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
通常,每一扇门前都有一条走廊,通向某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地方。也总会有一扇门,打开之后你不知道它会带你去什么地方。
1
一股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涌进了杨涛的鼻腔,他一下子就坐起来打了几个喷嚏。
杨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房间里的墙壁有点儿发霉,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森。头顶一个巨大的吊扇还在有气无力地转着。一个警察此时正在病床不远处的椅子上打着盹儿,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好半天杨涛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里,他想起一些片段,猛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点儿异样的感觉也没有。他长长松了口气,就像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他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生怕吵醒那个打盹儿的警察。
窗外被夜晚涂得漆黑一片,只有窗台上那一束花让这紧张的气氛里平添了些许的色彩。
杨涛把那束花从那个笨重结实的花瓶里抽出来,轻轻地放在了一边。随后,拿起花瓶狠狠地砸在了那个警察的头上。
一下、一下……直到警察的头骨已经变形,花瓶依然没有砸碎。看着甚至没来得及惨叫一声就倒在了血泊里的警察,杨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杨涛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手就要摸到门的把手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应该已经死去的警察。杨涛想起来,刚才花瓶砸在那个警察头上的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睡着了的警察笑了一下。
2
杨涛顾不得那么多,他现在只想逃离这里。手刚刚接触到病房房门的把手,一股幽暗的冷意顺着手掌蓦地窜进了他的记忆深处。
似乎是很久远的事儿了,那时的杨涛还是一群整日喜欢嬉闹的孩童中的一员。他们中有一个孩子最小,杨涛忘了他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大家都叫他小五。小五总是喜欢跟在杨涛的后面叫他涛哥,杨涛却很讨厌他。
有次几个孩子凑在一起玩捉迷藏,其中就有杨涛和小五。大家玩得都很开心,除了小五,因为无论他藏在哪里都会被人找出来。
小五开始低低地啜泣,听得杨涛非常烦躁。忽然杨涛眼睛里闪出狡黠的光。他走到小五的身旁低声说:“走,我带你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小五猛然地睁大了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新的一轮游戏开始了,杨涛带着小五走到一间废弃的工厂前,用一根捡来的铁棍撬开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后是浓得散不开的黑暗,片刻之后才看清有通向地下的台阶。杨涛大步走了下去,小五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下去。
这是一座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防空洞。在工厂还没有废弃的时候,杨涛的爷爷是工厂里的工人。爷爷经常告诉他要远离那座防空洞,虽然杨涛不知道一座废弃的防空洞危险在哪,但好奇心一直在抓着他,让他心里一直发痒。
杨涛对小五说:“谁都不会发现你藏在这儿的!”
小五看着四周漆黑一片,用颤抖的声音说:“涛哥,我怕!”
杨涛笑了笑说:“等玩完之后我就过来接你!”
小五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走出防空洞,杨涛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用力关上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3
杨涛拉开病房的门,一阵夹杂着腐败气味的冷风顺着缝隙吹了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门外是一条幽暗的走廊,两边是各个科室。就像很多医院里的一样,充满了冷漠。不同的是走廊的墙壁上长满苔藓,看起来滑腻腻的,像是荒废了很多年一样,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像一张照片。
走廊尽头的一扇门的上方有一盏绿色的灯在幽幽地亮着,走廊太长,光线也太过幽暗,有的灯还在忽闪忽灭,杨涛的记忆中那应该是安全出口的标志。
杨涛探出头四下张望了许久,发现没有其他警察之后他才小心地走了出来。身后那扇房门重重地关上,发出了金属般厚重的声响。
杨涛头也不回地向走廊尽头的那盏幽幽的绿光走去。此刻的杨涛,心中只有对自由渴求,没什么可以阻拦他。
杨涛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每走一步发出的声响都应和着心跳的节奏,拨弄着他紧张的心弦。在这样的幽静环境里,杨涛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喧闹的夜晚。
4
太阳悄悄地躲到了地球的那一边。几个孩子也都各自回家吃饭了,小杨涛还在回味刚才游戏的细节,隐约中似乎忘记了什么。夜晚的风肆意地吹着,外面小五家人焦急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小五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了怒号的风清晰地送进了杨涛的耳朵里。杨涛猛地想起来小五还在防空洞里,他披上外衣向那座废弃的工厂走去。
小五的妈妈看见杨涛,慌张地问:“看见我家小五没?”
杨涛看着他们迫切的神情,他感到害怕,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他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将小五父母的呼喊声抛在了身后。
夜越来越深,小五父母的声音也越来越撕心裂肺。
杨涛躲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黑暗中他想起了小五胆怯的神情——“涛哥,我怕!”
5
杨涛默默地在走廊里走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在昏暗的灯光里已经看不清晰。
杨涛注意到走廊两边的门上都没有字,只有一幅图片标识那间屋子是干什么用的。比如他面前的这扇门上只有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一定是眼科。
杨涛看着那双眼睛,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寒意,这双眼睛他一定见过。他在记忆力搜索,却始终无法定格在某一个人的身上。
现在,杨涛才开始觉得整件事有点怪了。
他走到下一扇门前,上面只有一双耳朵,那也是一双他见过的耳朵。杨涛带着忐忑和疑虑向前走,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了。
开始是眼睛、耳朵,然后是鼻子、嘴巴!被肢解的器官在杨涛的脑海拼凑出了一张完整的脸!
是他!
6
高中毕业后,杨涛没考上大学,在社会上游**了几个月,口袋里只剩下了几枚硬币。
就在他为晚饭的着落发愁的时候,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杨涛突然打了一个冷战,隔着衣服他竟然感觉到了那只手刺骨的寒冷。
杨涛回过头,一张陌生却带着点似曾相识的脸冲他笑着。
杨涛没好气地:“你是谁?想干吗?”
那个人笑了笑说:“涛哥,你都把我忘了?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都没变,走,找个地方咱哥俩喝一杯!”
杨涛一听有人要请他吃饭,心里一乐,含糊地说:“嗨,是你小子呀,这么多年没见去哪发财了?”
在一家不错的馆子里,那个人点了一大桌的菜,杨涛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菜了,也顾不得吃相便大快朵颐起来。那个人坐在杨涛的对面,只是笑。明亮的灯光把那个人的脸照得愈发苍白。
直到杨涛再也吃不下的时候,他才打着饱嗝说:“兄弟,看来你混得不错,有什么发财的路子也给哥哥指一条吧。”
那个人又笑了,好像就在等他这句话。他说:“钱好说,关键是……”
杨涛急问:“关键是什么?”
那个人说:“关键是你有没有胆子!”
杨涛长出了口气说:“我现在就剩胆子了!”
那个人不说话,脸越来越白了,笑意也越来越浓了。
在一条阴暗的胡同里,杨涛和那个人躲在暗处,那是灯光与视线的死角。那个人告诉他,一会儿会有一个女人从这里经过,女人自己有一间店铺,每天她都会把一天的营业额带回家锁在保险柜里,只要在这个女人身上狠狠捞一笔,够他们潇洒几个月了。
杨涛动心了,他狠狠地吸着烟,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猎物。暗红色的火光让他身边的那个人的脸一隐一现。
果然,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向胡同里走来,杨涛死死地盯着女人手里那只大大的皮包。突然他像野兽一样冲了出去,在他碰到皮包的瞬间,女人本能地护住了皮包,大喊:“有人抢劫!”
杨涛顿时慌了,掏出别在腰间的刀狠狠地刺向那个女人,女人痛苦地倒在血泊里。正巧一辆巡逻的警车从这里经过,看到了杨涛行凶的过程。
警察拔出手枪对杨涛喊道:“放下武器,把手举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杨涛听到那个人喊:“涛哥,快跑啊!”
杨涛如梦初醒,拔腿便跑,顾不得那个装满钱的皮包了,也顾不得身后警察的鸣枪示警。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胸膛穿过。
倒下的那一刻,他看到有警察在他身边查看着什么。
趁警察没留意,那个人趴在杨涛的耳边说:“涛哥,我带你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杨涛越想越觉得一切都是这个人的阴谋,不过可笑的是他连这个人叫什么都不知道。他想,出去之后一定会给那个人点颜色瞧瞧。
7
杨涛走了好久,他觉得离尽头那扇门的距离似乎始终没有变过,这让他惊出一身的冷汗。此时,身边的墙壁上有一面镜子,上面用鲜红的字体写着“消防”,这样的消火栓在公共场所随处可见。
杨涛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人也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担忧,他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走不出这个走廊了。
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他盯着镜子看了好久,总觉得那里不对,他用手摸了摸脸,镜子里的他也摸了摸脸。他做了一个鬼脸,镜子里的他也做了一个鬼脸。他扬了扬左眼上的眉毛,这是杨涛刚学会的动作,镜子里的他愣了一下,没有跟着他做。
杨涛怪叫了一声,打碎了那面镜子。杨涛看着满地的碎片,那根本不是镜子,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玻璃。那刚才玻璃里面的是谁?杨涛已经不敢想了,他发了疯似的向前跑。
尽头那扇门突然横亘在了杨涛面前。杨涛蓦地停下脚步,差点撞上。杨涛愣了片刻,一种被玩弄的感觉越来越浓了。
杨涛伸手去开门,眼睛下意识地向门上那盏幽幽的绿灯瞥了一眼。
冷汗瞬间浸透了杨涛的衣服,他傻了。那上面写着的根本不是“安全出口”,而是“停尸间”。
8
杨涛回了回头,来时的路已经淹没在了黑暗里,此刻他已经没有后退的勇气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停尸间的门。阵阵寒意深入骨髓。
杨涛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那是一个宽敞的房间,两边摆着整齐的床位,三具尸体并排摆在离杨涛最近的那个位置,宽大的白布遮住了他们的身躯。杨涛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他看不到白布下的尸体是男是女,是胖是瘦。但他能感觉到白布下暗青色尸体散发的阴冷。
一扇门嵌在对面的墙壁上,光线顺着门上的玻璃透了进来,恍惚中还能看到往来的人影。杨涛心头一动。他小心地从那三具尸体旁经过。
杨涛用力推门,门却纹丝未动。透过玻璃,杨涛看到宽敞洁净的走廊里不时有往来的人群经过,他能一眼认清哪个是医生,哪个是患者。
杨涛大喜,一时间竟忘记了恐惧。他大声呼救,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他用手猛地敲打门上的玻璃,那看似单薄脆弱的玻璃此刻竟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杨涛颓然地坐在了地上,他放弃了。他呆呆地望着通向来时那条走廊的门,就像是在墙壁上硬生生地破开一样,极其突兀。杨涛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突然,他很像想看看那三具尸体究竟是什么人。人恐惧到了极点总会做出一些荒唐的事。
他站了起来,向其中一具尸体走去。慢慢扯掉了尸体上的白布,空气倏然凝滞了。白布下是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体态臃肿,一大片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在女人的腹部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杨涛没有表情地看着那个女人,他想:你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你,更别说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麻木的神情此刻比那具尸体还要冷。
那是杨涛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
杨涛将白布草草地盖住了女人的脸,向第二具尸体走去。
第二具尸的脸让杨涛愣了好半天,然后他才猛地意识到那分明就是自己的脸。就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的惊愕,他分不清这是一场阴谋还是自己真的死了,他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梦。
突然,第三具尸体动了一下。杨涛听到了笑声,那是没有忍住的笑声。
杨涛颤颤巍巍地撤掉第三具尸体上的白布,是他!
是那个人,他在大街上认出了杨涛,他要带杨涛找发财的门路,他把杨涛卷入了这诡异的场景里。
那个人用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说:“涛哥,你说得没错,躲在那个地方,果然没有人能找到我……”
杨涛头皮像炸开了一样,那是小五的声音!难怪这个人让杨涛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杨涛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小五?”
那个人笑着说:“涛哥,现在我也带你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你别害怕呀……”
9
一股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涌进了杨涛的鼻腔,他一下就坐了起来打了几个喷嚏。
杨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房间里的墙壁有点发霉,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森。头顶一个巨大的吊扇还在有气无力地转着。一个警察此时正在病床不远处的椅子上打着盹儿,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好半天杨涛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里,他想起一些片段,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他长长松了口气,就像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他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生怕吵醒那个打盹儿的警察。
可记忆中,又好像不是……
10
乔波拿着杨涛的病例问医生:“大夫,我朋友怎么样了?”
医生白了乔波一眼,说:“死不了,就是植物人,真便宜这种人了。”大夫知道杨涛是警察送来的犯人,他们对这样的人一直都没好感。
乔波微笑着向医生道谢。知道杨涛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乔波不知道杨涛正在一场无限循环的梦魇中万劫不复。
乔波有一个弟弟叫小五,他们两个人长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