪头,沿着赤江快速逆流而上,这逆流如一条巨龙,将江岸上的妖仙都吓得退后,不敢靠近。
辰月仰天而望,看着那一方墨雾弥漫的天空,笑着垂首看了怀里的卓桑,道:“记得你说过,待到一日,你要披霞踏彩,携日带月,以三媒九聘之礼迎我入回清水龙宫。现在,你是迎不了我了,不过我却还是想同你披霞踏彩,携日带月在天地间走上一遭。”
辰月将落在的宿斩执起放于面前,右手执剑,左手握紧剑刃,剑刃一点点自手中抽出,所过之处皆染满红血,那血渐渐在剑上生出红光,溶入剑身,原本乌色的剑变得暗红,剑身散出一种灼热之气。
待到整个剑刃都成了赤红,辰月仰头,指天一划,将整柄剑抛起,迅速以掌凝尽全身之力,从剑柄推掷向上,宿暂就如破失之箭,带着半圈银白剑气直入天幕。
刹那,头顶的黑雾在与剑气碰触之时被划开,透过团团云雾有阳光直射而下,不待多时,那一方青天白日再现,一日一月,赫然出在东西两方天空。随着头上的黑云越散越开,青天白日开始变色,由白变得金黄,再变成灿烂的绯金一片,霞光自云后的天空团团凝出,霞光云氤,弥漫了整个天空,映得所有一切都似成了赤朱丹彤锦缎上投映的灿烂华丽影像。
然后,辰月敛袖抱着卓桑飞起,破云而出,跃入漫天霞光之中。
背对着一天一地的红云霞光,辰月带着卓桑落在了清池水瀑边,旁边水瀑如从天落,辰月小心低头看向怀里的卓桑,他却已不知在何时闭上眼没了气息。
辰月看着卓桑的脸,抖着指想要去摸摸,却又怎么也不敢碰触,双唇颤动着要唤他的名字,想要哭,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辰月闭眼,有一滴泪落下,落在了卓桑眉心的印额之间,那泪就发出金白色的光,凝成了璃珠缓缓飞起。
辰月抬起泪眼看去,见到高高的水瀑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通身雪白的绝色女子,一头白发汇入水中似是与这水瀑合为一体,又似是她本就是水拟而成。
她微捻中指,那一滴璃珠就飞落在了她的指间,她微笑看向辰月,发出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道:“可还记得与我的约定?待你至爱,至痛,至悔,至明之时,落下的一滴泪,称之为至情之泪,而当至情之泪落下之时,便是你消失与天地之时,若非天道逆转,不得改变。”
“你是洞明镜神!呵呵……如此说来,也是我要死的时候了吗?也好,也好!”辰月哭着涩笑。
镜神敛目摇头,慢声道:“不,你错了。我来,只是收你这一滴泪,但你不会消失。今日已经天夙河满,日月同明,而他亦逆了你本应死于他手的天命,你已经然成为存于天地六道之外的神灵万成之身,若非再有一次逆天之事发生,你将与天地同寿。”
“天地同寿……天地同寿……”辰月苦笑着念过两遍,然后抬头看向镜神,道:“可这非我所要!镜神,我与你做一回新的交易吧,用我这万成之身,换一个封印。”
镜神微蹙了眉,许久才道:“你可想好了?天地各族亲见你手刃魔尊,现在你又有了万成灵身,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拥有与天帝齐肩,甚至更高的地位。”
辰月摇头,道:“不,这都非我所求!”
镜神敛目,似有叹息一声,不再劝阴,曲指打出一粒水花到辰月面前,道:“这便是你要的,当封印开启之时,你将失去一身法力。”
辰月点头,扶起怀中的卓桑,仔细地看过他的脸,笑着附唇到他耳边,轻声道:“我要这清池恢复十里青峰,百里花开,与你长眠于此!”
然后,辰月曲指引力指向那朵水花,小小的水花瞬间化成无数朵四下散在空中,汇成一只似是无比巨大的花苞,辰月伸手拂着卓桑的脸,闭眼吻上他的唇。
瞬间,天地轰响一片,整个清琅山开始震动,旁边的水瀑突然如飞开大翼的鸾鸟扑向辰月和卓桑,一瞬之后水瀑消失,只有一片微凸的平地。然后,地上开始纷纷生出绿芽。
就在前一刻还光秃秃只有石头的清池,不到片刻,花枝如海,葱郁无边。
有轻风拂过,十里繁花,瞬间尽开,似是在谁的微微一笑间,洒起满天花雨,落进一方天空的霞光之中。
一眼之幻,两世之葛,十里青峰,百里花开!
当夜,天宫设宴,舒渊端着琼浆玉觞,看着殿中歌舞,仙倌宣读旨意,自即日起白获封为新帝后,入住紫阳宫。
白获由三十六位仙婢掌灯开路入殿,一身凤袍华美到至极,舒渊坐在帝台之上看着她走近,在登上最后一级龙阶时,白获轻抬皓腕,将面纱取下,露出一张绝世颜色的脸。
舒渊觉得却猛然似是被什么击中了胸口,然后一段他被尘封的记忆涌出,他想起一个红衣媚颜的脸,卓桑死了,封思咒印解开,他记起了三千宠!
白获看着舒渊眼中显露从未有过的惊慌,微笑着走近舒渊,附唇到他耳边,道:“天帝,我知她是你最为深爱的女子,可你却你亲手杀了她,换了她的脸,以后让你日日对着,这便是你当初在陌书台上对我的羞辱,设计利用我哥哥所得的报应!以后,你我帝后同寿,与天地同在!”
转身,白获端然坐上凤座,殿中众仙齐贺,白获笑意举杯相应。
舒渊侧头,三千宠轻笑着的脸浮现在他面前,离迷着泪眼,伸手似要去拂他的脸,道:“我诅咒你,有朝一日你会后悔,你将永生为今日之事后悔,思不得,悔不得,爱不得,恨不得,六道皆乐,唯你永寂。”
“思不得,悔不得,爱不得,恨不得,六道皆乐,唯你永寂!”舒渊重复着,涩笑饮下一觞琼酒。
抬头,舒渊一如平日般面带笑意,目光平静,临顾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