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黑 狱
林风、雷鸣远和白梅坐在公寓里。
林风沉痛地说:“上一次我们行动太麻痹大意了,牺牲了六名同志,还丢掉了八十卷经书,我要负主要责任。”
白梅说:“林老师,这不怨你,可能我们挖井的时候被人看见了。”
雷鸣远说:“从巡捕便衣队突然袭击我们这一点来看,说明警务处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八十卷经书,他们可能早就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对,带队的是何许人,这家伙狡猾透顶,耳目遍布大上海,他一定早有觉察。”
“那天晚上我无意中救了他,还以为是我们的游击队员呢。”
“这就叫歪打正着,他反而丢了饭碗,而你却官复了原职。”
雷鸣远说:“三叔,这八十卷经书丢了,一时恐怕很难找到,我想在马林斯基开个盘口,说不定还能追查到它的影踪。”
林风说:“好,这事交给我。你们俩去办另一件事。1930年,你母亲从旧书市场买回来二十本线装古书,被一伙日本黑帮盯上了,追到家里索要,你母亲拒不交出,被打成重伤,后不治身亡。这二十卷古书一直被你父亲当作宝贝一样珍藏至今。两个月前,一伙日本浪人又上门索要那些古书,还放火烧了你家大宅,你父亲愤而投火身亡。这二十卷古书至此下落不明。但有一个人可能知道它的下落,她就是你的继母沈丽媚。”
这位后母是雷父从法国回国经商时再娶的,雷鸣远从未见过。
林风说:“你父亲出事后,她独自一人返回了无锡老家,我托了好多人,才打听到一个地址——无锡复兴路驻骢桥堍139号沈府,这是你父亲与你后母的照片。”
雷鸣远接下了照片,写下了地址。
林风交代着:“你们俩抽个时间,去一趟无锡,到沈府找到沈丽媚,向她了解一下你父亲生前对那二十卷经书有何交代。”
无锡火车站。乘客的人流从车站大门口蜂拥而出,白梅挽着雷鸣远的胳膊从站里走了出来。
雷鸣远打扮得像个公子哥儿——米黄色西装,真丝领带,硬领衬衫,手持一根亮晃晃的文明棍。
白梅则穿了身黑丝绒旗袍,戴着珍珠项链,头戴贝雷帽,身披名贵水獭皮大衣。
雷鸣远挥手叫停一辆出租车,二人上了车,急驶而去。
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西装、戴黑礼帽的年轻男子也跳上一辆出租车,紧紧地尾随着他们。
出租车上,白梅向雷鸣远介绍着:“无锡在这个季节,人们畏寒怕冷,都不去太湖等风景名胜地游览,而是参加各种各样的室内花会。平民百姓参加各种‘兰花展览’‘杜鹃展览’‘**展览’,而富商大户、文人墨客都独家举办‘艺兰会’‘艺鹃会’‘艺菊会’等赏花活动。”
雷鸣远说:“沈家是当地大户,我们就去‘艺兰会’看看吧。”
白梅说:“司机,请去千兰堂。”司机应声往千兰堂方向驶去。
出租车在千兰堂门口停住,二人下了车,来到大门口。
门口放一块告示牌,上写:“沈府盛会,千兰竞艳”。
许多赏花人纷纷拥入,来客多是着长袍马褂的文人雅士,二人混在人流中进了内厅。
兰花展门厅里,人流如织,温暖如春。
雷鸣远和白梅进了大厅,管家迎了上来:“二位请留步,如果参观兰花展,请往另一边走,这边谢绝参观。”
雷鸣远拿足了派头说:“家父是上海大世界的总经理洪耀斗,听说无锡沈家的兰花展览办得风生水起,闻名遐迩,因此家父想让我来找沈老爷洽商一下,能否到我大世界借展一次,价钱好商量。”
管家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请问您贵姓啊?”
雷鸣远递上一张金铂名片:“小姓洪,洪金保。”
管家眼睛被晃了一下,惊奇地接过,看了看道:“洪先生,这样吧,我去问问老爷,再来回话。”
雷鸣远高傲地点点头,管家向后厅匆匆跑去。
管家谦恭地领着雷鸣远和白梅向后厅走去。
正厅上,沈老板正端坐品茶,管家上前介绍道:“这位是沈老板,这位是洪金保少爷和白梅小姐。”
双方互致问候,落了座。
沈老爷放下镀金名片,客气地说道:“洪少爷、白小姐,艺兰会花展能够得到令尊的青睐,鄙人感到十分荣幸。如果能够在大世界展览,一定会盛况空前,万众尽欢,轰动大上海,只是不知令尊想在什么时候举办花展呢?”
雷鸣远客气地道:“沈老爷,我首先要向您表示深切歉意。我刚才对管家说自己是大世界洪耀斗老板的公子是撒谎,为的是想要抬出一个响亮的名头,博得一个和您见面的机会。”
沈老爷不动声色地:“哦,一个敢于承认自己是骗子的人,看来不太像是骗子。也许我应该表扬你是个诚实的人喽?”
雷鸣远惭愧地笑道:“沈老爷,其实我的真名叫雷鸣远,我的真实身份是法租界警务处的华人探长。我冒昧地前来见您,是为了见一见我的后母沈丽媚。”雷鸣远递上自己的警官证。
沈老爷惊讶地接过警官证,仔细看了看,想了想道:“你是法租界警务处的探长,那,沈丽媚是你的后母?这么说你是……你是雷焕忠和他前妻的儿子?”
雷鸣远点头道:“是的。我十八岁去了法国留学,所以没有见过后母。”
沈老爷沉思再三,突然抬头说:“好吧,雷先生,我就实言相告。沈丽媚是我的三女儿,他在老公不幸离世后一直服丧在家,足不出户,是个安分守己的寡妇。半个月前经人介绍,认识了上海富商钱耀祖。钱耀祖是上海滩著名的民族实业家,娶了沈丽媚作四姨太。对于沈丽媚来说,兵荒马乱之秋,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能有这个归宿已经实属不易,所以,三天前沈丽媚跟着钱家人去了上海。”
雷鸣远一愣:“哟,这么巧?”
沈老爷面露歉意:“是的,你们来得真不是时候,我是爱莫能助啊。”
雷鸣远只好站起身道:“那好吧,沈老爷,多有打扰,我们告辞了。”
二人向沈老爷施了三个礼,告辞出门,上了一辆黄包车。身后不远处,有一辆黄包车紧紧跟着他们,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二人找了个廉价的小酒店。
服务生打开房间门,领他们进了房间,室内陈设虽不奢华,但房间里的被褥还算整洁干净。
雷鸣远把**的被子放在沙发上,随身倒了上去。
白梅说:“雷大哥,你比我辛苦,还是你睡床吧。”
雷鸣远赶紧推辞道:“女孩子身子骨娇贵,还是你睡床,我在这儿很好啊。”
雷鸣远顺手关了灯,二人在黑暗里躺着,都无法入睡。
过了一会儿,突然响起敲门声。
雷鸣远问:“谁?”
门外人:“警察执法,例行检查。”
雷鸣远生气地起身,打开了房门。走进来两名日本宪兵,接着冲进来一大群手持步枪的日本兵,不由分说把二人捆了起来。
雷鸣远气得大叫:“我们没犯法,你们为什么抓我们?”
翻译官指着一名日军军官说道:“这位是无锡宪兵队的福田中佐,请你们跟我们去宪兵队问话。”
雷鸣远愤怒地吼着:“问话还是逮捕?有这么问话的吗?”
白梅怒目圆睁地质问道:“是啊,不是说‘请’吗?为什么把我们绑起来?有这样请人的吗?”
几个宪兵扑过来,不顾二人挣扎,用黑布把二人眼睛蒙上,嘴塞布团,硬性把二人推出酒店房间。
一间牢房门打开,两名宪兵推着雷鸣远进来,一把把他推倒在草铺上。
雷鸣远愤怒地爬起来,吼道:“我是法租界的警务人员,请你们打电话去核实我的身份。”
宪兵讥讽道:“老实点,核实个屁身份,你就是天王老子也没用了。”
隔壁女牢的门打开了,两名宪兵推着白梅走了进来,把她推倒在草垫子上。
白梅大喊:“你们不能随便抓记者,我是记者,我要找你们的长官说话。”
宪兵**笑着说:“你等着吧,我们长官对美女一向是优待的,特殊优待,哈哈哈哈。”
第二天上午,白梅被两名宪兵押进了审讯室。一个人走进来,令她大吃一惊。那人竟然是龟井。
龟井皮笑肉不笑地说:“梅子呀梅子,我是你的父亲啊。你一定很意外是吧?在这种时候,我不来救你谁会来救你呢?一个父亲是不会对他的亲生女儿见死不救的。要不怎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嘛。”
白梅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盯着龟井,她一时还搞不清龟井来见自己的真实意图。
龟井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不时地窥伺着白梅的表情。
好半天,龟井尴尬地清清喉咙道:“你要知道,梅子,请允许我用日本名字称呼你。你和你姐姐一降生到这个世界,我们之间就有了一种天然的、血缘上的联系,这就是父女关系,是不是?我敢肯定,是那帮法国佬暗地里谋害了你姐姐,还装模作样地聘来个菜鸟侦探要破什么案。你姐姐泉下有知,定不会放过这帮泯灭人性的刽子手。”
龟井见白梅面无表情,继续劝道:“我说了这么多,没有别的意思,梅子,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有我一个亲人,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有人说,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唯有血缘才是真的。我们身上流着共同的血脉,有着共同的列祖列宗,难道我们还有理由互相敌视吗?我衷心地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来,哪怕你能叫我一声父亲,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白梅冷冷地道:“可你是个日本人,我是个中国人,一个中国人怎么能认一个日本人做父亲呢?”
龟井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不对,你是半个日本人。你不承认自己是日本人吗?梅子,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更不能更改,血缘关系永远不会改变,你一出生它就注定了。不承认是日本人不等于不是日本人。”
白梅一脸坚毅地说:“别再纠缠我了,龟井先生。我和姐姐是中国人的女儿,根本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利用手中的权力和军人身份,打了场假官司,硬把我姐姐强索过去,还来假充善人,你简直无耻至极,丧尽天良。”
龟井苦笑一声:“梅子啊,我知道你是站在中日敌对的立场上来看待我,这是不公平的。不错,是有人叫我‘魔鬼’,我的武士刀的确染有中国人的鲜血,但这都是我的职业所决定的,实非我之本愿。我也是喝中国文化的奶水长大的,不然我怎么会在你母亲危难时伸出援手呢。”
白梅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哼,龟井先生,别装无辜、玩假仁假义那一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事实真相,你也许能堵住一两个人的口,但你堵不住所有人的口。别跟我说你没干过那些肮脏事。”
龟井禁不住惭愧道:“女儿啊,我最亲爱的女儿,人生是杯苦酒啊,而我这杯尤其苦,里面充满了眼泪、汗水甚至鲜血的味道,现在更添进了悔恨、惭愧和揪心的滋味,女儿啊,你能给我一次忏悔、认罪的机会吗?”
白梅冷若冰霜的脸上还是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龟井背着手,盘桓半天,最后万分狼狈地退了出去。
龟井抓着一把围棋子,正考虑如何落子。
黑泽走了进来,道:“龟井先生,雷鸣远的底细我全部摸清了。”
龟井落下一粒棋子,道:“说来听听。”
黑泽说道:“雷鸣远的父亲雷焕忠正是十年前中华民国驻日本国的公使,他老婆在东京黑市买到了二十本《赵城金藏》,又把它们藏匿起来。但那二十卷经书很可能被他带回了上海。我曾派人对雷焕忠进行了多次勒索、威逼和利诱,都不起作用。我不得不烧掉了他家的房子。但就在半个月前,我在马林斯基打听到雷焕忠有一个续弦叫作沈丽媚,如今已经嫁给了上海实业家钱耀祖做了四姨太。我派人去钱家探听情况,得知钱耀祖家住英美租界,平时家里保安严密,沈丽媚更少与外人来往,出入都乘防弹轿车。而且钱耀祖被上海人奉为民族工业的旗手,与当地头面人物关系密切,英美租界都还挺买他的账。所以,我们不便于撕破脸皮上门明抢,要干只能来暗的。”
龟井想了想道:“这姓雷的小子真的和经书有不解之缘啊,母亲为经书而死,父亲为经书而死,白茂堂也是为经书而死,而现在,全部线头都集中在雷鸣远一人身上了,那一百卷经书肯定都在他手上。因此只有在他身上才能打开突破口,最终追到佛经。”
女子监室里,白梅坐在**,龟井袖着手恭敬地站在她的面前,轻声柔气地说:“梅子,我的女儿,你暂时想不通,我可以等,你不愿意叫我父亲,我也不勉强。我刚才已向福田中佐求过情了,告诉他你我的特殊关系,他在我的反复劝说下同意释放你,现在的你,自由了。梅子,你可以跟我的车回上海了。我要劝你一句,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雷鸣远着想啊。”
白梅警惕地问:“雷鸣远?你什么意思?你想把他怎么样?”
龟井阴笑着说:“瞧这话问的,我又不是无锡宪兵队的头头儿,只是一介商人,我没那么大的权力想抓谁就抓谁,想放谁就放谁。”
白梅气愤地质问道:“雷鸣远是法租界探长,来无锡是探望朋友的,既没有违反战时管制条例,又没有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的人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他?起码应该通知法租界警务处一声吧?如果你们想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也应该尽快安排律师和他见面,不能老这样不闻不问。龟井先生,既然你能说服福田放了我,那么我也劝你,放过雷鸣远。”
龟井一口回绝道:“他的事我不管,我要管也管不了。梅子呀,据说他父亲生前手里有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好像是部经书,那正是日本军方久寻不获的东西,军方已对他发出了逮捕令,连宪兵队都介入了,看来问题非常严重。雷鸣远的父亲肯定藏匿起了那部经书,找不到经书,日本军方会善罢甘休吗?你想想吧。”龟井背着手,在屋里来回溜达。
白梅面无表情:“你说的这些,跟雷鸣远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龟井还在劝说:“我相信跟他没关系,可军方不好糊弄,他们怀疑沈丽媚是知情人,而雷鸣远正是最大的嫌疑人,所以你们一到无锡,就被宪兵队扣了起来。至于你说的进入法律程序,恐怕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唉,事到如今,我也是无能为力了,他只能好自为之喽。我马上回上海,梅子,你要不要跟我的车走?”
白梅斩钉截铁地说:“他不走,我也不走!请收起你假仁假义的那一套吧。”
龟井闻言一愣,随之苦笑道:“梅子呀,你怎么骂我,我都不会怪罪你,毕竟你是我的女儿嘛。一个当父亲的其实没有更高的奢望,只要你叫我一声父亲,就冰释前嫌,我俩就立刻回到正常的父女关系上来,这样我就会立刻去找福田君,让他高抬贵手,放了雷鸣远,你看行不行?”
白梅蹙眉思考着,抬起头,第一次用正眼瞧龟井:“要叫你一声,不难,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只要答应了,我就可以满足你的心愿。”
龟井瞪圆了眼睛道:“好孩子,这才像我的女儿。我可以答应你,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条件,百个条件,我都会答应你。”
白梅道:“我要和雷鸣远结婚。”
龟井紧张地追问道:“在哪儿结婚?为什么突然提出要结婚?”
白梅面无表情地说:“就在宪兵队监狱里结婚。怎么样,你批准不批准?”
龟井苦笑道:“我的乖女儿,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吧,这是监狱呀,监狱离地狱只有一步之遥,这里没有爱情,更没有罗密欧与朱丽叶,如果你在这里结婚,赢得的不是美名,而是最大的丑闻哪!”
白梅却说:“爱情是人类感情的奇葩,不管它绽放在哪里!”
龟井顿时哑口无言,想了很久,他和福田中佐小声嘀咕几句,最后正色道:“好,我答应你。”
男子牢房里,白梅神色坦然地站在雷鸣远对面。
雷鸣远吃了一惊,道:“什么,你要和我结婚?”
白梅笑望着雷鸣远,道:“对!我要和你结婚。”那眼神是坦然的、清澈的、坚定的。
雷鸣远愕然了,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白梅,你还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雷大哥。是形势逼迫我们不得不结婚。”
“你的意思是我们假结婚?”
“又是假结婚,又是真结婚。”
“此话怎讲?”
白梅解释道:“雷大哥,这次抓人,日本宪兵队是针对林老师所说的你父亲手里那二十卷经书而来的。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和我结婚,等结了婚,龟井就不敢马上向你下毒手,因为你已经是他的女婿了。”
雷鸣远一下愣住了:“女婿?白梅,我不明白,你这打的是什么主意,你可是从来不承认他是你父亲的呀?”
白梅一脸刚毅地说:“可这次不同了,我准备承认他是我的父亲了,我的条件就是和你结婚。他已经同意了,不得不同意。”
雷鸣远一把把白梅紧紧搂在胸前,两个人的心脏在用一个节拍跳动:“白梅,我明白了,你是为了救我,才不得不委屈自己的呀。”
白梅反过来拉住雷鸣远的手,一起坐到草垫子上,深情地望着雷鸣远,道:“什么叫委屈自己,雷大哥,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我的好大哥,其实我爱慕你已经很长时间了,你在我心目中是个英雄,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汉。你为了寻求真理,不懈地和恶势力进行搏战,为了查清案情真相,不管什么样的陷阱也敢闯,在这个人妖颠倒的世界上,像你这样的男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我嫁给你是心甘情愿的。”
雷鸣远腼腆地笑了,道:“白梅,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不怕你笑话,我还从来没有遇上过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只是当时被案情搅得心绪不宁,没有觉察到爱神早已偷偷钻进我心里,后来我醒悟到这就是爱时,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向你表白。我很笨,真的,我没有谈恋爱的经验,几次话到嘴边都不知如何启齿。况且,还有你表哥马当先挡在前面,他已是你公认的男朋友,我也不好横刀夺爱。所以,一直没有向你表白过。不过今天,既然把话挑明了,我当然愿意和你结婚,但你想过没有,我们走这一步,马当先怎么办?”
白梅没好气地说:“别提那个马当先了,他从小就游手好闲,是上海滩有名的花花公子,在英租界是个臭名远扬的小开。后来舅舅花钱为他买了个探长职位,他还是不思上进,利用职务之便大捞特捞,这样的人我怎么能够托付终身呢?我曾经发过誓,就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还有,这次营救我养父出狱,人救出来也死了,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而且我听说他早已投靠了日本人,卖身当了汉奸,是一条日本人的忠实走狗。这样一个人,我要是嫁给他,不是瞎了眼吗?”
雷鸣远从草垫上站起身,拉起白梅的手道:“对,你认清了他的真面目也好,凡是卖身投靠日本人的民族败类,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以后不要再搭理他了。但我还是有点替你担心,还有三叔,因为你们从事的是非常危险的事业,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你们的敌人是谁,你们的目的何在,但我知道,你们的事业,是为了千百万受苦受难的国人谋出路的,中国有了你们,国家就有了希望。你能跟我说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吗?”
白梅坦然地说:“我们在干革命、救中国。我们从事的是反抗日本侵略者的地下斗争,我们的目的是要解放全中国受苦受难的人民,最终使我们的国家得到尊严,民族得到解放,人民获得自由。”
“革命?多美好的词汇,白梅,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是革命吗?”
白梅平静地说:“革命,就是提着脑袋从事的斗争和事业,革命就是反抗日本帝国主义,最后的结果,要么赢得天下,要么输掉头颅。革命是胆大人的事业,贪生怕死的人是干不了革命的。”
雷鸣远道:“我也在革命,我也在反抗日本鬼子,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我也想加入你们一起与日本鬼子战斗。”
白梅笑道:“如果你想成为一个革命者,就不能把自己局限在仇恨之中。仇恨对一个革命者来说是一股危险的情绪,你的内心应该更宽广,眼光应该更远大,心中时刻装着劳苦大众、无产阶级,要做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明确目标的进步青年。作为一个革命者,首先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敌人不是哪个个人,而是人吃人的制度,是剥削和压迫我们的阶级,现在还有日本帝国主义。所以,我们的事业虽然暂时还处于困境、逆境之中,但终归是会胜利的。”
雷鸣远又惊讶、又激动,还有点困惑,一时心潮难平。他每次见到白梅,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激动和愉悦,白梅离去时又有一种茫然和失落,这种强烈的感情折磨着他。他和白梅看上去只是好朋友,其实,他对她的感情,要比这种关系深刻得多。开始时对异性的好奇心,以及保护这位女子,使他对生活产生热爱的那种热情已变成了爱情。他坚信,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幸福。
白梅抬起眼帘,有些羞涩地问道:“雷大哥,我们就要结合了,后半辈子注定要在一起生活了,我想问一句话,这句话也是每个即将出嫁的女子的心声,你,爱我吗?”
雷鸣远表白道:“白梅,天在上,地在下,将为我作证。我要说的是,超过世间一切事物的界限之上,我爱你,珍重你,崇拜你!”
白梅的眼眶里立刻充满了泪光:“鸣远,因为我太平凡了,但我还是要说,要是你想娶我,我愿意做你的妻子,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雷鸣远激动地紧紧握住了白梅的双手,把彼此热切的心跳传递给对方。
早晨,龟井和福田来到了男子牢房。福田打开了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两个鲜活的生命,白梅的脸上,燃烧着灿烂的云霞。
白梅对龟井道:“谢谢你,父亲。”
一听父亲这两个字,龟井顿时感慨万千,老泪纵横,一会儿,他又笑了,但那笑容立刻凝结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心头。
龟井转头望着雷鸣远,那个死对头居然成了自己的女婿,这太可笑也太荒唐了。
白梅道:“父亲,你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吧?”
龟井低下了沉重的头颅:“你们……可以离开这里了,要不要跟我的车一起回上海?”
白梅断然说道:“不必了,我们搭火车回去。”
龟井无奈地背着手,灰溜溜地走出了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