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之斗

找到马车夫杜波后又过了三天,有一封信寄到了拉登所住的旅馆,信的内容有点不可思议,是这样写的:

敬启者:

这几天,贵驾曾多次来调查夫人过世的事情。我也很偶然地发现了些线索,也许可以帮到您。不知道您还记得吗?我曾说过晚宴那天,深夜大概一点左右我听到了关门声。我想向您说明一下这件事。虽然它不足以判断凶手的身份,但却可以帮助菲利克斯免受不白之冤。今晚波瓦拉先生有应酬不会在家。其他仆人也都要去参加婚礼,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如果您能抽空过来,我会详细地跟您讲述这件事。

安里·弗兰索敬上

“奇怪了!”拉登想,“案件的难关都已攻克,所有的事情也都理顺了,现在马上就要破案了,他怎么这时才想起要提供线索。还没破案时,找过他很多次,他提供的信息都找不出有价值的线索。也罢,就当是锦上添花吧!”他看了下时间,现在是五点,波瓦拉不会在八点前出门,等过了八点再去找弗兰索。

是什么发现以至于老管家会写信让他过去?如果真的可以帮助菲利克斯摆脱嫌疑,说不定剩下那几个疑点就也可以解释清楚了。不过,这封信真是出自管家之手吗?因为从没见过管家的字迹,凭信本身是判断不出来的。不过就事论事,也合情合理。还有一种可能,这是波瓦拉的又一个阴谋。也许他已知道我们即将查清真相,所以设下这个圈套,目的就是要把我引诱到他家,然后杀人灭口,或者趁机取走关键的证据。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实在不敢完全相信这封信。拉登坐下来,前思后想,把这件事的各种可能性都罗列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波瓦拉不会冒险诱杀我,他应该趁着警方还没抓捕他,携带巨款逃之夭夭才对。但无论如何,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走到话机旁,拨通了波瓦拉家的电话,问道:

“我找弗兰索先生,他在吗?”

“不在。”电话里的声音回答道,“下午他出去了,估计得七点半才能回来。”

“打扰了,请问你是?”

“我叫吉尔,是仆人。如果弗兰索外出,我就负责看家。”

这样看来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虽然看上去正常,但对于潜在的威胁他还是不能放下心来,最后他决定,找个人结伴前行。

他打了一个电话:“马莱吗?今天可以不值班是吧?七点时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再出去走走。”

马莱找到他时,拉登让他看了信。同样,马莱也有拉登的那种担忧。

“也许这只是个诡计。”他说,“其实这封信就是波瓦拉写的。如今他是困兽犹斗,想尽办法引你上钩,好铲除你。依我看,你还是带着那把枪吧。”

“嗯,好。”拉登把枪揣进了口袋里。

八点十五分左右,两人来到波瓦拉家。拉登按响了门铃,果然,来开门的正是波瓦拉!直接面对他,两人还是有点儿惊讶。但他戴着帽子,穿着一件黑色披风,前面没系扣子,露出了里边的晚礼服,看来正要出门。他的右手包着一条手帕,上面渗出了血迹,脸上一副不高兴的表情,看样子随时都可能发脾气。他俩的到来使他有些疑惑。

拉登礼貌地说道:“我们是来找弗兰索先生的。”

“那要请你们等一下了。”波瓦拉说,“刚才我要出门时,不小心把手给割破了,弗兰索去帮我叫医生了。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回来。你们可以去右手边第四个房间等。”

拉登没有马上进去,他怀疑这是波瓦拉设计好的。现在只有波瓦拉一人在家,有点儿诡异,不过他的手确实受伤了。

“你们想一直站在门口吗?要么就进来等他,要么就过会儿再来。”

拉登决心进去等。还好两人都是有备而来,随身携带着武器。他走进大厅的同时,也把手伸进了口袋,握住手枪对准了波瓦拉。

他们进来后,波瓦拉关上了门,接着,就领着这两个人到了弗兰索的房间。屋里黑漆漆的,波瓦拉先进去点亮了灯。

他说:“请进,别客气,随便坐。趁着弗兰索还没回来,我想跟你们说些事情。”

这太突然了,一种不安的情绪涌上了拉登的心头,波瓦拉这样做实在太可疑了。不过拉登转念一想,对方是孤身一人,而他们是两个带着武器的人,实在不用这么怕他。这个房间是波瓦拉先进来的,应该不会有什么机关。

放好三把椅子后,波瓦拉说:“请坐。有些事我想请教你们一下。”

两位侦探虽然坐下,但一点儿不敢放松戒备,拉登手里紧紧握着枪。

“用这种方法把二位找来,真是很抱歉。不过,请你们听我解释,今天情况特殊,等我告诉你们后,就算你们不赞同我这样做,也不会怪罪我的。首先我想让你们明白,我知道你们来巴黎的目的。”他停下来,等待对方作出反应。拉登和马莱只是看着他,于是他接着说,“拉登先生,你曾登报寻找蓝贝尔小姐是吧,我看到那则启事了。后来,我发现有人跟踪我,而那人正是马莱先生和他的同事。为了搞清楚你们的身份和工作,我雇了一个私家侦探。当得知你们找到蓝贝尔小姐时,我想很快你们就会找到那架打字机。果不其然,没多久我就得到消息,你把那架瑞明顿七型打字机买了下来。你们找车夫杜波的事我也知道。拉登先生,你眼光独到,我很佩服!”他又不说了,看到两位客人,期待得到他们的回答。

终于,拉登回应道:“我们在听,波瓦拉先生,请继续。”

“首先,我要为把你们骗过来而向你们道歉,你们收到的那封信是我写的。如果我在信上写上我的名字,你们肯定怀疑我有什么图谋,犹豫之后,很可能就不来了。”

“我们会怀疑也是正常的反应。”拉登说道,“其实,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带了武器。”拉登取出口袋里的手枪,放在桌上,“如果你轻举妄动,这把枪就会毫不犹豫地对准你。”

波瓦拉一脸的苦笑,说:“我能理解你们的担心。你们会这么警觉,我也觉得很正常。其实,我的手并没有受伤,只不过是在手帕上倒了些红色的颜料。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想让你们知道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人,你们不用担心。”

拉登点点头,但他想听正题,就催波瓦拉接着往下说。

波瓦拉看上去很憔悴,那样子比实际年龄略显苍老。他的头上生出了白发,脸色苍白,好像在抽搐,眼睛里透露着疲惫和忧郁。看似平静,但又好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而茫然无助。

最后,他好像是崩溃了,满脸绝望,说道:“这件事使我痛苦至极,说出来也许能让我获得一丝平静。啊!我遭到了报应!先不往远处说,今晚把你们请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真相,让你们听听我的真心话。没错,我就是凶手,但也是个可怜的凶手。是我杀了她,就在晚宴那天。那晚之后,因为良心的谴责,我每天都度日如年,备受煎熬,可是我能说给谁听呢?雅丽特死后,我地狱般的生活也就开始了。短短几周的时间,我却像过了十年。在调查逐步深入的过程中,终于,这种痛苦的煎熬使我不堪重负,忍无可忍。为求解脱,我决定把真相坦诚相告。”

波瓦拉沉痛的样子和流露出来的真实情感,打消了拉登的疑虑,但有几点他还要问清楚。

他问道:“波瓦拉先生,既然要自首,去警察局才是正常的程序呀,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叫到你家里来呢?”

“我了解。但我是要交代自己的罪行,在家里说出来会容易些。其实就算是在家里,要说出来也不简单,到了警察局就更难以启齿了。我不能忍受面对一些根本不能理解你的警察和记录员。所以有件事要拜托你,我会把事情的真相全部讲出来,你有任何问题也能得到解答,但我不希望被打断。对于我们之间的谈话,我只希望能尽早结束,你就可以完成你的工作了。在法庭上,我一定供认不讳。对此,你还有别的意见吗?”

“没有,我会耐心地倾听!”

“谢谢你这么说,这下我可以放心了!”好像是受到了鼓励,他低沉的声音开始讲述了,“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还是从头说起吧。我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大概的情况我想你们都了解了,雅丽特在巴黎学画时曾和菲利克斯相爱;菲利克斯去她家提亲时,遭到她父亲的坚决反对;我为她倾倒,请求她嫁给我,很幸运她接受了,就这样我们结婚了。但可想而知,我们的婚姻一定会失败,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虽然我对雅丽特的爱没有半点儿虚假,但她却根本不在乎我。她不可能同菲利克斯结合,因此对婚姻不抱什么希望了,所以才会答应嫁给我。我们的婚姻生活开始不久,我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虽然她不是有意的,也没有故意折磨我的理由。但对我而言,她的错误无法原谅。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最后,两个人共同生活要付出耐心互相忍受才能继续。就在我们夫妻关系陷入僵局的时候,我结识了菲利克斯,请他到家里来做客,不过我是前几周才知道菲利克斯就是雅丽特曾经的恋人。你们别误会,我不是想要诋毁他们。就算我们夫妇同床异梦是现实,她也并没有要和菲利克斯私奔,菲利克斯也无心要把她拐走。而且,据我所知,他们只是很好的朋友,除此之外,并没做过任何越轨的举动。对于这一点,我有必要说明,并且也很欣慰。

“事实上,于我而言,他们的过去并不是最让我难过的,我无法原谅的是雅丽特对我的这种恶意伤害。她的心明明在别人身上却同我结婚,而我因此也失去了获得幸福的机会。于是,我只好在婚姻之外寻求安慰了。很偶然的,我和一个女子相识,她是我做梦都想得到的那种女子,于是我开始憧憬,相信我们在一起可以生活得很美好。但是我们的恋情不能公开,虽然常常约会,但要避开人们的视线。这是很折磨人的,经过慎重考虑,我们不能再继续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了。我实在忍无可忍,下定决心要解决这个问题。晚宴的那天夜里,终于让我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在我把那个可怕的夜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们之前,有一件事想让你们知道,我泯灭良知,痛下毒手后,才过了一个星期,我爱的人就患上恶性肺炎,并于四天后离开了人世。这就是我的报应,这是老天应该惩罚我的,也许这只是开始。”

波瓦拉讲述的声音更加低沉了。表面上看他语调平静,实际上却在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以免自己因为过于激动而晕倒。

他接着说:“在晚宴即将开始的时候,在大厅走廊上我偶然间遇上了来访的菲利克斯,就招呼他进了我的书房,给他看铜版画。我买的雕刻品也刚送来,还装在桶子里没有拿出,桶子就放在书房里。我们聊了一会儿雕刻品的事儿,但并没有讨论要如何购买的话题。

“那晚发生的事情,一直到我处理完事故出了工厂都是事实。本来我以为可能会耽搁到很晚,真正办完事时比预定的时间早了很多。晚上十一点我走出工厂,到夏多里去换车才能回家。这些事和警方的记录都一样,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事实了。我从电车上下来,并没有遇到什么美国朋友,我也没有散步,那样说只是为了使自己十一点到一点之间的行踪合理化。

“在夏多里换了车,我坐上了去奥玛的火车,从大街上步行回家的。大约在十二点二十分或是十五分的时候到了家门口。

“我站在台阶上,正准备用钥匙开门。这时,有微弱的光线从客厅里透出来,原来客厅窗子上方的遮阳板掀起了一小块儿。那条缝隙的高度正好方便我观看,于是我就透过缝隙往客厅里看。我看到我的夫人在房间的一头坐着,菲利克斯则在那里站着,脸朝向窗外,背对着窗站在那里。我有些意外,吓了一跳。但想到这两人现在正单独相处,我忽然计上心头。那个计谋使我的心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呆立在那里,都忘了拔出锁孔里的钥匙。雅丽特与菲利克斯正在干什么,就算他们什么都没做,我就当成他们做过什么不就可以了。这时,菲利克斯转过身来,像平日一样手舞足蹈地说着话。雅丽特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取出了一包小小的东西,出来后交给了菲利克斯。我并不是离得很远,看清楚了那是什么。菲利克斯收好了那个东西,看得出他很看重它。然后,两人就去了大厅。没过几秒,门就打开了。

“我在阴影处藏了起来。‘啊,瑞恩!’雅丽特的声音满含感情,‘瑞恩,你真是好人,难得的好人!我很高兴你愿意收下它。’

“菲利克斯似乎也很激动:‘太太,我也为能帮得上你一点儿忙而由衷地高兴!’

“他下了楼梯。雅丽特说:‘希望你能给我写信。’

“‘好,我会写的。’好像他是这么说来的。然后,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雅丽特关上了门,我失望极了,有种人生破灭的感觉。不仅仅是破灭,她还是我追求幸福道路上的绊脚石。顿时,我的心中对这个女人的憎恶就像海浪一样难以平息。而那个菲利克斯,就是他造成了我一生的不幸,对他的嫉妒之情我也是无以复加,虽然他毫不知情。当时的我就像是被魔鬼上身,甘愿任罪恶的念头摆布。内心的恨使我变得异常冷酷,我已经被罪恶吞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站在那里的根本就不是我。我又取出钥匙,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悄无声息地跟着雅丽特进了客厅。她很冷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她的若无其事使我更加愤怒。对她我已经非常了解了,我下班回家时,她就是这样来迎接我的。

“她就那样走到角落的一把椅子旁,正想坐下来时,这才发现我,她像是受了惊似的轻叫了一声:‘拉布尔,怎么不出声,吓我一跳!才回来吗?’我把帽子往旁边一丢,她注视着我,抬高声音喊着:‘拉布尔!你怎么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站在那里没动,只是盯着她看,尽量使自己显得平静。但其实,我心中的怒火已经熊熊燃烧,血液就像熔化了的岩浆,四散奔流撞击着血管。‘没什么。’我答道,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恐怖,好像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作为丈夫,这件事真是让人难堪。回到家时,看到自己的夫人在跟别人情意绵绵。’

“无疑这句话打击到她了,她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是那么苍白,直盯着我看。她呼吸都不匀称了,声音抖得厉害,说着:‘啊!拉布尔,你不要误会!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什么都没做过!请你相信我,拉布尔!’

“我向她走过去,身心已被魔鬼控制。我想她一定是看到了我眼中的愤怒和仇恨,脸上现出了惊恐之色。她想要喊叫,但只能发出沙哑而微弱的声音。她面无血色,就像一个幽灵,冷汗不断地从额头上渗出。

“这时,我已逼近她的身旁,像被人控制了一样伸出双手握住了她那细长的脖子,我能感觉得到我手上的力气在不断地加大。她好像已经知道我的意图,满脸的恐惧,手在空中随意地乱抓着,她是想抓一根救命稻草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松开手,脑子里没有任何意识。松开手后我走到一边去了,这时我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我的脑袋还被愤怒占据着,看着死去的她那满脸的恐惧,我得意扬扬。至于菲利克斯,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同样非常恨他!就是他使我失去了爱情,打碎了我的人生美梦。我想马上追出去,把他杀了。我就像瞎子一样,跌跌撞撞地摸到了门边。

“这时,又一个邪恶的想法冒了出来,那个男人不是想跟雅丽特结婚吗?那我就把她送过去给他。得不到活着的人,有具死尸也会很满足吧!”

因为激动波瓦拉全身颤抖,语调尖锐,他停了下来,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他一个人了。这段回忆使他变得非常狂乱。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平静下来,接着说:“把尸体送给菲利克斯,这就是我下一步要做的事情。这样做可以使我对他的憎恶之情得到发泄,而且,一旦他想要逃走,就会被怀疑,而成为嫌疑犯。我想着怎样把尸体送给他呢。突然,我的脑袋了闪现了装着雕刻品的桶子,它就在隔壁书房里,是个理想的运输工具。

“我来到书房,从桶子里取出雕刻品,然后把尸体搬进来,装了进去。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我煞费苦心,脱掉她晚宴时穿的鞋子,造成走出家门的假象。又用很多的木屑将尸体固定住,防止它在桶里左摇右晃。我用一把刷衣服的刷子清理了多余的木屑,并且清理干净,然后就将盖子盖好,盖得很紧,乍一看,好像还没被动过。

“我就是想要人们认为,雅丽特和菲利克斯私奔了。为了使这件事可信,有两件事必须要做:一、她穿的衣服要显示她要外出,我把晚宴鞋拿到她的房里,随意往椅子前一扔,让人感觉她换了衣服出门了。我还藏起了她的皮外套、帽子及散步用的鞋子,把这些东西放在了我房间的行李箱中,为了保险我还上了锁。

“二、制造雅丽特留书出走的假象,所以我要伪造一封信,以她的名义写给我的。当时仓促来不及写信,我就找了一封以前的信往信封里一装了事。我在信封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当然要模仿雅丽特的笔迹,完成后我把信放在了书桌上。

“我花了四十五分钟完成这些事情,做完时差不多一点了。我担心会有遗漏,就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房间。我确定没事了要走出客厅的时候,发现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就在雅丽特刚才坐过的椅子旁边,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她的胸针从衣服上掉下来了。好险,差点把这么重要的物证给漏掉了,我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我把它捡起来放进了夹克口袋里,然后戴好帽子,重重地关上门就出去了。

“我到香榭大街散了一圈步,就再次回家了。到家时,我用钥匙把家门打开。出去时我用力的关门就是为了让管家听见,而且他也真的听见了。我想,因为雅丽特不见了,他现在肯定正在担忧。我故意表现得很难过,加深了他的不安,而他也没有任何怀疑。

“我在书房里一直坐到天亮,思考着该怎样行动。想来想去,都觉得桶子的问题很难解决。这是德比耶鲁公司的桶子,转天他们就要收回,到哪里去弄这样一只空桶呢?

“只剩一个办法了。要想得到一个相同的桶子,只能再去订购一个雕刻品。当然,不能由我来做收件人。于是,我想可以冒充别人的名字写一封订购信,收件地址就写车站的寄送处,我再到那里去领回桶子。

“这样做还是会有纰漏,警方迟早会找到我。这时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收件人,就是菲利克斯,我要以他的名义写订购函。我告诉警方,晚宴那天我跟菲利克斯提起了雕刻品的事,他也感兴趣想订购一套,就算他不承认,警方还是会怀疑他。菲利克斯的真实地址是不能用的,要不然他就会收到两只桶子,我还是会暴露。最后,我怎么做你们都知道了。我先按照菲利克斯的手迹写了一封订购函,上面地址是我想要的,然后我复印了一份,周一晚上,信就被投到了德比耶鲁公司的邮箱里。周二早上我打了个电话,问清楚他们什么时间寄送,用什么方式寄送。然后我到伦敦领走了那只桶子,把它藏在了一个小仓库。”

“请等一下。”拉登说,“你可以将语速放慢一点儿,否则我跟不上。刚才你说你写了一封假订购函,还复印了一份,然后才投进了德比耶鲁公司的邮箱。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可以解释一下。我是在巴黎的时候写的那封假订购函,但是我要让德比耶鲁公司注意到这是伦敦寄来的信,于是我从伦敦寄来的信件上撕了一张邮票,贴在了信封上,上面的邮戳是用油墨画上的。周一深夜,我赶去库若内鲁把信投进了邮箱。第二天一早,德比耶鲁公司收到的订购函上就能看到英国邮票和巴黎、伦敦的邮戳了。”

虽然这个凶手如此残忍冷酷,实在是让人生厌,但对于他能这样巧妙地安排,拉登和马莱也不得不佩服。参与这个案件侦查的侦探,都认为周二在伦敦收到的那封信,肯定是在周一寄出来的。而当时,表面看来菲利克斯在伦敦,波瓦拉是在巴黎。既然这样,那封信就是菲利克斯写的了。但没想到,大家都被骗了。

“那么,为什么你还要把这封信复印一份呢?”拉登追问。

“我要让德比耶鲁公司以为这封订购函是从伦敦寄过来的,同时还要留一份物证,证明菲利克斯是凶手。写完信后,铺上透明纸我仔细地将信描了一遍。在伦敦时,我到圣马罗山庄去过,在那里用菲利克斯的笔和墨水,又描了一遍影印的信,还故意用上了吸墨纸,所以上面才会留下菲利克斯的笔迹。”

虽然不应该赞叹,侦探在心里真是很佩服,波瓦拉能这样巧妙地耍些阴谋诡计。

“收到桶子后,我把它运到一个仓库里,然后支走了马车夫。一个人取出了桶子里的雕刻品,装进了我提前准备好的旅行袋里。我撕下桶子上的标签放进了口袋,重新贴上了一张写着‘北停车场杰克收’的标签,当然我就是杰克。

“你们已经找到杜波了,应该了解真相了,菲利克斯收到的装着死尸的桶子是直接从我的房子寄送出去的。再订购雕刻品我只是为了要那只桶子,取出里面的东西后,我就把它送回德比耶鲁公司了。

“我就是要把死尸寄给菲利克斯,这样就可以达到目的了。可以想象得到他在打开桶子,看到死尸的瞬间的情景,他肯定会惊讶、恐惧,因此遭受难以形容的沉重打击,这也是我最希望看到的。而且这样警方就会把他列为嫌疑犯,对他进行监视,他就会代替我承担罪责,而我则可以免于遭受法律的制裁。为了让警方认定菲利克斯就是凶手,我又仔细谋划了一番,伪造出菲利克斯的犯案证据,让他无法脱逃。

“我必须用雅丽特的名义写一封信,说她已离家出走了。我搜遍了她的书桌,找到她所有的字迹,用她的口吻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并把信给了警方。写完信后,我销毁了全部带有她字迹的东西,所以并不害怕警方比对字迹。

“接着,我想让菲利克斯收到桶子的同时,引起警方的怀疑,该怎样做呢?三周前,我不经意地去了多旺森德咖啡馆,突然,神经性头痛发作,我就换了座位进了小房间。恰好在这时,菲利克斯也来了,我看到他遇到了一些朋友,并跟他们聊了起来,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从中得知了菲利克斯和他的朋友罗迪要合伙买彩票。我觉得这件事可以利用一下,于是决定以此事写一封信给菲利克斯,当然就像你们看到的我是以罗迪的名义写的。接下来的事就都是你们知道的了。

“第二天,周一晚上,我做出打开桶子的样子,打开时散落了一些木屑,接着撕下桶子原来的标签,收了起来。后来,我又一次打开桶子,按照纸条上所写的数额装了五十二镑十先令进去。我叫来管家,嘱咐他德比耶鲁公司的人来收桶子时,就让他们把这只桶子带走。我告诉他,接下来的三天我要出趟远门。于是第二天一早,我乘着早班车赶往伦敦。

“周一,我乔装打扮了一番,买了假胡子装成菲利克斯的模样。旅行途中,我处理掉了雅丽特的衣物,在一个没有人的甲板上,把装着她衣物的行李箱丢到了海里。到了伦敦,我直奔那家货运站而去。剩下的两天,我主要就是在安排运送桶子。这边的事情弄完,我就到菲利克斯家,也就是圣马罗山庄去了。那个地方并不难找,用点儿心,就能找到。经过仔细观察,我确定没有人在房子里。接下来我要进到房子里去,很幸运,让我发现了一扇没锁的窗户。我进了房子来到书房,借着手电筒的光,我用菲利克斯的墨水重新描了一遍那封订购函,并且特地用吸墨纸吸干。我知道只要这张吸墨纸被发现,菲利克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想过,在这件案子中人们会发现,菲利克斯不存在杀人动机,还会认为菲利克斯品行良好,不会杀人。这就需要我制造一个动机,使他杀人成为可能。为此,我以一个女子的口吻写了一封信给菲利克斯,让人以为他始乱终弃。写好的信,被我很随意地塞进了他的衣服口袋。看到信,大家就会猜测,也许雅丽特因为这封信和菲利克斯争吵起来。两人越吵越激烈,以至于菲利克斯情绪失控,错手将雅丽特杀了。

“站在书房门口,我又想到一件东西可以使菲利克斯的嫌疑加大,那就是雅丽特的胸针。要是人们在椅子后面发现它,肯定就会认为这里就是她的遇害地点。我的目光定在了长绒窗帘前的那把矮背椅子上,就是它了。我走过去把胸针挂在了椅子背后的窗帘上。做这些时,我是非常谨慎的,因为我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败露。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解释的吗?”

拉登说:“有一点我还想不通。周一时,在夏兰顿咖啡馆,有人听到你打电话给管家和工厂,为什么实际上却是在周二从加莱打的电话呢?”

“这好说!周一我只是拿着话筒,装装样子,其实根本没打电话。我往话机里塞了一根小木棒,是没办法拨号的。还有吗?”

“没了。”拉登答道,心想这个家伙真是又狡猾又聪明,“你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讲明白了?”

“还没完呢!”波瓦拉说,“我还要补充两点。这个给你们,请看!”拉登看到他手里有封信,看来是给自己的。

这两人自然就移动身体向前,去看那封信。就在这时,只听见突然响了一声,灯随之灭了。又有声音传来,波瓦拉的椅子倒在了地上。

“快去,打开门!”拉登喊着,跳了起来。他赶紧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马莱正要往门那边跑,但因为没看见倒在地上的椅子,被绊倒了。拉登的手电筒照到门口时,已经晚了,门已关上。门外传来一声低沉的怪笑,似乎是在嘲笑两人还是没能躲过他的诡计,“咔”的一声,他们被锁起来了。

拉登对着门开了几枪,门外已经没有动静。马莱冲到门边,抓住门把使劲扭动。

这是一扇向里开的门,门板又平滑,根本找不到着力点,手有劲儿也没处使。但不能坐以待毙,手使不上劲儿,就用身体撞,但这道门真的很结实,不管怎么使劲,它就是纹丝不动。

“去窗户那儿!”拉登喊道。两人飞一样跑到窗户边上,窗户倒是很快就打开了,但窗户外面有层护窗,是用钢制的铁架做成的,他们还是逃不出去。

两人一起用力,还是无济于事。慌乱之中,马莱突然找到了电灯的开关。他打开开关,灯并没有亮起来。

“拉登先生,帮个忙,用你的手电筒照一下!”他喊着。他们发现一根钓鱼线缠在了开关上。沿着线寻找,发现地板上有一个小洞。拉动钓鱼线,就会带动开关切断电源,灯自然就灭了。

“怎么会这样!”拉登说,“难不成还有同谋?”

“不。”马莱大声说,“你看这里!”他把手电筒照在了波瓦拉坐过的椅子上,那把椅子现在倒在地上,左侧扶手上有一根线和地板上的小洞相连。

这时,他们想要探寻个究竟的心思淹没了恐惧。拉登打开开关后,马莱拉动了椅子,只听一声响动,电源又断开了。

“这个家伙简直是个魔鬼,他聪明得有点儿过头!”马莱自言自语道,“看来,他把电源切断了。”

“没时间想这些了,马莱!当务之急是我们得出去!”两人屏气凝神把全部的力气都灌注到了肩膀上,奋力冲向了那扇门。试了两三次,没有一点儿效果,只好放弃。

“怎么办?”马莱已经开始喘粗气了。

“瓦斯和木炭,他想用哪个?”

“到窗口那儿求救?”

“窗外是庭院,还有护窗!”

突然,升起一股轻微的难闻的气味。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死亡降临的恐惧,而且这种感觉越来却强烈。他们来到门的旁边,才知道那股难闻的气味是木头燃烧时发出来的。“浑蛋!”马莱骂道,“他在放火,想把我们烧死在房子里!”

没有什么门是牢不可破的!两人在全力撞着门,不一会儿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可门还是那样坚不可摧。房间里已经开始灌进浓烟来了。

马莱突然喊道:“用手电筒照一下这边!”他把枪对准锁头,连开了几下。

“不要把子弹用光了!还剩几发?”

“两发。”

“看看那锁怎样了。”

锁已经坏掉了,却并没有影响门的坚固。

房间的墙角处有个沙发,马莱说:“我们用这个沙发试试。”

房间里已经被浓烟占据了,空气越来越少,呼吸是越来越困难了。搬沙发几乎耗尽了他们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把它搬过来。他们让它的一端对着门,然后拼尽全力去撞门。连撞了四次,终于有了木头碎裂的声音。他们充满希望,以为看到曙光了,但仔细一看大失所望,原来掉下来的只是右下角的镶板。

“弄掉左边的镶板!”对于任何生存的可能,两人都会尝试。

浓烟蹿进了房间里。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拉登知道情况越来越糟了,火势已经非常猛烈了。

“时间不多了,马莱!”

他们想尽了办法,作了各种尝试,可仍然看不到希望。

“手电筒!”马莱声音嘶哑地喊着,“快点儿,不然我们就要葬身火海了!”

他取出手枪对着门,连打数枪。子弹的痕迹在门上形成了一条直线。浓烟使两人不住地咳嗽,以致产生了耳鸣,但这些都顾不得了,他们使尽全身的力气朝门再次撞了过去。这次,门总算松了。

终于,他们逃出困境了!

“快走,马莱!”拉登踉踉跄跄的像个醉汉,一边走一边对着身后喊,可是却没有人回答他。他转过头来,看到助手已经晕倒在浓烟密布的地板上,动弹不得。

拉登只觉得头要爆炸了,已经无法思考,出于本能,他跑到马莱身边,拉着他的手就往门洞那边拖。耳边好像有千百万匹马在奔跑、嘶叫,胸口好像被一块大石头给压住了,拉登觉得根本就喘不上气来,然后就是天旋地转一片黑暗,拉登倒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