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厌
赵钰一手戳着绣花针,一手牵着沉默不语的木苒,整个人怡然自乐地往前走,整个何家院子对他而言再无阻碍,十几步的距离之后,他带着木苒站定在何家主宅子的大门前。
木苒默然上前,一把推开虚掩着的大门。
门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木苒担心木潸,捏紧拳头,强自镇定地唤了声,“木潸!”
“姑姑小心!”木潸的声音从空****的黑暗中惊慌传来,她的话音未落尽,一个黑乎乎的巨大身影已经卷着一阵焦臭味朝大门口的木苒迅速扑来。
木苒尚未作出反应,一直牵着她的赵钰身形急闪,抱着她一同转到了门里。
“你们快躲起来!”黑乎乎的何宅里,木潸原本响在远处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赵钰耳边,赵钰只觉得耳边一阵清风拂过,再要去仔细辨认的时候,原本被木苒推开的房门“轰”的一声,重新关上了。
整栋房子立即重回黑暗。
木潸的声音又出现在宅子的另一个角落,她喊道:“这老妖怪被小煜烧坏了眼睛,光线一暗它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赵大哥,你们快躲好!”
“臭丫头!别让我抓到你们!”朱厌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暴跳如雷。
赵钰等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便带着木苒,摸索蹲到客厅的一个角落里,他从声音便可听出木潸大概又在用她无与伦比的跑步速度满宅子移动,致力于混淆朱厌的听觉,好给他们提供躲避的机会。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赵煜的声音让他有些紧张,不过再一细想,木潸既然没有提醒他们,那么想必赵煜和福壤都是安全的。
木苒从角落里探出脑袋,房间里太暗,她看不清楚那只凶兽的模样,刚才的惊险一瞥,还不足以让她将它的形象看得分明。
不过,既然是能够圈养天狗的家庭,留在家里看守领地的凶兽想必也不会太差。
暗沉沉的黑暗中,门边的高大身影缓缓转身,隐匿在房间各个角落里的五人,只有从小习惯黑暗的木潸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只臭烘烘的朱厌正将它焦毛杂乱的污黑猴脸转向木苒藏着的地方。
站在二楼栏杆后的木潸,在黑暗里,慢慢皱起眉头。
“……嘻嘻嘻……又进来了一个兆族人……嘻嘻嘻……”朱厌贪得无厌的笑声在空**暗沉的客厅里诡异地回响,“啧啧啧……这气味好熟悉啊……嘻嘻嘻……还是熟人呢……”
木潸握着栏杆的手越来越紧,她咬着唇,沉默不语。
赵钰好奇地转头去看木苒的脸,他们两人挨得极近,他可以模糊辨认出木苒脸上困惑的表情,“谁?”他用夸张的嘴型询问她。
木苒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她没有木潸的天赋与能力,又在极小的年纪便离家出走多年,先天不足加之后天的培养不利,很多事情上,她都远不如木潸敏感。
她甚至辨别不出眼前这只黑乎乎的凶兽到底为何方神圣。
赵钰伸手揽上她的肩膀,安慰性地捏捏她的肩头,让她不用在意。
“新来的兆族人……你不记得我了吗?嘻嘻嘻,这么多年,我可是一直记着你呢……”朱厌猥琐地笑,“让我仔细想想啊……不急……咱们一点也不急……这样的气味……哀伤……绝望……嫉妒……孤独……嘻嘻嘻……真是让人欲罢不能的气味呀……啧……我当年怎么就不舍得吃掉你呢?小姑娘,你现在还会一个人躲在树洞里偷偷掉眼泪吗?”
赵钰看不清楚木苒的表情,却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手掌下的身体紧紧绷住了。
“哎呀……你竟然真的忘记我了,亏你当年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呢……嘻嘻嘻……”朱厌还在笑,那笑声,又细又尖,听在人耳里,简直恨不得掐断它的脖子,“让我想想你叫什么名字……好朋友,我的好朋友……哦,我想起来了,你姓木……”
朱厌的话还未讲完,躲在沙发后的木苒一跃而起,动作凌厉,气势惊人,揽着她肩膀的赵钰甚至抓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明显被挑起了情绪的女人疯魔一般地冲了出去。
木苒很快,却有人比她更快。
福壤巨大的身影不知从何方猛冲过来,在朱厌伸出尖爪抓向木苒的瞬间,抱住木苒,用自己的背代她硬生生挨了五指穿肉的痛苦,木苒双眼瞬间瞪大,她抱住福壤的胳膊,轻盈的身体借力上跃,两条腿飓风一般扫向朱厌那颗令人生厌的脑袋。
“咔。”一声脆响,朱厌的脖子竟然被木苒强行踢断,它的脑袋软弱无力地垂在一侧肩膀上,用古怪奇诡的角度,狰狞地冲木苒笑了起来,“果然是你,木苒!”
福壤抱着木苒朝后闪退,堪堪避到安全距离外后,福壤终于忍不住痛苦地闷哼出声。
木苒慌忙扶住他的手臂,声音因瞧不见他的伤势而愈发慌张,“怎么样了?”
福壤摇摇头,发现木苒根本看不见,这才忍着背部灼烫的疼,轻声说道:“我没事……小姐,不要以身涉险。”
“木苒!你是木苒!哈哈哈!当年的小姑娘竟然长得这么大了!”朱厌歪着它恐怖的脑袋,慢慢朝他们二人走近,“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我吗?”
木苒尖叫道:“你别过来!”
角落里的赵钰猛然站起身,怒吼道:“小煜!让我看见!”
他的话像是启动了某种开关般,二楼的旋转回廊瞬间燃起环形大火,大火在半空中环成一圈,噼里啪啦作响,却没有烧着任何一件器物,仿佛供它们燃烧的,从来都只有空气。
整座何宅内部,任何人和事,都在重现的光明里,无所遁形。
木苒站在角落里,她的身影被面色苍白的福壤挡着,福壤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攥着拳头,谨慎厌恶地盯紧了距离他们不过几米的朱厌。
二楼的楼梯边上,木潸紧张地俯身往下望,二楼另一头的栏杆边上,赵煜挺身站着,正一脸困惑地看着一楼底下的变故。
赵钰自己则站在一楼客厅沙发的背后,眉头深皱地紧盯着福壤背后的木苒。
没有谁是一直坚强不屈无畏无惧的,就像没有谁是能真正做到一辈子不爱不恨不怨不念的,人从来都是情感性生物,他们内心或澎湃或隐秘或真诚或虚妄的情感,往往就是他们最大的致命伤,伤人伤己,血流成河。
“……木苒,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变。”朱厌耷拉着它的焦黑脑袋,黑糊的面庞朝向木苒的方向,“你想起我了吗?在那个很大很深的树洞里,当你趴在我怀里哭泣着你的兄长不再爱你的时候,你也像今天这样,胆战心惊,痛苦欲绝。”
“不要再说了!”木苒站在福壤身后,她的身体因为激烈的情绪而簌簌颤抖,“闭嘴!闭嘴!闭嘴!”
“小姐!”福壤将宽厚的手掌摁在木苒颤抖的肩膀上,“冷静点,小姐,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木苒突然抬起头,她的眼眶被愤怒与仇恨灼红,染出血一般的泪,她从来都是一个冷静自持的成熟女人,虽然性子爆裂,却依然是冷艳的焰火,总能在炸开的一瞬间,重归平静,“原来这些年你一直躲在这里!朱厌!我找了你11年!”
“你找我?嘻嘻嘻,你找我做什么呢?总不会是为了与我重修旧好联络感情的吧?”朱厌歪斜在脖子上的嘴歪歪扭扭地咧着,“哦,我知道了,你是为了你哥哥来的吧?那个抛弃了你,和别的女人结婚的男人。”
“闭嘴!”木苒失控一般嘶声怒吼,“你不配提他!”
“姑姑……”木潸扶着栏杆,从二楼的楼梯上慢慢走下来,她的声音因隐忍而略略颤抖,“它果然就是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一只朱厌吧?他说的你的哥哥,果然是……我爸爸吗?”
朱厌闻声,将脑袋转向木潸的方向,他沉吟片刻,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好似听到了世间最荒诞的笑话般撕心裂肺地笑,“她喊你姑姑!哈哈哈!她是他的女儿!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难怪我觉得她熟悉!原来她是他的女儿!木苒!你果然还是一样的傻,你后来到底做了什么?你竟然把他和她的女儿带在身边!我看不到她的脸,你告诉我!她是长得像她爸爸多一些,还是像那个女人多一些!木苒!你告诉我呀!哈哈哈哈!”
“闭嘴!”木苒推开福壤,与朱厌,与自己的过去,正式交锋,“你给我闭嘴!”
朱厌戛然收声。
整座宅子陡然沉静下来,死一般的无声。
“小姑娘……”朱厌冲着木潸,邪恶的嘴角越扯越大,整个面目狰狞得犹如魔物一般,“你想知道你的父母是为何而死的吗?”
木潸震惊地望向木苒。
木苒痛苦地闭上眼。
朱厌将脸转回木苒,辨不清五官的恐怖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好姑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