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喀城:只能智取

“就逃出来你一个?”在小汽车里,田将军一边紧握方向盘,一边紧盯着前面车灯照出的戈壁滩问。

“是的。”坐在副驾驶席上的胡博士匆匆喝完半瓶矿泉水后,仍心有余悸地回答。

“老邓他们怎么样了?”

“不知道。来得太突然了,我当时拿着数据盘,担心被那些劫匪抓住,没敢逗留。”

“你这样做是很明智的,只要那帮匪徒没有得到这数据盘,老邓他们就还有利用的价值,就还有生存的希望。你确保其余的资料都被销毁了?”

“是的,确定。”

田将军朝胡博士看了一眼,稍稍放下心。“胡博士,你是我们的大功臣啊。”

“将军,”胡博士现在哪有心情谈什么功不功的,他现在满脑子的都是疑问,“那些劫匪是怎么进到‘孤舟’的?外面的四个警卫岗怎么都没发现?”

“地道,”田将军回答说,“他们在地下挖了一条差不多二十公里长的地道,从地下穿过我们的警戒线。”

听田将军这么讲,胡博士有些不敢相信。他认识的将军,可绝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

“这么大的工程,你们怎么就没发现?”

“这是我们的失误,”田将军面露遗憾地说,“一年前,中石化下面的一家石油勘探公司声称,在‘孤舟’东面十五公里的地方可能藏有大量石油,要钻井勘探。为了经济利益,省里到县里都大力支持,对我们提出交涉。最后,在上面的调解下,他们才答应把钻井向后再推五公里。想到二十公里的距离,对我们的工作应该不会产生影响,我们也就没再坚持。现在看来,是我们大错特错了。这帮劫匪肯定早就渗透到这家公司,并利用了这个勘探项目,才在地底下挖出这么长一条地道,还没被外界发觉。刚才在劫匪通过地道进入‘孤舟’后,整个钻井工地发生大爆炸,几乎被夷为平地。”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实验室的呢?”胡博士继续问。

“肯定是卧底给他们提供了‘孤舟’的详细地图,”田将军面显难色地说,“这个人太可怕了,藏得很深,且资历不浅,所以他们才这么容易得手。”

想了几秒钟,胡博士再次问:“这么大一盘棋,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是恐怖组织吗?”

“是的,经过我们和他们的初步交涉,以及我们掌握的情报判断,他们很可能是境外某个有着庞大资金来源和复杂社会关系的国际性恐怖组织的分支。否则他们不可能策划出这么大一个计划。至于这次他们是有政治目的,还是单纯地想掠夺我们的研究成果,来强化提升自己的恐怖实力,现在都还不能判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的直接目的就是要得到隐形服。现在情况紧急,虽然我们已经弄清楚他们只有十三个人,但这十三个人拥有很强的战斗能力。而且他们手里握有那么多人质,个个都是国宝,我们不能牺牲他们。‘孤舟’四周地形平坦,没有任何遮掩,原本对于我们的警戒是非常有利的,现在却变成了他们的有利条件。强攻肯定不行。”田将军说着为难地皱起眉头,“他们现在要求我们每月给他们送一次足够里面所有人用的生活用品,我们也只能暂时同意。”

“唉,”胡博士转过身,无助地望了一眼身后,“怎么会这样!也不知老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这时,车窗外已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可放心,只要我们不过分刺激他们,只要他们还没有得到隐形服,老邓他们就是安全的。老邓应该也知道尽量拖延时间,给我们更多的营救机会。可怕的是,”田将军说着松开双手,拍了一下方向盘说,“刚才得到消息,你们研究小组里面竟也有他们的卧底。”

“我们里面也有?”胡博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朝夕相处了近三年的同事,怎么可能也会有他们的卧底?

“是的,不然,他们不可能对我们的研究进度掌握得如此精确。”

“那会是谁?”

“现在还无法判断,”田将军说着侧过身看了一眼胡博士,“那件成品除了老邓,你确保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

“是的。”胡博士很肯定地回道,“下午才最后完成,晚上他们就来了。事前我也叮嘱过老邓,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那就好,我也还没来得及向上面汇报。这说明,现在这世界上知道已经存在隐形服这事的,就只有你、我、老邓三个人。在还没有查出谁是那个卧底之前,我们必须保守住这个秘密。”

“也不要向上头汇报了?”

“不是不要,是暂时不能,在卧底没有被揪出来之前,我们要对这个研究成果绝对保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露的危险。”田将军说完停住。这时,汽车正拐过一个大约六十度的急弯。

拐过去后,田将军接着说:“现在,一切重任都挑在了我们三个人肩上。具体说,是挑在您和老邓两个人肩上。再具体点,那些同事的安危,甚至我们整个社会的安危,都落在了胡博士您一个人身上。”

“此话怎讲?”胡博士十分不解地看着将军,“营救我的同事,把那些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是你们这些穿制服的人的责任。”说到这里,胡博士不免对田将军这种临阵推卸责任的做法感到有些气愤,“我一介平民,又怎能奈何他们?”

“胡博士,您的力量比我们穿制服的人都要强大,而且大得多。刚才说了,劫匪占据着有利地形,手中握有重要人质,强攻肯定不行。他们都是亡命之徒,稍有闪失,就会危及人质的生命安全。所以,只能智取。”

“智取?”胡博士更加迷惑,“如何智取?”

“如果现在他们逼着研究小组做出至少十三套隐形服,需要多长时间?”田将军问。

胡博士想了想,说:“现在他们没有了研究数据,一切都要重新再来。如果老邓再做点手脚,我想,至少也要三年。”

“现在唯一可行的营救方案就是,”田将军说,“赶在他们制好隐形服逃跑之前,研制出它的克星。”

“你是说,”胡博士瞪大眼睛,“隐形服的克星?”

“是的,就是让隐形服无处遁形的特殊眼镜。”

“特殊眼镜?”

胡博士感觉事态正一步步偏离正轨,一步步越陷越深。

“有矛就有盾,相反相生。隐形服并不是物理隐形,必定有可以使其无处隐形的克星。”上了柏油马路,田将军加快车速。

听到这里,胡博士心里一阵恐惧,一阵无法描述的恐惧,一阵藏于内心深处而非通过心脏跳动加速表现出来的恐惧。一切都在向无法预测的方向前进,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此时的感觉,就像进入了某个电脑程序,自己已是程序里的某个数据,是某只无形的手从内存中拿出来以完成某个指令的数据。仅仅是这样的某个数据而已!

“特殊眼镜?”胡博士再次反问道,“能看到隐形服的特殊眼镜?”

“是的。”

“这不……简直是荒唐!”胡博士第一次这么大声地朝田将军说话,“隐形材料刚刚研制出来,现在又要使它显形,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您错了,”田将军却面不改色,仔细地盯着前方的柏油路面平静地说,“这不是嘲笑您,相反,是尊崇您、信任您。现在,只有您能挽救局势。”

“什么意思?”胡博士一脸气愤与茫然。

“至少要赶在他们穿上老邓给他们造出来的隐形服逃跑之前,研制出能使隐形服无处隐形的特殊眼镜。他们只有矛,但我们有矛也有盾。到时,我们的特种战士就可以借助隐形服和特殊眼镜,将其一举制服。这必定会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一场智慧的碰撞,更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田将军侧过头来,用坚定和鼓励的眼神看了一眼胡博士,“老胡,局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甚至,整个社会的稳定都会因此受到影响。现在能否承受住压力,就要看我们的意志与智慧了。老胡,正义在我们这边,加上您的智慧,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听到田将军说出“我们”这两个字,胡博士刚才心里的不满多少有一些缓解。但他还是感到迷茫和困惑。

“这套隐形服是您的理论和实践的成果。”田将军继续说,“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您更了解它,对于它的弱点和可以让它的弱点呈现出来的对立面,您也应该最清楚。”

“抱歉,”胡博士看着田将军,仍旧不快不慢地说道,“关于这点,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刚刚克服常理上光的反射,使隐形材料不会产生反射从而隐形。现在,马上又要让它产生反射,这就是要在一个非常理问题上再解决另一个非常理问题,这……”胡博士不知如何说下去。

“我知道,对于一个科研工作者来说,自己的研究成果一下子失去价值,肯定一时难以接受……”

“我不是那个意思,”胡博士果断地打断田将军,“能使自己的研究成果失去价值,对于一个科研工作者来说,也是一种进步。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感觉荒唐。首先,整个事情的发生就莫名其妙,但又如此水到渠成。其次,要我以一个人的力量研究出那种特殊眼镜,而且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这岂不更荒唐?”

“不是您一个人在孤军作战,还有老邓协助。”田将军说到这里又停住。

胡博士急得差点从车座上站起来:“将军,请你不要再兜圈子了,说明白可以吗?”

“您走后,”田将军解释道,“他们肯定会马上指定老邓接替您的位置,成为研究小组的负责人。那么,老邓就会住进您的办公室和休息室——说不定,明天,就会被安排入住。这样,利用那条密道和已制成的隐形服,你们就可以很方便地交谈。”

“既然老邓会住在我的办公室,”经田将军这一提醒,胡博士紧接着说,“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派人从密道进去,把老邓救出来?老邓绝对不会是他们的卧底,这个我可以保证。”

“不是不相信老邓,”田将军摇头道,“是不行。第一,如果老邓消失,他们就会断定实验室里肯定有密道。那么,他们就是把整个实验室撬开,也会把密道找出来。如果真是那样,我们以后的行动就没有了通道。其次,没有了可靠的内应,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即使哪天他们制出隐形服穿着逃跑了,我们也一无所知。最后,老邓留在里面,可以拖延时间,可以偷偷利用里面的实验设备,为我们以后的研究服务。”

听完田将军的此番分析,胡博士不禁心生感叹,决策者的思维就是不同于一般的业务工作者,周密,细心,全面。胡博士作为一般的业务工作者,可能只能想到眼前,最多想到前后左右一步的距离。可田将军想到的,却已是几百步之外。

此时,胡博士已无话可说。在田将军面前,似乎一切难题都可迎刃而解。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明所以,有些莫名其妙。

刚刚觉得自己就像某个数据,而现在这个数据已经进入高速运算的程序之间,四周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初看起来,好像一团糟。但仔细一看,却会发现它们都是在按照指令有序不紊地运行。

到底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胡博士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越想越痛!他用大拇指紧紧按住两侧的太阳穴。

“老胡,时间紧迫,希望您尽快做出决定,拿出研究方案。”

“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胡博士松开双手,茫然地望着车窗外面的漆黑夜空,“请给我一点时间。”

“现在一分一秒都浪费不……”

“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还没弄清楚!”胡博士虽然对田将军的计划无话可说,但将军如此催赶,他还是终于忍不住发怒了。他侧过头直直地盯着田将军,涨红了脸:“你就知道要我研究研究,到底研究的目的是什么?到底谁是叛徒?结果会不会又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见胡博士突然这样,田将军难免惊讶。

“将军,对不起。”一时冲动说出过激的话,胡博士也自知出格,马上道歉说,“现在脑子里乱得很,请先给我一点时间好好想想。”

“没关系,也是我太心急,”上了高速,田将军猛踩油门,“回去后,我们再详谈。”

田将军把车直接开进他公寓旁边的车库。车库内有一条通道,直通他的地下密室。

“这两天您先住在这里,”田将军把胡博士领到地下密室后说,“我现在还要马上赶回现场,希望能出现可以解救老邓他们的机会。不过,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说完,田将军紧紧握住胡博士的手,满脸忧虑地看着胡博士,“老胡,我们还得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啊。”

胡博士望着田将军,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