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疼痛和疯癫,你都看不见

那是些充满奇迹又很奇怪的日子,我没有收到明信片,白若冰却收到了范二的电子邮件。

白若冰激动得差点把显示器戳破。

我说:“你慢点,人家是望穿秋水,你是要望穿显示器。”

白若冰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声读:“白若冰:你好,这么久都没跟你联系,对不起。”

白若冰读着,眼泪都快要滚出来。

“我害怕面对你,因为你是那么好。

我害怕和你说话,因为我说不出我的心里话。

但这一切都不是因为我懦弱胆小。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但你不用等我。

我们能认识,这是我的幸运,不是你的。

你好好生活,不要浪费光阴,不要虚度年华。”

白若冰边看边骂。

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眼泪涌出她也不去擦。

我安慰白若冰:“别伤心了,总算有了音讯,他这是犯傻呢,找到他再好好收拾他。”

白若冰说:“你说他,以前看着挺明白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文青呢?”

我说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有些人变得文青,有些人变得多情。

白若冰又反复读了几遍范二写的信,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漏掉什么。

白若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说:“不对呀,我没听范二说过有这个邮箱啊,以前我教他申请的不是这个邮箱。”

可是范二躲起来不见我们,现在也难以判断这封邮件到底是不是范二写的。

白若冰认真地回复了一封,内容简单温暖,她说她想让范二回来,不管怎么样,大家聚一聚都好,很久没见面了,我们都很想念他。

时间抵不过思念,如果春天不能相见,那就等到冬天。

如果冬天再不能见,肯定是时间坏了。

有个陌生女人来找白若冰。

她们约在咖啡馆见面。

她说她叫陆嫚嫚,是杜康的老婆。

陆嫚嫚很年轻,看起来三十岁不到。

她一直不说话,白若冰便也一直看着她不说话。

咖啡快喝完的时候,她说:“请你不要再缠着杜康。”

白若冰说:“我没缠着他啊。”

陆嫚嫚说:“那为什么他总提你的名字?”

白若冰说:“天底下叫白若冰的人多了,怎么他提的就是我?”

陆嫚嫚说:“我自然知道是你,你也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请你离开他就是了。”

白若冰觉得这件事很可笑,本来她懒得解释的,但为了自己的清白,还是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陆嫚嫚听了之后说:“我不相信你能拒绝杜康对你的好。”

陆嫚嫚说:“以前,杜康经常对我说,‘陆嫚嫚其修远兮,我将上下而求索。’我也常对他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现在,因为你,全都变了。他天天说什么‘白若冰,冷如霜,颜如玉,美如浆。’”

白若冰听完才知道杜康两口子原来都是诗人。

白若冰急着赶回学校,她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爱信不信,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嫚嫚还想问什么的,白若冰不再理她直接下楼走了。

回到学校,白若冰跟我和坦克说了事情的经过。

坦克说:“早说了让我们一起陪你去,那女的看上去就来者不善。原来是情敌。”

白若冰说:“会不会说话啊?什么情敌?”

坦克笑道:“情敌,情节上的敌人。”

我开玩笑说:“现在是你最抢手的时候,自然树敌最多,要不别等范二了,还是靠着杜康这棵大树好乘凉,这样我们几个人的工作也都解决了。”

白若冰说:“还是你们对我最好。”

我们正说着,一个同学说有人找白若冰。

来的人我们几个都不认识。

我们看看白若冰,她也摇摇头。

这女人四十多岁,面容惨淡,眉头紧皱。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白若冰,说:“你就是白若冰吧?”

白若冰说:“我们认识吗?”

女人说:“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

白若冰说:“你不会是在征婚的小广告上看到我的吧?”

这女的叫王丽,她开门见山,说她是杜康的老婆。

我们听了之后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她怕我们不信,连结婚证都带来了。

“杜康要和我离婚,我不同意。”她充满恨意地盯着白若冰说,“都是你们这些女学生,不好好读书,出去勾引男人。”

我和坦克看不下去了,说:“你说谁呢?你什么意思啊!”

王丽说:“看来你也是脚踏几条船的人。”

白若冰气得脸更加白了,她说:“陆嫚嫚你认识吧?她今天也来找我了。”

王丽说:“陆嫚慢是谁?”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她也说她是杜康的老婆,我本来不想说的。”白若冰说完心里有点后悔,虽然反击得有力,但是伤害了一个已经受到伤害的女人。

王丽走后白若冰一直不说话。

我和坦克小声讨论了一会儿。

王丽应该是杜康的妻子,而陆嫚嫚可能是杜康的情人。

王丽和陆嫚嫚两人互不相识,但她们因为一些事情知道了白若冰。

杜康现在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不只是因为白若冰,更是因为王丽知道了陆嫚嫚的存在。

白若冰不说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杜康独自坐在办公室里。

他身后的墙上挂了一幅字,写的是“寒士欢颜”,取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意思。

他从包工头干起,后来带领一帮兄弟创办了现在的房地产公司。

市场竞争激烈,杜康凭借自己准确的判断,从众多小公司中厮杀出来,在武汉站住了脚。

他第一眼看见白若冰,他就相信白若冰是属于他的。

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拥有。

白若冰的拒绝让他愤怒,他不相信他看上的女生会拒绝他。

“这不科学。”他自言自语。

也许是得不到的东西才更吸引人,杜康总觉得白若冰在隐藏着自己的欲望,她把自己的心冰封起来,以配合这冷酷的世界。

王丽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杜康正看着墙上滴答的钟表发呆。

王丽把包扔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

她掏出一包烟,拿出一支,自顾自地点上。

杜康有几分厌恶地看着王丽。

“少抽点吧,”他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丽看着墙上的“寒士欢颜”,又看看杜康,说:“你墙上挂着颜,你就有脸了?”

王丽见杜康面有羞愧之色,继续说:“我今天去找白若冰了,我本来以为你就是看上大学生了,一时鬼迷心窍……”

杜康听到王丽提到白若冰,激动地说:“你去找她干什么?!”

王丽说:“你别急,我没让她难堪。你先告诉我,陆嫚嫚是谁?”

杜康一下站了起来:“我不认识什么陆慢慢陆快快的。”

“告诉你王丽,我对白若冰,就是看重她的能力,想让她来我们公司,没你想得那么龌龊。我要和你离婚,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我们过不下去了。你同意也得离,不同意也得离!”

杜康说得义正词严,完全看不出撒谎的迹象。

王丽绝望地看着杜康,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周末,王丽又来到我们学校,她说她找白若冰做法律咨询,咨询她离婚的事情。

白若冰心里不愿意和她多接触,可是看见她又心生怜悯。

王丽陪着杜康走过最艰难的创业阶段,眼看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好,现在杜康却想抛弃她。

“一定是那个陆嫚嫚,不是她杜康是不会和我离婚的。”王丽眼内含泪,心里含恨。

白若冰最近常常做梦,梦见她的英雄骑着摩托车飞驰在夜晚里,她紧紧搂住他的腰,寒风拂面,她紧贴着他的身体。

夜空里,星光灿烂,城市的灯光暗淡却温暖。

摩托车开进隧道,隧道里的灯坏了,摩托车的灯时明时暗,白若冰全身浸入混合着灯光的黑暗中,不知道车在开往哪里。

她紧紧地抱住他。

白若冰说:“有些东西不是我们想抓住就能抓得住,该走的早晚都得走。”

她坐在晓南湖畔的长椅上,看着平静的湖水。

对面,文波楼、文澜楼沐浴在阳光中,像一对对望的情人。

白若冰说:“就像这风,是抓不住的;就像我们,早晚都得走,早晚会离开,离开武汉,离开晓南湖。”

我问她:“婚姻是什么?”

白若冰说:“我不知道,我相信王丽也不知道,杜康更不知道。”

我劝白若冰还是少想一些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只会自寻烦恼。

白若冰说不是我们寻烦恼,而是烦恼会找上我们。

很多事情,很多愿望,就像远方的山,看着就在眼前,可走了很久后发现它还是在很远的地方。

我们的青春,就如水里的筷子,我们看见的,只是发生了折射的样子。

青春还是直的,所以值得。

听说武大的樱花开了,张晓南喊我们一起去看。

我要参加招聘会,就没和他们一起去。

白若冰她们回来,我问她樱花好不好看?

白若冰说和邓尔雅写的一样:昨日雪如花,今日花如雪,山樱如美人,红颜易消歇。

我不知道白若冰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生僻的诗词。

张晓南巧语言花,说那樱花美得一塌糊涂,说我没去真是可惜,辜负了她的一片盛情邀请。

我说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没心情看,只能等到五月看晓南湖畔飞扬的柳絮。

张晓南说其实柳絮也好看,“你该追着柳絮跑,‘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别去’。”

众人都笑了。

曾记遇你红笺诗,清风吹絮柳如丝。

闻女爱红楼,红粉也知愁。

见花飞逐起,默默春无迹。

今夜不觉凉,冉冉纸生香。

走出校园,你很难跟别人谈文艺说诗词,别人会觉得谈诗词是在装高雅。

你若跟他们讨论大蒜,他们又会认为你没喝过咖啡。

你和他们好好谈,他们会认为你没个性。

你若和他们辩论,他们又会说,不能好好谈吗?

春天到来了,山东的选调生考试也来了。

我和几个老乡都报名参加了山东省的公安系统的选调生考试。

我没能在春天里春风得意。

虽然进了面试,可面试又被刷了下来。

我想起我高中复读了一次,难道我找工作也要找两年吗?

那段时间,我安慰白若冰会找到范二,白若冰安慰我会找到工作;

我安慰坦克会找到爱情,坦克安慰我会找到工作;

我安慰狼王莫要为往事伤心,狼王安慰我会找到工作。

我没有去安慰张晓南,我觉得她没有什么需要我安慰的。

但她还是找到我说:“别灰心,你会找到好工作的。”

我越看张晓南越觉得不顺眼,她怎么就能比我找工作容易?我很想找她去理论一番,事实上我在梦里已经找她理论了。

“你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交行你面试能上我就被刷下来?凭什么你拿着那么多offer还来跟我抢饭碗?”

梦醒之后我收到双学位辅导老师的邮件,说我的论文要修改,不然拿不到学位证。

我到食堂的时候,张晓南已经坐在那里等我了。

我特别热情地问她想吃点什么?

她说什么都不想吃。

我特别关切地问她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不吃饭不行,人是铁饭是钢。”我对她说,“我给你买份馄炖吧。”

馄炖端过来,我觉得自己像个混蛋,“论文还得你帮我看看怎么改。”

知识就是力量。

我为了拿到双学位的学位证,情愿被张晓南的力量威胁着。

张晓南十分奇怪地看着我:“论文我可以帮你看,但还是要你自己改。”

我说:“我担心改不好通不过。”

她说:“那就继续改。”

我说:“那一直通不过呢?”

张晓南笑道:“没有哪个路口红灯一直亮,除非灯坏了。”

我把放在张晓南面前的馄炖小心地移过来。

张晓南说:“你要干吗?”

我说:“你不是不吃吗,放着浪费。”

张晓南说:“你给我买的就不再是你的了,你要吃就要经过我的同意,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拿走不是偷就是抢。再说,谁说我不吃了。”

说着,她把馄炖从我手中抢了过去。

张晓南告诉我,话剧排了几次了,效果还不错,准备六月份在南湖会堂演出。

我说估计没人去看,那个时候大四的很多都离校了,观众不会很多。

张晓南说还有大一大二大三的学生,而且他们好骗,不像大四的已经被骗得成了骗子。

我说:“你就是个丫头骗子。”

张晓南很认真地帮我看了双学位论文,然后告诉我哪里哪里有问题,但就是不愿意帮我改。

我一直觉得她就是见死不救。

我连着几天熬夜改论文,最后终于通过了,我把这归功于自己的聪明才智。

我问镜子:“镜子镜子,告诉我,谁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镜子说:“是造镜子的那个人。”

我思来想去,如果不是张晓南帮我指出毛病,我的论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通过,我还是要感谢她。

我来到自习室,看见张晓南正在看书。

我说:“老师说我的论文没问题了,谢谢你。”

张晓南看都不看我一眼:“谁让我吃了你的馄炖,我也没帮你什么,都是你自己改的。不过谢谢你谢谢我。”

我回到我的座位。

对面的张潇潇正在埋头苦读,右边不远的地方白若冰也在低头思考,远处的坦克正在抬头望着天花板,他的同桌顾晓倩正在瞧着望着天花板的坦克。

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他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世界就是这样组成的,我们不过是细小的尘埃,偶然落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