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人

外出旅行的时候,我通常会选择自己驾车。在旅途中,你差不多可以天天看到车祸。有时候,还会目睹没有来得及清理的车祸现场。这些车毁人亡的凌乱现场,我见得太多了,有些麻木,为此我常常在心里责备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可是,一天傍晚的经历,改变了我对自己的看法。那晚,我开着车,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公路上缓缓行驶。突然,一辆停着的救护车和两辆公路警察巡逻车闯进了我的视线。顺着汽车的灯光看去,我看到了让我终生难忘的一幕。

她是个小女孩,年龄不会超过十六七岁。可她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了。她身穿一件T恤,腿上套着一条牛仔裤,脚上踩着高跟鞋,衣着不大协调。一头金黄色的直发披散着,口红的颜色很重,一副蓝色镜片的遮阳镜耷拉在一只耳朵上。

这回,她小小的身躯不是平躺在地上,而是被悬挂在十尺高空,歪歪斜斜地在半空里杵着。她的背部被电话线柱刺透了,柱子从她的胸膛直插进去。她的身躯被两位医护人员卸下来时,连警察们都不敢多看一眼。他们的目光,要么停留在自己的鞋子上,要么注视着路上的来往车辆。那景象实在是太惨了,让人不忍心去看。

现场还没有清理,很容易看明白是怎么回事。路旁停着一辆被撞坏的小汽车,车子的一只轮胎爆了。车厢前排坐着一个男孩,他面无血色、满脸泪痕。警察的探照灯没带来之前,这里是一片漆黑。这个男孩和不幸遇难的女孩,正在路旁修理坏掉的轮胎。这时候,恰巧路过了一辆车,撞上了女孩。那辆车的速度太快了,把女孩撞飞到半空。肇事司机一见闯了祸,附近也没有其他车,就驾车逃逸了。

距离现场两百码的地方,几个过路人都将车停在路旁,开始弯下腰呕吐。这时,我的嘴里也开始泛着酸味。于是,我打开车窗清了清嗓子,吐口唾沫,可是,这些都是徒劳。

在驾车的时候,我一向谨慎,从来没想过超速。现在,我更是小心翼翼,把车速减到每小时十八英里。由于肇事司机逃逸,警方一定集中了警力全力围捕。在这个时候,我可不想去碰钉子被他们拦住。我心里有一个秘密,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与警方的纠缠上。如果警方不仔细盘查,我就能快速顺利通过。

驱车行驶了三四十英里路的样子,我在一个加油站停下了车。在那里,我给车子加了点油,还吃了一些食物。那时候,是凌晨两点钟。此番前行,我的终点站是费城,现在距离目的地还很远。等着加油员把油箱加满,我在餐厅旁边把车子停好,然后,下车锁好车门。

径直走向吧台,我点了一杯咖啡随即坐了下来。喝着咖啡,我开始考虑到达费城以后的安排。突然我感觉有两行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于是,我别过身子,发现那目光来自一位穿着讲究、双鬓发白的人,他坐在我身后,座位旁边是一个窗户。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了我车子上的犹他州牌照。

看那个人的派头,他应该不会对我感兴趣。他不像个警察。仅看他的西装、袖扣、手表和钻石,就知道他这身行头不便宜,价值一定超过五千元。况且,我整过容他不可能认识我。想到这里,我只管喝我的咖啡不再去理会他。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我发现他立即尾随。于是,我机警地向右转弯,而他转向了左边。我停下脚步佯装观看礼品橱窗,同时,用眼睛的余光继续留意他。这时,我瞥见了他停在后面的汽车,那辆红颜色的跑车是外国进口的,看起来很昂贵。

驱车经过一条弯道,来到主干道上。我开始通过后视镜观察他的踪影,这一次他没有跟来。

于是,我把车速保持在四十英里上,悠闲地向前行进。偶尔,我也会再留意一下后视镜。因为我总担心餐厅的那个家伙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车子约莫行进了两三英里后,一个黑影直冲冲地朝我扑来。那是一辆汽车,车速指定有八十英里,但车灯没有开。看样子,司机不打算超车,他直直地朝着我的车尾开过来。眼看着就要追尾,我用力踩了一脚油门,身子紧贴在座椅上,尽量减少撞击时的震动。

即使那样,也是于事无补,不过总好过听任脖子被扭断。我的车子已经不再受我控制,被撞出了路面,驶向附近的一个排水沟。汽车靠右轮子淹没在水里,靠左的轮子支在路面上。后面的那辆车继续残喘了两百码,沿途洒下水和油,还不住地往下掉着引擎碎片。

司机打开车门,缓缓地朝我走来。他手持电筒,走路的姿态像极了一个老妪在散步。一定是那个穿着讲究的家伙!

松开安全带,我下了车。这时候,我才发现汽车尾部已经被撞得不像样子了,凹陷进去的地方,少说也有一英尺深,而且油箱也破了,汽油不住地往水沟里滴落,在汽车的下面蔓延一大摊,散发着浓烈的味道。

“你不要紧吧?伤到哪里了?”他问。

我一言不发,生气极了。我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要是我来不及拿完车里的东西,汽油就开始燃烧的话,我一定会找一个生锈的铁条把他打死。

等警车赶到时,我的衣箱、样品箱和布袋子已经全部从车里面拿出来了。我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样品箱上,没有人看得出我刚才几乎要杀人。

“警官先生,你们终于来了。赶紧逮捕那个人,他超车,故意把我的车子撞坏了。”警车刚停下,穿着讲究的人就急匆匆地跑去,冲着警察大声叫嚷。

我抬头望望那边,只见他的一根手指正指向我,眼睛里尽是挑衅,好像故意要激怒我,好让我上前驳斥他。

一位警察说:“你先冷静一下,安伦先生,我们马上就处理。”

看来警察认识他,那我还是识相一些好。我放弃了无谓的争辩,因为依照现在的情况,他的话肯定会比我的话有分量得多。

“不要去听信他的话,也许他喝多了,简直就像个疯子。”安伦先生又说。

我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等警察走近的时候,我起身站立,主动递出了我的犹他州驾照和汽车登记证。看来,这些证件为我赢得一个不错的印象。说实话,真正的犹他州的驾照和汽车登记证是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不过,我确信我的伪造品一定可以以假乱真。仿照可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罪名。在东部,很多人都这样,很少有人见过真驾照的模样。

驾照是一张金色的纸,印着蓝字,上面显示有我的拇指指纹印,还有我的照片。

登记证是蓝色的,纸张稍薄,上面有一串号码,跟汽车牌照号码一致。我的汽车牌照只有被摘取下来,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才会看出破绽。这块金属牌,其实是几年以前的一块旧牌照,经过改造重新喷漆,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警察看看文件,塞进口袋里说:“安伦先生的话,你也听见了,现在你有权作出解释。”

我耸了耸肩,摊开双手,无助地说:“警官先生。我没什么好说的,就像安伦先生说的,我在经过的时候,挡住了他的去路。不过,这不是造成车祸的原因。问题的关键是我没有考虑好情况,猛踩了一脚刹车,就造成了现在的状况。”

安伦先生歪着脑袋,很是吃惊。借着暗淡的车灯,我看到,他的一双眼睛眯成了线。

“安伦先生,他说的情况属实吗?”警察问道。

“哦——是的,没错。”安伦先生结巴地回答。

我不清楚,安伦先生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只有一点希望,那就是期盼他们不要回头,没有留意到汽车滑出公路时留下的痕迹。

这时候,一辆道路救援车开了过来,一定是警方通知的。我要求他们帮忙把车子从水沟里拖出来,但是,拒绝了他们要把车子拖走的建议。我告诉他们,我想保持现场以便保险公司前来查看。他们吓唬我说,多跑几趟费用会很昂贵,但是,我依然坚持自己的主意。因为我知道,假如我的汽车进入了他们的停车场,那指定是进得去出不来。而安伦同意他们的做法,让他的车被拖车拖走。这样一来,那个拖车司机很是满意,因为他的拖车一次只能拖一辆车。

汽车被拖走后。我和安伦坐上了警车的后座。因为我们需要去警局,填写车祸报告表。

我填写表格时,我跟警察要回了我的证件。他想都没想,直接递给了我。这说明,他相信了我的话。想到这个,我觉得轻松了不少。

我们两个人并排站着,都俯身趴在一个长台子上填写表格。那位名叫安伦的先生,一直在用疑惑的目光看我。我知道他很担心,因为他不明白,我为什么撒谎。当然,我不会告诉他答案。我只关心他表格的地址一栏。我不准备理他。因为以后还有时间,而且地点也会比这里好。

办完手续,我来到距离最近的镇上。我租了一辆汽车,驱车返回车祸现场。

我取下被撞坏的那辆车子的牌照,然后,从乘客座位旁边的车门上卸下了的一块钢板。接着,我把手伸进门的夹缝,从中取出了一把半自动手枪、一只消音器、一套应急的身份证明文件,还有一叠百元大钞,这些钱足够聘请很好的律师,顺便买通贪财的法官了。

汽车开出一英里后,我把车熄了火。接着我下车埋掉了汽车牌照,还把驾照和汽车登记证碎片也一起埋掉。处于电脑时代,不借助于牌照和文件,想得到信息是不可能。

下面,我的目的地是安伦家。

他居住在一个有大片草场的房舍,这处房子跟一般的房子不大一样,是牧场式的。这个牧场大约有三十英亩,四周的环境相当好。我开着车进入一条崎岖的车道,把车一直开到门前。这时候,一缕阳光出现在天边。

我还没来得及按门铃,门就打开了,安伦先生站在门口,说道:“你终于来了。”

“当然。”我回答他。听了这话,他咧嘴微笑。

僵持了一会儿,安伦先生往后退了几步说:“我们去书房吧。家人都在睡觉。”

书房门刚被打开,我立马掏出安好消声器的枪指着他,威胁道:“你这一招,让我损失了不少钱。现在,你这里有多少赶紧拿出来。我不想因为钱跟你动手。”

“这么说,你什么都知道?”

“是的。你很愚蠢,要想不被人发现,你完全可以走相反的方向。”

他拧着眉头说:“我没想起来。”

“你应该想到的。如果没有缘由,没有人会像你一样主动去制造一起车祸。答案也很明显,你想掩盖先前撞坏的痕迹。因为你就是撞死那个女孩的肇事司机。事发的时候,你很可能喝醉了,不过,没多长时间你就酒醒了。你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而各个出口正在进行车辆排查,准备抓你归案。于是,你干脆再人为制造一起车祸,把之前撞坏的痕迹掩盖上。”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去警局揭发我?”安伦先生问道。

对于他的问题,我完全不予理会,反问道:“难道你愿意因为钱被谋杀吗?”

他好像这会儿才注意到枪的存在,怯怯地说:“我想到了,你可能需要钱,就事先准备好了。你瞧,全都放在盒子里了。你看一下,要是还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变卖一些公债。一两个星期后,把不足的部分补齐。”他说着,用手指指桌子上的盒子。

我看都没看那个盒子,冷冷地说:“这些够了。”一边说,我一边扳动了手枪,连射两枪。

其实,我谋杀他根本不是因为钱,而是为了悬挂在半空中的那个女孩。

谁让他开车那么不小心的,要不然,那个女孩也不会无辜惨死。

不仅如此,更让我难以容忍的是,他还故意撞我的车想要逃脱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