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跑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
木潸出门前照例给木苒打了个电话,她告诉姑姑,自己这一两天就会回到她的身边,让她放心。
木苒先是以为自家姑娘这么多年终于铁树开花、笨鸟先飞,阴沉了好几日的心情倒也云开雾散。
紧接着,智慧如木苒姑姑幡然醒悟,对着电话怒吼,木苒你这混蛋你该不会又惹祸了或者正打算去惹祸吧?
木潸边抹额上的冷汗边嬉笑着解释,怎么会呢姑姑,我这么乖,怎么会呢,嘿嘿,嘿嘿。
被吼得耳鼓阵阵、视野晕眩,木潸赶紧挂断电话,她从被褥里摸出自己的黑底金线绣花小布包,又从冰箱里取出两瓶矿泉水,拿毛巾一裹,出门去了。
站在f城附属第一医院大门前,木潸有点退缩,但转瞬,她又凝起细细的眉眼,壮士扼腕一般,毅然决然奔赴住院大楼而去。
苏醒过来的赵煜被正式宣告脱离危险,隔离观察两天后就被转入普通病房看护。
站在门外值勤的高大男人们这几日也见惯了木潸,都不拦她,木潸暗中偷看了他们一眼,惶惶然的心口紧张到绞痛。
——听说爷爷当年就是被那个朋友的保镖给制住的,十几个彪形大汉摁着爷爷,把他塞进了笼子里。
木潸打了个寒颤,僵硬着向这群普遍比自己高出一个半脑袋的大汉们点点头,指尖冰冷地去推病房的大门。
赵钰如往常一般坐在病房角落里操作笔记本电脑,看到木潸,他“啪”得一声合上电脑,笑道:“你来啦。”
医院方面得了指示,也都知道这个因工伤入院的少年是微服私访的小皇子,为了更好地照顾小皇子,医院除了特别调派两位高资历的外科护士长照顾赵煜外,还专门找了三个年轻力壮的外科医生24小时轮班看护赵煜。
赵钰得了空闲,开始着手处理耽误了好几天的公事,却也仍坚持在医院里陪夜。
木潸搂着自己的布包,神色惊慌地坐在赵煜病床边。
赵钰看着木潸,玩味似的注意着她脸上忽明忽暗的表情。
用身体语言充分诠释了“纠结”一词的木潸突然挺直背,眼神里有片刻的坚决。
赵钰暗想,这只兔子是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情了吧?瞧把她紧张的。
赵老狐狸心中暗乐,嘴上却一本正经地微笑着:“你该早点过来,他早上醒了一会儿,虽然也是闹,但眼神明显清醒了许多,只是还不能说话,气管还得插着。”
“啊?哦!”木潸啄米似的直点头,她还真不担心赵煜的恢复情况。
赵钰抿着嘴笑。
木潸眼珠子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赵大哥,你去休息休息吧,赵煜这边,我替你看一会儿。”
赵钰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身,笑道:“还真是巧,小林那头有个客户搞不定,要我亲自去看看,我估计也就两三小时的时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等我回来给你带。”
木潸乖巧摇头。
赵钰合上笔记本,长腿一迈,摸摸木潸的脑袋,赞了句真乖。
说来也奇怪,放着那么多专业的医生护士在面前,赵钰反倒不放心,非得自己亲自看着赵煜,可木潸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小女孩说要帮他照顾赵煜,他偏偏又放心了。
赵钰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不谨慎过,但只要一想到木潸将一张小脸压扁在玻璃窗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他便心软了。
人家小情侣,也是需要时间单独相处的。
赵大哥带着这么点心安理得的自我安慰,放心上班去了,临走前,顺带好心地嘱咐了门外大汉,让他们没事不要进去打扰人家小情侣床前私会。
这个以阴谋诡计崛起于f城商圈的男人迄今为止什么风浪没见过,但他绝对想不到的是,两三个小时后,当他带着曲山流水酒家的独门甜点回到病房后,迎接他的会是怎样一个擎天撼地的冲击。
木潸送走赵钰,找了个借口把前来值班的年轻医生支开,独立的监护病房里便只剩下自己和赵煜两个人。
木潸走到赵煜面前,盯着那张水肿的英俊脸庞微微皱眉,“要是被姑姑知道我救了你,她一定再不让我出山,或许借着这次机会,祠堂里的那块地真能被我跪穿也说不定。”
“赵煜,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阿保机要把我们俩凑成一对啦,他不愧是你的好朋友,竟一眼看出咱们俩是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不过我想他们是误会你和我了,咱们俩不是只是英雄所见略同的好朋友关系吗?要说我是不是喜欢你……”木潸白嫩的小脸一红,支吾道,“喜欢不喜欢和嫁人不嫁人都是同等重要的事情,况且……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木潸边说边从布包里掏出被毛巾裹着的矿泉水,刚旋开矿泉水的盖子,里面的绯红**便溅出一滴。
“哎呀!”木潸忙抓稳瓶子,“一滴血十碗饭呢!不能浪费!”
木潸出山前跟师傅学的最后一堂课就是这抽血养人的功夫,她犹记那一晚,师傅把她领到暗屋,关紧一室门窗,借着烛火将如何找脉抽血并蓄血的功夫全交给了她。
木潸当时极为不解,祖宗家法里清楚列着,不许借血养人。
兆族的血,小饮可疗伤去病,大饮可重塑筋骨,极至血肉同食,可延年益寿青春永驻,所谓养人,即以己身饲人,自古便是是族中大忌,是以当师傅要传她抽血蓄血功夫时,木潸简直惊呆了。
师傅当时却只道,物有所用,你既为兆族人,便总会遇到输血救人的危急关头,到那时,与其让你懵懵懂懂在身上挖个缺口放血,不如现在就教会你,反倒还能护你周全。
为了这两瓶血,木潸这只菜鸟,可是足足消耗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呢。
赵煜的喉咙处开了气管,这使他的一切饮食只能以流食的形式注射进胃管——那是一条从鼻孔插进胃里的柔软黄色胶管。
木潸取过消毒柜里给赵煜喂流食的粗桶针管,抵在瓶子口抽了满满一管,管头插进赵煜的胃管,慢慢推动**向他体内滑动,“姑姑说的那些话我都仔细考虑过了,虽然她说的都有道理,但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这幅模样,脑袋被那些医生切来切去的,你得多痛呀?我今天帮帮你,过两天你体内的那些伤口就会自动愈合,医生说的什么后遗症也会消失,但我不知道要让你被切掉的那块头盖骨重新长回来要用多少血,我自个儿抽了400cc——师傅说超过这个数量会有危险,我要是晕倒在这里,等下就跑不掉啦——所以,你先将就着把身体养好,反正你们家不差钱,装一块假骨头总不成问题。”
木潸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轻轻咬着尾音,她声音本就轻柔,絮絮叨叨说着话的时候,就像在唱一首温柔的晚安曲,让人如沐春风。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输掉了一瓶血。
她弯腰从挎包里掏出第二瓶血水,继续给他推送血液。
“虽然我不觉得赵煜你是坏人,但是你们家太可怕了,师傅说过,越是有权有势的人家,越是贪得无厌,只是,他们的贪往往隐藏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所以我可能看不明白呀……不管怎么样,为了安全起见,等我帮完你以后,我就要离开这里啦。虽然对不起芳姨,但是我会请太奶奶找另外的人过来,唉,希望等你痊愈过来,不要记着我才好,要是拖累了其他族人,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呀……”
她刚刚抽满最后一只针管,正要俯身往赵煜的胃管上送,却突然发现,**昏迷着的赵煜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明亮如星辰,哪有一点身受重伤的病人模样?
木潸呆愣愣地看着他,嗫嚅道:“你……你醒啦?”
醒转后的赵煜没有像以往那样暴躁耍狠,他安静地看着木潸,一双眼,交杂了喜悦、不满和迷惘。
木潸傻乎乎地看着他。
赵煜动了动手指,想抬手,却因为手腕被绑在病**而动弹不得。
他困惑地转头去看自己的手。
木潸总算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她立即想到目前的处境于她不利,慌乱中忙用手遮住赵煜的眼睛,另一只手战战兢兢地注射完最后一管血。
赵煜被她挡了眼,也不挣扎,只是躺在**安静不动。
木潸移开手掌,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沾血的矿泉水瓶和针管,把这些犯案工具全部扫进挎包后,木兔子连再见都来不及说,赶紧逃跑了。
在她身后,赵煜从床铺上抬起脑袋,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落荒而逃的兔子,张了张嘴,满面焦急,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声。
木潸一口气跑到公交车站,上了车,胸口还是砰砰直跳。
她不敢回想自己的行为会给整个村落的族人带来怎样的后果。
她甚至不敢告诉木苒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下车后冲回家,木潸顾不上喘口气,她满脑子都是当年爷爷被解救回来后满目疮痍的恐怖模样——虽然她没有真正见过——木潸带着对未知局面的可怕幻想,马不停蹄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赵煜已经看到了她做的那些事,他也见过自己在火灾现场救孩子的场景,再加上他们家那群宛如怪物一般的黑衣保镖……
木潸胆战心惊地拎起自己的行李箱,几乎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她必须离开这个已经暴露了身份的f城,她要回到姑姑的身边,姑姑……姑姑总是能保护她的……
唉唉唉,木兔子边逃命边委屈地想,胡不归?胡不归?山中岁月果然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