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冤枉的吗

第二天,克林顿稍微使了点儿手段,将警方调查取得的所有资料都收集到了自己手中。他在这些案卷中埋首苦读。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想起要去见见他的委托人。克林顿面前的菲利克斯,表情凝重,坐在那里用两手支着头。两人的谈话是直奔主题而来的。

“菲利克斯先生!”克林顿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这件事非同寻常,我要了解得尽可能详细才知道如何帮你。所以请你把你所知道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不要有任何遗漏,哪怕是你觉得无关紧要的也不要忽视,可以吗?就你现在的状况而言,我认为这样做很重要,否则,你就等于是在自杀。有一点你大可放心,就是我不会把你说的任何一句话透露出去。如果你做了什么错事,哪怕是些愚蠢的事,请原谅我直说了,甚至犯了现在警方指控你的罪责,请你都要直言不讳。如若不然,我也就成了瞎子,这样只会导致一个结果,就是我们大家一起失败。”

菲利克斯站起来,道:“克林顿先生,我一定不会有任何隐瞒的。不过,在开始讲述之前,我必须要申明一点。”说着他举起了手,“万能的上帝在上,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杀害任何人!”然后,他又坐了下来,“我先不问你是不是真的信得过我,一会儿你自然就会明白。我想这件事有必要从头说起。我非常确定,这起残忍的凶杀案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菲利克斯先生,你能有这样的心态真的很好。”委托人如此诚恳,律师也很感动。

菲利克斯先生很有与人沟通的天分,在向克林顿讲述所有的事实的过程中,律师的心整个被他有条不紊的讲述吸引了。

“该从哪里说起呢?”他说,“我想,跟这件案子关系最直接的应是那次聚会,当时我在巴黎的多旺森德咖啡馆。关于这件事,要讲清楚它的来龙去脉,有必要从源头说起,另外我也会告诉你为什么一个法国人要住在英国。明白了这些,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和旧相识——可怜的雅丽特还有联系。你觉得呢,克林顿先生?”

克林顿心想,有必要说这些吗?他觉得,菲利克斯以前就认识那位被杀害的女士,并不是件有利的事。纵观整件事情,这件事真的是无关紧要。可是,他并没否定菲利克斯的提议,说:“当然,这很有必要,一定要说!”

“你肯定也已经知道了,我是法国人。我从小就对绘画有浓厚的兴趣,老师也肯定了我的天赋。早年我曾到巴黎的多凡画室里学画。在学画的那几年,我栖身于一家小旅馆里。在家中,我是独子,后来双亲过世,全部遗产就都由我继承了。虽然这份财产不会让我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我也可以过得从容一点儿,不必为衣食劳碌担忧。

“在画室里有个叫皮耶的同学,比我小四岁。他非常讲究,也很有魅力。我们两个住在一起,交情不错。但由于他的画画成绩不怎么好,所以他很快就对此厌倦了,接着就是将大量的时间都耗费在聚餐会和打纸牌上,早已无心画画了。后来,他告诉我,对画画他已失去兴趣,想去经商,说实话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因为他父亲的老朋友的关系,他已经找到工作,就是在一家专营葡萄酒出口的公司里上班。他已经决定了弃画从商。

“他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离开巴黎了,那时他介绍了他的表妹雅丽特到画室来学画。他俩感情很好,不知情的会以为是亲兄妹。皮耶说,他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是英国人常说的那种‘好朋友’。克林顿先生,我马上就要说到那位可怜的年轻少妇——波瓦拉夫人了。

“她长得美丽极了。第一次见她时,我就在心中惊为天人。我们能在一起学画,应该说是冥冥中注定的。我们一起学画,自然有很多时间相处,久而久之我们便开始关注彼此的作品。渐渐的,我对她暗生情愫,虽然她对我并不冷淡,但对其他人也是这样。我没有在她面前表露心迹,来获得她对我的特别垂青。后来,我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情感,决定向她求婚,没想到她答应了,让我真是对上苍的眷顾感激不已。

“要把人家的女儿娶走,当面征求她的父亲的同意是必须的。但雅丽特家是名门望族,显耀的家世一直是他父亲的骄傲。就算不能跟豪门相比,他家也过得远比一般人优越。他父亲有固定的社交圈子,并且是其中很有影响力的一位。别人上门提亲时,肯定是欢天喜地,相谈甚欢的。但我只是一个穷小子,却还要去请求他把女儿嫁给我,我俩的差距让我连张嘴都很困难。其实结果我已经预料到了。见到我时他父亲表现得非常热情,但当我提出要和雅丽特结婚时,他冷若冰霜地拒绝了我。他以一个长者的身份毫不留情地批评我和雅丽特的恋情,说她太年轻,根本不懂感情这回事儿,不了解人心叵测。他要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为她的将来考虑,及时制止她鲁莽的行为。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也让我清楚地意识到,我身无分文,与他的女儿地位相差悬殊,却想攀龙附凤,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样的决定,对我们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一开始,雅丽特还能反抗她的父亲,但最后迫于压力,她不得不屈从,中断了画室的学习。她父亲将她送到法国南部,安置在她伯母家里。而我虽然还一直住在巴黎,可是没有了她,我觉得每一天都了无生趣。后来,我就到伦敦去了,为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公司的薪水,加上业余时间我在为《拳击》杂志和一些报纸画插图所得,一年我也有一千多镑的收入。这使我得以实现多年的夙愿,买下了一栋小别墅,就是我现在住的圣马罗山庄。我还添置了一辆双人座的汽车以便出行。住进别墅后,我请了一位老管家打理房子,就这样开始了我的单身生活。房子顶楼的一部分被我改成了画室,在那里我将心中早有的构思画成图画。

“可是刚搬进来一个月都不到,我就生病了,患了严重的肺炎。住在附近的马丁医生被请来给我治病。我们也就此相识,成了好朋友。所以今天我才能请到你为我辩护。

“在圣马罗山庄的两年里,我过得很平静。有一天早上,家里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就是我的老朋友皮耶,见到他我很高兴。他告诉我,目前他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这次到伦敦,是来担任分店长的,今天是专程来看我这个老朋友的。叙旧的过程中,我们的话题转到了他的表妹雅丽特身上。他说,我们分手的一年里,她一直郁郁寡欢。后来,在父亲的安排下,她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叫波瓦拉的工厂老板。来伦敦之前,他曾去巴黎探望过她,现在她过得很幸福。

“很快,皮耶和我又变得无话不谈,我们陶醉在往日的友情里。第二年夏天,那时距现在已有两年了,裴桑思附近发生了一件事,使得我们的友谊更加牢固。在我们正步行去康瓦尔旅行,途中曾在布满岩石,少有人迹的海湾游泳。我被海浪困住,随着激流被冲向大海深处,虽然使劲儿全力挣扎着往回游,但还是离海岸越来越远了。我拼命地呼救,皮耶听到后奋不顾身地从后面追了上来,将我救出险境。虽然他说这是小事,算不了什么,但对我而言,却是要永远铭记的恩德。我想,我一定会找机会好好地报答他。

“当时虽然身在伦敦,但我总是想起巴黎的往事。一开始,我也只是回忆一下,发展到后来,我经常会出席老朋友的聚会,通过这种活动跟法国的艺术家联系密切。八个月前,我又去了巴黎,在那儿参观了一个著名雕刻家的作品展,并认识了一个很有幽默感的绅士。他对雕刻品很有研究,并且很有兴趣收藏,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收藏专家。他说,他的收藏规模巨大,堪称全世界私人收藏之最。我们很聊得来。当晚,我受到邀请,去他家作客,与他共进晚餐。同时,也可以去看看他的收藏品。我很高兴地接受了邀约。到了他家,他介绍他的太太给我认识,而那不是别人,正是我过去的恋人雅丽特!那样的重逢真是非常尴尬,我们都装作互不认识。波瓦拉一直沉迷于自己的收藏品,要不然的话,我们的举止那么不自然,一定会让他发现的。到了用晚餐的时候,在餐桌旁落座之后,因为意外的见面产生的惊讶就已经消失了,我的心也平静下来了。她和从前一样,还是那么美丽,可是我已然热情不在。我知道从前对她的那种深深的爱恋,此时已经消失,我的心中不会再有波澜了。我看得出,她跟我一样,感情也发生了变化。

“因为波瓦拉热衷于收藏品,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了。每次到巴黎去,他都会热情地招待我。我也去过他家好几次。

“克林顿先生,我一定要事先说明,有点儿复杂,但这就是事实的全部。我已尽力将它说清楚。”

“很好。”律师点点头道,“很清楚,请继续。”

菲利克斯说:“下面我就该说到桶子了。这件事简直太不幸了。我想还是按时间的顺序来讲吧。三月十三号周六,我到了巴黎,计划在那里过完周末,周一早上回伦敦。周日下午,我本来在随意地散步,后来就逛到了多旺森德咖啡馆。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些老朋友,当时,他们正在就法国政府发行的彩票进行讨论。谈得兴起时,一个叫罗迪的人跟我提议道:‘我俩合伙来买一份,怎么样?’我本来没有当真,想笑笑就过去了,但转念一想,说不定这也是个机会。于是就答应同他联手,买一千法郎的彩票,由他来办理手续。我们约好,如果真的中奖,奖金平分。我拿了五百法郎给他,就完成了我要做的事情。后来我就把这事给忘了。

“再后来我就回英国了。过了一周,有一天,皮耶来找我。一下就能看出来,他有心事。很快,我就知道了他的症结所在。他因为赌博欠了很多债,现在正四处奔走借钱还债,而且这次人家催得更紧了。我让他把详细情形告诉我,他说欠款的大部分都已还清,目前只还有六百英镑的漏洞。但对那时的他而言,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截止到三十一号,如果还不能还上,他就不得不破产了。面对这种情况,我也有些手足无措了。

“这件事情之前,他已有两次面临同样的困境,我都把他解救了出来。当时他也向我承诺,以后不赌了。我想,难道我要再一次把一大笔钱耗费在这样的事情上吗?但是我不能不顾我们之间的交情,还有他之前舍命相救的恩情,所以如今他陷入困境,我不能置之不理。可能他也看出我是怎么想的了,告诉我说今天不是为了跟我借钱而来,我对他的帮助有很多已经超出了朋友的情分,对此他很感激。接着,他说已写信给雅丽特,将自己目前的窘境告诉了她,请她借钱给自己,但不是施舍而是以四分的利率借给他。我跟他说,让他跟我保持联系,让我知道借钱的结果和事态的发展。虽然当时我没跟他说,但我已决定会再资助他六百英镑,帮他摆脱破产的困境。

“最后,我说:‘周五我会去巴黎,周六晚上,参加波瓦拉家的晚宴。那时候,我再去找雅丽特,把你目前的处境告诉她,再跟她说说借钱的事儿。’

“听我这么说,他恳求道:‘如果她不肯借给我,请不要强迫她。’我答应了。然后他问我,哪天回来,他来接我,顺便听听雅丽特是怎么答复他的。我告诉他,计划周日坐途经布罗纽的车回来。

“那时,距离多旺森德聚会过去正好两周,周末我再次回到巴黎。周六早上,我犹豫着是不是要到多凡的画室看看去,这时,收到一封雅丽特写来的信,说有件事需要和我面谈,要我在七点半到达——那时晚宴还没开始——并把答复告诉送信的人。送信的就是女仆苏珊,我对她说,请转告雅丽特,我一定按时赴约。

“在约定的时间,我赶到她家后,却没见着她。我往屋里去时,正好碰到波瓦拉经过大厅。看到我,他就说有一个版画的样本刚刚送过来,问我有没有兴趣到书房看看去。我没有理由拒绝,于是跟他到书房去了。进去后,我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在书房里立着一只大桶子。克林顿先生,你相信吗?那是一只和装着雅丽特死尸的完全一样的桶子。”

说到这儿,菲利克斯停了下来,像是要给律师一些时间,加深对这件事的印象。律师轻轻点着头说:“请继续,菲利克斯先生!”

“书房里放着个桶子,这太奇怪了!我很好奇,就问波瓦拉是怎么回事。他跟我说,桶子是用来装运雕刻品的,他最近刚买了这么一组。”

“他有没有提到那组雕刻品是什么样的?”律师忍不住插话问。

“没提。他只说那是一组群雕,很漂亮。还跟我约定说,下次让我看看。”

“你问过他在哪里可以买到,要花多少钱吗?”

“没问,我只是走出房门时才偶然间看到的。”

“谢谢,接着说。”

“然后,我们就回客厅去了。这时,已有几位客人来了,我暂时没有和雅丽特单独谈话的机会了。

“那天的晚宴主要是为了宴请西班牙大使,是个很重要的交际宴会。晚餐还没结束,波瓦拉因为工厂的突发事故,不得不匆忙离开。临走时,他向来宾道了歉,并说会尽快赶回来。没过多久,又接到他的电话,说事情很严重,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也许会很晚才回来,甚至可能整个晚上都回不来了。大约十一点的时候,客人陆陆续续地走了。雅丽特用眼神示意我留下来,在客人走光之后再谈。当就剩我们俩时,她跟我说,她收到了皮耶的信,正在为此而烦恼。她抱怨说,他自己还不知道吗?这个样子的他让人多么苦恼。其实,应该吓一吓他。否则,他会一直这样不加节制地赌下去,那才更让人担心呢。然后,她让我说说对皮耶的看法。

“于是,我就把心中的想法都告诉了她。我说,我认为他的本质并不坏,只是交友不慎,才会落得如此窘迫。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断绝同那些朋友的往来。她也是这样想的,还跟我说如果皮耶不跟他们断交,她就不帮助他。然后,我们就商议了一下六百英镑的问题。她说目前她手里只有大约三百英镑,本来是想跟丈夫借一点儿应急的,但看他的神情似乎不太乐意,也就没再提。她想请我帮忙,卖掉自己的两颗宝石。关于这个提议,我并没同意。我说,让她只出三百好了,我来负责剩下的。她不赞同我这样做,我们还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争论。最后,终于我们的意见达成一致,她就到楼上去取钱了。我跟她说好了,会随时告知事情的进展,然后我就离开了。看到我这么关心皮耶,她似乎非常感动。第二天,我就回伦敦了。”

“菲利克斯先生,刚才你说,十一点时客人就走光了,是这样吗?”

“是的,大概就是那个时间。”

“那么,你是几点从她家出来的?”

“大概十一点四十五分以前。”

“你们的谈话持续了将近四十五分钟?有没有人看到你回去?”

“是雅丽特送我到大门口的,当时除了她,可能也没有别人了。”

“出了她家,你就回饭店了吗?”

“是的。”

“什么时候回到饭店的?”

“一点半左右。”

“雅丽特家到饭店只有一刻钟的路程,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些什么?”

“因为当时我清醒得很,根本就睡不着觉,就靠漫无目的的散步来打发时间。穿过奥里街,我去了巴士第广场,然后又从那里走了回来,走过大马路,就回饭店了。刚好在巴黎市中心走了一圈。”

“你散步时,有没有遇到什么熟人?”

“想不起来了,应该没有。”

“菲利克斯先生,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想想,这很重要。有没有人能够证明,这段时间你在散步,服务员或者附近工作的人谁都可以?”

“没有。”菲利克斯稍微思索了一下,“我一直在散步,不记得和人交谈过,也没有进过咖啡馆。”

“你说是在第二天回的伦敦?在旅途中有没有遇见认识的人?”

“遇见了,不过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在开往福克斯的船上,我遇到了格拉提丝·蒂芭茵,但她已帮不了我了,因为听说一周后她突然离世了。”

“格拉提丝?你说的是不是那个著名的影星?”

“没错。在巴黎参加晚宴时,经常会遇见她,就这样认识了。”

“果真如此的话,应该很容易被注意的。这位女性是个名人,走到哪儿都会引人注目的。你是到她的房间里去了吗?”

“我们是在甲板上遇见的。当时烟囱那有一个暗影,她是坐在暗影里的。在那儿,我跟她聊了半个钟头。”

“有别的人看到你们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那天刮着很大的海风,致使很多乘客晕船,甲板上的人很少。”

“她身边有女仆吗?”

“没看到。”

“菲利克斯先生,一会儿我走之后,有两个问题你要再仔细想想:一是晚宴那天晚上十一点到一点半的这段时间,有什么证据,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可以对你当时的行为作出证明;二是在开往福克斯的船上,是否有人看到你在和格拉提丝聊天?现在,请你继续。”

“到了克劳斯车站,皮耶来接我了。看来他并不知道我和雅丽特讨论的结果。我们乘车去了他的公寓。到了后,我把和雅丽特所说的话都告诉了他。他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和那些赌友有瓜葛了,拜托我把六百英镑给他。看他坚决的样子,我就把钱给了他,然后我们就到萨瓦伊饭店去吃饭了。吃完饭,就分手各自回家了。”

“那时的时间是?”

“八点左右吧。”

“你是怎么回去的?”

“搭出租车。”

“上车的地方是?”

“我搭的是饭店服务员叫的车。”

“接下来呢?”

“我就收到了一封信,内容有些匪夷所思。”菲利克斯说,“这封信我跟警方说到过,上面的字是用打字机打的,写的是罗迪的名字。接下来就是为取桶子做准备、到圣卡特林码头、在那儿遇见布洛顿和码头负责人、到海运总公司去,骗取了I&C公司的信纸、伪造了一封信给霍克、把桶子运回圣马罗山庄、去马丁医生家玩牌、半夜警官来访,然后桶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后来终于找回来,一打开,看到里面装的竟然是死尸。

“就这些,”他说道,“克林顿先生,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我已经没有任何保留地告诉你了。”

“你说得很清晰,我很高兴!”律师说,“但有几个问题,我还要问你一下。请你想清楚之后,再回答我。”他翻了翻那些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厚文件,说道,“首先我想请问一下,”他停了一下,“你跟波瓦拉夫人亲密到了哪种程度?在她婚后,你们见过几次面?”

“差不多六次!”菲利克斯又想了想,补充说,“也许有八九次,不会超过九次。”

“在晚宴那天之外,你们见面时,波瓦拉都在场吗?”

“不一定。至少有那么两次他不在,下午去的时候,就只剩我们两人单独相处了。”

“有一点我想再强调一次,请不要有所保留。你和夫人的关系,有没有暧昧的成分在里面?”

“我发誓没有!这一点我很肯定,我们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波瓦拉的事情。”

克林顿开始思考起来:“请你再详细地说一下。那个周日晚上,你从巴黎回来和皮耶吃过晚饭后各自回家,一直到第二天去码头领桶子,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些什么?”

“正如前面所说,我与皮耶分手后,就坐车回家了,到山庄时是九点半。因为管家休假还没回来,我就走路去了布兰德村,在那里雇了一个妇人,请她第二天早上去为我做早餐。以前,我雇用过她。我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这期间每天在家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每天七点半左右起床,然后吃早饭,此时妇人已经回家去了,吃完早饭我就去画室了,然后一直待到中午,自己来做中饭。下午的时间也是在画室里度过的,晚上到外面去解决晚饭。通常情况下,晚上我会去剧院,但是不是每个晚上都去,在十点或十一点左右回到家。周六我没有去画室,在外面忙碌了一天,主要是为领取桶子做准备。”

“周三上午十点,你应该是待在画室里画画吧?”

“对。那一天有什么特别的?”

“这个日后再跟你说。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那一天的行踪吗?有人去找过你吗?或者你在的地方有没有遇见其他人?”

“我想没有。”

“给你做早饭的妇人叫什么?”

“马非太太,但我觉得她也不知道我在那里。确切说来,我们几乎还没有碰到过。我下楼时,她早已将早餐准备好,吃完了,我就回画室去了。至于她什么时候回家的,我也不太清楚,有可能,她早就走了。”

“你吃早餐时是几点?”

“八点左右,但我不是每天都这么准时。”

“那个周三是几点吃的?可有什么可以证明的?”

菲利克斯极力回想着:“没有。那天跟平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这个很重要,马非太太会记得吗?”

“也许会吧。”

“真的没有人可以给你作证吗?难道就没有一个客人来过吗?或者有没有人登门向你打听什么?”

“没有。门铃响过那么一两次,可是因为我并没有和别人有约,就没在意,也没去搭理。”

“这样的话,真是太不乐观了!那天你在哪里吃的晚饭,吃完晚饭后又到哪里去了?”

“我每天都会在不同的餐馆吃饭,也不总是去同一家剧院。”

那一周菲利克斯去过的所有地方,都被克林顿列在了一张表格上。这样做本是想对这些地点进行筛选,找出一些证据证明他不在场。可是目前,所有的回答都找不出任何的线索。看来事情越来越难办了。

他问道:“你相信罗迪寄给你的那封用打字机打的信吗?”

“当然。虽然看起来内容有些荒诞不经,但信中说到的事情是真的。我的确跟罗迪一起买了彩票,如果运气够好,也许我有五万法郎的奖金可拿。起初看到信时,我曾怀疑是不是罗迪的恶作剧,但他不是喜欢开这种玩笑的人。所以,我就相信了。”

“你有没有就这件事给罗迪回封信或是给他发个电报?”

“当时,我回来得很晚。我想已经太晚了,不管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明天发电报告诉他,不要寄桶子过来了,我自己去取。第二天早上,我又收到一张明信片。同样是用打字机打的,也同样是罗迪寄来的。刚才我忘记告诉你,这张明信片是专门来告知桶子寄出的消息的。”

克林顿点点头,一边把这些信息都记录下来,一边问:“你有没有给德比耶鲁公司写过信告诉他们把雕刻品寄到西卡博街?”

“没有。”

“圣马罗山庄的书桌上有没有吸墨纸?”

“有。”克林顿连这个都知道,菲利克斯有些吃惊。

“有没有带着吸墨纸去法国?”

“没有。”

“菲利克斯先生,”律师慢慢地说,“你怎么解释,在那张吸墨纸上留有你写的雕刻品订购函的笔迹?”

菲利克斯一下跳了起来,高声叫道:“你说什么?上面的笔迹是我的?不可能。绝对没有这回事!”

“那张吸墨纸我看过了。”

“你还看到了,这么说真的有?”菲利克斯激动地不断挥舞着手,两只脚也在不停地变换位置,“克林顿先生,怎么可能?那封信绝对不是我写的,你肯定是搞错了!”

“我发誓,我的确是看到了,没有弄错!而且除了那张吸墨纸,我还看到了德比耶鲁公司收到的订购函。”

菲利克斯终于又坐回椅子上了,他用手抚着额头,看上去是那么迷惑不解:“我不相信。根本就不存在那样一封信,你怎么会看到呢?一定是有人伪造的。”

“吸墨纸上残留的笔迹又是怎么回事呢?”

“啊,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突然他用不一样的声音说,“这是个圈套。既然你说看到过,我也没有理由不信。但这肯定是个圈套!”

“我也是这样想的。”克林顿说,“圈套也要有人事先设好。谁有这个条件可以进到你的书房里写信,或是将吸墨纸拿走,用完了再把它放回去?你想想,谁有这种可能?”

“我想不出来,我觉得没有人能这样。但反过来想,如果有这种图谋的话,又可能是任何人。我实在想不通,谁会这样诬陷我。那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德比耶鲁公司是在三月三十号周二早上收到信的。信封上的邮戳是伦敦的,这样推算应是在周六晚上或周日寄出的,正好是晚宴后,你回到伦敦的那个晚上或次日。”

“如果我不在家,只要想进去,不管是谁都能进到房子里。按照你所说的,肯定有人偷偷地潜进我家,而我却没有任何的觉察。”

“菲利克斯,谁是艾美?”

菲利克斯瞪着双眼,满脸狐疑:“艾美?我不知道!什么艾美?”

克林顿死死盯着他说:“你悲伤的艾美,不记得了?”

“克林顿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悲伤的艾美’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你不会不知道。有一名女子,最近给你写了一封信,乞求你不要抛弃她,落款就是‘你悲伤的艾美’,她是谁?”

菲利克斯是那样震惊,以至于两眼圆瞪,紧盯着克林顿,说:“你疯了吗?要不然是我脑子出问题了?”他缓缓说道,“我什么时候收到过这样一封信。请你务必把这件事说清楚!”

“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菲利克斯先生,你有两套深蓝色西服,是吗?”

他的脸上又满是惊讶和诧异,轻轻点了点头。

“我要问的是,你最近一次穿它们是在什么时候?”

“这是我知道的。其中一套,去巴黎时我会穿,后来为取桶子上街做准备的那个周六,还有周一到我住院这段时间,我一直都穿着那套西服。另外一套因为旧了,很长时间没穿了。”

“好啦,菲利克斯先生,现在让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会这么问。有一封信被胡乱地塞在了你深蓝色西服的上衣口袋里,信的开头是‘我思念的菲利克斯先生’,结尾的署名就是‘你悲伤的艾美’。我把这封信的复印件带来了,你看看。”

菲利克斯先生读着信,满脸的不可思议。看完后,他再次抬起头,看着克林顿。

“克林顿先生,我发誓,对这封信,我根本就一无所知,甚至知道的没有你多。我跟它什么关系也没有。在这之前,我从没听过,也没看见过艾美这个名字。这根本就是捏造的。我很认真地跟你说,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

克林顿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有没有一把圆背的皮制安乐椅,放置在你书房的长绒窗帘前?”

“有。”

“你想清楚再回答,最后一个坐那把椅子的是不是那位妇人?”

“这个问题都不用想。那把椅子自从买来后,就从来没有妇人坐上去过。搬进圣马罗山庄后,只有三位女性来拜访过我,但她们找我只是为了我的画,直接到我的画室去了。”

“好。请不要见怪,我要再确认一次,波瓦拉夫人在那把椅子上坐过吗?”

“我用我的名誉发誓,她绝对没有坐过!实际上,她从没去过我家里。我觉得,她根本就没来过伦敦!”

律师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对你很不利,我要告诉你。警方在那把椅子的阴影里,也就是窗帘边上,找到一根镶有钻石的胸针。菲利克斯先生,晚宴那天,波瓦拉夫人恰巧曾佩戴过那枚胸针。”

这件事情的冲击力不可谓不大,菲利克斯完全惊呆了。他面无血色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律师的脸,两只眼睛透出着惊恐的样子。周围陷入了死一样的静寂中。克林顿是受人之托,本来对当事人已没有什么疑惑,但这时他心中又充满了困惑。菲利克斯是故意演给他看的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真是个天才演员!

这时,菲利克斯动了动。

“啊!”他的声音都沙哑了,“简直是噩梦!我明白了!虽然我什么都没做过,但却掉进了别人的天罗地网之中。如今这网收得越来越紧了。为什么会是这样,克林顿先生?到底是谁?谁这么恨我,一定要让我万劫不复?虽然现在我没有一点头绪,但我肯定,一定存在这么个人!”他绝望地全身颤抖着,“我该怎么办?什么方法才能使我获救,克林顿先生?”

律师更加迷惑了,但表面看来,他仍然很平静:“现在下任何结论都还为时过早!”他说,“这么棘手的案子过去我遇见过好几次。往往是某个偶然出现的证据推翻了以前的所有事实,使案情急转,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在你之前有很多前例,所以你还是有希望的。请再等一两周,我会来告诉你我的意见的。”

“谢谢你,克林顿先生,我尽可能坚强起来。那枚胸针有什么意义吗?我有一种身陷非常恐怖的阴谋之中的感觉,怎样我们才能跳出这个圈套呢?”

“从这一点着手,我们一定能胜利。菲利克斯先生,我必须走了。请一定要重视刚才我让你回忆和思考的事情。不管是什么,只要是能证明你行踪的,一旦想到了,就立刻通知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