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赃并获

大群黑衣警察冲了上来,雷鸣远一看,以为是救兵到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两个英租界巡捕冲上船来,“咔嚓、咔嚓”两声,把一柄手铐分别铐住了雷鸣远和瘦高个儿一人一只手。

雷鸣远急得高喊:“你们搞错了,我是来抓毒贩的!”

“谁是毒贩,我看看毒贩在哪儿?”马当先走上船来,装模作样地说。

雷鸣远挣扎着高叫:“马探长,你的人搞错了,毒贩们刚才还在这里!”

马当先煞有介事地四下张望着,巡捕们都面面相觑,根本看不见一个毒贩和歹徒的影子。

雷鸣远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马当先狞笑道:“雷探长,以前我还真高看了你,把你当作法租界警方的楷模,但你忘了有条成语叫‘贼喊捉贼’,原来你以缉毒为名,从事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雷鸣远举着手分辩着:“不是我,是歹徒!我不是毒贩,我是执法者,我是来抓毒贩的!”

马当先邪笑着道:“你不是毒贩,可手铐在你手上,毒贩却一个人毛儿都没见着,雷探长,有句老话说得好,‘好汉做事好汉当’嘛。都这时候了,就用不着谦虚了。”

雷鸣远奋力挣扎着,几个英租界的巡捕从背后紧紧按住他。

突然,何许人领着一大群法租界巡捕出现在江边:“好戏,真是场好戏呀。”话音从身后传来。此时,安东尼和爱棠拨开众人,走上船来,惊诧地望着雷鸣远和他手上的手铐。

雷鸣远呼喊道:“领事大人,总监大人,我是来抓毒贩的,可他们硬把我当成了毒贩,闹误会了!”

爱棠转头生气地问道:“胡闹!这是谁干的,手铐是随便戴的吗?谁能够证明雷探长是毒品贩子?”

“我证明。”何许人走上前来,从瘦高个儿的衣兜里掏出一张清单,亲手交给爱棠。爱棠展开来,惊讶地看了看宝物清单,虎着脸随手递给了安东尼。

安东尼看了清单:“领事先生,正是我们丢失的银行古董登记清单,”他转头问瘦高个儿,“你们在做交易?你实话实说,不要怕,你在用这张清单和雷探长交易毒品,对不对?”

瘦高个儿点了下头,不敢看雷鸣远,显然他事先已和何许人通好了气,他只是这局棋中的一粒棋子。

“不是我,他胡说,他才是毒贩,我被人设计了!”雷鸣远边喊边剧烈地挣扎着。

马当先讥讽道:“好啦,雷探长,是不是你谁说了都没用,证据说了才顶用。跟我回巡捕房吧,事情总会查清楚的。”说着挥挥手。

爱棠铁青着脸,气恼地望着雷鸣远和安东尼,那些人证、物证噎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当先耀武扬威地一挥手:“全带回巡捕房!”

一阵汽车响,英捕房的人带走了一干人等。爱棠转头对安东尼道:“看样子,我们真的用错了人,如果不是何许人,我们至今还蒙在鼓里。”

安东尼说:“对不起,何探长,我以前真是看走了眼,重用了一个骗子,险些误了大事。”

何许人故作谦虚地笑了笑说:“这没什么,二位大人,我只是尽了一个公民的义务而已。”

法租界领事办。爱棠正在阅读公文,安东尼领着一身新崭警服的何许人走了进来。何许人立正敬礼:“报告领事先生,新任探长何许人向您报到。”

爱棠往椅背上一靠,用赞赏的目光望着何许人,“嗯,挺像那么回事的嘛。何探长,坐吧。”二人在沙发上入座。

爱棠郑重地对安东尼和何许人说:“现在我宣布,白菊案正式结案。何探长,你可不要像前任雷鸣远那样无所作为呀,我和安东尼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呀。”

何许人信心满满地说:“嘁,小把戏,有我在,上海滩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又是你那句名言。”三人都笑了。

龟井公馆客厅,仆人领着马当先走了进来。“先生,马探长来见。”

龟井放下满把的围棋子,立即起身迎接,笑着说:“哦,马探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那自然是东风啦,龟井先生。”马当先掏出古董清单,双手奉上,“您看,这就是白菊冒着生命危险窃取到的第二张古董清单。”马当先与何许人商量,将清单原件用来诬陷雷鸣远,这一份是复印件。

龟井一把抢过来,看了看,道:“这真是一份大礼呀,马探长,你终于不辱使命,我可得重重地奖赏你。” 黑泽向手下摆摆手,手下人立即出去准备重金去了。

龟井抖着清单说:“这第二份清单上面还是没有《赵城金藏》,但目标已经缩小,只要查到第三张古董登记清单,就一定会找到佛经。现在看来,我的‘鹰工作’已完成了一大半,下一步,要想尽一切办法,把白茂堂手中的八十卷经书搞到手。还有那个姓雷的,这个人将来是我们最大、最难缠、最可怕的对手。菊子案他必破,破案后法国人一旦公布菊子是我们的间谍,我们就彻底被动了。”

马当先阴阴地笑着说:“放心,龟井先生,这两个人都犯在我手里,关进了九曲桥监狱,插翅也难飞。白茂堂已经判了死刑,那姓雷的搞贩毒,不死也是无期。”

龟井满意地点头说:“我已经听说了,可我不明白,他姓雷的探长干得好好的,为什么会去贩毒?”

马当先一抖搂袖子,说:“他不是贩毒,而是‘被贩毒’,嘿嘿,这下够他小子喝一壶的。”

“噢,原来如此。”龟井从黑泽手里接过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满当当的金条,放进马当先手中,“这是给你的赏金。”

龟井一再叮嘱道:“姓雷的贩毒既然是人赃并获,那就要通过英美租界的公审公廨尽快把罪名坐实,以防生变。如果能够从重量刑,就再好不过。”他又把另一个托盘郑重地放进马当先手中,“这是给你的活动经费,去打点法官和疏通上层人士,让他们加重量刑!”

马当先大喜过望,点头哈腰地说:“一定,一定!”

马当先走进老船长咖啡馆,向窗户旁那张铺着花格桌布的桌子走来。

安东尼现身,笑了笑道:“马先生真守时啊。”

马当先吊着脸坐下了道:“总监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啊?”

安东尼笑道:“马探长,你同何许人演的戏码不错,精彩绝伦,滴水不漏,恐怕连大剧作家莎士比亚都要自叹弗如啊。”

马当先甚感诧异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安东尼宽慰地笑笑道:“不,你很明白。雷鸣远贩毒这场戏编得太完美,不露一丝人工痕迹,这种‘人赃并获’的套路不是一般人能玩得了的,难道不是吗?”

马当先掩饰道:“他自己贩毒,关我屁事?安东尼先生,你是来找我算账的吗?”

“错。我感谢你还来不及,何谈算账。”

“那你这,是何用意?”

“我想让你……盯死他,最好能予重判。你知道吗,这小子查案居然查到我头上来了,我是那种眼里揉沙子的人吗?”安东尼的眼中露出凶残的杀气。

马当先故意装糊涂:“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这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们领事的意思?”

安东尼笑道:“既是我自己的意思,也是我们领事的意思,我们早就想铲除这匹害群之马了。”

马当先这才释然了:“我明白了。可我一个小小的探长,说话不起什么作用呀。”

安东尼拿出一个提箱,摆上桌面,打开来,露出里面满当当的金条,说:“你们中国有句俗话:有钱能使鬼推磨,鬼都帮你推磨了,你还有什么事办不成呢?”

马当先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箱子,说:“好吧,那我就试试看,不过最后的结果如何我可不敢保证。”

白梅气呼呼地走进督察长办公室,对仰靠在椅子上哼戏的马当先吼道:“马当先,雷探长贩毒案,到底是不是你搞的鬼?”

马当先推诿道:“我就知道你会轻信谣言,我的好表妹呀,你表哥可是个执法如山的警界楷模呀,怎么能干那么卑鄙下作的事呢?”

白梅不依不饶道:“现在满大街都在传说,是你和何许人联手陷害了雷探长。”

马当先气得脸都青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没干对雷探长不利的事儿!至于他参与贩毒,我作为巡捕探长,不能不抓他,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嘛。”

白梅还是气鼓鼓地说:“哼,马当先,你可听好,等真相大白的一天,就是我们的分手之日,你想想清楚。”

马当先知道这姑奶奶可惹不起,急忙辩解道:“哎哎,别这样,好表妹,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保证让姓雷的事情得到公正的解决,好不好?”

白梅鄙夷地看着他道:“你指天发誓不是一回两回了,我父亲的事还没解决呢。”

马当先又恢复了镇静:“表妹呀,放心,我会解决的,雷鸣远的事也会极力斡旋的,要是解决不了,你拿我是问!”

白梅愤然离去。

马当先驾驶着奥斯汀轿车,一路驶来,愁眉紧锁,紧张思考着对策。

要从租界监狱里往外捞人,不是捞一个而是捞两个,其难度可想而知。作为已经升任代理督察长的人,马当先敢徇私舞弊吗?可真正的问题在于,法国人他不能得罪,日本人他不敢得罪,而白梅他万万不可得罪。到底该怎么办?有没有一个两面都能讨好,左右可以逢源,进退都能自如的万全之策呢?真希望幸运之神降临到自己头上,让他平安渡过这一难关。

马当先驾车来到一片僻静的小树林中,悄悄下了车,他后面跟着两个穿黑布衫的青年男子。

三人来到一个土丘旁,马当先指着一片灌木丛说:“从这里开挖。”

两名青年男子开始挖掘,不一会儿,露出一个不大的黑洞。洞口有许多蒿草和藤蔓,马当先用手拨开洞口,回身交代道:“你俩守在这儿,别让任何人靠近。”说完只身钻了进去。

过了不大一会儿,马当先钻了出来,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拍掉身上的藤蔓和尘土,又四下窥伺一阵,说:“我们走吧。”

安排好了这一切,马当先从心底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他主意已定,上了车,一脚油门儿踩到底,车子如利箭一般飞驰而去。

林风家被悲哀和惨痛的气氛笼罩着。

白梅背对着林风,一直在哭泣,双肩不住抖动,用手绢不时地擦着眼泪。

林风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他想说什么,但每次都不知如何启齿。

最后,林风安慰道:“白梅,别哭了,你是党员,要坚强些。”

白梅哭着说:“林老师,我是恨我自己,我太渺小,太无能了,我不但帮不了雷大哥,反而害了他。”

林风劝道:“别自责了,这不能怨你。他们有组织,有意志,我们只有神经,只有会痛的肉体,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斗争。我们面对的是租界,那是一部咔咔作响的机器,一台没有灵魂的工具,既没心脏,也没理性,它只有命令,只有钢铁的齿轮,你没法反抗它,你,不,我们,都没法反抗它!”

白梅还抱有最后一线希望:“可是我们不能眼看着雷大哥掉进陷阱而不施以援手啊。”

林风说:“天晚了,你先回去,我向昆山区委反映一下,请求上级的支援。”

监狱管理员陈士友走进维也纳咖啡馆。

一张报纸放下,露出马当先的脸。马当先说:“老陈,你来这儿没人看见吧?”

陈士友说:“放心,我是老江湖了。找我什么事啊?”

马当先说:“我想让你把雷鸣远调个号,调换个监舍,从二楼的1209换到一楼的1103监室。你能做到吗?”

陈士友犹豫了一下,说:“这个嘛,恐怕他级别不够呀,一楼可都是当官的住的,有电灯、抽水马桶和弹簧床。”

马当先从桌面推过来一个红纸包,陈士友瞭了他一眼,打开纸包,里面是五根金灿灿的金条:“这下级别该够了吧?”

陈士友喜不自胜地说:“够了,当然够了,那,什么时间调呢?”

马当先说:“今晚。”

陈士友揣起金条,起身道:“好嘞。”

1209号监室。陈士友走来,打开监门,对坐在床铺上的雷鸣远说:“683号,起来,给你换个房间。”

雷鸣远一动不动:“换什么房间,这儿挺好的。”

陈士友怪眼圆睁道:“臭小子,嘴还挺硬,别不识抬举啦,是有人要优待你,给你换到一楼去。”

雷鸣远问:“一楼有什么好?”

陈士友说:“别废话啦,起来跟我走。”

雷鸣远只好起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出来。

1103号监室。

陈士友领着雷鸣远走过来,打开监门,一把把雷鸣远推进监室。

雷鸣远抬眼看了看,觉得室内还不错,有电灯,有抽水马桶,又摸了摸床,是弹簧床。

陈士友锁上门道:“臭小子,好好享受吧。”径自离去。

雷鸣远迟疑地坐下,四下踅摸着。

过了一会儿,监狱里响起了哨子声,雷鸣远跟着从各个监室里走出的犯人,排着队向饭堂走去。

饭堂很大,足够坐三千人。犯人们排着队依次打了饭回到自己固定的位置上坐好,再开始吃饭。雷鸣远刚回到自己位置上,就听得远处响起一阵**,接着传来一阵叫骂声,声音越来越高,引得其他犯人都回头张望。

在食堂那一头,起了争执,几个犯人扭住一个青年男犯在吵架,不一会儿,动起手来,另外一伙犯人冲上去,两伙人大打出手,菜盘子满天飞,对骂声不绝于耳,场面混乱不堪。

雷鸣远站在围观的犯人中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上去劝架,那伙人更火了,对着老者就是几拳,老者双手捂肚倒地,浓浓的鲜血从他厚厚的棉袄中流了出来。围观的犯人们一看快要出人命了,“哄”地发声喊,都跑到饭堂外面去了。

受伤的老者一个人躺在地上,嘴里吐着血泡,全身抽搐,双腿蹬动。

雷鸣远不忍离去,俯下身察看老者腹部的伤口,旁边丢着一把削果皮的小刀,刀子是老者自己拔出来的,雷鸣远急忙扶起老者,急切地叫道:“大伯,坚持住,管理员一会儿就来。”

几个管理员闻声赶来,看见老者伤重,一时惊慌。不一会儿,副典狱长跑了过来,气愤地道:“怎么回事?”

管理员道:“512号被人捅伤了,需要急救。”

副典狱长气呼呼地吼道:“反了天了,把全体犯人集合到食堂来,一定要查明是谁干的!胆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杀人,看我不抽他的筋才怪!”几名管理员立即吹响了哨子,去门外集合犯人了。

食堂一角。雷鸣远望着副典狱长,大着胆子建议道:“副典狱长先生,他失血过多,恐怕得立即送医院。”

副典狱长瞪起眼睛吼道:“你少放屁!你是谁,这种事你也敢管,我看凶手是你吧?”

雷鸣远苦笑道:“副典狱长先生,要是我,早跑得没影了,我是好心来救他的。我是683号,我住在1103室。”

副典狱长不理他,转头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又看看老者煞白的脸色,转头下令道:“683号,把他先抬到你的监室去,送院的事我去请示典狱长。”

雷鸣远弯腰抱起老者,穿过又长又暗的一楼走廊,进了1103室。

雷鸣远把老者平放在自己铺上,又把棉袄扣子解开,从床单上撕下一块布,替老者把伤口紧紧扎起。老者已经昏迷,不省人事。

雷鸣远低头看着老者,他知道,老者已经生命垂危,再不送院治疗,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再等下去老者肯定没命了,雷鸣远知道干着急没用,于是走到监室门前,大声敲着铁门,“咚咚咚咚”的声音在空洞的走廊里传得很远,但是没有人回应他。

老者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雷鸣远号了一下脉,感觉脉搏跳动已经很弱,体温也很低。

雷鸣远透过窗户看见夜色已经降临。又过了一会儿,突然老者的手动了一下,雷鸣远急忙俯下身子,老者的眼皮动了动,忽然一下睁开眼睛,雷鸣远安慰道:“老伯,再坚持一下,医生就会来了。”

一丝苦笑浮现在老者的脸上:“你……你……你是个好人……别管我……我就要死了……”老者突然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雷鸣远拍着老者的背:“老伯,挺住。”老者苦笑着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递给雷,“好人……你帮我看……看……现在几点了?”

雷鸣远接过怀表:“哪儿来的表?”看了看时间道,“现在是八点差五分。”

老者勉强说:“很好。”他的神志似乎清醒了一些,“好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雷鸣远。”

“哦……我叫白……茂堂……”

“白茂堂……这个名字很熟啊……啊,你就是白梅的父亲?”

老者点点头道:“对,你怎么知道?”

雷鸣远说:“我认识你女儿白梅。我原来是法租界的华人探长,负责侦破白菊的凶杀案。”

白茂堂有些激动:“哦,你就是雷探长?我也是被人陷害的……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雷鸣远一怔,立即俯下身子。

白茂堂的声音已微乎其微了:“……白梅告诉我,今晚八点整,有人会来救我……”

雷鸣远愕然道:“啊,怎么救呢?”

白茂堂断断续续地道:“是我女儿白梅递的消息……她说是马当先安排的……食堂打架和我受伤……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雷鸣远心下一惊,想想,终于明白了:“也包括我会来救你,也都是事先计划好的?”看见白茂堂点头,他不得不佩服马当先手段高明。

他正想着,忽听得地下传来两短三长的敲击声,声音很轻:“嗒嗒,咚——咚——咚。”他心下一惊,立刻敲击地面做出回应:“嗒嗒,咚——咚——咚。”

地下静了一会儿,就听见极其轻微的挖掘声,伴有一阵电钻的震动声和锤子的敲击声。大概过了十几分钟, “咚”的一响,地面露开一个小小的裂口,一根钢钎头捅了出来,雷鸣远低头一看,水门汀地面实际只有很薄的一层,下面是一层灰渣。

钢钎来回搅动,开口不断扩大,再扩大。不久,一个满头是土的人头露了出来,那是一个年轻男子,戴着面罩,穿一身工装,从下面爬了上来。那人一见雷鸣远,用压低的声音说道:“是雷探长吗?我是来营救你们的,快,跟我下地道。”

雷鸣远激动地紧握一下那人的手,回身来抱白茂堂。

白茂堂喃喃道:“我不行了……别管我……你自己走吧。”他躺在铺上,脸色惨白,气息奄奄。

雷鸣远知道不能耽搁了,他不由分说,一把抱起白茂堂,来到了洞口。

下面的人将洞口又扩大了些,一阵“嘁里咔嚓”的响动,有重物被搬开的声音。又经过一番挖掘,下面有人伸出一双手接住了白茂堂,雷鸣远和先上来那个人一起托住白茂堂的腰,慢慢把他放了下去。紧跟着,雷鸣远毫不犹豫地跳下地道,上面那人也跳了下来。

地道里黑暗狭窄,空气窒闷,有一束微弱的手电筒光在前面一闪一闪地引路。洞顶很低,他们只能匍匐爬行。前面那个人向前爬行一段距离,再回身来拉,雷鸣远在后面推,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白茂堂运进了地道的深处。

身下全是淤泥,他们用尽全身力气爬行了几十米,终于来到一个拐弯处。这里地道较为宽阔,三人一起用力拖拽白茂堂,拖了几十米,终于到了地道出口。

他们三人先后爬出了地道口。

雷鸣远长嘘了一口大气,发现身处一间黑暗的小室之内,四处观察。

这时屋门打开了,走进来一男一女,很难看清二人的面容。突然,手电打开了,原来那男人正是马当先,而女人则是白梅。二人从雷鸣远身边经过,径直来到白茂堂身旁。

雷鸣远急切地说:“马探长,白梅,老伯晕过去了。需要找个医生,紧急抢救,他失血太多,而且时间太久,恐怕有生命危险。”

马当先用手电筒照了照老者的脸,摇了摇头,回身去堵洞口。

白梅一下扑在白茂堂身上,泪如雨下,急切地呼唤着:“爹,是我啊,我是白梅,你睁开眼看看我呀。”

雷鸣远在黑暗中轻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马当先道:“这是前清遗老的一处宅院,荒废已久,有一条地道从监狱里直通外面,人称‘鬼宅地道’。东面不远处是苏州河,我的汽车就停在‘鬼宅’门口,我们必须马上转移,这里不宜久留!”

雷鸣远知道,一旦狱方发现有逃狱者,一定会派兵追缉,他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他帮着几人抬起昏迷不醒的老者离开小黑屋,出了院门,上了马当先的汽车。

马当先驾驶着奥斯汀轿车迅即启动,开出院门,一路向西,沿着苏州河行驶了一会儿,拐向正北方的一座大桥,进入了北西藏路。又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汽车停在背街里的一幢三层小楼前面。

马当先从驾驶座跳下来,道:“快把他抬进屋去,医生已经等在里面了。”他指挥着把白茂堂抬进小楼中的一间房间。

房间里亮着灯光,有个身穿白大褂的外籍医生在里面。医生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老者的伤口,用听诊器听了听,号了号脉,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把输液瓶架好,开始给白茂堂输液。白梅一直伺候在床前。

马当先松了口气,摸了根烟出来,转身出了门。雷明远跟了出去,问:“这是哪里?”

马当先点着烟,眯着眼睛盯了雷明远片刻,最后才不情愿地说:“北西藏路。放心,这儿很安全,是我亲戚家。喂,毒品贩子,恐怕你得隐居一段时间了。我不想你被抓回去,那样的话,我吃饭的嘴巴就要开在脖子上喽。”

雷鸣远交抱双臂,冷笑着:“马探长,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也谢谢你的毒品圈套。”

马当先斜觑他,客气地回敬一句:“放屁,你以为我救的是你呀,哼,别自作多情了,我的探长阁下,我不过是利用了你的急公好义,拿你当了一回运输工具而已。”

雷鸣远也回敬一句:“我知道你是为了白梅,但你的把戏好像中途出了问题。”

马当先摇头叹息,道:“嘁,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蠢货,生生地把事情搞砸了。”

雷鸣远讥讽道:“你编剧的本领实在高强,竟然把我也设计成了你剧中的角色,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马当先脸色森冷,扭头死剜了雷鸣远一眼,道:“哼,不识好歹的家伙,我可警告你,以后离白梅远着点儿,小心别把我惹火了,我既然可以把你救出来,也自然可以把你送回去!”

雷鸣远不想跟他争吵,转身进了房间。

这时,白梅从屋里出来,气愤地质问马当先:“你这事情是怎么安排的,把人伤成这样?”

马当先急忙解释:“不是,表妹,我全是为了救你父亲,想破脑袋才想了这么个计策,让人把白茂堂刺伤,只是刺伤,绝不能伤及性命。可他们,咳,只有弄伤了他才能被雷鸣远抬进1103监室,那个监室地板下面有条地道啊。”

白梅更觉诧异了:“你怎么知道那个房间地板下有条地道?”

马当先解释道:“咳,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当年侦破过一宗大户人家杀佣藏尸案,那人是个做航运生意的大老板,他家祖上是清朝的一个大贪官,那个大贪官犯了死罪,就被关在这个1103号监房里。他的家人挖了条地道,本来准备用地道营救那个贪官的,但后来他们家上下使钱,里外斡旋,买通了内务府,皇上又宣布赦免了那个贪官,那条地道就没用上。后来那个船老板杀了自己的用人把尸体藏在里面,案子让我破了,我才掌握了这条鬼宅地道的秘密。”

白梅问:“这条地道还有谁知道?”

马当先说:“整个上海滩,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如果不当探长,没有接触杀佣藏尸案,也不会知道有这个诡异的地道,看来一切都在于机缘哪。”

白梅问道:“你找的那个行刺的人是个杀人犯吧?”

马当先辩解道:“哪能呢,不过是一个抢劫犯,急于立功出狱,我就安排了他去干,谁想到他下手这么重啊。”

“哼。”白梅扭头回屋去了。

“哎,表妹……”马当先追了进去。

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雷鸣远走进来,看见白茂堂仍旧呼吸微弱,昏迷不醒。

马当先跟着白梅进来,在床前站了一会儿,俯身白梅耳边,叮咛了几句,驾车离开了。

又过去大约一个小时,突然,医生慌张地走出房间,挥手招雷明远进去。雷鸣远估计情况不妙,赶紧来到白茂堂床前,只见白茂堂的头靠在白梅的臂弯里,奋力挣扎着说:“不久前,我买了一套经书……残卷八十卷……就是大藏经《赵城金藏》……龟井的人几次陷害我……都跟这部经书有关……现在我不行了……经书被我埋在家中后院的一眼枯井中……你们要把它挖……出来上交……国家……一定不要让它……落入日本强盗手中……”话音没落,白茂堂头一偏,气绝身亡。

白梅紧紧搂抱着养父的身体,发出了“嘤嘤”的哭泣声。雷鸣远想安慰白梅,但他实在找不到适当的话,而且自己也悲从中来,一时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白茂堂的身体在白梅的怀抱中渐渐变冷,白梅已经哭成了泪人。

后半夜,马当先从电话中得知白茂堂的死讯,匆忙开车赶过来。

深夜的荒野墓地,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一片土丘上,立着一个用乱石堆起来的坟墓,雷、白、马三人悲哀地肃立在墓前。

白梅仍在哭泣,马当先劝道:“表妹,先别哭了,一旦狱方发现有人逃狱,一定会派兵追缉。还有你,姓雷的,你已从死刑犯变成了通缉犯,所以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雷鸣远对白梅道:“只有等风头过了再回来立碑了。”

白梅点点头,止住了哭泣。

雷鸣远扭头问道:“马探长,下一步你怎么打算?”

马当先想了想说:“你们先回北西藏路的房子躲藏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