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当我不顾一切无止尽追寻

离省公务员考试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仍然边备考边找工作。

学院的几个面霸都已经拿到几个offer了,我一个也没有。

我继续投简历,参加面试。

那段时间,我像一条不会游泳的鱼,找不到水岸。

班里几个学霸也在为保送研究生拼搏。

小胖保送到南京大学,滕学为保送到中国公安大学,周洋保送到北京师范大学,柳小毓保送到中国科技大学。

我们开小胖玩笑,你终于可以以研究生的身份挖墙脚了。

青岛的交通银行来学校招聘,我早早地投了简历。

第一轮面试在上午举行,我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心里默默为自己鼓劲。

到了面试等待区域,我发现张晓南也在。

我跟她打招呼:“你也来面试?”

张晓南说:“是啊,一起加油。”

我心里有点忐忑,觉得和张晓南竞争没有底气。

我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通过第一轮面试的。

后面我又稀里糊涂地通过了第二轮面试。

张晓南找我聊天说:“一起去青岛参加面试啊,我还以为你过不了前两面呢。真是没想到。”

我说:“你都能过,我为什么就会过不了?不过,你去银行工作正合适,天生的铁公鸡。”

张晓南听我这么说有点不开心。

我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便忙加了一句:“跟你开玩笑的。你去过青岛没有?”

张晓南说:“没去过,听说很漂亮。”

我说我也没去过青岛。

张晓南可能还在生我的气,她说:“去青岛的火车票我帮你买吧,回来的你买。”

我终于能去看海了。

张晓南问我有没有报过面试培训班,我说我没钱报。

张晓南说她也没报过。

“报班听说有点用处,就是太贵。”张晓南说,“我从网上下载了一些面试的资料,你拿去复印吧,希望我们都能通过三面。”

我感觉张晓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说话温柔多了,也成熟多了,对我也不像以前那样一毛不拔。

周末我去图书馆借书。

白若冰说:“我刚借了本书,现在随便找个书架放进去,你能不能找到我借了哪本书?”

我想起了博尔赫斯的《沙之书》。

我知道想在卷帙浩瀚的图书馆找一本不按规则放置的书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说我做不到。

白若冰说:“笨蛋,你可以到借阅处查我今天借了哪本书啊。”

在等待交通银行三面到来的那段日子,我陆陆续续又投了一些简历,参加了一些单位的面试。

有些通过了,有些没了音讯。

我羡慕那些在面试中屡屡胜出的同学,他们就像武林高手,轻易就能在江湖中得到地位。

而我只能苦苦等待这些武林高手金盆洗手。

远方,落日带着余温,斜照着校园;

姑娘,青春携着美丽,彩衣翩翩。

风,你该记得吹过这年轻的脸;

雨,你定忘不了这湖里船。

走过的路,仍有人走着;

看过的书,还有人看着。

他们笑着你笑过的笑,流你流过的泪。

张晓南帮我买了火车票,她问我青岛有什么好玩的?

我说我也没去过。

她便笑我,你山东人都没去过青岛?

我说,我还中国人没去过北京呢,有什么奇怪吗?

张晓南说:“趁年轻要多出去走走,我想好了,我毕业了要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不能再天天呆在自己想象的桃花源里了。”

听张晓南说起桃花源,我想起了小时候练字的事了。

我抄了一篇《桃花源记》拿给曾祖父看,曾祖父跟我我讲了桃花源的故事。

我曾经想过很久,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桃花源。

小时候相信有,长大后觉得即使有我这辈子也到不了。

我和张晓南一起踏上了去往青岛的绿皮火车。

车上人很多,列车开时,我望向窗外,无心看风景,一心在想这次面试的事,猜想着银行的三面会问些什么,我该怎么回答才能证明我能胜任他们的工作。

想着想着,我竟然睡着了。

梦里面我在玩泥巴,手上脸上全是泥,玩着玩着我又到了小水沟里,在泥里摸着泥鳅,泥鳅很滑,我怎么也抓不住,它们在泥里钻来钻去,我看不见它们,只能凭感觉摸。

泥沟里很多荷花,传来阵阵清香。

有一条船划过来,船上杜十娘正在怒沉百宝箱。

远处,水生他们正在和敌人激烈地战斗。

我被枪声惊醒,抬头一看是列车员在兜售打火机。

张晓南怔怔地看着我:“睡醒了?”

我看看车窗外天已黑,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小时。

“你饿不饿?把泡面给我,我去接热水。”我对张晓南说。

很多没买到坐票的人坐在中间的走道上,我艰难地走到车厢那头,却发现没热水了。

从包里拿出上车前买的饼干和面包,我和张晓南就这样解决了晚餐。

我对绿皮火车又爱又恨。

爱的是,每年我不用花很多钱就能回家。

恨的是,绿皮火车环境差,又经常晚点。

我仍记得我在火车上遇到过两个女孩子,一个叫黄蔷,一个叫黄薇,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是不是也在火车上遐想。

我跟张晓南讲了很多我在火车上遇到的事,她听得津津有味。

我说,有一次我在火车上遇到一个流浪歌手,谈木吉他那种,和光明有点像。

他在火车上一边谈一边唱:“我心爱的姑娘,在这奔跑的夜晚里,风声诉说着善良。吉林可能下雪了,冰凌迎来太阳。可是我,在火车上流浪,没有月光。”

我吹牛说,我将来想成为一个火车作家,专门写火车上的故事。

张晓南问我:“后来那个流浪歌手呢?”

我说:“后来,他又唱了一首《后来》,然后就到站下车了。”

张晓南质疑说:“你骗我的吧?根本就没有什么流浪歌手。”

我认真地说:“真的有流浪歌手,可能现在没钱买票上车了。”

青岛火车站是我到过的最美的车站,海风吹走了灰尘,雨水冲刷干净了路面。

阳光洒在漂亮的屋顶,看上去美丽清新。

张晓南一边用手机拍照一边说着真漂亮。

我拿着行李,不愿意在车站久留,“先去找地方住吧。”我说。

张晓南恋恋不舍地离开,“在这里卖明信片肯定赚钱。”

我认识的张晓南又回来了。

我们住的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旅馆。

当然,是分开住的。

放好行李,吃完早餐,张晓南说去逛一下,不能白跑一趟。

“听说栈桥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我说:“你坐车不困吗?我想先睡一觉。”

张晓南说她一点也不累。我只好跟她一起去了栈桥。

海风很大,我第一次见到了大海,却困得睁不开眼。

想到第二天上午交通银行的面试,我又睡不着了。

我拿出张晓南给我的面试资料看了起来。

张晓南给我发短信问我睡了没有,我说睡不着正在看资料。

过了没几分钟,张晓南敲了我房间的门。

我们就在小旅馆里进行了模拟面试。

张晓南准备地很充分,我又没了信心。

面试时我既不专业也不专心,没有很好地表现出我很能拉贷款。

面试完,银行让我们等短信通知。

我以为没希望了,结果晚上收到短信,让我明天去某医院体检。

我很难过,因为第二天要空腹,晚上不能吃太多东西。

张晓南也收到了体检短信。

我们都以为通过面试了。

体检完,青岛交通银行招聘的负责人又对我们说:“大家回去等通知,下午五点前收到短信的就是通过最终面试了。祝大家好运。”

原来,体检这个环节大家都参加了。

“要是免费体检还好,现在花钱体检了还不一定被录用。”我抱怨说。

去青岛面试的时候,我银行卡里总共才几百块。

太阳落入海里,我的心落入谷底。

我没能通过交行的三面,很尴尬。

更让我尴尬的是张晓南收到录用的短信了。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张晓南一个劲地安慰我:“你别在意,这种面试主观性很大,而且我听说了,银行入职前几年都要坐柜台锻炼,也很辛苦。”

“原来还要坐台?”我伤心地问。

我很不情愿地陪着张晓南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去了一趟青岛大学。

张晓南说请我喝羊肉汤。

我本来以为自己心情低落喝不下去的,谁知道那羊肉汤太好喝了,我一口气就喝掉一碗。

我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干不了大事了,一碗羊肉汤就可以瓦解我的斗志。

我质问张晓南:“你凭什么请我喝这么好喝的羊肉汤?”

青岛的寒风给我留下了深刻记忆,我望着海面飞起的海鸥,在寒风中微笑。

要放寒假了,我决定不回学校了,直接去苏州找俺大俺妈。

我让张晓南一个人回学校,张晓南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也想去苏州看看。”

我说:“我不是去苏州玩的。”

张晓南说:“咱俩目的不一样,目的地一样就行。”

我感觉这次出来张晓南就像胶水一样,我内心是一点也不想和她一去去苏州的。

我觉得我们没有同行的必要,和她一起坐车反而会给我增添麻烦。

再说,我和她一起参加交行的面试,她被录取了,我被刷下来了,坐在一起难免会让我不舒服。

虽然她请我喝了羊肉汤,但她没请我吃马头烤牌。

坐在去往苏州的火车上,张晓南一路哼着小曲,左顾右盼,甚是轻松,完全不顾我这个失意人的感受。

在这趟火车上,我终于又遇到了流浪歌手,他唱的歌竟也是如此欢快——

“苏州城的小桥,流水哗哗呀歌谣,舀起一碗井水哟,诗书词画肚里挠。”

张晓南听到高兴处差点跟着唱起来。

好不容易忍着到了苏州。

一下车,我就奔向2路公交,准备坐车去苏州菜市场,俺大俺妈就在那里卖煎饼。

张晓南也跟着我上了车。

我说:“你干吗?”

她说:“我去看看。”

我是不想让她去的,不是因为觉得卖煎饼见不得人,是因为我弄不清张晓南的意图。

我说:“菜市场没什么好看的。”

但是我没有权利束缚别人的腿脚,无法限制别人的自由,张晓南就这样一路跟着我到了苏州的菜市场。

我给我爸打电话说我已经到了。

我是第一次来苏州,不知道我爸在哪个位置。

按照我爸说的,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他。

他站在一辆脚蹬三轮车旁边,在寒风中守着自己的小生意。

煎饼卖得很好,我刚过去就看到有人来我爸这里买煎饼。

我在旁边看着他忙碌。

待他忙完,我才有机会和他说话。

他看见我身旁的张晓南问我:“这是谁?”

我说是我同学,一起去青岛面试的。

我爸说:“哦。你妈在家烙煎饼,我带你们过去。”

他让旁边的熟人看着车子,就带我们走了。

我爸说的家就是两间破旧的小平房,其实连平房都算不上,有一间上面是用瓦片盖住的。

我爸说这里快要拆迁了,所以租金很便宜。

我妈正在鏊子前烙煎饼,她看见我高兴坏了,让我和张晓南赶紧进屋暖和。

我跟我妈介绍说这是我同学张晓南,她是来学习烙煎饼的。

我妈笑了笑,她知道我在开玩笑。

卧室里堆了几十袋面粉,旁边放了一张小床。

我一想到父母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心里就难受起来,又想到自己没通过面试,心里更加愧疚。

我想给他们好的生活,不再受这样的苦。

我妈边烙煎饼边问我青岛的面试怎么样?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我不能骗她,只好说:“没发挥好,没面上。”

我妈听到我这样说,先是有点失落,继而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她对我说:“没事。下回咱好好面。”

张晓南在旁边也不说话,帮着我妈放煎饼。

我搬个马扎坐在我妈旁边看着她烙煎饼,问她一天要忙多久?

她不愿意回答我。

后来我了解到,她每天早上三四点起床,要一直忙到下午五六点。

张晓南晚上就走了,她很抱歉地对我说不该来给我添麻烦的。

我说没事。

我送她上了火车,对她说:“一个人路上小心。”

张晓南说:“你赶紧回家吧,多陪陪你妈。”

那些日子我在苏州走走停停,苏州很多桥,我数了又数,还是数不过来。

很多条河将很多座桥连起来,桥上的人会认识吗?

苏州市场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卖蔬菜的大多是我们县的人,他们老乡带老乡,渐渐形成一种稳固的利益集团,外人想去分一杯羹往往会发生冲突。

起初我很排斥这种老乡圈子的,但身在异乡,我明白了那种圈子带给人的安全感。

我说着家乡话就可以买酱油咸菜,我说家乡话自由自在。

我妈每日不知疲倦地烙着煎饼,我劝她少烙点她不听,她说:“多烙才能多卖,多卖才能多挣钱,这和你们学习一样,多学习就考得分高。”

我长时间地在她旁边看着她烙,偶尔帮着她放煎饼。

煎饼冒着热气,散发着香气,让人感觉到生活的美好。

苏州的冬天很安静,也可能是我们租的小房子很安静。

我们家旁边住着一家卖豆腐的,也是我们县的,在苏州卖豆腐卖了好些年了。

有时他们会送我们豆腐吃。

我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豆腐,我们家也会送他们家一些煎饼。

物与物的交换带来原始的信任,再加上我们是老乡,总会感觉特别得温暖。

那段时间我观看了他们做豆腐的过程,知道了豆腐脑是怎么一回事。

每天下午五点钟左右,我爸都会回家吃饭,不论煎饼卖不卖得完。

我妈在家烧好米汤,做好白菜粉条炖肉,才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吃完饭,收拾一下烙煎饼的家伙事儿,一天的忙碌才算结束。

日子每天这样重复着,我妈并不觉得单调。

她笑着说:“过年回家给你买身羽绒服。”

转眼间我在苏州已待了十多天,我准备去火车站帮爸妈买回家过年的火车票。

到了火车站,我才发现火车站售票的预售期很短,只能去代售点买。

而代售点买票的人很多,我只好跟着排队。

等了几个小时,终于到我了,售票的说票卖完了。

我那时悟出一个道理,再长久的等待也不一定能得到好的结果。

有了前车之鉴,凌晨四点钟我就来到代售点等待买票了,结果前面还有九十多个人,和在学校占座一样。

我站在队伍里又冷又无聊,和前面的人聊起天。

他是四川的,他说他本来找黄牛买车票,可黄牛把票价炒高了一倍,他接受不了,便来这里排队看看能不能买得到。

我跟他说了我昨天的经历,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他说那样的情况他已经经历过好几次,让我做好再次买不到票的准备。

患难见真情,我们像认识很久的朋友,互相交流起买票的经验。

后来得出结论,买票经验丰富一点用都没有,照样买不到票。

他说:“你看排在第一个裹着被子那人,他昨晚就在这里排队了。”

下雪了,我心情低落地离开代售点,到公交站点等车。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范二,我忘记了我没买到票的事,急忙追过去确认,谁知他上了公交车走掉了。

看他走路的姿势,抬头低头的动作,和范二都差不多。

我连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白若冰。

白若冰不相信:“他去苏州修桥吗?”

我也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已一片白茫茫,我知道这雪积不了多久,南方天气不够冷,雪很快就会化掉。

我看着簌簌飘落的雪,想着还会不会再遇到范二。

说不定刚才他也在排队买火车票,只是我没看见他。

我就这样想着,不觉已到了家门口。

我每日除了帮着父母叠煎饼,剩下的心思全放在了怎么买火车票上。

我把附近的火车票代售点几乎都跑了一遍,摸清了哪些地方人多,哪些地方人少,终于在回家前几天买到了苏州到枣庄的临时列车。

一路奔波,终于回到家。

我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却感受到了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