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其实,陈池龙发现九红失贞已经是在他和九红成亲以后的事了。

陈池龙和九红的这桩婚事实际上在五年前,也就是1932年就已经把关系定了下来。那时,陈池龙才满17岁。九红则才刚刚过了15岁的生日,是个含苞待放的少女。九红是陈池龙母亲李氏娘家姑孙。按照辈份,九红应该称陈池龙母亲李氏为姑妈,称陈池龙为表哥。

陈池龙母亲李氏的娘家人,九红所在的乡村梅岭村和陈池龙所在的龙潭村实际上距离并不远,中间只相隔两个自然村。

1932年是一个很有政治意义的年份。年轻的工农红军已经入闽,并相继在闽西、闽中等地建立了红色根据地。整个闽中地区都有红军游击队在活动,革命形势非常高涨。17岁的陈池龙对这一切当然一无所知,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更何况,由于当时革命斗争环境相当恶劣,所有的革命活动都是在极其秘密中进行的。人们普遍担心的是剥削和贫困、地亩捐、公路捐、盐税捐、筹饷、筹枪等,多如牛毛。再一个就是南北混战,匪乱频繁,抓夫、清乡、剿匪、攻城等等一切负担,都要加在老百姓的身上,使得老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尽管已经到了灾难深重、国破家亡的紧要关头,已经麻木了的老百姓们却依然无动于衷,没有一丝一毫的危机感和紧迫感。正所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17岁的陈池龙那时已经跟当木匠的父亲陈觉苍学上了木匠手艺。手艺人陈觉苍虽然对红军游击队在闽中的活动时有所闻,但一生务实安分的他更关心的是如何挣钱,如何养家糊口,还有就是教给自己的儿子一个将来能够立身处世的本领。因此,陈池龙在念过几年私塾后,陈觉苍就让他跟自己学了木匠手艺。在他看来,给儿子万贯家财,不如教会儿子一个手艺。手艺可以使儿子一生受益无穷。

在1932年夏天的这一天,17岁的陈池龙跟随父亲陈觉苍到离村几里地外的梅岭村,帮九红家打理家具。陈觉苍的木匠活工艺精湛,远近驰名,九红的母亲请陈觉苍到家里打理家具是很自然的事。况且,他们中间又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

九红的父亲在几年前就已经撒手归西了。九红家里这次打理家具目的是为了给九红的哥哥准备婚事。陈觉苍他们到九红家里的时候,一家人才刚刚吃过早饭。看见陈觉苍父子挑着木工家什进门来,都热情地上前打着招呼。尽管两家是亲戚,平时却少有来往。陈池龙还在很小的时候曾经随母亲李氏来过一次李家,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陈池龙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对过去的事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特别是对这位表妹九红,他怎么会连一点印象也没有。九红的母亲则误以为陈池龙是陈觉苍收下的一个什么徒弟,在招呼陈觉苍喝水的时候,又招呼着陈池龙,称陈池龙叫小徒弟。陈觉苍忙说陈池龙是他的儿子。九红的母亲知道自己弄错了,臊得脸像一张红纸,说:“天哪!都长这么大了,那年跟他母亲来的时候才这么一丁点大,现在都长成大人了!”又说:“这亲戚呀,常来常往才叫亲;没来没去的,就生分了!这不,要是在路上碰见,谁还敢认呀?弄不好,还要打起架来了!”陈觉苍说:“那是!那是!”

17岁的陈池龙身材高挑,发育得骨骼粗壮而结实,嘴唇上已经毛绒绒长满一层细密的胡须。九红的母亲看着汗水涔涔的陈池龙,一丝怜爱涌上心头。她说:“去洗把脸吧,看把你累得!”又冲九红说:“九红,带你表哥去洗洗脸。”九红应了一声,把陈池龙带到水井边,从井里给陈池龙吊上一桶水,看着陈池龙把一整个脸都埋在了水桶里,像在扎猛子,觉得很有意思。在一边说:“这种洗法呀,不觉得气憋吗?”陈池龙在水里含含糊糊应着:“不会。”九红又说:“你会游泳吗?”陈池龙的脸已经从水桶里抬起来,他用毛巾擦着脸说:“游水谁不会呀?当然会!”陈池龙觉得这个从没见过面的表妹太小看他了。

陈觉苍父子在九红家里前前后后一共呆了近二十天时间,把九红哥哥准备结婚用的所有家具都给打理清楚了。九红的母亲非常满意。她惊讶那些歪歪扭扭的木头疙瘩经陈家父子三刨两刨的,就变成了一件件精美绝伦的家具。

除去家具,九红母亲更看重的还是陈池龙。她看出,那个17岁的男孩绝对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孩子。她很少听他说过什么话,他只知道埋头干活。有时,九红的母亲会有意找他说说话儿,而陈池龙又非说不可了,他顶多只是咧嘴浅浅一笑,或者说,是的。好的。是吗?等等。回答的话都很简短,多一个字也不愿讲,好像说多了就要让人骂他不礼貌似的。

九红家门前有一块菜地,从春天到冬天,菜地一直绿着,栽着各种时令的水鲜菜蔬。那菜地主要是由九红负责打理的。一到傍晚,九红便要从水井里吊几桶水往菜地里浇菜。陈池龙来了后,九红在浇菜时,他差不多也已经到了收工的时间。陈池龙就跑过去帮九红提水,一桶又一桶的。他提水,九红浇着,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九红的母亲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心里想,要是将来九红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九红也就不会吃亏了。

接下去的日子里,陈池龙在九红母亲的眼里越看就越觉得顺眼。她几乎就像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待着陈池龙。陈觉苍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九红母亲的这种感情变化,他对九红母亲的心事毫无知觉。难怪几天后陈觉苍父子收拾家什要离开九红家的那个晚上,当九红的母亲非常慎重地向陈觉苍提起这桩亲事时,陈觉苍竟连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他觉得这件事确实来得太突然了。陈觉苍是个忙碌却本分的男人,平时他不可能有心思去考虑儿子将来的婚姻大事。现在,既然九红母亲已经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相反,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九红的勤劳贤淑已经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陈觉苍当然没有理由去反对这门亲事。两个大人就在不经意中把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定了下来。

15岁的九红与17岁的陈池龙对比起来,九红显得更为早熟。一个女孩子所应有的生理特征已经在她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正因如此,不管是她或者是陈池龙,都不可能糊涂到对两个大人的决定无动于衷。在这之前,17岁的陈池龙最关心的事就是如何把父亲陈觉苍的一手好本事学到手,根本就不可能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象自己的未来和自己将来究竟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作妻子。考虑那种事对他来说似乎还为时过早。九红也毕竟是一个才15岁的女孩子,她同样不可能对很久以后才要去做的事想入非非。两个大人的决定无疑把他们这方面的情感提前给调动了起来,却没有留给他们任何选择的余地。好在他们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彼此都印象不错,也就不认为两个大人是在替他们做一件什么坏事。除了在心里暗自高兴外,更多的则是少男少女被人初次提起婚事的那种特有的羞臊和难为情。

陈池龙第二次见到九红是在第二年的秋天。陈池龙这次和九红见面,缘于来参加九红哥哥的婚礼。细心的陈池龙注意到,时隔一年,九红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更加成熟、更加丰满、更加玲珑剔透了。她给陈池龙一整个的感觉就是一只美丽可爱的小天鹅。已经18岁的他就在心里想着,那只小天鹅迟早是属于他的。他要吃掉她!他为自己即将拥有那只可爱的小天鹅激动得心潮澎湃。

自那次过后直至陈池龙满20岁和九红成亲的那几年时间里,陈池龙就一直没再见过九红。尽管他们的关系已经明白无误地被确定了下来,但依照农村的婚俗习惯,无论陈池龙如何精明如何想见九红,也无法找到要见她一面的任何借口。陈池龙只好把对九红的思念之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深处了。那只迟早要属于他的美丽小天鹅成了他的唯一牵挂,一种他非常急切想吃掉她,却依然没法吃到所给他带来的悬念和痛苦。

陈池龙想不到九红已经不是处女了。

陈池龙和九红新婚的这天晚上,当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才刚刚散尽,老于世故的陈觉苍把一方洁白的羊肚汗巾交给了儿子。那时儿子正要闭门吹灯,正迫不及待要把那只美丽的小天鹅一口吞了。当父亲把那方汗巾交给儿子时,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给了儿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不愿意把那句话说出来实在有他的道理。第一,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如果儿子不痴不傻,一个眼神就足够了。他完全可以领会眼神的全部含义;第二,那种事确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讲出来就显得太无聊太下流了。特别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说出那种话就更不合适了。陈觉苍当然更不可能向儿子说出当年陈池龙的爷爷就是给了陈觉苍同样一方白布,让陈觉苍和陈池龙的母亲度过了那个销魂**魄的一夜。

陈池龙毕竟是个聪明人。他完全理解了父亲的苦衷。他像是在接受一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一样,把父亲给他的白色羊肚汗巾接了过来,极其认真地把它铺展在新娘九红的身下。陈池龙实在是等急了,他急切盼望那极其眩目的一刻的到来。欲火如焚的陈池龙几乎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只他早已垂涎三尺的美丽小天鹅给生吞活剥了。之后,陈池龙便发现了那个后来让他沮丧了一辈子、痛恨了一辈子、伤心了一辈子的事实。在九红的身上,陈池龙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处女所必须具备的鲜红标志,那个让他为之眩目,让他的整个身心为之颤栗、为之歌、为之狂的时刻并没有到来。

实际上,在那之前,陈池龙没有过任何性经验可言。他纯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童男子。但毕竟没有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也听过同村男人在谈论关于吃猪肉的事。像**见红那类的话题,他在同村男人那里已经无数次听到。同村男人把**见红描绘得玄妙得无法再玄妙。他们把**见红当成了男人这一辈子追求女人的终极目标和最高境界。陈池龙于是心驰神往了。他要循着那片诱人的红光奔去。别的男人很在乎、很看重的事,他同样放在心上。但问题是,陈池龙并没有看到那片诱人的红光,他就像是在店铺里买到了假货,他冲九红怒目而视。那目光简直要把九红给杀了!

九红肯定是被他给吓懵了。很长时间她都没做出任何反应。然而陈池龙却不管那么多,他不依不饶,像刚出镗的炮弹一样的诘问一连串射向九红。他要她无论如何都要对这件事做出解释。那种逼迫就连陈池龙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

在陈池龙一阵近乎疯狂的轰炸下,九红完全崩溃了。她满脸羞色,无地自容。陈池龙的诘问重新唤起了埋藏在她心底里的羞辱和痛苦。九红并不想欺骗陈池龙,她平静地告诉陈池龙她确实已经不是一个处女了。她的处女之身早在半年前一次上山砍柴的路上,就被村里一个恶少霸占了。她告诉陈池龙,在她的家乡梅岭村,有一个恶少叫王世吾,大凡本村的未婚女人,谁都无法逃过他的魔掌。他甚至公开扬言,村里所有的女人必须让他享受她们的**权。她还告诉陈池龙,当她被王世吾强奸后,她曾经几次产生过想走绝路的念头,可几次都被她母亲发现了。母亲以死相要挟,所有的轻生念头都在母亲肝肠欲断的哭声中化为泡影。九红告诉陈池龙这一切,只不过想表明她在这件事中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然而,陈池龙却不这么认为,在陈池龙看来,九红事实上跟他从窑子里赎出来的婊子没有什么两样。陈池龙万念俱灰。他在婚前对九红所有的美好印象因此被无情的现实击得支离破碎,留给他的只有痛苦的回忆和一个男人的自尊被伤害得无比恼怒。陈池龙似乎没有更多的犹豫,他轻轻一推,就把九红从自己的怀里厌恶地推了出去。陈池龙大发雷霆,他说:“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你应该去死!”九红嚎啕大哭起来。她恨不得跑出去大喊自己的无辜和冤枉。可是她没有那样做。她知道,事已至此,一切叫屈和解释都是徒劳的。

陈池龙的新婚之夜除了伤心和屈辱,没有任何快乐可言。新婚之夜发生的事情使他一夜之间变得非常的世故和成熟。在接下去较长的日子里,陈池龙几乎整日萎靡不振,打不起精神来,他内心对九红的懊丧和厌恶已经到了极点。在他眼里,九红简直就是一个****妇!而且,九红实在是太无耻了,对他隐瞒了事情的真相。他实在无法容忍一个已经失去童贞的女人跟自己生活一辈子。

为了不让母亲伤心,陈池龙在表面上装作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但实际上,自新婚之夜过后,他就在房间里睡地板,再也不愿跟九红睡在一个**。

陈觉苍最早发现了这对新人的异常表现。在吃早饭时,他发现陈池龙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可以看出他在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和悲哀;九红则脸色苍白而伤感,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双眼睛肿得有点过分。从头到尾,他们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都不敢抬眼正视父母一眼。陈池龙的母亲李氏虽然也看出儿子、儿媳的表现有点不可思议,但她并没有往深里去想,更没有考虑到那背后所潜藏的一场巨大危机。与李氏不同,从儿子、儿媳的表情上,陈觉苍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陈池龙离席后,陈觉苍马上撂下碗筷,随陈池龙进了房间。陈觉苍一连问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池龙双唇紧闭,牙齿咬得“咯咯”乱响。他并不打算把那件让他耻辱不堪的事情说出来。陈觉苍却不肯罢休,坚决要儿子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陈池龙终于拗不过父亲,转身把那块塞在枕头底下的羊肚毛巾气势汹汹地扔还给了父亲。陈觉苍一看到它,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几乎不待儿子把事情的过程陈述一遍,就窝着一肚子火打算找李氏发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陈觉苍觉得唯一可以发火的对象就只有李氏了。虽然说这桩婚事当初他自己多少也作了一些主张,但在陈家,李氏却是九红唯一的娘家人。这火不找她发还找谁发去?陈觉苍甚至已经想好要跟李氏把话挑明,他决定让陈池龙休了九红,把九红赶回娘家。在陈觉苍看来,儿子娶了一个被人强暴的媳妇,那跟娶了一个操皮肉生意的女人几乎没什么两样。

李氏被陈觉苍的话吓了一跳。眼泪“叭嗒叭嗒”也跟着下来了。她哭着苦苦哀求陈觉苍。她说她相信自己的娘家孙女是无辜的,她希望陈觉苍不要把事情看得那样严重,更不要对她以及对九红过分严厉地指责,而应该给九红有一个解释的机会,多听听她的话。就算是九红一时做错了什么事,也要给她一个改正和重新做人的机会,而不是做得那样绝,要把人家赶回去。陈家娶的毕竟是一个媳妇,而不是向人家借一样东西,说还就随随便便还给人家了,那样叫人家还如何做人?更何况,这种事传出去无论对谁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李氏的那些话陈觉苍当然一句也听不进去,他越听心里越烦,越听越失去耐性,让一个已经失去贞操的女人成为他家的儿媳妇,无论如何,从感情上、从面子上他都无法接受。陈觉苍最后的表态是,这事由儿子自己去定,儿子要是愿意留下九红,他当然没有理由反对。

李氏的眼泪没法感动陈觉苍,却感动了儿子。在儿子面前,李氏趁机哭得很伤心。她说如果真的把九红休掉,那她只好不想活了,那样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接着就一个劲地哭,哭得陈池龙泪也下来了。陈池龙是一个大孝子,他不忍心看到母亲为自己的事痛不欲生。他劝母亲不要太伤心,他说他听她的话就是了。

母亲破涕为笑。她反过来劝慰儿子不要太为这件事情而难过,作为母亲,她不可能故意设下陷阱来坑害自己的儿子,她相信她的话不会有错。她说九红本身也是一个受害者,如果不是那种情况,就是儿子自己不提出来,作母亲的也会动员儿子休了这样不要脸的媳妇。她并且答应儿子她一定会把九红**成一个非常贤慧本分的好媳妇。

陈池龙在口头上虽然已经答应了母亲,但从内心来说,仍然无法接受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他就像是吞进了一只苍蝇,恶心得想吐出来。尤其是当他一个人面对九红的时候。他发现,他越是对九红厌恶和冷淡,越是勾起了他对这出不幸婚姻的制造者王世吾的极端仇视和愤怒。他终于稀里糊涂地觉得自己应该勇敢地去做些什么。新婚之夜,当他听九红跟他提起王世吾把她强暴了时,没办法形容他当时的愤怒。他的第一个冲动就是要一刀宰了王世吾那个混蛋。他实在无法容忍王世吾把残羹剩饭留给自己。他要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没有一点瘕疵的九红。

两天之后。单枪匹马,手里攥着一把菜刀的陈池龙一个人找到了梅岭村。

那里既是九红的娘家,也是王世吾所在的村庄。陈池龙首先听到的是王世吾已经网罗一伙人隐入山林当土匪的消息。王世吾上山为匪是因为他无恶不作,在七乡八村已经臭名昭著,实在呆不下去了。这个消息对陈池龙来说不啻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打击,就像是一只已经进入他的射程范围而又被逃掉的猎物一样,他又失望又懊恼。几乎同时,陈池龙又得到一个消息说,王世吾归隐山林时,曾经打算把妻子马素芬和唯一的女儿王梅一起带走。马素芬毕竟是个良家妇女,多少心存良知,她认定王世吾做的是人怒天怨的缺德事,不可能跟那种人同流合污。因此,不管王世吾如何动员说服,她也不愿随他去做压寨夫人。王世吾觉得像他干的那种勾当,如果身边拖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终归不便,也就随了妻子,自己带着一拨臭味相投的肝胆兄弟落草当了土匪。每到夜间悄悄潜回村里跟结发妻子拨云弄月,第二天一早又匆匆忙忙赶回山里去了。如果说第一个消息多少使陈池龙心灰意冷的话,那么,这第二个消息则让陈池龙心里重新燃起了要与王世吾一斗高低的熊熊烈焰。他想真是苍天没有负了他,复仇的机会来了!

其实,陈池龙的举动一开始就显得非常荒唐可笑。他实在过分低估了王世吾的实际能力,他甚至连想都没想到他究竟能不能打败王世吾。他只是凭着一股冲动,一股血气。

他并不知道在王世吾的眼里,他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当然也就更谈不上是王世吾的对手。当陈池龙出其不意地出现在王世吾的家门口的时候,王世吾最初的反应是碰到了一个打家劫舍的盗贼。陈池龙不是一个小人。他不想不宣而战,他不打算不明不白就教训了王世吾。他要让王世吾输得心服口服。

那时,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基本上可以看清对方的面孔。王世吾恶狠狠地盯住眼前的陌生青年,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个青年是为九红的事而来的。他警告陈池龙赶紧滚开,要是不滚,就别怪他不客气了。王世吾打算不理陈池龙。王世吾正打算转身进门,陈池龙已经把他叫住了。陈池龙说有一件事先得说清楚,否则,晚上他休想从这里走开。王世吾怔了怔,冷冷地问是什么事。陈池龙说:“是谁让你把九红给强暴了?!”被王世吾强暴过的女人不计其数。他怔了好一会,终于明白眼前这个陌生青年的来头。这种事情他不是没碰见过。但同时他又觉得青年人的话实在问得太可笑了。他又一次警告陈池龙,如果不赶紧走开,后悔就来不及了。偏偏陈池龙非常固执。陈池龙并且声称,他不可能咽下这个奇耻大辱。他要彻底打败王世吾。陈池龙的信誓旦旦,只能让王世吾觉得自己碰到了一个脑袋瓜不清不楚的疯子。他并不想跟一个疯子纠缠不休。他只轻轻一拳挥过去,就把陈池龙打趴了下来。王世吾看着趴在地上的陈池龙,冷冷笑着说:“还想打败我吗?”他让陈池龙先撒泡尿照照自己,然后再讲那种大话。陈池龙挣扎着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子有点麻。突然,他表现得无比英勇,他说:“有种你再打呀!再打呀!就算我今天放过你,以后我还是要把你收拾掉!”

这句话对王世吾来说,简直刺激太大了。陈池龙在他的眼里实在算不了什么,却口出狂言,如此藐视他,哪能不激起他的恼怒?中年男人王世吾气得一步蹿过去,恶狠狠地一把揪住陈池龙的衣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当胸就给了陈池龙一拳,接着又连连一阵拳打脚踢,直到把陈池龙打倒在地,连爬都没能爬起来。要不是王太太马素芬从屋里及时赶出来拦住,大怒之下的王世吾,难说就把陈池龙给打死了。

王世吾看着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陈池龙,仍然觉得不解恨,他说:“现在还想收拾我吗?”

陈池龙说:“只要我没死,这个仇我就非报不可!”

王世吾说:“你可以继续嘴硬,但是你别把我逼急了。那时,你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陈池龙说:“我不后悔,有种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打死。否则的话,迟早有一天,我要扒掉你的皮。”

这句话在王世吾听来觉得非常可笑,他得意地扬了扬头对马素芬说:“你看他是不是一个疯子?就是一个疯子嘛!你说吧,怎么处置他?你让我杀了他,我就把他杀了,由你决定了。”

王世吾说着仰头大笑起来。笑得极其夸张,声音又响又亮。王太太马素芬对眼前的事当然心知肚明。她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王世吾又在外面闯了祸,欠了人家的风流债。但和往常一样,她对王世吾的所作所为仍然敢怒而不敢言。她忧怨地望了望王世吾一眼,她希望王世吾能够放过眼前这个可怜的青年人。王世吾自然明白马素芬的心思,他对马素芬说刚才说要杀了陈池龙不过是在找乐趣,玩一种心情罢了。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只要马素芬的一句话,他就极有可能杀了陈池龙。那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但问题是,马素芬并没有让他杀,再则这下他也确实没有要杀人的心情,这就让陈池龙躲过一次厄运,保住了小命。

王世吾不杀陈池龙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王世吾的心目中,陈池龙压根儿就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或者说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他几乎忽视了放掉陈池龙将给他带来的麻烦和严重性。他觉得跟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再纠缠下去反而会失去自己的身份和风度。他就像是不顺心时随手挥起棍子打了路边的一条癞皮狗一样,根本就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果然把陈池龙当作路边的一条死狗一样厌恶地又朝陈池龙踢了一脚。他再一次警告陈池龙赶紧从他的家门口滚走,滚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再让他碰到,否则的话,狗命就难保了!

陈池龙伤心地眼看着王世吾像个胜利者一样要随妻子进了屋子里,气得咬牙切齿。突然,他不顾一切再一次拦住了王世吾,他虽然已经被王世吾打得稀巴烂,但他仍然表现得异常的英勇和顽强。他勇敢地向王世吾宣告,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早晚有一天,他一定要像扒狼皮一样,把王世吾身上的皮一寸不留地扒下来。陈池龙说这些话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激起王世吾的愤怒,继续跟自己较量,一决生死,哪怕自己被打死也没有任何怨言。他最恨王世吾那种睡了人家的女人,又表现出趾高气扬无法无天的男人。

陈池龙这回**裸的挑衅,并没有激怒王世吾。相反他显得很大度、很有修养。他微微笑了一下,弯了弯腰随手把陈池龙抱住自己小腿肚子的手轻轻掰开,就随马素芬进了屋子,又转过身随手把门关上。在王世吾的眼里,他已经完全彻底地把陈池龙当成了一个十足的疯子!陈池龙急了,攥起拳头拼命地在外面擂门,却再也不见王世吾的影子。

陈池龙突然悲哀地感到自己黔驴技穷,不是王世吾的对手。他想象不出用什么办法才能打败王世吾。一时间,他为自己在王世吾面前吃了败仗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沮丧之中。这是他的耻辱。他曾经为自己设计了种种决定继续与王世吾决斗的可能性,但又都被自己推翻了。他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依自己目前的力量要想打败王世吾,实在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经过深思熟虑,陈池龙决定暂时放弃继续跟王世吾决斗的愚蠢行为。那不是因为他害怕了,胆怯了;他选择暂时放弃,恰恰就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打败王世吾,以报妻子被其强暴的奇耻大辱,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陈池龙决定暂时不对王世吾实施报复,并不能说明他已经原谅了九红。恰恰相反,他对九红的不满和责备愈发变本加厉。他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到九红的身上。在他看来,九红失身于王世吾,其根本原因在于九红的过于软弱或者半推半就。否则的话,王世吾不可能轻易得逞。

陈池龙已经永远注定无法从那件事情的阴影里走出来。他一次又一次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着九红,并下定决心从此不再跟九红睡在一张**。因为在他看来,似乎只有如此才可以减轻这桩不幸婚姻给他带来的耻辱和愤怒。陈池龙这样做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企图以此使九红忍无可忍从而对他彻底地失望甚至变成仇恨,自己向母亲李氏提出跟他分手,永远回到娘家梅岭村。然而,陈池龙的所有计划只能再一次证明他的一厢情愿。九红就像是一块湿乎乎的烂木头,尽他如何加温添火,也烧不出一丁点的火星来。有时被他逼急了,九红会哀哀地说:“你休了我吧!你为什么不休掉我?”陈池龙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咆哮着,他说:“你以为我不敢休掉你是不是?我当然要休掉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九红却说来说去总是那么一句话,陈池龙翻来覆去也总是那样一句话。他们各自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陈词滥调。他们的谈话永远不可能有什么新的内容。他们都清楚要与对方分手最根本的障碍是九红的姑妈陈池龙的母亲李氏,李氏是横亘在他们婚姻之间的一座山峰。他们只要想离婚,首先必须有勇气从李氏的身上跨过去。而那样做是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他们都知道李氏是一个慈祥而又爱面子的人,他们不忍看到因为自己的婚姻使李氏受到伤害。

不管如何,这桩不愉快的婚姻已经不可避免地给陈池龙投下了一道怎么也抹不去的阴影。他郁郁寡欢,日子过得非常不开心。陈池龙的父亲陈觉苍对儿子的表现感到很失望。他确实不太明白儿子的心思,他吃惊儿子怎么会有那样的耐性而且窝囊得让他不可理喻。有时当一个人与儿子独处的时候,他会老气横秋地指责儿子说,连一个贱女人都不敢休掉,将来还会有什么出息可言?陈池龙忙向父亲解释说他不是不想休掉九红,问题并不是父亲想的那样简单,首先是他必须尊重母亲的感情,即使他把九红休掉了,他自己解脱了,可母亲在感情上却不能接受,整天心情悒郁,他还能有什么幸福可言?

几个月后,九红怀上了身孕。那是陈池龙与九红极不愉快的新婚之夜的结晶。陈池龙无心插柳,却意外地要让他当上了父亲。对此陈池龙懊悔得无以复加。九红的怀孕使他无法摆脱九红又多了一个理由,多了一个障碍。

全家人当中最高兴的算是李氏。她喜出望外,她为九红怀上了陈池龙的孩子喜得合不拢嘴。在她看来,陈池龙和九红婚后所有的恩恩怨怨和疙疙瘩瘩都将随新生命的降临而变得烟消云散、风和日丽。她真诚地奉劝儿子要好好把心收回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孩子是他的种那该是千真万确的吧?再说一辈子一转眼的功夫就要过去的;凡事都没法太认真,太认真了只能伤害身体,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对母亲的劝导,陈池龙一如既往、洗耳恭听。他从来都是一个乖顺听话的孩子。他不想因自己的任性而让母亲牵肠挂肚、陡添烦恼。陈池龙当然更不可能向母亲再提有关要把九红休掉的事。他尽量把对九红的厌恶和不满不让它流露出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陈池龙觉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以后看情况再说。至于九红,从心里,他永远不会原谅和宽恕她。

不久,陈池龙写了一份要求休掉九红的申请,准备递交给党组织。申请报告里说,鉴于他和九红婚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彻底破裂,他郑重地要求党组织能够认真考虑他的请求,同意他和九红离婚,否则的话,让这种死亡的婚姻继续维持下去,不但对他来说不可能带来幸福,对九红,更不可能有幸福可言。陈池龙十分坦诚地解释说,他要休掉九红确实是因为他无法接受一个被土匪睡过的女人跟自己生活一辈子,以及生理上对失去贞操的女人的一种本能上的厌恶。如果一定要把它同封建思想低级趣味联系在一起,当然他也没有办法,但他只希望党组织能够批准他的请求,让他尽快从那种不幸的婚姻中解脱出来,以便投入更多的精力和热情奋勇杀敌,为百姓建功立业。陈池龙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九红。他想,如果党组织不同意他的申请,他将自行解除他和九红的婚姻关系,他们的婚姻关系已经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他希望尽快得到党组织的回音。

其实,没等陈池龙把申请报告交给党组织,一场酷烈的战斗已经打响了。

闽中红第一支队和第二支队成立后,以各自的根据地为依托,采取灵活多样的游击战术,四处偷袭出击敌营,使敌人受到巨大威胁。第九师师长李延年恼羞成怒,一边骂驻守闽中的第二十五旅旅长张琼无能,一边率第九师进军闽中,准备一举阡灭在闽中的红军游击队。

这场战斗是在红军游击队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打响的。凌晨时分,李延年一下子出动了近一个师的兵力围剿红第二支队所在的根据地广业山区。枪声响的时候,支队还以为是哪一路土匪在滋事骚扰,根本没把它当一回事。这就注定了那是一场必然要遭到失败的战斗。当周映丁他们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时,李延年的第九师已经大兵压境,排山倒海般向根据地推进。密集的枪声响彻云霄。直到这时,周映丁才猛然醒悟部队已经被敌人包围了。周映丁急得叫了起来,他说:“同志们哪,眼下这场战斗的最终结局已经很清楚了,除非我们能够打败他们。大家赶紧把你们的能耐拿出来,把他们消灭掉,我们豁出去了!否则,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一刻,支队里从领导到每个战士,都看见支队长眼中有一缕困兽犹斗般绝望和悲哀的动人的神光在闪烁。那种光给大家的印象是那样的深刻,过目不忘。大家便都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和部队的处境。并且明白部队已经不可避免地要面临一场血战。

部队在严阵以待,等待敌人靠近了发起攻击。

敌人终于发起了进攻。见敌人攻上来了,有的战士喊着要打,周映丁却不同意,他让大家耐心等待,他说:“今天的战斗,主动权在敌人手里,我们要作持久的战斗准备,节约弹药,尽量做到敌人不到跟前不打,要打就往死里打,叫他们有来无回,打赢他们!”

十几分钟后,部队发起了反攻。枪声一响,战士们都情绪激昂起来,机枪、步枪和手榴弹各种武器同时向敌人吐出了猛烈的火焰,冲在前面的敌人倒成了一片,其余的落荒而逃。

敌人想不到红军游击队的炮火会如此猛烈,第一次进攻被打退心里很恼火,很快又重新组织火力进攻。敌人这次攻击的主要目标是陈池龙使用的那挺全支队唯一的机枪,无数的子弹和弹片瞬间在陈池龙的身前身后划出一道道绚丽的弧光。陈池龙从一开始就处于一种极其亢奋的状态,好像这些天来所有的不愉快都是由眼前的敌人给带来的,他发了疯般端着机枪朝敌人猛烈扫射,看着敌人在他的射击中一排排倒下去,他高兴得像一个孩子似的嗷嗷乱叫。周映丁在一边看陈池龙打得那样开心,心里也乐了。最近一段时间陈池龙屡教屡犯的事也被忘得一干二净。只说:“陈池龙,你他妈的别光顾着乐了,担心子弹把你的脑袋打成尿壶!”陈池龙边打边说,笑话:“我的脑袋还没那么贱!”

部队又一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

敌人几攻游击队,遭到游击队顽强狙击之后,便改变了策略,敌运用远攻的办法向游击队的阵地打炮,并发射了燃烧弹,一顿炮就把游击队阵地上的房屋和草垛都打着了火,顿时火光猛烈,游击队处在一片火海之中,形势十分危急。周映丁清点了一下大家的弹药,发现部队伤亡惨重,弹药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他知道,如果继续跟敌人对峙下去,吃亏的必定是游击队,因为游击队无论从人员数量到弹药装备,一直处于劣势状态,他决定除了留小部份人员狙击敌人外,其余的游击队员迅速从敌人的包围中打开一条血路冲出去。参谋长马超有些担心地说:“老周,我担心冲不出去了。”周映丁仗打得眼都红了,凶巴巴地说:“就是全部队的人都给放平了,也要冲出去!”

这时已经到了下午三点,要想从敌人的包围中冲出去也只能是夜里的事。夜里天黑,目标不容易暴露。周映丁让大家千万要节约弹药,把战斗坚持到夜里,只要天一黑下来,部队就冲出去。

原来,敌人很久没有听见游击队这边有动静,以为游击队已经丧失了攻击能力,便又一次向游击队发起了大举进攻。几乎是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陈池龙嘴里骂了一声:“妈的,狗杂种!你们上来吧!”骂着,又端起机枪朝敌人猛烈扫射。

陈池龙越打越凶,只怕积瘀在心里的耻辱和愤怒无处发泄。看着一排排敌人在他的射击中躺成一片,他笑得“咯咯”响,仿佛眼下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跟谁闹恶作剧。

陈池龙正打得痛快,却发现机枪突然哑了,他又接连搂了搂扳机,才发现原来已经没子弹了。与此同时,陈池龙发现部队所有的枪炮全部都哑了。慌乱中,他又犯了一个与上回打伏击战时一样的错误,在没有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他猛地从身后拔出大砍刀,跃出战壕,大叫着朝敌阵冲去。霎那间,各种弹片在他的身边飞来飞去,他全然没有知觉。周映丁想不到战斗中的陈池龙是如此的矫勇,他几乎看呆了,心想在这样英勇无畏的战士面前,有什么样的敌人没法打败?他知道,眼下虽然还没到突围的时间,但陈池龙的惊人之举无疑把突围的时间往前推了。也就是说,这下已经到了胜败关键的时刻了。他心里一激灵,马上让号兵吹号,向敌人全面发起猛攻。周映丁手举大砍刀喊道:“共产党员同志们,红军战士们,跟我冲呀!说着带头冲入敌阵。”

陈池龙看整个部队都冲上来了,心里大受鼓舞,连衣服都脱了下来,光着背在敌阵中左砍右杀,敌人被砍伤无数。在无畏的红军战士面前,敌人终于害怕了、逃跑了,部队于是边杀边撤,终于冲出了敌人的重围。

这场战斗,可以说是歪打正着,虽然部队遭到了重创,但毕竟取得了突围的成功。部队撤到安全地带后,周映丁想起这场战斗首先应该给陈池龙记上一功,他到处在找陈池龙,却不见陈池龙的踪影。周映丁吃了一惊,担心陈池龙刚才牺牲在战场上。心里不由得一阵悲怆。一名陈池龙排里的战士却说,部队在突围时,他还跟他们排长在一起呢!周映丁说那就是冲出敌人包围时走散了,要么就是负伤掉了队了。周映丁急了眼,回过头冲二连长喊着说:“二连长,你带几个人去找陈池龙,就是死了也要用担架给我抬回来。找不到陈池龙,你别回来见我!”二连长答应了一声,一刻也不敢怠慢,带领几名战士顺着原路回去找陈池龙去了。

陈池龙是在部队杀出重围的路上被找到的。二连长他们发现陈池龙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此时的陈池龙早已不省人事,只剩下一丝气息,静悄悄地躺在路边的一棵马尾松树下。他的身上留下了无数处刀口和弹孔。全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二连长一阵眼热,也不敢多耽误,赶紧把陈池龙抱上担架,让两名战士抬起追赶部队去。

陈池龙虽然还处在昏迷状态,但神态还是清楚的,队医再一次施行手术时,他一声不再叫了。只见他牙根咬得紧紧的,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和脸上滚滚而下,浑身湿漉漉的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队医好不容易从他的小腹中取出了那颗子弹时,他早已又一次昏死过去。周映丁担心队医把他给弄死了,赶紧问队医陈池龙是不是死了?队医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一会才缓过气来说:“他死了,我还能活命吗?”周映丁听出队医的意思,兴奋得一拳打在队医的肩膀上说:“我料你也不敢把他给整死了?”

陈池龙从昏迷中再次醒过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这时的陈池龙已经躺在了龙潭村自己家里柔软舒适的**。

部队考虑到陈池龙伤势严重,短时间内要恢复起来有困难,而部队又一直处于辗转作战的状态,就把他送到了家里养伤。到这时为止,陈池龙已经整整有两年时间没有回家了。陈池龙在冥冥之中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又像是在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仿佛是从十八层地狱里才被人唤了回来。他在迷迷糊糊中喃喃地问着说:“我这是在哪了?”一直坐在床前的母亲李氏看儿子醒了过来,兴奋地叫道:“孩子,你终于醒过来了,你快睁开眼看看,你这是在家里呀,你已经回家了!”

陈池龙这回终于听清楚了,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了。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果然看见了床前的母亲和母亲身边的九红。在她们的脸上,都挂着两串眼泪。陈池龙已经注意到,母亲李氏怀里还抱着一个不过2岁的孩子,孩子很怕生,看见陈池龙在盯着她,吓得赶紧把脸埋在李氏的怀里。陈池龙不用想就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了,心里不禁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心情。这时,他十分虚弱地叫了一声娘,他说:“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李氏抹着眼泪说:“你真的把我们给吓坏了!你总算醒过来了!”她赶紧让九红去端熬好的汤给陈池龙喝。九红应了一声,转身端汤去了。在九红离开的当儿,母亲告诉儿子,这些天来,九红几乎寸步不离伺候在陈池龙的床边,整天就知道哭,不吃不喝,这样的媳妇也算是少见了。母亲说着让陈池龙看她怀里的女孩陈小小。母亲讨好地对陈池龙说陈小小长得太像陈池龙了,跟陈池龙小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事实上,陈池龙在第一眼看到陈小小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她了。陈小小两眼黑而亮,嘴边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皮肤瓷白瓷白的,简直就像是一个小瓷人儿。陈池龙确实曾经认真地对九红的孕期进行过推算,结果发现,如果不承认这个孩子是自己的骨血,而硬要把她推给王世吾,实在没有一点道理。

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池龙对眼前的女儿就是缺乏一种热情。其关键原因仍然在她母亲身上。

陈池龙对妻女的冷淡态度,母亲李氏只能急在心里,而没有任何办法。她所能做的只是在时机恰当的时候说一些恰如其分,又不能让儿子反感,更不能因此有碍儿子身体恢复的话,以此试图起到某种效果。但问题是李氏的任何话语也没能对陈池龙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作用。陈池龙依然故我,他话语很少,甚至从不正眼看一眼九红和陈小小。从儿子的脸部表情上,作母亲的已经看出他对这个家庭毫无眷恋之意,他的心每时每刻都在部队,都在战场上。

而作为陈池龙,他在心里确实已经容不下九红了,一看到九红他就会很自然地把九红与一只到处**的母狗相比较。尽管他也发现,短短的两年时间,九红的脸色已经失去了原来的红润,显得纸似的苍白,从内心来说有些不忍,但他仍然无法原谅九红的不贞和堕落,当他从昏迷中醒过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坚持不让九红上他的床。九红很知趣,心哀了一下,找一张草席在房间的墙角铺下睡了。这以后直至陈池龙在家养伤的一个月间,他们就这样自个睡自个的,井水不犯河水。

陈池龙毕竟是个血性男人,尽管他再恨九红,但九红**肥臀,身体线条美仑美奂,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一种成熟女性的特有魅力,使他不可能对她无动于衷。尤其是当陈池龙的伤病一天一天被治愈,身体一天一天恢复得像过去一样壮硕的时候,那种迫不及待想对成熟女性发起进攻的念头就显得更为强烈,一发不可收拾。他觉得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发酵,都在膨胀,体内沸腾的浆液随时都有可能要把自己身体撑破和撕裂开似的。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他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向九红屈服、投降,否则,则意味着他彻底地失败了,成了九红的俘虏。

陈池龙是一个大活人,他当然不可能被尿憋死,他必然要找一个拉尿的地方把尿拉掉、拉干净。

这一来,导致陈池龙犯了一个后来使他后悔不迭的错误。

那是在陈池龙养好伤要回部队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一缕冷冷的月光照射在陈池龙的床前。陈池龙躺在**,五内如焚,浑身像拿火烧烤一样的难受。那天晚上,陈池龙平生第一次犯**了。他累得大口大口的喘气,一整张床在他的身下地动山摇般晃**着。那时候,九红还没睡着,她没法睡,自从陈池龙回家养伤后,九红就从来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她天天都在为陈池龙的身体担心,生怕陈池龙有个三长两短。她不知多少次向上苍祷告,祈祷保佑陈池龙的身体能够早一天恢复健康。那种感情是真挚的,完全发自内心的。她不在乎陈池龙始终没有把她的感情当作一回事,只要能够天天守在他的身边,只要她能够默默地为他付出,为他祝福,她心里就很满足了。后来,陈池龙的身体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九红终于可以舒心地喘一口气了。但从内心来讲,她又感到非常的矛盾,她知道,陈池龙伤一好,就意味着他将要离开她,离开这个家返回前线去了。如果从这种意义上讲,她倒真的希望陈池龙就一直这样伤着,那样,她就可以天天为他付出,为他做出牺牲了。她知道,她欠下陈池龙的,怕是今生今世永远也还不清了。虽然她也发现自己的念头是多么的歹毒,但她确实那样想了。

陈池龙刚开始**时九红并不知道,她只听到陈池龙睡的床板在“咯吱咯吱”地发出一种有节奏的声响,声音很大。最近几天,陈池龙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疤了,结疤处痒得陈池龙老是想用手去抓。九红起初真的只以为陈池龙在抓痒痒,便不把它放在心上。但很快地,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月光中,她看到陈池龙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用手在下身拼命地用劲,床板被陈池龙弄得乱响,一整张床在陈池龙的过度用力中颤抖着,晃**着。九红是过来人,终也明白了陈池龙在干什么,她羞得脸上一下子变得滚烫滚烫起来,简直无地自容。同时,她又有些伤感,她心疼陈池龙的伤才刚刚好就那样用劲,对陈池龙来说该是多大的伤害。她知道,陈池龙所以这样,都是她给带来的,她对不起他,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九红是在下了很大的决心后才走到陈池龙的床前,然后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钻进陈池龙的被窝里的。那时候,陈池龙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大汗淋漓了。九红把陈池龙紧紧抱住,不让他继续用劲,她含着泪说:“你要是想,你就要了我吧,就别再这样作践自己了。”

九红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了,一串串温热的泪水滴落在陈池龙的胸膛上。陈池龙感受到了,只觉得胸前湿湿的、潮潮的,他有点被九红的话语和哭泣所打动,他那颗坚硬的心有点软了。但更主要的,当他的身体里充满了饥渴和野兽般的**时,他已经没有太大的勇气把一个浑身光溜溜的女人从自己的身上赶走。他终于接纳了九红。那种接纳方式是粗鲁野蛮的,迅雷不及掩耳的。他几乎不容对方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一个用力就把九红一整个掀翻,压在了自己的身子底下。他就像是一只好多天找不到一点猎物的饿豹,面对着从天而降的美食,他发疯地撕呀!咬呀!啃呀!他竭尽全力,不顾一切;他的喉咙里发出狼一样的呜咽。九红怕陈池龙太用力伤了身体,她积极主动配合,身体像蛇一样在陈池龙的身下不停地扭动着,翻转着。没想到这一来反而更激起了陈池龙已经熊熊燃烧的欲望,他更加不要命地在他所渴望的那块土地上耕云播雨,挥汗劳作。他的犁铧锋利无比、所向披靡。犁铧到处,那块已经太久时间没有得到雨露滋润的干裂的土地无不欢快地发出如歌的呻吟鸣唱,悦耳动听。九红的贞与不贞在此时此刻已经变得毫无重要,重要的只有让他发疯、让他发狂的欲望。他又一次体会到了征服和发泄的快感和乐趣。他呐喊着、咆哮着,他仿佛又回到了血与火的战场上。他一路冲杀,越战越勇,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伤病还没完全痊愈的伤病员。

这场战斗实在把陈池龙累得一塌糊涂,又扫兴得一塌糊涂。这似乎是所有男人在跟女人做过那种事后都有可能犯下的一个通病。但陈池龙这回的感觉却尤为强烈。陈池龙后悔自己怎么会那样没用,那样的不争气,明明自己不爱九红,却还要跟她睡觉,跟她发生那种关系,这就好像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酒徒稀里糊涂地干了那事,醒酒后却发现跟自己睡觉的原来是一个丑陋无比的老女人一样,没办法形容陈池龙的懊悔和沮丧。一想起九红曾经跟王世吾做过那事,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第二天一早,自知做了傻事的陈池龙匆匆打点行装,赶回部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