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沈欧没有请我吃饭，而且他送我的这些衣服，是将来要还的。”夏栀搂着果绿色的抱枕，被萌萌和郑薇柒的夹击，干脆窝进沙发里挥发着懒意。
面对这样的回答，还沉浸在王子与公主的浪漫童话中无法自拔的两个女孩，怎么也不愿相信动听的开场曲还没有响起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夏栀看着面前的萌萌和郑薇柒备受打击的样子，认为是时候该将此话题收尾了。于是她忙转话题：“薇柒，最近与高盛可联系了？”
话锋一转，郑薇柒明灿灿的气势以看得见的速度萎蔫，她颓坐在沙发的一角，“别提了，上次糗大了。”
时光不能打磨褪色的牵挂，是在心间闪烁微亮的星火，再次的相遇是阵阵春风，让渐渐熄灭的火光成为燎原的凶焰。郑薇柒怎么甘心机会从她手中溜走，既然得知了高盛的手机号，便对他的微信号发送好友请求，她反反复复在好友验证上删了又写，最终以夏栀的好友为名，成功地占据高盛微信好友列表里的一席。
郑薇柒紧紧握着手机，看着微信好友里高盛的头像，手机屏幕暗下来又被她点亮，来来回回许久，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对白投递到对方的手机里，却没想到纠结不久，高盛主动联络了她，只不过是向她打听夏栀与沈欧帖子的事情。
郑薇柒认为毕竟高盛与夏栀是老同学，她也听夏栀提过高盛那时候是她的邻居，两个人的关系很像兄妹，所以郑薇柒觉得高盛关心夏栀也是情有可原的。
怎么会用“情有可原”这个词呢？郑薇柒自己也难以解释，女人对于爱情往往非常重视又极度敏感，在知道夏栀与高盛的关系时，郑薇柒心里说不别扭是假的，可是老同学加上兄妹情，这似乎也没什么吧？也不会有什么可以发展的空间吧？更何况夏栀是支持郑薇柒的，她看得出来夏栀将高盛只当成朋友。
也许这样就不会再有什么不可预兆的事情发生了吧？
郑薇柒以此事为由，在微信里约高盛见面谈，高盛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学院的咖啡馆是许多女生喜欢的约会地点，郑薇柒故作随意地说出约在这里见面，其实她的内心像个被不停拍打的皮球，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收到高盛赴约的信息时，郑薇柒兴奋得难以入眠，又怕会顶着黑眼圈见心仪的男生，才逼迫自己早早睡下。赴约之前，也在化妆镜前精心打扮，硬拉扯着萌萌帮她挑选衣裙，却怎么看都不满意，就开着她的小跑车再去商场买了一件。
待她终于一切就绪，坐在咖啡馆里强作镇定地喝咖啡时，高盛却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一个小时才赶来。
“等久了吧？”高盛露出歉意的笑容，“这单我请了，你还想吃什么就点，算是我迟到的弥补。”
“没事儿，我也刚刚到不久，正好。”郑薇柒笑容里满是柔和的光。
两个人客套几句，毕竟还只是因夏栀的关系认识，即便曾经是校友，也只是郑柒薇在远处暗暗地注视着高盛。
高盛的话题也在夏栀的范围内打转，郑薇柒则试图在这范围内寻找关于高盛的蛛丝马迹，他的过去，以及过去式里对夏栀的友谊，是否真的只是友谊。
在郑薇柒的心里，不肯罢休的疑惑盘旋而上。
“你以前与夏栀，是不是关系特别要好？”她没有能忍住，还是说出了这样的问题。
高盛若有所思，目光缓缓流动着一种缅怀的温暖，“嗯，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联系，如今能再次重逢，也是值得珍惜的。”
“重逢的时刻，确实值得珍惜呢。”郑薇柒掩藏心事，将话题回归，“夏栀解释说她和沈欧没有什么，可是两个人最近经常来往，我们都觉得沈欧对她非常关心。”
她观察着高盛的神情，浮动的暖意在他的脸上消退，他回应道：“夏栀的心事她从来不喜欢与人过多交谈，我想论坛里的帖子并不是空穴来风。”
“你为什么不直接找她询问呢？”郑柒薇问着。
“不知该如何开口。”高盛无奈笑笑。
“既然是朋友，有什么不好问的。”郑柒薇目色明媚，血液里逆流而上的某种企图，在她的心里不能抑制地生长，爬满的荆棘上是初绽的花，妖冶的黑色，象征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欲望本能。
“其实如果夏栀与沈欧在一起，两个人也还蛮般配的。”郑薇柒故作羡慕的神色，“沈欧可是S大的男神，又是天星集团总裁，夏栀与他在一起，不知道多少女生艳羡呢。”她又安慰他似的，“作为好友的我，都希望能送上祝福，你也不必这样担心。”
“我没有担心。”高盛收起神色，轻松地露出浅笑，“我其实是想见见你，总觉得你特别熟悉，我们是不是认识？”
欲端起咖啡杯的手在慌张无措间顺利地将温热的咖啡洒在了酒红色的裙子上，郑薇柒这一刻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尴尬中的笑容都干瘪起来。
“没烫到吧？”高盛体贴地找来纸巾，为她的裙衫擦拭，可惜浸湿了一大片，再怎么擦也无济于事，一团黑云铺展在红裙的侧面。
郑薇柒身穿短款绒衣，遮挡不住这片醒目的污渍，发愁如何回去的时候，高盛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他身材高挺，宽松的大衣将她整个人裹起来。
“我送你回去吧。”那一刻郑薇柒抬头看到高盛的身后，日光散发出温柔的色泽。
爱情，究竟是什么，是在一个眼神间，一句话语中，能将枯朽的枝杈重新生长出娇嫩的花，是转身之时你似乎可以听见自己怦怦乱跳的心，那种心动让你切身体会到活着的真实，好像在此之前，你是沉睡的、麻木的，自己与孤独的冬眠，不知尽头。
夏栀在电脑前见到这段郑薇柒更新的动态，她知道郑薇柒的爱情在渐渐打开，很快就要露出香气四溢的花蕊，而她自己在爱情的路途上留守着空白，在朋友们不停更换却始终围绕爱情的签名，她的签名似乎万年都不会改变：“把握自己，与晴天与风雨。”
所以她在这次设计“唯爱”的主题上，才会显得茫然无措，总觉得无论如何，都无法设计出最满意的作品，好在这个作品因为要上欧洲展会，目前展会正处于筹备期，留的准备时间倒也宽裕，可是即便如此，夏栀的心里依旧像一个漂浮在河流的水草，抓不住可以回到岸上的树枝，不知方向地漂流。
“夏栀，岚总监找你。”舒怡均走到夏栀旁边的办公桌，完成了传话任务。
夏栀微笑回应，将自己文件稿合上，起身走近岚凌的办公室，轻叩门扉，听到里面的女音传来回应，她才推开门进入。
“我看了你对“海洋之心”这一主题用珍珠设计的创意，非常满意，业界对此设计的评价也是很高的。”岚凌在工作上永远言简意赅，坚决不说半句废话，“所以关于‘十二星座’的珠宝设计，我希望你能参加。”
“可是总监，我还在负责欧洲珠宝展会的‘唯爱’设计，只怕如果不能专心致志，会影响两边的成果。”夏栀有些为难。
岚凌用食指推了推她的金边眼镜：“我并没有打算让你继续进行‘唯爱’的设计。”
夏栀诧异地问：“为什么？”
“我看了你的初步设定，觉得不是很理想，我想在‘唯爱’这个主题上，你的设计理念有些偏颇，所以我决定让你去设计‘十二星座’主题，‘唯爱’会交给别组来设计。”岚凌目光放缓，将‘十二星座’的策划案交到夏栀的面前，“我知道你能力与才华，只是毕竟你刚刚实习，对于你来说‘唯爱’的压力过大，所以也许换个任务交给你，更有利于你的创作。对了，你是什么星座？”
“天秤座。”
“好，你就和舒怡均还有柯城一组做这个主题，一个人四个星座。天秤座归你设计。”
夏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在心里咀嚼着岚凌的话，虽然有些失落，可是她确实是以客观的角度来分析，并且分析得对。
“夏栀，你来我们这组啦？一起加油吧！”舒怡均并没有因同为实习员，夏栀却负责欧洲‘唯爱’主题而眼红妒忌，也没有因为夏栀被取消设计资格而冷嘲热讽，她对待夏栀一直很友好，亲切得让夏栀感觉她像个姐姐，总是对待她投以温暖的微笑与关切。
“嗯，一起加油。”夏栀心间漾起暖暖的水波。
S大著名的明镜湖在冬季凝结成一面巨大的冰镜，湖面在阳光下反射成碎裂的金子，岸边的杨柳只剩下干枯的枝杈。即使这般萧条的景色，依然有不少情侣手牵手在湖边散步。
夏栀裹紧自己的羽绒服，鼻子头被冻得像个小丑一样红彤彤的。“找我有什么事？”在学院里，她不像在公司里那样拘谨，因此对待沈欧的态度略显得松散。
沈欧似乎无惧严寒，身上永远是深色西装配挡风呢绒大衣，沉默寡言的嘴唇在呼出云雾时增添几丝朦胧的帅气，他说：“就是想问问你最近工作如何。”
像煞有介事地将夏栀约出来，完全不避讳地在学院见面，并且让她在刺骨的冷冽中瑟瑟发抖，只是作为上级对她的工作关心与审查？
“身为天星集团总裁会这样清闲？”夏栀对最近在学院风靡的流言蜚语还不能释怀，沈欧的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
沈欧风轻云淡地一笑，伸手举动亲昵地摸摸夏栀的头：“情绪这样不稳，是岚凌给你脸色看了？”
“并没有。”夏栀的下巴往自己的红色围巾里缩了缩，她看了看周围的女生投来嫉妒或羡慕的目光，再次忍着自己的火气，“我希望你能尽快平息这场流言蜚语，澄清我们的关系，你这样做我会万分感激。”
“夏栀。”沈欧将自己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太过看重别人的眼光。”
身上传来温柔的力量感，让夏栀的心头也仿佛被这股力量按压，之前不稳的情绪被压得扁平了：“你从小就活在被关注的环境中，自然对此习以为常，可是我不是，我需要安静，喜欢低调，不想被外界的因素打破内心的平和。”
“可是将来你若成为国际知名的设计师，难道就不会有各种眼光向你投来，你设计的作品就不会被人拿来作为好或坏的话题？”他修长的手指在夏栀的肩上微微用力，“夏栀，不要让自己活在别人的眼光里，那样你会很累。”
夏栀确实承认自己还不能对别人的评判做到心如止水，她向后退一步，沈欧的手也顺势被迫离开。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愿意承受所有。”夏栀一脸平静，水润的眼眸仿佛明镜湖凝结成冰，“但是不代表我可以忍受与你的绯闻而引起的注目。”
沈欧没想到夏栀会动怒，也许他真的将关注的目光与言论看作家常便饭，而行事低调的夏栀，无法忍受别人的非议。
“也许是我考虑不周，我向你道歉。”
见沈欧态度真诚，让夏栀的情绪多少缓和了一些。
“帖子我会叫人删除，可是我不会澄清此事，咱们是朋友，以及上下级关系，清者自清，不必在乎别人的言论。”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夏栀释怀了很多，“只是作为上司与下属的关系，我希望彼此还是不要有过多的个人情谊在里面比较好。”
“你这样在职场会吃亏的。”沈欧直言。
其实夏栀也明白，她如果能与沈欧搞好关系，攀上这棵大树，往后在芙蕾自然多了不少捷径与照顾。
可是她偏偏不想，她不想失去自己的原则，也不想靠关系上位，她希望可以踏踏实实用自己的实力去证明，而不是这么虚无的表象。
“你觉得我固执也好，冒傻气也好，总之我还是希望我们之间能保持距离。”夏栀直接摊牌。
沈欧凝视她良久，那种眼神可以将她从上到下看透一般，让夏栀有些想要退避，可他终究没有再言语，沉默像个无限延长的线，缓慢地向时光深处前行。
自此之后，夏栀再也没有见到沈欧，他连学校都不再踏入，也不再去芙蕾公司，若不是偶尔在杂志周刊上会见到他，夏栀都觉得沈欧从人间蒸发了。
这种状态持续了半个多月，似乎不会有改变的迹象。夏栀不明白心中的不安来自何处。
不过好在她急需要完成“十二星座”的设计，让她没有过多的功夫去想那些虚浮不宁的情绪。
只是她的手机也没有因此停止接收信息，是来自高盛的一句句问候，起初夏栀还会与他聊天，但时间久了，夏栀觉得高盛的关心，已经超出了朋友的范围，这让夏栀有些想疏远他。
而与此同时，郑薇柒蜷缩在沙发里，紧盯着手机上高盛帅气的头像，在投入一次次的问候中，便是漫长的等待他给予回应。
手机提示音响起，郑薇柒盯着手机黑色的屏幕，寻声望去的卧室里，夏栀正在做专业课题答辩，她桌边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夏栀，你跟谁聊天儿呢？”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准得可怕。
夏栀打开手机，看到高盛在微信上的十几条留言，她将手机关上，语气轻淡地回答道：“是我的工作群。”
郑薇柒“哦”了一声，继续盯着自己黑屏的手机，忽然间亮了一起来，高盛的名字出现在她屏幕中央，只简短地回复：“好，晚上几点。”
等待许久的约会，郑薇柒坐在餐厅里，对着小镜子反复看自己的妆容，又时不时地望着落地窗外的街景，寻觅那个期待的身影。
心绪如同浮游在海浪上的小船，随着波浪摇晃不停，在高盛来与不来中间忐忑着，这种忐忑使郑薇柒险些用餐叉在白色餐布上戳个洞来。
直到视线里终于出现期待的那抹身影，她脸上又恢复明朗的笑意。
“对不起，我来晚了。”高盛的笑是阳光下清新的薄荷叶，散发的香气将郑薇柒的心紧紧包围。
“没关系，是我喜欢早到而已。”
晚餐的气氛尚好，红酒相碰的时候，郑薇柒真的希望时光能停留在此，可惜还是因为高盛提及夏栀的时刻终止了她美好的期待。
“夏栀现在忙着赶设计，所以连我也很少见到她。”郑薇柒甜美地笑着，心里泛着难以下咽的酸涩。
高盛并没有察觉到郑薇柒的内心变化：“看来她的学业很忙。”
“夏栀没有告诉你吗？”郑薇柒内心的黑色花朵轻轻绽开花瓣，“她在沈欧的公司上班，就是有名的芙蕾珠宝公司。”
在高盛错愕的表情中，她心中暗黑的角落里莫名地浮起一股喜悦的热潮，“是沈欧看中夏栀的才华，她现在是芙蕾公司的实习设计师。”
郑薇柒长长的睫毛下，捕捉着高盛微妙的神色，却发现他在错愕之后，表情像是被抚平的褶皱，再没有多余的痕迹。
他轻笑着，笑得如沐春风：“哦，原来是这样。”将目光又注视到郑薇柒的身上，她今天漂亮极了，依旧偏爱红色裙衫。
等一下，为什么他觉得这抹红色如此熟悉？
高中那时候的高盛还穿着白蓝相间的校服，无论款式多么土气，却总能让他在青春期里的身影中脱颖而出，面对任何女生的爱慕与暗示，他都淡然一笑，只将S大视为自己的“伴侣”，却在那样青葱的岁月里，还是有一些人，一些事，在他回忆里留下深刻的痕迹。
就比如眼前那抹红裙，仿佛带他回到花季里，在他放学去车棚取自行车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有个靓丽的女孩，会经常偷偷地在他车筐里放一些小礼品。
那个女孩穿着耀眼的红色长裙，如一张剪影出现在交错的时空里，渐渐与眼前的郑薇柒完全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