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窗

清晨的阳光,正在纽约格林威治村的一个住宅区里酝酿着新一天的闷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此时的这里都显得既僻静又毫不起眼。远远的天边,一块一块的云朵就像是地面上的水蒸气,弥漫在低矮的天空中。

一幢六层楼房紧挨着村里的大街,这楼房还是那种老式的结构,左右对称,并且楼里没有电梯。这种小型公寓楼房在这座城镇中随处可见。常年的风吹日晒,让楼梯已是锈迹斑斑了,可这还是人们进出都必须依靠的唯一通道。公寓楼的每一层都有两套房间,沿着锈迹斑斑的楼梯走上楼来,打开房门,就可以依次进入客厅、起居室、卧室、厨房。另外,每套房间的阳台后面都还备有一个防火楼梯,从阳台上直通到下面的院子。

距离这幢六层楼房后面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幢公寓楼,但是稍微矮一些。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正躺在窗前的轮椅上酣睡着。在暑热中,这个年轻人睡得很沉,汗珠像豆子一样从他的面颊缓慢地往下淌着。他的左腿从脚腕到大腿部被厚厚的石膏裹着,上面还歪歪斜斜地刻着几个让人感到奇怪的字:“此处裹着的是L.B.杰弗里斯的断腿。”这个年轻人就是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一位精力充沛的35岁高个子男人。

屋子里的东西毫无秩序地堆放着,又多又杂,显得非常凌乱。在他的身边,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台照相机,是摄影记者专用的那种能拍摄高速运动的机型,但是在外观上,这台照相机看起来已经非常老旧、破损不堪了。在这张桌子的一个角上,还摆放着一张大约10英寸的照片。照片上显示出,一辆已经失控的赛车正冲着镜头直飞过来。

在这个房间的墙上还挂着一张大约14英寸的照片,一幅主题为“暴力”的小品。在照片的右下角是一个醒目的签名:L.B.杰弗里斯。这张照片里的图像是重炮轰击时刹那的景象,只见石块、尘土、人和物、弹片、都悬在半空中。

另外,在这张照片的上方,还挂着另一张,是飞机厂工人罢工时与军警发生冲突的照片。照片里,警察正在和罢工的工人进行混战。拳头、棍棒、警棍来回飞舞,身上的血迹,人们眼中的愤怒,被击倒的人想挣扎着再站起来的动作……就在照片的下角也有一个相同的签名:L.B.杰弗里斯。

还有一张照片,镶在一个精致的镜框中,显示出在内华达州平原上进行原子弹爆炸试验时的画面,它显得令人生畏,又让人感到壮丽。

屋子的墙角,竖放着一个木头架子,上面混乱地摆放着各种胶卷等摄影用具和各种大小不一的镜头。还有一些时装杂志堆放在一个观察架上,封面上都是千姿妩媚、百态动人的模特儿。还有一些底片放在杂志的旁边,当然也都是些年轻姑娘的……这整个房间,就是我们故事的主人公摄影师杰夫的。

从杰夫家的窗口看去,对面六层大楼里住着的人们已经开始起身了。这时,原本安静的空气慢慢地出现了动静。这些居民们一天的活动,也就正式拉开了帷幕。因为正值盛夏,所以每户人家都敞开着窗户,显露出各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忙碌的情形。

一个四十多岁的作曲家正在三楼右边的屋子里刮胡子。桌子上的收音机开着,播放着一位男人的声音:“……听众朋友们,早上好,这里是纽约沃尔电台。现在的时间是7点15分……现在城市的室外温度大约有华氏84度……听众朋友们,你们是否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但是有没有想到过自己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呢?或者,当你清晨睁开眼时,你是否感受到了情绪低落、疲倦不堪?你是否有过这样令人身心焦虑的感觉?……”作曲家听到这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放下剃刀,也没有擦掉满脸的肥皂泡就走到收音机前。他有点烦躁地调过一连串广告节目,直到再次找到一个播放音乐的电台,才稍稍满意地回身继续去刮自己的胡子。

在那幢楼房的四楼后阳台上,也就是防火楼梯旁边,悬挂在防火梯上的闹钟一个劲儿地响个不停,此时,一对在露天过夜的夫妇也睡醒了。他们无精打采地坐起来对视了一会儿,好像是在说,整个晚上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睡好觉。

一座相对低矮一些的屋子里,就在作曲家卧室左边向下的位置,一台小电扇正在窗边旋转、摆动。电扇安置在桌子的右角,在桌子左边放着一个面包烤箱。这间屋子的主人此时就站在桌子的旁边,一位18岁的年轻芭蕾舞演员,名叫托索。她身材婀娜丰满,现在只穿了一件**,正在厨房里准备着自己的早餐。只见她一边随着录音机里的练习曲不停地伸臂、踢腿、弯腰,做着各种舞蹈动作,一边把早餐用具一样一样地放在桌子上。

那座公寓的五楼右边的窗口里,一位妇人微微探出身子,打开了挂在窗外的鸟笼。几只美丽的小鸟立刻活跃起来,欢叫着冲出笼子,飞向天空……

仍在熟睡着的杰夫,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并且汗珠越聚越大,终于很快流到了一起,最后顺着杰夫的脸颊弯弯曲曲地流到嘴边……

一支温度计挂在墙上,里面红色的水银柱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华氏93度的刻度上。

这个时候,在杰夫身边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杰夫猛地惊醒过来,立即拿起话筒,两眼惺忪地对着电话说道:“喂,我是杰弗里斯。”是杰夫的编辑甘尼森打来的电话,只听他用异常热情的口气高声说道:“恭喜你了,杰夫。”

杰夫一怔,莫名其妙地问道:“恭喜我什么?”

“你的石膏不是该拆了吗?”

杰夫苦笑了一下,反问道:“谁说我的石膏该拆了?”他边说着边懒洋洋地朝窗外瞥了一眼。

对面两个几乎一丝不挂的姑娘在大楼专供晒日光浴的楼顶平台上又说又笑。她们躺在铺在楼顶平台的浴袍上,这样其他的人就看不见她们了。杰夫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情。

电话里的甘尼森用充满自信的口气继续说道:“今天是星期三,从你摔断腿的那一天算起,直到现在,已经整整七个星期了,我说得对不对?”

“你真是健忘,甘尼森,你这样怎么还能当上编辑?”

“我靠的是谦虚学习、勤奋工作呗。当然,也少不了偶尔利用一下出版商的秘书小姐。”甘尼森开玩笑地辩解道,然后他顿了一下,又言归正传地说,“怎么,是我记错时间了?”

“时间倒是没错,只不过是我要再熬一个星期,才能破茧而出,是你多算了一个星期而已。”杰夫一边无奈地用手拍了一下那条裹着石膏的腿,一边又朝对面的楼顶望去。

前面的那座公寓的三楼上,那位芭蕾舞演员还在继续操练着她的高难度舞步。

甘尼森听了杰夫的话,显然非常失望。他继续说道:“唉,谁也不想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算了吧,杰夫,人不能天天都走运。我也不例外。好了,就算我没打电话来吧。”甘尼森说着也有点烦躁了。外面是越来越热了。

“好吧,甘尼森,我真替你别扭!”杰夫也无可奈何地说道,“当然,一想到我还得戴一个多星期的石膏,你就心里不舒服,它就像是一把枷锁。”他一边对着话筒说着,一边用眼睛紧紧地盯着对面的芭蕾舞演员托索,因为她现在正跳得起劲。

“最佳摄影师,我的杰夫,我这一星期最大的损失就是缺少了你这样最好的记者,而你最大的损失就是错过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去哪儿?”杰夫回过神来急忙问。

“唉,真是遗憾,现在说也没有用了。”甘尼森故意卖起了关子。

“不,不,你说,快说,”杰夫一下子来了精神,“你打算让我去哪儿?”

这时,对面公寓里的托索小姐走到了冰箱前,依旧迈着欢快的舞步,从冰箱里面不急不慢地取出一只鸡腿。然后,她关上冰箱门,轻盈地跳回到房间中央,一会儿啃鸡腿,一会儿又把它在手中挥舞着,那鸡腿就好像是她的一个道具似的。房子另一端的那张桌子上放着一包已经切好的面包片和黄油,她晃动着下肢,放下鸡腿,打着旋儿转到桌子旁边,然后把黄油擦抹到面包片上。这样一个连贯的动显得既优美又具有节奏感。

“本来计划让你去印度。”电话那头继续传来甘尼森的声音,“可是今天一早,我从杂志社社长那儿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说印度很快就要硝烟弥漫了。”

“我早就对你说过,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下一个目标就应该到那个地方去看看。”杰夫兴奋地冲着话筒嚷道,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裹着石膏的腿。

电话那边甘尼森的声音依然显得有些不痛不痒:“好像你曾经这么说过。”

杰夫非常激动地说:“你说吧,我什么时候动身?过半小时还是一小时?”他激动得早已把自己目前的处境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行!你想拐着石膏腿去?”甘尼森非常干脆地拒绝了他。

杰夫一听甘尼森这样说,立刻急了:“喂,你别这么死心眼儿,也最好别惹我生气。再说了,如果不行,我完全可以坐在吉普车里,甚至骑在水牛背上拍照。这条腿根本不是问题。”

甘尼森笑了笑说:“我们可不能拿你来开玩笑,你对我们杂志社来说简直太重要了,我还是考虑派摩根或兰巴特去吧。这样应该更好些。”

杰夫听完,便气呼呼地说:“好呀,我为你摔得半死,你却派摩根或兰巴特去?这就是你对我的报答?就是把我的一份好差事给别人?”

杰夫一边说着,一边又伸长了脖子,朝对面的公寓里望去。他一直都在关注着托索的一举一动,这时,只见托索一连着做了几个360度转体,最后是一个特别稳定站住的动作。动作完成,干净利索,非常漂亮。然后,她慢慢地坐到桌子前,开始吃早餐了。从开始到现在,托索的早餐就像是在舞台上表演。

“说实话,我可没有叫你站在那条赛车道上去拍照片的。”甘尼森加重了语气说。

“你没叫我站在那儿?这么说是我自己找死了?”杰夫也有点生气了,“你要求的是要与众不同,要具有戏剧性。现在,你反正是得逞了,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是你一弄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立刻翻脸赖账了。”

一边说着,杰夫一边把目光从托索那儿移向作曲家的窗口。此时,作曲家正坐在一架钢琴前,若有所思地捧着自己的脸颊,不知道在苦思冥想什么,还不时地用笔在乐谱上飞快地写着。一会儿,作曲家站起身来,走到窗户前,寻找着从外面传来的打扰了自己注意力的音乐声。原来让他无法集中自己注意力的那种激昂的芭蕾舞音乐正是从楼下传来的。

“……就这样吧,好了,杰夫,再见吧!我们有时间再联系。”甘尼森在电话里耐着性子劝道。

“不,不,甘尼森,稍等一下,你必须带我出去走走。”杰夫忙叫道,“我整天在这两间屋子里傻坐着,已经六个星期了,真是难以想象,除了透过窗口看看我的邻居,我基本上什么事儿也没有干。这种日子简直就像把我给关进了监狱,我真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杰夫无奈地抱怨着自己遭遇的这一困境。

这时,对面的作曲家气愤地站了起来,把笔一摔,看他那种样子和表情,好像也是受不了才下定决心要到外面去进行抗议的。杰夫向作曲家做了个同情的笑脸,等待甘尼森答复。

电话那头,甘尼森毫无余地地说道:“杰夫,再见。”

“甘尼森,别挂,听着,你如果不把我从这百无聊赖中拯救出来,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甘尼森一愣,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我要结婚!这样一来,我以后可就哪儿也去不成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正说着,他看见对面公寓里的那位戴眼镜的推销员,正沿着锈迹斑斑的楼梯走到二楼自己的房门外,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推销员的手里提着一只铝制手提箱,那应该是他们这种职业的人常用来装样品的。他来到卧室,先摘掉帽子,然后把手提箱重重地放在地上,随着用右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透过卧室的窗口可以看到,推销员的妻子有气无力地靠在**,一脸的病容,好像是正在经历着一场噩梦的困扰。如果仔细点看,还能看到在他们的床头柜上,摆满了药盒、药瓶、水罐、羹匙等病人所需要的东西。这些都足以说明,他的妻子是一个长年卧床不起的病人。

“我说杰夫,你也应该结婚了。”听到甘尼森这样说,大大出乎杰夫的意料,这说明自己刚才对他说的话没有起到威胁的作用,反而招来了对方的嘲笑,“不然,你会变成一个刻薄、孤僻的怪老头。”甘尼森继续说着。

妻子知道推销员丈夫回来了,便用一块长毛巾盖住额头,又故意躺了下来。只见推销员迈着大步走进卧室。妻子一见丈夫,突然取下敷在额头上的湿毛巾,并且翻身坐了起来,还指着推销员不知咒骂着什么。这时推销员停住了脚步,像是在安慰她。但是妻子还是在继续指责着。她一边责骂,一边指着手表,意思像是在责骂丈夫回来得太晚了。

听筒旁边,杰夫马上接口说道:“是呀。真是难以想象,甘尼森,你能想象我就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吗?每天,当我筋疲力尽赶回家的时候,迎接我的将是老婆那些没完没了的唠叨,还得忍受那些洗碗机、洗衣机、垃圾处理机那种可怕的、枯燥的机械的响声。你能相信吗,甘尼森?”他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盯着推销员的窗口。

“是吗?你太悲观了,杰夫,现在做妻子的再也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无理取闹了,她什么事都会和你商量的,只是你现在还没有遇到而已。”甘尼森在电话那头说着。

“是吗?但在我周围,这些家庭主妇们都还是爱唠叨的。或许在租金昂贵的高级住宅区里,做妻子的会与你商量。你要是来我这里看看就会明白的。”杰夫不无讽刺地说,因为他正看着对面推销员的妻子在指手画脚地嚷嚷着。这时候,推销员似乎也忍无可忍,大声吼叫了起来。杰夫非常专注地看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嗯,杰夫,你当然比我了解。好吧,就这样吧,我改天再给你打电话。再见。”甘尼森不想再聊下去了,想赶快结束这次不是很愉快的谈话。

“好吧。不过,你下次最好能给我带来些好消息。”杰夫无奈地说道。说罢,他便挂上了电话。

他还在一直注视着对面的情况,他看见推销员仍在和妻子激烈地争吵着。一会儿的工夫,推销员一甩手,大步走出了卧室,怒气冲冲地。他走到起居室,拿起帽子往墙上狠狠地一摔,然后“砰”地撞上门,气冲冲地离开了自己的房子。屋子里原本沸腾的空气立即冷却了,安静得让人难以忍受。

忽然,杰夫感到裹着石膏的小腿一阵痒痒。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赶紧拿起一个木制搔痒耙,轻轻地伸进石膏里,小心翼翼地搔着奇痒难忍的小腿。一会儿,当他忙完了上面的动作,便又朝窗外看去。

杰夫看到,推销员索瓦尔德一只手拿着一副花剪,另一只手拿着小锄和小耙,走到楼下的后院里。或许他是想让自己放松一下,只见他走到一个小花坛旁,一会儿弯下腰,给花培土、浇水;一会儿跪下,察看着那些花,给花锄草、修剪枝叶。

这时候,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吸引住了杰夫的注意力。赫林·艾德小姐,就是住在托索楼上的老太太,手里正拿着一份《先驱论坛报》,动作缓慢地走到院子里,坐在一张帆布折叠椅上。

“早上好!”那个喜爱小动物的妇女西弗勒斯太太透过五楼的窗口,探出头来,向下面的赫林打招呼。

但是,赫林似乎正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事情,并没听见来自五楼的问候,仍然专注地坐在折叠椅上。

“喂,早上好!”西弗勒斯太太又一次问道,不过这次的声音大多了。

赫林突然一怔,如梦初醒的样子,马上回答道:“噢……您也早上好!”

西弗勒斯太太看见赫林这样,先是一笑,然后伸手离开窗口,取下了鸟笼。

赫林小姐戴上眼镜,开始看拿着的那份《先驱论坛报》。但是,没有一会儿,隔壁的一种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抬头看去,原来是推销员在干活儿。她指指点点的,并且嘴里还说着什么,好像在告诉推销员应该怎么做。他一开始看着她,并没有说什么。赫林小姐还是若无其事地说着,听了一阵之后,推销员突然正面看着她,唇部还在激烈**,这个微小的表情非常明显,看起来他对赫林小姐的干扰相当不满。

赫林看到推销员这样,脸上的神情是又惊又怕,赶紧从篱笆边走开了。

眼前的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杰夫的眼睛,正当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的时候。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我想你是不知道吧,在纽约,窥测别人可是要被拘留六个月的。”

杰夫一怔,急忙扭头一看,原来是保险公司雇的护士斯特拉来了,便忙招呼道:“唉,斯特拉,你好。”

斯特拉,四十多岁,单从外表看,她是个身体壮实、相貌一般的黑头发中年妇女。但这个人可精明能干、能说会道。杰夫看着她,先是摘下宽边凉帽,然后把手中的包放在桌上。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体温表,一边擦拭,一边不满地瞪了杰夫一眼,继续说:“还有就是,拘留所里是没有窗户的。过去怎么惩罚这种人,你知道吗?就是把犯人的一只眼珠子抠出来,而且他们用的还是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你自己觉得这样值得吗,为从这么一个小窟窿里看到的事情丢掉一只眼珠子?”

杰夫歪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虽然她这样说着,但也忍不住朝外看了一眼。忽然,斯特拉好像明白了什么,不由地笑了起来,继续说道:“唉,亲爱的,我看,人们应该走出自己的房间,从窗外看看自己屋里的情形。呵呵,现在我们俩成了一样的了。怎么样,这句话算得上至理名言了吧!”她一边说,一边把杰夫的轮椅转了过来。

杰夫轻轻地笑了笑,脸上浮起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说:“这句话好像在1939年4月的《读者文摘》上登过,这是句老话了。”

斯特拉马上说:“我只不过是在引用一段名人名言罢了。”她说着,从小盒里拿出体温表甩了甩。

杰夫一看斯特拉把体温表递过来,把本来想说的什么咽了回去,忙说:“今天早上不必量了吧。”

斯特拉把体温表塞进杰夫的嘴里,一副好像没有听到杰夫的话的神情,却像哄小孩似的对他说:“别说话,在心里数一百下。”接着,她担心杰夫再说什么,忙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地说道:“我应该成为一个吉卜赛算命女郎,你知道的,我不应该当什么保险公司的护士。哪儿要是出了麻烦事,我的鼻子尖在10英里以外都能闻得出来。1929年那次股票市场暴跌,你听说过吗?”

杰夫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那次我早就预料到了。”

“斯特拉,你是怎么预料到的?”杰夫嘴里衔着体温表,含含糊糊地问道。

“其实,简单得很。”斯特拉一边往沙发上铺床单,一边说,“我当时正在为通用汽车公司的一位总裁做护理。医院诊断说他得了腰子病,而我看他得的是精神病。你说说看,汽车公司里有什么事是值得担心的?要么是生产过剩,要么就是倒闭破产。其他的人才不去关心这些事呢!”

听到这里,杰夫把体温表从嘴里取出来,说:“斯特拉,从经济学的角度,腰子病和股票市场可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呀。”说完,他又自觉地把体温表塞进嘴里。

“但当时的股票市场确实暴跌了,是不是?”斯特拉铺好床单后,从自己的包里取出几个小瓶子放在一旁,继续说,“实话告诉你,我也在你这间屋子里嗅出了一些问题。首先是你的腿摔断了,然后,你又从窗口里偷看你不应该看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都是问题。我已经嗅到你被法庭传讯的场景。一群正襟危坐的法官在你面前,而你可怜巴巴地站着,还苦苦地哀求说:‘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种消遣而已,法官大人,我已经知道那是既无知又无聊的,请您相信,我可是像慈父一样爱着我的左邻右舍呢!’然后,一个法官说:‘算你走运,好吧,只判你三年就可以了。’”她惟妙惟肖地自言自语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你说得简直太好了。不过,就目前的处境而言,我正愁没有麻烦事儿呢。”杰夫忙把体温表取出递给斯特拉。她仔细看了看体温表。

杰夫问道:“怎么样?”

“就目前的状况看来,你得了男性荷尔蒙缺乏症。”斯特拉看了他一眼。

“你能看出这种病就单凭我的体温?”杰夫惊讶地问。

她甩了甩体温表,说:“我知道,你偷看那些崇拜日光的**女人已经四个星期了,可是你的体温连一度也没有升上去。”一边说,她一边用另一只手捏着酒精棉花给体温表消毒,然后,把它放回小盒子里。

斯特拉走到杰夫的轮椅后面,把轮椅推到床边。杰夫看着她这样,便松了一口气,说道:“太好了。唉,再熬一个星期吧。”

在斯特拉的帮助下,杰夫用一条腿站着,慢慢脱去衬衣,然后俯卧在**。斯特拉非常吃力地搬动着杰夫沉重的伤腿,把它们尽量平衡地放在**。

“你好像说得不错,我这间屋子里真是要出问题了。”杰夫舒适地躺着说。

“我知道。”斯特拉心不在焉地敷衍说。她拿起一个小瓶,把里面的一些油状**倒在手心里,来回地在手掌里摩擦,然后均匀地涂抹在杰夫**的背上。

杰夫突然感觉背上一阵灼热,急忙问:“我说,你那瓶里是什么玩意儿?放在火上烤过吧?”

斯特拉一边非常用力地按摩着杰夫背上僵硬的肌肉,一边答道:“你说对了,这样可以加快你的血液循环。”

杰夫用嘲讽的口气说道:“原来如此!”

“怎么回事?就是你刚才要说的问题?”斯特拉忽然想起了杰夫刚才说的话。

杰夫说:“我说的是说莉莎·弗里蒙特。”

斯特拉很纳闷儿,问:“你是不是在开玩笑?你是个体格健壮的小伙子,她是个年轻美丽的姑娘,你们这么般配还能有什么问题?”

“她要和我结婚。”杰夫苦恼地说。

“这也很正常呀。”

“可关键是,我不想娶她。”

“你这样才是不正常呢!”斯特拉非常诧异。

杰夫又接着说道:“我对结婚还缺乏充分的心理准备,所以我实在不想结婚。”

斯特拉不以为然地说:“像你这样没有头脑、粗心大意的人,和莉莎·弗里蒙特结婚是再合适不过了。对一个男人来说,只要找到了一位合适他的姑娘,那么就再也不需要什么可准备的了。”

“她是个不错的姑娘。”杰夫的语气突然又变得迟疑起来。

斯特拉双手揉着杰夫背部的各个部位,显得非常熟练。她问杰夫:“那是为什么呀?你和她闹翻了?”

杰夫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没有。”

斯特拉接着问:“那是不是她父亲拿手枪威胁你了?”

杰夫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你不要乱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以前的确发生过这种事情。”斯特拉甩了甩发酸的手指,一本正经地说,“你没有听说过吗?世界上最美满的幸福婚姻,许多就是在枪口底下结成的。”她说完话,又拿起一条毛巾,在杰夫油亮亮的背部使劲地擦着。

“唉,你不知道,她不是我想结婚的那种姑娘。”杰夫似乎有苦难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为什么?她可是千里挑一的好姑娘呀!”斯特拉放下毛巾,显得更加迷惑了。她又拿起另一个瓶子,往杰夫的背上倒里面的清洗剂。

杰夫郁郁沉闷,喃喃地说:“说实话,她太漂亮、太聪明、太老练、太……总之,她真的是太完美了。她哪样都好,可就是缺少我所需要的东西。”

“你需要的是什么,能不能把它说出来,我们讨论讨论?”斯特拉好像一下子来了兴趣。

杰夫想了想,艰难地说道:“说出来也没有什么问题。事情其实很简单,她的世界属于帕克大道上那种高雅、纯净的环境,属于奢华的酒店、鸡尾酒会、非常高档的场所……”

还没有等杰夫说完,斯特拉就立刻打断了他,说:“那是因为她不得不待在那样的环境中。我觉得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能活得心安理得,能适应身边的任何环境。”

杰夫继续说:“……你好好想想,她能满世界地四处颠簸、浪迹天涯吗?特别是跟着一个存款不是很好,或者从不超过一个星期薪水的穷摄影师?除非她是疯了。”他说完,又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那你永远就这样不结婚了?”斯特拉一边说,一边用毛巾轻轻擦掉杰夫背上的**,扶着他慢慢站起来。

“也说不定哪天我就会结婚了呢。”杰夫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开始慢慢地穿衬衣,“但是,人不能把结婚当做穿一件新衣服、吃顿海鲜或大谈最近发生的丑闻,那样,生活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斯特拉搀扶着他,让他重新回到轮椅旁,轻轻地坐下。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你明白吗,我希望和我结婚的女人能够无所不能、无事不干、无所不爱,能够四海为家。所以,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给了结了,让她另找他人吧。”

斯特拉一边在轮椅上装扶手,一边不满地说:“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是想对她说:‘走吧,我配不上你!你是个过于完美的女人。’”

她说完就把那些小瓶子装进原来的包里,然后转过身来认真地说:“杰弗里斯先生,虽然我没有什么文化,但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男人和女人相遇并相爱以后,应该是‘砰’的一声,马上结合,就好像是百老汇大街上相撞的两辆出租汽车那样,而不是相对无言、沉默坐着,像研究、分析瓶子里的两个标本一样,相互打量。”她说着,“哗”地一下把**的床单掀起来,开始叠在一块儿。

“应该用一种理性的办法对待婚姻。”

“什么理性!理性给全人类带来的麻烦事儿还少吗?现代婚姻,哼!”斯特拉对杰夫刚才的话不屑一顾。

“我和莉莎在感情上还没有达到……”杰夫把轮椅掉过来看着她说。

斯特拉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那些都是废话!以前的时候,人们也就是相互见见面、了解一下,或者一兴奋就结合了!……可是如今,你算计我,我对付你,嘴里说着一套一套的,可是心里却相互猜忌,要不就是你对她、她对你进行一通精神分析。到最后,像是在参加文官考试,而不是在谈恋爱了!”

“人与人的感情层次是有差异的……”杰夫还想辩解,但又被斯特拉打断了。

“你要是想找麻烦,首先肯定就得惹麻烦!告诉你,我知道一个挺好的小伙子,和一个姑娘交往了三年,而那个姑娘就住在他的对面街上。可后来,那个小伙子不肯和她结婚。什么原因呢?因为那个姑娘在《外貌》那本杂志上测试关于婚姻的问题时,只得了61分!”

杰夫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但他马上又换了一种讥刺的口气,对斯特拉说道:“不会吧,这就是你对婚姻理论的高见吗?”

斯特拉放下叠好的床单,并没有理会他的讽刺,走到他面前认真地说:“杰夫,当年,我和迈尔斯是在一种情不投、意不合的时机结婚的,我们俩根本不相配。即使到了现在,也是如此。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都和睦相处、相亲相爱,生活得非常幸福。”

杰夫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显然是被这没有尽头的谈话搞得厌烦了。他懒懒地说:“斯特拉,这很好呀。现在,能不能帮我做个三明治吃?”

“当然可以。”斯特拉说了一声,就朝厨房走去,突然她又回身说,“我还要在三明治上抹上一点常人的想法。你知道,从头到脚,莉莎每一个细胞都在爱着你。最后,我给你两个字忠告:娶她。”

“她是不是买通了你,给了你很多钱呀?”杰夫开玩笑地问。

斯特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厨房。杰夫轻轻叹了口气,很无奈地环视了一下狭小的屋子。一会儿,他又向窗户外看去。

对面公寓的院子里,那位摆弄花草的推销员已经不见了踪影。而用报纸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赫林小姐,正靠在折叠椅上闭目养神。一切看起来又好像恢复到了起初的样子。一会儿,杰夫又把目光移向公寓的其他后窗。

托索小姐正非常有节奏地对着镜子,梳着自己的一头金红色的长发。就在这个时候,那扇一直关闭着的窗户打开了,是六楼左边的那家。是房东打开了那扇窗户,而在他身后,杰夫还看到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像是一对新婚的夫妇。房东交给小伙子一串钥匙,小伙子一边接过钥匙,一边说了句:“谢谢。”

之后,房东转身走出了房间。当那对新婚夫妇刚要搂抱在一起的时候,房东提着箱子猛然推门又进来了。房东把箱子放下,客气地说:“如果还需要什么东西,请按一下铃。”两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那里,又说了一句:“谢谢。”

房东把门关上,走了出去。两个年轻人立刻紧紧搂抱在一起,迫不及待地亲吻着对方。杰夫好奇地看着,眼睛瞪得很大。

过了一会儿,小伙子才松开那个姑娘,招呼道:“来,快来!”说着拉开通往起居室的门,跑出卧室。杰夫有点疑惑地看着,忽然,他看见青年抱着姑娘,一步一步走进卧室,神情非常庄重。杰夫不由得“哦”了一声,会心地笑了。刚才碍于房东在场,他们俩又做了一遍原先没有做出来的亲密举动。

两人如胶似漆,新郎不停地亲吻着怀里的新娘。忽然,新娘往敞开着的窗户看了一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可以看得出来,她意识到很有可能被别人偷看到他们这种过分亲密的行为。新郎也好像意识到了这种情况,忙放下新娘,走到窗前,放下了厚厚的窗帘。

杰夫忙移开目光,还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忽然,他发现斯特拉正在身后冷冷地瞪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从厨房里出来了。看到这个,杰夫有点惭愧地笑了笑。

“只会说空话。”斯特拉不屑地撇了撇嘴说。说完,她拿起提包,转身出了门。杰夫转过头,表情有点僵硬,看着斯特拉离开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杰夫百无聊赖、困乏不堪,就那样一个人在窗前坐了一天。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竟然在轮椅上睡着了。光线在不停地变换着位置,树的影子也在随着光线不断地推移着。渐渐地,对面的公寓又热闹起来了。白天在各处工作的人们已陆续回到家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从每一扇敞开的后窗里,他们正在各自的屋子里忙活着。

杰夫的屋子里,还是原来那样。他慢慢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发现,屋里好像有人。他仔细端详,原来是自己的女友莉莎来了,正站在他的身边,俯身凝视着他。顿时,杰夫睡意全消,坐直了身子。

莉莎,她披着薄如蝉翼的天蓝色纱巾,穿着一件**双肩的黑裙子,手上戴着一双白手套,显得非常清纯。她不仅年轻貌美,而且衣着讲究、时髦,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见杰夫醒了,她便靠了过来,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温柔地问道:“腿好点了吗?”

“嗯……还是有一点疼。”

“你的肚子呢?”

杰夫微笑了一下,说道:“快变成橄榄球了,真是空空如也呀。”

莉莎听到杰夫的回答,忍不住笑了。她又吻了杰夫一下,继续问道:“那你的爱情怎么样呢?”

“还有什么事让你不高兴吗?”莉莎问了一句,随后看了看光线昏暗的屋子。

“嗯,过来。”杰夫把莉莎拉进怀里。他眯着双眼,含情脉脉地凝望着莉莎,故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很快活地用手臂抱住杰夫,温柔地亲吻着他的脸,然后充满热情地笑了一声。她转过身,微笑着对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听好了,我的全名是莉莎——卡罗尔——弗里蒙特。”

说完,莉莎站起身,打开屋子各个角落里的台灯。灯光立即驱散了原来的昏暗,屋子也顿时亮堂了起来。杰夫歪着头,仔细端详着莉莎的新裙子。

“莉莎·弗里蒙特,就是那位每件衣服只穿一次的漂亮姑娘吗?”

莉莎取下纱巾,放下小巧玲珑的手提包,答道:“不错。可那是有原因的呀。这会儿,这批衣服已经全部运到了巴黎。你说它们会成为流行的款式吗?”她一边摆出各种时装表演的姿势,一边回答着杰夫的话。

“那要看衣服的价格了。这也可以算出来吧,飞机票的运费、进口税,加上利润……”杰夫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说。

“不贵,每件大概1100美元。”莉莎一边故意轻松地说着,一边优雅地放下纱巾,脱去手套。

“什么,1100美元?”杰夫吓了一跳,大声说道,“你应该把它送到股票交易所去,我看这样更合理!”

“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们每天能卖十多件呢,就是按这个价钱。”莉莎把手套和纱巾一起放在桌上,非常得意地说。

杰夫还是有点嘲讽地问:“恐怕都是税务官来买你们的衣服吧?”

她没直接回答他,而是继续笑着说:“今晚可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所以,即使这次让我自己掏钱把它买下来,这也是相当值得的。”

“是不是你又要去参加什么重大宴会了?”杰夫有点奇怪地问道。

莉莎说:“对,今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晚上。”说着,她还看了一眼桌上的《时装》杂志。

“今天是星期三,日历牌上多着呢,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杰夫不以为然地说。

莉莎在屋子里找着什么,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不一会儿,她看到一个旧烟盒。她边仔细地看着,边说道:“今天是L.B.杰弗里斯倒霉周的最后开幕式。”

杰夫打趣地说道:“估计没有多少人买票捧场啊!”

莉莎手持着烟盒,转身看着他,向他走来。“那是因为我包场了……我说,这只烟盒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它可是见过昔日富贵繁华的。”她直直地看着他,并且就站在他的正前方,样子看起来有点严肃。

“这是从上海买来的。那也是一个见过昔日富贵繁华的城市啊!”

“你又从来不用,况且这个烟盒已经裂了。我让人送个新的给你,送你一只铝烟盒,朴素扁平,那上面还要刻上你名字的缩写字母。”

莉莎蹲靠在杰夫身旁,双肘撑在轮椅的扶手上,微笑着说:“我愿意。从今晚起,绑在石膏中的L.B.杰弗里斯再过一个星期就解放了。”

“哦,是吗?这件事,我自己倒给忘了。”杰夫突然明白了,也为莉莎的细心而有些感动。

看着莉莎还想说点什么,急忙站起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毫无头绪地问:“今晚的活动,咱们去‘21饭店’,怎么样?”

“那你最好在外边预备一辆救护车。”杰夫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接着看了一下自己的断腿。

“咱们根本就用不着救护车。”莉莎脚步轻盈地走到门前,一下子拉开了房门。就在门外,正站着一个身穿红衣黑裤制服的侍者,一手托着保暖炉,里面装有各种美味的菜肴,一手拿着一个大酒瓶。

“非常抱歉,让你久等了。”莉莎对他说完,然后侧过身子,让他走进屋里,随后又告诉他,“左边是厨房。”她转身关上门,又说了句:“我来吧。”随之接过侍者手中的大酒瓶。

“稍微热一热吧,来,把菜都放进炉里。”莉莎忙跟着侍者走进厨房,叮嘱他道。

“知道了,夫人。”侍者点头道,显得非常谦和。

“打开酒瓶吧。”她一边对杰夫说,一边把一张类似餐桌的大椅子搬到轮椅前,紧接着为自己拉过一个小凳子坐下,动作看起来,非常利索,却不失优雅。

“好的。能把那个开塞钻递给我吗?”

莉莎站起身,走到墙角的一个架子旁,找出开塞钻,递给了杰夫,随后就去厨房取了两个酒杯。“这个够大了吧?”她回到杰夫的轮椅前时,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两个大玻璃杯。

可是,杰夫还在费劲地摆弄着那个大酒瓶,或许是由于身体困在轮椅上的缘故,他无法用力。听到莉莎的话后,他抬头看了看说:“棒极了。”说完,他又低头开始忙活了。

这时候,从厨房里出来,拿着保暖炉的侍者,看见杰夫这么费劲地开酒瓶,就急忙从他手里接过酒瓶说:“先生,我来吧。”

“真是难以想象,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来的。”莉莎同情地看着杰夫说,“而且,你知道的,更难熬的就是最后这一个星期。”

杰夫叹了口气,沮丧地在硬邦邦的石膏上拍了拍,说:“真是坏透了。真想把它给拆了,下去好好地走动走动。”

“不要着急,”莉莎忙安慰他说,“这最难熬的一个星期,我保证让你开开心心地度过,让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谢谢你。那样简直太好了。”杰夫感动地看着她。

这个时候,侍者已经把酒瓶打开,递给了杰夫,然后拿起保暖炉,准备离开了。

侍者看着莉莎,微微一笑,说:“弗里蒙特小姐,非常感谢,祝你们用餐愉快,杰弗里斯先生。”

“谢谢,再见。”杰夫也朝他点了点头。

然后,侍者走出了房门。

关好门后,莉莎又回到杰夫的轮椅前坐下,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知道,这一天我是怎么过来的!”

杰夫马上关切地问她:“是不是感觉累了?”说完,就把酒瓶递给她。

“不是。上午的销售会议整整开了多半天,然后又急匆匆地赶到沃尔多夫酒店,和迪弗雷纳夫人在那儿有个约会,还在一起喝了点酒。迪弗雷纳夫人给我带来了很多时装信息,因为她刚从巴黎回来。”莉莎一边说话,一边往玻璃杯里倒酒。一会儿,她停下来喝了口酒,继续说:“接着,我又和海波百货商店里的人在‘21饭店’一起吃午饭。这份晚餐就是我在那会儿订的。吃完饭之后,我又马不停蹄地穿过二十多条马路,参加了那里的一个秋季时装展览会。之后,我又喝了点鸡尾酒,和兰利、斯利姆·海沃德等人一起喝的。我们还想办法说服海沃德举办一场新的时装展览会呢。后来,我直接奔回家里,换了件衣服……”

她一口气一直说到这里,才停下来,算是稍微地休息一下。杰夫默默地看着她,一直没有说话。

莉莎又抿了抿酒,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对杰夫说:“也许,我想有一天,你能把我们那儿当成你的工作室。”

杰夫看着时机到了,急忙试探性地问道:“你说在巴基斯坦我开一个自己的摄影工作室,怎么样?”

莉莎慢慢放下酒杯,其实,她早就明白了杰夫的意思。她有点不满地说:“杰夫,你完全可以再找另一份工作的,难道你不想安顿下来过另一种生活吗?”

“我也想,但关键是我觉得没有什么更合适我做的。”杰夫不情愿地摇了摇头说。

“你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适合自己干的差事呀!”

“你的意思是说,我最好离开杂志社,再找一份工作?”杰夫紧紧地盯着她,表现得非常惊讶。

“就是这个意思。”莉莎看着杰夫,肯定地点了点头。

“有什么理由吗?”杰夫马上问。

“为了你,也为了我。”莉莎往杰夫这边靠了靠,似乎更近了一点,继续说,“只要你想找,比如时装店、图片社,我一天就可以给你找到十几份。”但是杰夫只是笑了笑,她见杰夫这样的表情,也停止了说话,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

“你笑什么,你感觉我做不到吗?我说的也都是真心话。”莉莎非常严肃地对杰夫说。

“不,不,我倒是感觉你穿深蓝色法兰绒西服更加适合,又帅气又有派头,说不定你会喜欢……”莉莎拍着杰夫的手臂继续劝道,毫不在意他讽刺的话。

“好了,咱们别再讨论这件事了,行不行?”杰夫忍不住打断了莉莎的话。

莉莎无奈地站了起来,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泄了气,原来热情洋溢,现在却有点无精打采了。“好吧。我想晚饭应该好了。”说着,她站起来,向厨房去了。

杰夫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好像也陷入了理不清的思绪里。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依旧裹着硬石膏的两条腿。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窗户外面的那座公寓,此时,对面大楼的各个窗口都映射出明亮的灯光。

首先看到的,是推销员的妻子索瓦尔德太太手里端着一个盘子,还是坐在那个**,正在吃着什么食物。推销员的那套房子的楼下位置,是住着一位三十多岁的老姑娘的套房。此时,老姑娘正坐在一个梳妆台前,搽脂抹粉,自我欣赏。化完妆之后,她站起来,转了一圈,摆弄一下衣裙的下摆,然后再静静地欣赏着自己镜中的样子。但是,杰夫看不出她有什么动人之处,她的胸部平平,衣裙皱巴巴的,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见她又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然后毫无表情地向起居室走去。

这个时候,在空气中飘**起一阵颤颤悠悠的歌声。杰夫想,应该是谁家的收音机打开了。

一会儿,那个女人拿着酒瓶和玻璃杯从厨房里出来,把那些东西放在桌上,还点亮了一支蜡烛。然后,她用手理了理头发,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屋子,欢快地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她是在做什么呢?因为当她低着头,害羞地把门拉开让客人进屋的时候,杰夫根本就没看到人,完全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女人等“客人”进来,温柔地接过“客人”的帽子、外套。之后,带着“客人”坐在桌子边,再给“客人”斟上一杯酒。接着,她也倒上一杯。看着她双眸生辉、满面红光的样子,好像完全沉浸在无限的幸福之中。她一会儿举起酒杯,嘴里还时不时地说着什么,然后和“客人”轻轻地碰了一下杯,小口地呷着……难道她是为将要做的事进行预演排练吗?

杰夫感到意外,竟然看到这一幕,心里暗自好笑。他看见那个女人又举起了杯子,就连自己都有点情不自禁像她一样,做了个“干杯”的姿势,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地呷着杯中的酒。

含情脉脉的她看着幻想的“客人”,娇声细语,频频举杯,完全沉浸在自己想象的情调中,不能自制……忽然,杰夫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似的。她无力地环顾了一下空****的屋子,绝望地垂下原本欢快的手,趴伏在桌子上号啕大哭起来。这样一系列的动作,有点让杰夫吃惊,感到奇怪。

“那是个老姑娘,”杰夫忙解释道,“不过邻居们都喜欢叫她‘芳心寂寞’小姐。她自己也是无忧无虑、毫无牵挂的。”

“典型的‘缺乏男人忧郁症’的表现。”

“起码这种事你永远都用不着担心,对不对?”

“你这样认为吗?我在63街上的房间你从这儿也能看见吗?”莉莎说着白了杰夫一眼。

“当然不会。但是,你还记得那位叫托索的芭蕾舞演员吗?她的房间倒和你那儿差不多一样,门庭若市。”杰夫一边说着,一边向窗外看去。莉莎跟着杰夫的目光,看见托索小姐正在倒酒递烟,殷勤地招待她的三位男客,并且忙得不亦乐乎。杰夫继续说道:“她正在挑选她的伴侣,就像是蜂后在一群雄蜂中一样。”

“不过,我倒觉得她正在与一群饿狼周旋,其实,这是一个女人最为难的事。”

现在,他们俩一起注视着对面窗户里的变化,这时,其中的一个男人走到托索小姐的身边,在她的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走到外面的阳台上。托索好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忙跟着来到阳台,把端来的一杯酒递给了靠在阳台栏杆上的那个男人。紧接着,她踮起脚尖在那个男人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托索也顺势被那个男人一把抱住,两个人顿时拥着亲吻着。过了一会儿,托索从那个男人怀里挣脱出来,拉着他一起又回到了房间。

“看上去蜂后挑选了个最有钱的人。”杰夫对莉莎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这三个人当中,她谁都不爱,包括她选中的那个。”莉莎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杰夫听到莉莎这样说,感到有点奇怪。

“我们两人的房间,你不是说很相似吗?”莉莎意味深长地看了杰夫一眼,然后狡黠地一笑,又走进了厨房。

杰夫没有说话,微微地笑了笑,继续看着窗外的一切。对面公寓的窗口,唯一只挂着厚厚的窗帘的,就是那对看起来像是新婚夫妇的房间。杰夫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的窗口,都被窗帘遮盖住了……看了一会儿,便把目光移向另一个房间——推销员索瓦尔德的那间。

一言不发的索瓦尔德走进起居室,把一个盘子放在妻子的身边。他的妻子看见他,立马就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根本不看盘子里的食物。推销员一声不吭,在他妻子身后垫起一个枕头。但是他妻子好像并不为推销员的关心所动,猛地抓起床头柜上的一束花,狠狠地就甩在了**。推销员一把抓过花束,也高声咒骂起来,看来他终于是忍无可忍了,过了一会儿,气冲冲的推销员走进隔壁的小客厅,关上门,打起了电话。杰夫看着这一切,也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总是那样没头没脑地争吵不休。

真是一对冤家,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夫妻。杰夫也摇了摇头,看上去很无奈,所以他转过头又看向作曲家的房间。作曲家的屋里同样也是非常热闹,坐着很多的客人。作曲家坐在那架钢琴边,举着双手,正欲展示一下自己的新作。只见他的十指灵活迅速地交错移动在琴键上,继而一阵动听的琴声立刻飞出了窗外。杰夫静静地听着,歪着脑袋,好像也跟着沉醉在了悠扬的琴声中。

这时,正好拿着几只碟子的莉莎走了进来,她一下子被这琴声吸引住了,不住地问:“这么美妙的音乐是从哪里传来的?”

“一位单身的作曲家,他就住在对面那座公寓里。或许,他曾经也有过一段令人伤心的感情。”杰夫随口答道。

“这音乐简直就是为咱俩专门写的,太动人了!”莉莎兴致勃勃地对杰夫说。她把拿来的餐具放在椅子上,然后,自己坐了下来,递给杰夫餐巾,就动手剥起了蛤蜊。

“是这样的吗?它给他可惹来了很多麻烦事呢。”

一个个蛤蜊肉都被莉莎剥好后放进杰夫的盘子里,看着很是温馨,她随口问道:“你感觉这顿饭怎么样?”

“那当然没说的,和过去一样棒。”杰夫迫不及待地看着盘子说。莉莎看了杰夫一眼,笑得很甜。她自己也把餐巾围上,开始吃起来。

悠扬的钢琴曲,在窗外的夜空中轻轻地飘**着,好像一切都沉浸在了这动人的夜色里。流动的时间停止了,但是它是那样的短暂。

莉莎收拾完那些盘子等餐具后,回到杰夫这边,但是并没有靠在他的身边,而是半躺在角落里的沙发上。两人相互沉默,好像是话没有说到一块儿。过了一会儿,莉莎还是先开口了。

“我们应该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吃饭、喝水、饮酒、嬉笑、穿衣服……我看人们的生活方式都没有很大的差别。”

“听我说,你听我说……”杰夫马上打断了莉莎,很急迫的样子。

莉莎好像没有理会他的话,还是继续说道:“你不想让我去,那也许还能理解。但是你最好不要对我隐瞒什么……”

杰夫听莉莎这样说,马上就急了,赶紧争辩道:“我对你没有瞒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莉莎又打断了杰夫的话,“这儿和那儿有什么天大的区别吗?或者和你去的其他地方又有什么天大的区别,让人一到那个地方就彻底不能活下去了?”

“你就好像一个没完没了地来回度假的旅游者,并且总是一个人来回奔波,不停地拍照,毕竟,那不是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呀!”

“应该说,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杰夫用手指着莉莎,尽量平静地说,“好吧,你完全有权说出来你自己的意见。但是,现在,我该说说我的……”

“真是荒唐,并且有点难以理解。”莉莎又插话进来继续说,“好像能吃苦耐劳的就只有你们少数的几个特别另类、高尚的人才。”说完,她的眼神里好像带有一种不屑的意思。杰夫坐在那里,不觉有点生气,因为他几乎找不到表达一句完整话的机会。

“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你就不能闭一会儿嘴?”

“哼,我才不要听呢,你的话和你的态度一样,都很粗鲁。”莉莎任性地回答说。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屋子里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杰夫也变得有些心烦气躁了。

“好了,好了,你冷静一下,我们都冷静一下。”

莉莎有点生气地说:“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在出生以后,就只能傻傻地待在原地,一步也不能出门,直到老死?”

“你闭嘴!”杰夫终于按捺不住大喊了一声。

莉莎一下子坐了起来,样子非常生气,刚要大声嚷嚷,就看见杰夫脸色发青,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她,样子也很吓人。她气呼呼地把脸转过去,也把话咽了下去,她不想引起一场无休止的争吵。她透过窗户看去,对面的公寓里还是依然忙乱着,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止过。

“米饭和鱼头,你吃过吗?”杰夫见莉莎平静下来了,便缓了缓口气问道。

“没有!”莉莎有点不情愿地答道。

“你知道在海拔超过1500米的高原,并且在气温零下20度的严寒中是什么感觉吗?你可以想象一下,要是你一定要跟我去的话,那你每天就得和这种恶劣糟糕的环境打交道。”

“当然经受过。我还……”莉莎马上应道,可是杰夫不容她说下去,又紧接着问她:“你有没有经历过半夜突然惊醒,发现身上和脸上都是沙土,或者是被人追赶,甚至是被枪击?这些仅仅是因为你的照相机对周围某个人的声誉造成了不良影响。”他见莉莎一直沉默,好像是默认了他问的问题,所以就越发来劲儿了,“你是否……对了,还有你能带着你那些高跟儿鞋、尼龙衫,以及那只足有六盎司重的内衣进森林吗?”

“是三盎司!”莉莎重重地说了一声。

“好吧,就算三盎司。”杰夫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要是你去芬兰,并且带着这些东西,如果待了一天你还没有被冻死,那我想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新闻焦点。”

杰夫顿了顿,非常认真地说:“这个我知道。但是,你去尝试一下,到巴西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件风衣。莉莎,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职业,出门在外,到处奔波,随身至多能带一只皮箱,而交通工具就是我们临时凑合的家。我们吃的食物都是那些你以前连看也不敢看的东西,并且不能正常洗澡,还没有充足的睡眠时间。这些你都能受得了吗?”

莉莎用固执的眼神看着杰夫,好像他说的都是假的一样,就是为了骗她。“杰夫,你不用为了证明我错了而故意把事情说得那么可怕。”

杰夫非常惊讶地看着莉莎:“你不相信我说的?我没有故意夸大说得可怕吓唬你,莉莎,你要知道,我这还是选择比较容易度过的说呢!你必须正视现实,没有几个人能忍受得了这种生活,你更不是能过那种生活的人。”

“你简直是一个不可理喻、非常顽固的人。”莉莎无奈地说。

“是诚实,不是顽固。”杰夫回答说。

“你是一个诚实的人,我当然是知道的。要不然,你一定会哄骗我跟你去,并对我说,我们是去度假,然后让我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一个人伤心、失望。”莉莎忍不住讽刺道。

“莉莎,你等一等,”杰夫又被莉莎的话惹怒了,他非常严肃地警告她说,“要是你想吵架的话,我愿意奉陪你。”

“不,我才不愿和你吵架呢。”莉莎说着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走到杰夫面前,“好吧,我算是知道了,你下定决心要去了,并且我又不能和你一起去,是不是这样?”

杰夫显出非常为难的样子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是,莉莎突然口气缓和地仍然抱有一丝希望地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彼此能不能相互妥协一下?”

“现在不行。”杰夫果断地回答道。

她看着杰夫,沉默了一会儿,她似乎知道再争执也没有什么用了。她走到桌前,一边慢慢地戴上放在上面的一只手套,一边无精打采地说:“杰夫,我爱你。你是知道的,为了生活,我不在乎你干什么。但是,我希望我也能成为你生活中的一部分。”接着,她又拿起另一只手套,继续说,“而现在,我也许把自己估计得太高了,毕竟我能为你做的只不过是订一份你们的杂志。”

莉莎黯然地说着,或许是她的真诚表白深深感动了杰夫,他急忙安慰她说:“噢,莉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绝不是你的问题,你要知道,你已经把全城所有人都控制住了。”

“但是,到目前看来,我还没有完全控制住。杰夫,再见。”莉莎披上纱巾,拿起提包,情绪依然低落,并没有因为杰夫的安慰而变得快活起来。说完,她就朝门口走去。

“再见就是再见。”莉莎头也不回地说道。

杰夫看见莉莎真的生气了,才开始着慌了,他也不愿意莉莎真的离开。杰夫忙说:“莉莎,我们就这样维持现状不是很好吗?”

“将来,你就一点都不考虑吗?”莉莎慢慢转过身后看着杰夫问道。

杰夫这下沉默了,无言以对了,一会儿,他又问莉莎:“你什么时间再来看我?”

“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会过一段时间再来吧,至少在明晚之前不会再来看你了。”莉莎一边回答着杰夫,一边拉开门走出了这间光线不是很好的屋子。莉莎离开后,杰夫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心情有点失落,好像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真想忘掉这次不甚愉快的交谈,杰夫使劲摇了摇头,转身看着窗户外面的世界。

窗外,空气十分燥热,让人憋闷。夜空被深沉的厚厚的云层覆盖着,像是在预谋着一场变故,连平日常悬挂着的月亮和星星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一切都沉默了。突然,一声女人的尖叫声从对面的公寓里传出,就像是被人推下了万丈深渊,惨叫的声音非常恐怖、绝望,划破了整个本来沉寂的夜晚。紧接着,又传出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响亮但杂乱。

这样突然的声响惊醒了迷迷糊糊的杰夫,他也跟着声音的来源朝公寓那边看去,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寻找着发出这种声音的窗口。但是声音过后,对面的公寓突然毫无动静了,好像原来的声音都只是杰夫梦境里出现的一样。

一场虚惊。杰夫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后就坐在轮椅上睡熟了,还轻轻地发出鼾声。这时候,窗外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空气中的燥热也被一阵阵凉爽的微风驱散了。

一会儿,细细的小雨连成了线,然后变成了豆大的珠子,冲向潮湿的地面。忽然,杰夫醒了,好像梦到了什么。他急忙朝对面公寓看去,目光对焦在那对喜欢在露天睡觉的夫妇。杰夫看见,对面阳台上,那个男的也醒了,并且慌慌张张地从垫子上站起来,直接跨过妻子的身体,去解那个系在栏杆上的小闹钟。这时候妻子也醒了,慌乱之中,他不小心手一抖,那只小闹钟就掉到楼下了。雨越下越大,丈夫只得和不知所措的妻子一起,把垫子胡乱地拖进屋里。

这一切都被杰夫看在眼里,看到他们这样狼狈不堪,他禁不住笑了。忽然,对面公寓里推销员的起居室的灯亮了,唯一的亮光在整个漆黑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显眼。杰夫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盯着那个亮着的窗口。一会儿,他看见推销员穿着雨衣,开门走了出去,手里还拎着一个铁皮箱子。杰夫一直注视着推销员,看着他沿着楼梯走到楼下,然后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先把箱子费劲地塞进了汽车,然后自己也一起钻进了车里。

这样的夜里,看到这样的一幕,真是有点怪异,杰夫也非常意外,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1点55分。这个时间正是人们酣睡的时间。只有杰夫无法入睡,他一直等到半个多小时后推销员再次出现。推销员走得很快,急匆匆地,整个人显得轻松了许多,或许是他手里的箱子轻了一些。杰夫一直紧盯着推销员的一举一动,直到他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个时候,作曲家的窗口也有了光亮,杰夫抬头看去,只见作曲家非常沮丧地走进屋子,低着头直接走到钢琴前。作曲家呆呆地看着钢琴上自己用心血谱成的一叠乐曲,突然,他猛地挥手把他的心血全都打落到地板上。这样的举动让杰夫很惊奇,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时,推销员的屋里也出现了动静。他在做什么呢?他还是提着那个铁皮箱子,慌张地直起雨衣的领子,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推销员的这一怪异的行为真是让杰夫困惑了。

但或许是困了、疲倦了,杰夫下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当他醒来的时候,他看见推销员的起居室依然亮着灯光,只是没有什么声音了。

困意全消的杰夫喝了一口身旁椅子上的酒,然后放下酒杯,继续盯着对面的公寓。一会儿,托索小姐的屋子也亮起了灯光。她似乎正在使劲往门外推一个男人,估计是刚刚幽会回来,但并不想让送她回家的男人进屋。“明天见,明天见吧,走吧,你走吧!”那个男人一边磨磨蹭蹭不肯走,一边嘴里还抱怨着。托索小姐急了,直接用力把他推了出去,然后急忙把门锁上了,好像是在提防一个破门而入的强盗似的。

忽然,杰夫发现推销员又回来了,依然提着那个铁皮箱子。杰夫的表情有点怪异,既像是惊诧,又像是恐惧。他看着推销员走进屋,放下箱子,筋疲力尽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又突然站起来,背对着窗户,不知道在做什么。推销员在那里忙乎了一阵,渐渐地,杰夫感觉困了,毕竟一夜也没有怎么睡觉。一会儿,他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托索小姐吃了点点心,也上床睡觉了。推销员屋子里的灯光也消失了。顿时一片黑暗,原来微弱的声响也沉寂了,这时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推销员和一个女人一起走下楼梯,来到外面的马路上,消失了。

天亮了,新的一天又拉开了帷幕。公寓三楼,作曲家正在专心地谱写他的曲子。托索小姐正在踏着音乐的节奏跳舞。赫林·艾德小姐坐在楼下院子里那张折叠椅上,正在专注地雕刻一件抽象派作品。

一个推着冰激凌小车慢慢走过来的小贩,看见艾德小姐,就好奇地问道:“你在雕刻什么呀,太太?”

五楼的窗口上,西弗勒斯太太正把一个装着小哈巴狗的柳条小篮筐用绳子慢慢地放到楼下去。还没有等小篮筐落地,小狗就从里面跳了下来,立即就开始在院子里摇着尾巴欢快地叫起来,好像是等待这一刻已经好长时间了。之后,西弗勒斯太太又把篮子拉上来挂在阳台上。

杰夫躺在长沙发上,光着上身,眼圈微微发黑,两眼布满了血丝,估计是睡眠不足引起的。斯特拉正在给他做着按摩。斯特拉动作很是利索,不停地在杰夫背上来回揉搓着,一边还不停地嘀咕:“真让人受不了,本以为一场雨会让天气凉快点,可是没有想到,这天气反而更加潮湿闷热了。”刚说完,她就碰到了杰夫背上一处酸疼的肌肉,让他差点儿从沙发上掉下来。

“对,就这里疼。”杰夫立刻告诉斯特拉背上那块位置。

“要不是你坐在轮椅上熬夜,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你如果是躺在**好好睡觉,或许保险公司会很高兴。”斯特拉揉着杰夫的背说道。

“我坐在轮椅上熬夜你是怎么知道的?”杰夫奇怪地问。

“看你这双眼睛就知道了,昨晚一定是没有睡好,肯定一直看着窗外了。”

“倒是这么回事。”杰夫不好意思地回答说,心里知道肯定是瞒不住她。

“要是有人发现他们被你偷窥了会怎么办?”斯特拉想了想说。

“这就不一定了,那要看谁了。如果是托索小姐知道……”

“你就别打她的主意了。”斯特拉忙打断杰夫的话。

“我打她主意干吗?”杰夫不屑地说,“她只不过是个无忧无虑、及时行乐的人,但是,她生活得很自然。”

斯特拉随口说道:“你要知道,总有一天,她也会变成一个丑陋难看、又酗酒成性、落脚凄惨的女人。”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其实,那位‘芳心寂寞’小姐才凄惨、可怜呢。昨天晚上,‘芳心寂寞’回来睡觉时又是喝得醉醺醺的。”

“真是一个可怜的姑娘。”斯特拉同情地说,“不过,我确信,她总有一天会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你说得对,总有一个男人会因此而断送他的幸福。”杰夫有点讥讽地附和说。

斯特拉关心地问道:“你知道在她的邻居中,有没有对她有意思的?”

杰夫想了想,说:“不清楚。不过那个推销员说不定就要对她产生兴趣了。”

“你确定吗?他难道要和老婆离婚吗?”斯特拉很急切地问。

“我也不确定。”杰夫转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说,“昨天半夜,推销员拎着一个铁皮箱子在大雨里来回奔波了好几次,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斯特拉满不在乎地说:“他是个推销员,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推销手电筒呀。”斯特拉扶杰夫站起来,用毛巾擦了擦手,继续说,“或者是夜光钟、夜光门牌号等都可以推销。”

“我觉得这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杰夫若有所思地说,“有一点我很有把握,就是他在往屋子外面倒腾东西。”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斯特拉帮杰夫穿衣服时,又想起了那位“芳心寂寞”小姐,又继续说道,“推销员应该主动一点,那位小姐胆子很小。”

“主动点毕竟比守株待兔要好。”杰夫点点头,表示同意斯特拉的看法。

“不过,一个男子汉只有先放下身段,才能干这种屈身求爱的事。”斯特拉一边扶杰夫坐上轮椅,一边继续说,“今天早上,推销员夫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变化?”

“他放下了窗帘,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杰夫摇摇头回答。

“是吗,天气这么热,竟然还拉着窗帘?”斯特拉很惊讶,一边说着,一边朝窗外张望了一下,“你看,现在打开了。”

杰夫急忙使劲转动车轮,来到窗前。他们看见对面公寓的推销员站在自己屋子的窗前,仔细地长时间审视着他周围邻居家的每扇窗户。他的表情严肃谨慎,最后,他的目光渐渐盯住了杰夫的窗口。杰夫看到推销员,急忙把轮椅快速转动往后退,还紧张地低声说道:“往后退,快,别让他发现了。”

斯特拉下意识地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杰夫身后,但是看到杰夫这么紧张兮兮的,又有点难以理解。她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啦?你要我退到哪儿去?”她一边说,一边又想往前走。

“回来!”杰夫立即喊住她,说,“你没有看见,他正在观察我们吗?你会被他看见的。”

“我没有那么胆小,看见了又能把我怎么样?人还怕别人看吗?”斯特拉生气地说。

“他有点反常,好像非常担心有人注意他似的。”杰夫一直盯着对面的推销员,一会儿,他惊异地发现,推销员的脸色突然变得恐惧异常,大睁着眼睛盯着楼下的院子。

杰夫也跟着推销员的视线,忙往楼下看去。院子里,那只五楼的小哈巴狗正低着脑袋,晃动着尾巴,对着那片小花圃乱嗅乱刨,之后就开始“汪汪”叫着。这个时候,赫林小姐就坐在一旁,狗吠声好像打扰到了她,她忙走过来,一下子把狗轰开。

“别待在这儿,走开!快回家去,要不看他怎么收拾你!”

小狗很不情愿地怪叫几声,朝其他地方跑去了。推销员在楼上看到后,也慌慌张张地转身离开了窗口。这一切都被杰夫看在眼里,好像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斯特拉收拾了一下东西,说:“明天见,杰弗里斯先生。”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斯特拉盯住杰夫说:“不要再坐在轮椅上熬夜了。”杰夫还是随便应了一声。斯特拉走到门前,又转身生气地说:“别总是随便地应付我。”

“斯特拉,快递给我架子上的那架望远镜,快!”杰夫突然朝斯特拉急切地说。杰夫突然大声说话,真是吓了斯特拉一愣,忙走到墙角放满东西的架子前,取下望远镜,递给杰夫。她一边递给杰夫望远镜,一边在嘴里嘟囔着:“有什么不对劲,我能预感得出来。要是你早点康复就好了,我也就不用每天都来这个麻烦的地方了。”

杰夫一把接过望远镜,根本没有在乎斯特拉的唠叨,他全神贯注地对准推销员的窗口,注意着对面房间里的一切动静。杰夫在望远镜里清楚地看到推销员打开一个皮箱,放进去一些项链珠宝、金银首饰,之后,他起身向窗口走来。杰夫还是赶紧躲开,怕被对面看到。只见,推销员走到窗前,探出头朝楼下的院子看了看,看没有什么动静就又退了回去。

杰夫似乎也嗅到了什么味道,思索了一会儿,立刻把望远镜放在桌子上,转着轮椅来到架子前,取下上面放着的照相机和长焦距镜头。杰夫一看到这些东西,就充满了兴奋,他给相机装上长焦距镜头,又重新回到窗前,举起了相机。他似乎找到了他应该做的。他看见推销员正在厨房的洗手池前,手里拿着一把小钢锯和一把一尺多长的切肉刀,并用一块布慢慢地擦拭着。不大一会儿,他就把擦好的东西用报纸包起来放在一边。杰夫一直都在看着,疑惑不解。直到推销员走回起居室,疲惫地倒在长沙发上,杰夫都没有停止对这件怪事的思考。

时间在快速地流逝,又是一个傍晚。公寓里,明亮的灯光从所有开着的窗口射出来。其中,只有那对新婚夫妇的窗户是关着的。杰夫的房间里,光线昏暗,几乎看不到杰夫的存在。莉莎的进入打破了杰夫屋子里的平静。莉莎半跪在地上,依偎在杰夫的胸前,默默地注视着杰夫的眼睛。

“我要等待多长时间才会引起你的注意呢?”莉莎委屈地说。

听到莉莎这样说,杰夫急忙拉过她,轻吻了她一下。“根本不用等待,你这么美丽动人,光是待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你和我在一起总是心神不定,难道是我还不够漂亮吗?”莉莎反问道。

“我有心不在焉吗?”

莉莎微笑着说:“我要你的人,更要你的心。所以,你不能对我心不在焉。”

“但是,你……你有没有什么困惑?”杰夫想了一下问。

“明知故问,现在不就有一个吗?”莉莎看着杰夫说。

“我也有同感。”杰夫赞同地点了点头。莉莎忙问他是什么事。她或许并不知道他们俩想的并不是一回事。杰夫随口说道:“三更半夜,冒着大雨,一个人提着个铁皮箱子连续进出好几次,你说奇怪吗?”

“不对!不对!”杰夫摇摇头,继续说,“推销员的老婆可不是那样的女人。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今天他为什么没去上班?”

“在家上班不是更有趣吗?”

“有趣?那是你没有看到他包在破报纸里的小钢锯和切肉刀!”

“哦!那是真的吗,那可没什么有趣的。”莉莎听完杰夫的话,立即变得紧张起来。

“他为什么一整天都没有去他妻子的房里?”杰夫一直顺着自己的思绪问着。

“我不敢回答,也不敢去想。”莉莎站起来,一脸的紧张和担心。

“莉莎,听着,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杰夫马上回答。

“不要再说了,要不然我也要出什么问题了。”莉莎有点儿害怕地说。

“刚才,他穿着衬衫出去了,就几分钟前。”杰夫好像没有听到莉莎的话,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可是,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莉莎也有点不耐烦了,走到窗前,靠在沙发上,歪着头朝窗户外看着。一会儿,莉莎不由得笑了起来,或许是她看到托索小姐嚼三明治的样子后感到好笑,接着,她转过头来,看着杰夫,神情依然严肃。杰夫仍在思索。

“你说,假如把一个人的尸体剁成碎块……你知道,这肯定很不容易。”

莉莎被杰夫的话吓了一跳,“你是不是故意吓我呀,杰夫?”她感觉屋子太暗了,就连忙欠身打开身旁的一个台灯。但是杰夫并没回答她。“你听见没有?杰夫,我害怕……”

突然,杰夫悄悄地把轮椅往窗口移去,并竖起食指,制止了莉莎继续说话。“嘘……你听,他回来了!”莉莎也不由自主地往窗口凑去,就看见推销员拎着一捆绳子,穿过厨房和起居室,走进挂着窗帘的卧室。一会儿,推销员卧室里的灯就亮了。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只有他的身影映射在窗帘上,不停地晃动着。

他们就这样看了一会儿,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莉莎便说道:“别自己吓自己了!”她一下子转过杰夫的轮椅,夺过他手里的望远镜,生气地说:“坐在窗前看看,闲着无聊,打发时间,也可以理解;但是拿着望远镜、相机乱看,那简直是不可理喻了,另外,还对一切没有发生的事情妄加猜测。”说完,她就把望远镜狠狠地扔到桌子上。

“我不是在开玩笑,你要相信我。”

“你再这样的话,我马上就离开!我不管你在干什么。”莉莎气冲冲地说。杰夫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想必越说越乱。莉莎俯下身子,对着杰夫,认真地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了,难道我让你觉得像个疯子吗?其实,我就是想搞清楚那个推销员的妻子到底有没有出事儿。”

“我有很多理由去怀疑呀。首先,他妻子是个病人,不可能离开他的照顾,但是他整整一天都没有到她的房间里去过,也没有其他人去过。你说,这是什么情况呢?”杰夫说道。

“也许他妻子真的出事了,甚至死了。”莉莎在屋里来回走动,神情显得烦躁不安。

“死了?就那样没有医生?没有棺材?悄无声息的?”杰夫追问道。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妻子吃了镇静剂,一直都在睡觉,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杰夫听莉莎这么说,就立即想看个究竟,想把轮椅转过去朝向窗口。莉莎也赶紧按住轮椅,不让他转过去。杰夫更加着急了。

“我从窗口都看见了,一定是出什么问题了。你不知道他们夫妻经常大吵大闹,感情很不好,可是从昨晚开始,他的老婆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只看见他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地来回走,并且他还拿着锯条、刀子、绳子,谁能想象,他在干什么?他的妻子在哪儿?”

“这很难说。”莉莎疑惑地说。

“她能在哪儿?”杰夫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也不想去弄清楚。杰夫,你要明白,锯条、刀子、绳子之类的东西,几乎每家都有,另外,很多妻子同样喜欢唠叨,从而惹怒自己的丈夫,经常反目争吵,结果是丈夫几天都不答理自己的妻子……这都是非常正常的,可是,有几个人会拿刀杀人呢?”

“‘杀人’这两个字你也想到了,是不是?”杰夫好奇地看着莉莎说。

“他所做的一切,你都能看见,是不是?”莉莎坐在杰夫的面前说。

“当然对,是这样……”

杰夫的话还没有说完,莉莎就打断说:“只要他的窗户没挂窗帘,你就可以看见他在屋里屋外的一切活动……杰夫,你觉得一个杀人犯会让你监视他的一切行动?他为什么不躲在里面,放下窗帘,挡住所有人的视线呢?”

“他是故意这样做的,表面上若无其事。或许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杰夫回答道。

“但是,我感觉,这正说明了你的愚蠢之处。”

“或许,他真是故意装成那样的。”杰夫固执地说道。

“故意拉开窗帘,让人们看到他的罪行,这是一个杀人犯会做的?”

“为什么不会?”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莉莎说着,突然停止了,她站起身,凝望着窗外。杰夫看到她这样,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从桌上拿起望远镜,快速将轮椅掉转窗口,跟着莉莎的视线看去。对面,推销员卧室的窗帘拉开了。他俩清晰地看到,推销员妻子的**,什么都没有,被单没了,床垫也被扔在一边。只见推销员自己满头大汗,正在费劲地用绳子捆扎着一个大箱子……

这时候,杰夫旁边的电话响了。黑暗中,铃声显得格外刺耳,也给杰夫吓了一跳。

“你是哪位?”杰夫抓起话筒问了一句。

“是拉尔斯·索瓦尔德先生和太太,就是你说的二楼的信箱上写的。”电话那边传来莉莎细微的声音。

“公寓的门牌号是多少?”

“西第9街125号。”

“谢谢你,亲爱的。真是太好了。”杰夫在说话的同时,还不忘一直盯着对面的公寓。

“长官,不客气。还有什么任务?”莉莎在那边也开起了玩笑。

“先回家去。”杰夫也利索地说道。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灯没有开,但是我知道,他正坐在起居室里抽烟。”杰夫又看了一眼对面黑糊糊的窗口,继续说,“那个卧室,他还是没再进过。你回家吧,好好休息。再见,亲爱的。”

杰夫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继而放下了话筒。对面公寓仍是漆黑一团,只有推销员嘴里的雪茄一闪一亮的像鬼火一样。

又是一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整个屋子都被一层金黄铺盖住。首先出现的是斯特拉,从厨房端着早点走出来,然后,环视了整个屋子,就看到杰夫正在那里全神贯注地打电话,她又朝对面推销员的房间瞅了几眼,并没有什么可以引起特别注意的。她叹了口气,又转身进了厨房。杰夫自个在那边打电话,但是目光仍会时不时地向对面徘徊。

“科耶尔,你必须亲自跑一趟……这事在电话里讲不清楚,你最好亲眼看一看。”

“杰夫,到底怎么了?”科耶尔在电话那头有点不耐烦地问道。科耶尔是警察局的侦探。

杰夫有点犹豫了,因为他所认为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实的,毕竟没有亲眼看到。他支吾道:“或许,事情并不怎么重要,就是这里可能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只是可能而已。所以,还得请您亲自来看一下。”

“谋杀?是真的吗?”科耶尔听到“谋杀”两个字就立马紧张起来。

“是的,是谋杀。”杰夫非常肯定地回答。

“唉,到底怎么回事!”科耶尔叹了口气。

“或许,没有想象中的严重,科耶尔,我也只是想给你找点儿活干。”杰夫急忙解释说。

“我想,一个重要的案子对一个出色的侦探来说,肯定是非常乐意的。”

“可关键是,我现在不上班。”

“为什么?”

“今天我轮休。”

“但是,像我自己那些最喜欢的作品,大都是在周末休息时拍到的。”杰夫马上劝说道。

“好吧,我一会儿有时间过去看看。”科耶尔敷衍地说道。

“要是那样就太好了。你快点来吧,科耶尔。”杰夫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紧张的满脸都是汗水。他抬起头,突然发现斯特拉正站在旁边,满脸的不满和忧虑。杰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一手抓起面包,一手端起咖啡,高兴地吃起来。斯特拉看到他这样,忙把餐巾递给他,让他慢点吃。杰夫一边吃着,一边说道:“斯特拉,你人真是好,不仅照顾人无微不至,饭也做得这么好,我现在知道你丈夫为什么还爱着你了。”

“那位是警察吗?”斯特拉好像没有听他刚才赞誉的话。

“你说什么?”杰夫愣了一下。

“就是刚才和你通话的那位。”

“只是一个朋友,一个脾气不很好的朋友。”

“你说他是怎么把他妻子剁成碎块的?”斯特拉还是直接切中主题,继续说,“我猜只有在浴缸里。因为在那里才能冲走所有的血迹。”

听到斯特拉说这些话,真是让杰夫惊讶,他把刚夹起的一块肉赶紧放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斯特拉又回头看着对面推销员的卧室,窗前依旧放着那个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皮箱。她又站起来,一边轻声地说着,一边朝厨房走去。

“他为什么不早点儿把这个皮箱搬出去,非要里面的血水都渗出来吗?”

一听到斯特拉这么说,杰夫只好又把刚刚拿到嘴边的那块火腿重新放回到碟子上。他估计也没有了食欲,便把视线投向对面的公寓。身着芭蕾舞装的托索小姐,正往绳上晾几件洗好的内衣裤。只见她晾完衣服,便是一个踢腿,几个飞快的旋转动作,最后一个漂亮的站立,她就已经在屋子当中了。一脸倦容的新郎从六楼的窗口慢慢探出头来,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他的屋子一直都是拉着窗帘的。这时,就听见屋里传来新娘撒娇的喊声,新郎便又重新放下窗帘,有点不情愿地抽身回去……

杰夫看到这情景,真是想笑出来。突然,在他身后,斯特拉急促地喊道:“杰夫,快看!快看!”

杰夫已经明白了什么意思,立即把视线移向推销员的那个房间。只见推销员径直走进卧室,后面还带着两个人,从穿着上看,像是两个行李搬运工。推销员对搬运工说着什么,便指了指窗前的皮箱。其中一个搬运工点点头,就把行李票递给了推销员。只见他在行李票上签上字,给了搬运工一份,自己留了一份,然后,搬运工开始往外面搬动皮箱。杰夫仔细地观察着,没有放过任何细节,他看着他们抬着皮箱,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皮箱很重。

“我去拦住他们!”斯特拉拉开门就要往外冲,她的这股劲儿也让杰夫大吃一惊。不过,杰夫立即回过神来,阻止了斯特拉,让她别做蠢事。斯特拉想了一会儿,又说:“但是,我起码可以下去看看那家运输公司的名字吧。”

“你说的也对,好吧,快去,小心点。”杰夫同意了她说的。

斯特拉立即冲了出去。对面公寓的推销员手握电话,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看他紧张的神色,不免让人怀疑。杰夫注视着他拨电话的手指,自己推断道:“应该是长途电话……”推销员一边对着话筒急切地讲着什么,一边用另一只手拿过来一瓶酒,拔出塞子,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然后,推销员端起酒,一口喝完了。杰夫又看了看楼下,看那辆行李车已经准备开走了,而斯特拉才刚刚跑到楼下。只见斯特拉冲着开动的行李车一跺脚,失望地摇了摇头。杰夫看到这里也明白了,顿时就泄了气。

科耶尔终于来了,但是都已经快中午了。杰夫仰头望着他,看着他透过望远镜,细细地查看着推销员的屋子。科耶尔看了一会儿,放下望远镜,歪坐到沙发上,然后不慌不忙地问杰夫:“你怎么判断对面发生谋杀案了呢?你一没有看见尸体,二又没有看见杀人场面。”

“难道他的举动你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吗?”杰夫对侦探的怀疑感到不满,他非常肯定地说,“一个人三更半夜不睡觉,冒着大雨进进出出,而且他的妻子也突然消失了。还有那些锯条、刀子和那些可疑的行李。难道这些都正常吗?”

“当然,这些事确实有点怪异,但也不能肯定就是有人搞谋杀,什么样的可能性都存在,而谋杀案的可能性最小。”科耶尔解释道。

“科耶尔,难道你认为那个人是丢掉了工作,闲着没事,故弄玄虚来愚弄人的吗?”

科耶尔也没有完全被杰夫说服,“但是,你看见哪个罪犯会敞开窗户、明目张胆地杀人,并且还不慌不忙地坐在沙发上抽烟?这种杀人方式也太愚蠢、太显眼了吧!”

两个人一直辩论着,但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杰夫忙催促道:“警官大人,你应该尽快履行你的职责——去把他抓拿归案!”

科耶尔真是有点为难了,他认真地说:“我说杰夫,你对杀人真是不懂。你知道吗?那些杀人犯在作案之前,要精心策划,都要花费很多时间。甚至是傻子杀起人来都会非常狡猾,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要破案最起码也要出动很多警察,还要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几乎没有像推销员这样,闲着没事,杀死妻子,然后塞进皮箱,在光天化日之下把箱子处理掉……”

科耶尔没在意杰夫的话,继续说道:“……那些被他杀掉的人。还有一个地方说不通,就是推销员居然还能像没事人似的悠闲地吸烟。他应该极度恐慌才对呀!”

杰夫很不服气地说:“那按照你的说法,我说的都是胡乱编造出来的了?”

“也不全是那样。你是看见了一些可疑的事情,但这些可疑都是可以解释的。”

“怎么解释?”

“比如说他的妻子外出旅游了。”

“可关键是,他老婆是个常年有病的病人,根本离不开别人的照顾!”

这一句让科耶尔无话可说,他不经意地看看手表说:“杰夫,不好意思,我该走了。我看还是由我私下里做些调查,就不用向局里报告这件事了。你也不要到处乱说,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根本犯不上。”

杰夫冷淡地说:“知道了,真是感谢。”

科耶尔估计也怕真是一桩杀人案,所以又说:“要不这样,我去查一查,看他老婆到底在不在屋里。”

“那你快去吧,警官。”杰夫立马又高兴地说道。

科耶尔戴上帽子,走到门前,把手搭在门把上,又回身关切地问:“最近,你还头痛吗?”

“我在你来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

“哦,等你过一阵子,不再想入非非了,头痛症也就自然不见了。再见了。”科耶尔微微笑了笑,随手带上了门。有点失望的杰夫也无力地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当门关到一半的时候,科耶尔又推开门,探着头问杰夫:“你那条腿是怎么回事?”

杰夫生气地说:“横穿马路。”

科耶尔关心地问:“在哪条路上?”

“印第安纳波利斯赛车场。”

科耶尔似乎并没有怀疑杰夫的话,随后又把门带上了。可是,科耶尔突然又把门推开,非常认真地问:“赛车的时候出的事吗?”

“对,还阻塞了交通呢。”杰夫忍不住笑了起来。

科耶尔这次才意识到杰夫是在耍自己,他“砰”的一声关上门才真的离开了。杰夫等科耶尔一走,就立即转身朝外面看去。那只哈巴狗正在院子里摇晃着尾巴,在推销员的那片小花圃里转悠,爪子还不停地乱刨花圃里的泥土。就在这个时候,推销员出现了,他脸色苍白,匆忙忙地走到花圃旁,先蹲下来轻轻地拍拍那只狗,然后一下子把它推开。看到推销员这样的举动让杰夫疑惑不解。

在楼下转了一大圈,科耶尔又回到了杰夫的房间。他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靠在沿墙的柜子旁。杰夫也掉转轮椅看着他。

科耶尔开始说话了。“推销员租了六个月那个房子,而现在才住了五个多月。”他一边说着,一边抿了一口酒,“他虽然喜欢喝酒,但总体算个本分的人,因为几乎没有喝醉过。他的钱也都是正经工作得来的,买东西也从不赊账。他们夫妻和邻居们都不熟,尤其喜欢独来独往。”

“他妻子基本上不出门……”

“那她现在呢?在冰箱里吗?”杰夫急切地反问道。

“她出去了,就在昨天早上。”科耶尔继续说道。

“什么时候?”

“大概六点的时候。”

“早上六点?这么巧?那会儿我正好打瞌睡了。”杰夫好奇地问。

科耶尔见杰夫这样,便有点落井下石地说:“睡着了?不会吧,那太不幸了!怎么样,是不是自己感觉有点难堪?他们夫妻就是在那个点离开房间的。”

“现在还没有。”杰夫回答说。他看着科耶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托索小姐,便有意地问道:“你妻子好吗?”

“她很好。”科耶尔毫不在意地随口答道。

杰夫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他们早上六点离开,这是谁告诉你的?”

“离开哪儿?谁呀?”正注视着托索的科耶尔,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杰夫的问话。

“推销员夫妇呀。你不是告诉我,他们早上六点离开了吗?”

“噢,这个呀,我是问大楼的管理员和另外几个房客知道的。他们告诉我,他们夫妇大早上就去火车站了。”

听到他这样说,杰夫似乎发现了,继续问道:“汤姆,你说,难道他们的行李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去中央车站’几个字吗?否则的话,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管理员说,是推销员从车站回来的时候,告诉他的,说送他妻子到乡下住一段时间。”

“这个管理员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对了,他最近的银行账单,你查过没有?”杰夫一步一步地追问。

“你的话什么意思?”

杰夫兴奋地说:“这还不明白吗,管理员的话只不过是又重复了别人编造的谎言罢了,目的就是为了打消别人的疑虑,所以,他提供这种消息的用处就是瞒天过海。”

“好吧,杰夫。”科耶尔也有点生气了,放下手中的杯子,继续说,“请允许我问你一个相同的问题,当然,我并不是故意让你难堪,你说,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亲眼看见他的妻子被谋杀了?”

“这……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来看我出丑的吗?不是想要破案吗?”杰夫一下子被噎住了。

“都想,如果可能的话。”科耶尔说完,笑了一笑。

“那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搜查他的房间,你一定能找到证明真相的证据。”

“可是,我目前还不能那样做。”科耶尔说完,表现出很无奈的样子,然后在屋里来回走着。

“当然不是现在去,而是等他出去了,不在屋子里,找机会进去。反正他也不知道有人进去过。”杰夫狡猾地说。

“不行,即使不在家,我也不会去。”科耶尔果断地拒绝了。

“侦探不能随随便便闯入民宅,你不知道吗?你最好不要惹怒我。如果当场抓住我的话,他们十分钟之内就会取消我的侦探资格。”

杰夫立即反驳道:“干吗非要让人抓住你呢?你想想看,如果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杀人,那就可以还他一个清白。如果你找到证据证明他是杀人犯,那你就大功一件,什么制度,他们也就不在乎了。”

“杰夫,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首先,你必须有法官签发的搜查证,才能进入民宅搜查,别忘了这是法律。而且,那些法官们都是《人权法案》的忠实拥护者,做什么都要看证据的。”科耶尔耐心地劝杰夫。

“这有什么难的,那你就找证据给他们。”杰夫似乎并没有把证据看得多重要。

“可是,你让我怎么说呢,难道就像这样:‘亲爱的法官大人,有一天晚上,我一位自称是业余侦探的朋友,在吃饱饭之后……’不过,他们不会等我说完,就会把厚厚的《纽约州刑法》重重地摔给我。”科耶尔也没有放弃对杰夫的劝说。

“科耶尔,你比我清楚,一过今天,就很难再找到证据了。”杰夫仍然苦口婆心地坚持说。

“这我明白,侦探最担心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那还等什么,还不去搜查?非要等到杀人犯跑了?”杰夫一直追问科耶尔。

“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听你逼问的?你一连串地逼问,就像一个强硬的纳税人。好吧,我去查查他那天到底去没去火车站。真是受不了你,想当年我们一起战斗,还在同一架飞机里待了三年,真是难以想象。”科耶尔笑了一下,看了看手表,就要准备出发了。

“但是,目前最紧要的事就是赶紧去找那些行李,说不定他老婆就在里面呢。去火车站的事改天再说。”

这时,科耶尔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明信片在杰夫面前晃了晃。“我差点忘了这个,是昨天下午三点半从一个叫梅里兹维勒的地方寄出的一张明信片,是我在他的信箱里找到的。明信片上的那个地方距离这儿大概80英里,上面还有:‘已平安抵达。病情好转。勿念。爱你的,安娜。’”科耶尔念完,看着杰夫尴尬的表情,他自己也露出了几分窃喜。

杰夫支支吾吾地问:“安娜……就是那个人的妻子吗?”

“对呀,就是那个推销员的太太。”科耶尔得意扬扬地说。杰夫还是有点不相信,只愣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用搔痒耙轻轻地敲打着那条裹着石膏的腿。科耶尔看已经达到了想要的效果,就微微一笑,继续说:“还有要我帮忙的吗,杰夫?”

时间仍在继续流淌着。傍晚时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杰夫房间的地面上。只见杰夫一个人坐在窗前,桌子上摆放着三明治、色拉和咖啡。他应该是在吃晚饭,但是他的视线和往常一样,仍是一直注视着对面的公寓。忽然,那个推销员再次出现了,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行色匆匆地向公寓走来。他很快就走进了自己的起居室,又走进卧室。几件衣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他的**。然后,他走到衣柜前,开始把里面的衣服都拿出来,全都放到**。

杰夫感到肯定有事情要发生,他忙朝后退了退,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相机,用右腿支撑着,对准了对面推销员的房间。一会儿,杰夫又急忙放下相机,拿起电话快速地拨了个号。

“你好,是科耶尔太太吗?”

“是的。您是哪位?”

“杰夫,我是杰夫。汤姆在吗?我找他有急事。”

“他没在,杰夫。”

“他给你打过电话吗?”杰夫急切地问。

“没有,什么事这么急?”

“是很着急,苔丝。”

“那我一联系到他,就让他立刻和你联系,好不好?”苔丝似乎也紧张了起来。

“不用。今晚索瓦尔德就想逃了。你就告诉汤姆,让他尽快赶到我这儿来就行了。”

“谁是索尔瓦德?”苔丝听杰夫说话,真是有点摸不着头绪了。

“哦,汤姆知道。”杰夫刚说完,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问题,就忙补充道:“苔丝,你放心,他是个男的。”

苔丝笑笑说:“知道,杰夫,再见。”

杰夫一放下电话,又直接拿起相机。透过窗户,杰夫看见推销员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手提包。然后,他犹豫了一下,便拿着这只手提包走进了起居室,直接坐到电话机旁,就开始拨号。杰夫也一直仔细地盯着推销员拨号的次数,他很自信地说:“怎么又是长途电话?”

电话通了,推销员在一边对话的同时,一边从包里拿出几件珠宝首饰,大都是女人专用的东西。一会儿的工夫,通话就结束了,然后,他又把那些首饰放归原处。杰夫始终也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只见他脸带笑容,看上去是对刚才的事情非常满意。

杰夫放下相机,试着调整一下自己的位置,看能不能听到对面房间里的声音。但是,作曲家那间屋子里突然传出一些喧闹的声音。原来作曲家正在忙于招待进来的客人,看着高声寒暄相互致意的女客人,以及兴高采烈互致问候的男客人,这都让杰夫有点失望。作曲家赶紧奏出几个和弦,好像这就表示了对客人们的欢迎。杰夫没有继续看下去,他把视线又收回到推销员的屋子,看见他拿着手提包走回了卧室,又开始折腾他刚扔到**的衣服。

估计是杰夫闻到了莉莎身上的香味,所以头也没回地问道:“你今天抹了香水?”

“抹了一点……”

“快看那个推销员!他就要逃跑了!”杰夫没等莉莎说完就打断她说。

“是吗?但看他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惊慌,根本不像要逃跑。”莉莎向外看了看,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里的包,然后,慢慢脱去戴着的手套。此时的推销员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若无其事地喝着酒。

“你没看他扔在**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吗?这肯定是准备东西逃跑用的。最重要的就是那个手提包,那可是以前,他老婆经常挂在床头上的那个包。”杰夫紧张异常地说道。

“现在又怎么样?”

“刚刚被他从衣柜拿出来,这就说明原本是被藏在里面的。你来之前,他就拿出包来,往里面放了一些他妻子首饰之类的东西,然后就急匆匆地打了个长途电话,好像在和其他人密谋什么。”杰夫把刚才看到的情形给莉莎叙述了一遍。

“那会不会是他妻子呢,这也说不定?”

“不会。”杰夫肯定地回答说,“以前,都是他老婆对他指指点点的,他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他的妻子,或者是主动征求他妻子的意见。”杰夫说完,又摇了摇头。这时候,他们一起注意着对面发生的变化,看着推销员放下酒杯,关上门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他要去哪儿?”莉莎紧张地问。

“不清楚。”

“如果他不回来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他还有很多东西在那儿呢。”

“我有点害怕,还是打开灯吧。”莉莎下意识地就去找屋子里的台灯。

“等一等。”杰夫连忙阻止了她。莉莎只好等待着,但是仍把手指放在台灯的开关上。而杰夫依旧专心地观察着对面发生的一切。黑黑的屋子,杰夫和莉莎都是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杰夫放下相机,开口说:“他好像往右边走了,可以开灯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整天总是魂不守舍的,无论做什么都专心不起来。”莉莎一边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一边对杰夫说话。

“在想那个推销员吗?”杰夫开玩笑地说。

“但主要是你,还有你的那个侦探朋友。又有什么新消息吗,在我走了之后?”

“没有。科耶尔去火车站了,说去查一下那个推销员的行踪。但是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消息。”杰夫说着,摇了摇头。他看着莉莎正在走神儿,就问了一句:“想什么呢你?”

“真是想不通。”

莉莎盯着杰夫,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就是那个手提包呀,他妻子以前非常喜爱那个手提包,还把它天天挂在床头,爱不释手。可是现在,他妻子不见了,却把心爱的包丢在家里。一个女人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可能。”莉莎说着,还看了一眼自己的包。

“这个问题,只能这样解释,就是她去的那个地方,根本用不着手提包。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出远门。”杰夫认真地说。

“还有一个可疑的地方,就是那些首饰,一般情况下,女人不会允许把她们心爱的首饰都胡乱地丢进包里的,她们怕那些首饰变形、磨损。但是,这些疑问只能等那个推销员来解释了。”

“那会不会藏在丈夫的衣服里面呢?”杰夫问道。

“那也不会。除非得病去医院,否则,女人绝不会不随身携带着。我们女人在出门前总要化妆、佩戴首饰的。”莉莎非常肯定地说。

“这都是你们女人的秘密吧?”杰夫和莉莎开玩笑地说,然后,他把相机递给莉莎,让她放到架子上去。

莉莎一边去放相机,一边继续说,“我们女人不会把最基本的装饰品都统统装进手提包里,然后被丈夫胡乱藏起来的。这是不可能的。”

“你说得很对,亲爱的。我们现在就只能等着科耶尔去寻找答案了。”杰夫无可奈何地说。

“推销员夫妇昨天早晨六点出的门?这都是科耶尔告诉你的?”莉莎问道。

“他说是别人亲眼所见。”

“我敢肯定,那个女人绝不是他太太,我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推翻科耶尔的话。”

“是吗?”

“女人,我最了解了。”莉莎自信地说。

“但是你怎么解释别人亲眼看见的呢?”杰夫奇怪地问。

“如果说他们确实看见了一个女人,但她绝对不是推销员的妻子。”

“你怎么知道?”杰夫微笑地盯着眼前的莉莎,向她伸出手,意思是要她过来。莉莎向杰夫走过来,把头轻轻地依偎在杰夫的胸前,让他温柔地亲吻着自己。

“我要是用这番话把你那位侦探朋友惹急了,你说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听你的意思,科耶尔好像不是一个称职的侦探。”莉莎笑着说。

“他现在已经算是很热心的了,你就不要再和他较真了。”他又吻了莉莎一下,继续说,“也奇怪了,科耶尔怎么也没有一个消息?”

“我们时间多着呢,我一晚上都陪着你,不用着急。”莉莎靠在杰夫怀里撒娇地说。

“什么?”

“今天晚上,我就住这儿了,所以有很多时间呀。”莉莎又给他解释了一遍。

“那是不是要先和房东说一声?”杰夫犹豫地问道。

“整个周末,我都没事,现在不用着急。”

“你要是这样的话,我明天也不走了。”莉莎吻了杰夫一下。

“可……你穿的睡衣……我这儿也没有。”杰夫还是有点犹豫地说。

“要学会只靠一个皮箱生活,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你看我这个包可比皮箱小得多。”莉莎好像早已看出了杰夫的心思,笑着从他怀里站起来,一边说话,一边打开了桌子旁边的旅行包。

“这是皮箱吗?”

“是啊。这包非常结实、方便,是微型的马克·克罗斯牌的过夜包。这就是专门为一个人设计的。”说着,她就从包里取出一件睡裙,但是它在包里的时候却被压缩得很小很小。

“看来你来的时候很慌张呀……还有拖鞋呀?”杰夫惊讶地问。

“我们可以来交换一下。”莉莎说着就穿上了刚掏出来的一双粉色的拖鞋,“就是你把你的床让给我睡,而我把我的答案都告诉你,你说怎么样?”莉莎调皮地笑了一下。

“好吧。”

这时候,对面公寓里作曲家的屋子里传来动听的钢琴声,他们好几个人都守在钢琴旁,静静地听着作曲家的新作品。莉莎听到后,立即放下手里的工作,惊喜地朝窗口走去。她赞叹道:“还是那首动人的曲子。如此美妙的音乐,他是怎么想到的呢?”

“从房东老婆那儿,一个月一次。”杰夫开玩笑地说。

“我要是也有这种灵感该多好!真是太美了。”莉莎真是入神了。

“亲爱的,你当然有,你的灵感就是制造麻烦。”杰夫故意和莉莎开玩笑。

“是吗?”

“那还用说。比如眼前就是呀,竟然反客为主,赖着不走了。”

“侦探文学,你还不够熟悉。进攻最重要的就是讲求‘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莉莎向杰夫的地方靠近一些,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在侦探文学中,忠实的女友的职责就是把身临困境中的男友拯救出来。”莉莎一说完就笑了起来。

杰夫马上接着她的话说道:“那除此之外,这忠实的女友是不是还要阻止她的男友被富有热情的小姐俘获,或者是防止她的男友陷入诱人奔放的歌舞女郎设计的圈套里呀?”

“完全正确,这就是忠实女友的职责。”

“但是,他们为什么总是不能喜结连理,走到最后呢?”

“你还有完没完?真是一点都不浪漫。”莉莎假装生气地说。然后,她又回那个旅行包旁边,对杰夫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舒服点的衣服。”

“好的。”

莉莎轻快地向卧室走去,手里拿着刚从包里取出的衣服。她突然又回身问杰夫:“煮点咖啡怎么样?”

“不错,来点白兰地就更好了。”

莉莎答应了一声,便哼着对面那首曲子的旋律进去了。这时候,杰夫看到那对新婚夫妇房间的窗帘打开了。估计新郎想出来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他打开窗帘,享受地点起一支香烟。但是时间不长,新娘那撒娇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新郎好像被吓了一跳,他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扔掉还没有吸完的烟,转身就回到了屋里。杰夫看到新郎不情愿的表情就想笑。突然,身后有什么响动,杰夫忙扭过头,一看原来是科耶尔。杰夫真是高兴坏了,赶紧拨转轮椅,兴奋地看着科耶尔。

这时候,那个房间还是一片黑暗。

过了一会儿,科耶尔转过身来问杰夫:“你又有什么新发现吗?”

“我这里正好有一个新情况,我还担心你赶不来,不能抓住他呢。”杰夫忙回答道。

“快说……难道他想搬走了?”科耶尔也着急地说。

“我看见他一直都在收拾东西。”

莉莎正好端着一杯酒从厨房走了出来。科耶尔看见她也立刻住了口,开始上下打量莉莎。只见莉莎穿了一件极朴素的碎花连衣裙,显得十分干净利索。

“您就是杰夫的朋友科耶尔先生吧?给您来一杯吗?”莉莎见科耶尔一直盯着自己,便干脆走到他跟前,把酒递给他说。科耶尔便接过酒杯,笑了笑,以示还礼。

“汤姆,这位是莉莎·弗里蒙特小姐。”杰夫给科耶尔介绍道。

“很高兴见到你。”科耶尔拿着酒杯说了一声。

“我们认为那个推销员有问题。”莉莎肯定地说,说完后就递给杰夫一杯酒,转身又向厨房去了。

杰夫看科耶尔老是打量那件睡裙,便警告他说:“汤姆,老实点。”刚说完电话就响了。杰夫抓起电话,问了一句:“你是哪位?”

“我找科耶尔先生。”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的电话?”杰夫一脸疑惑地看着科耶尔。

“什么事?我是科耶尔。好的,我知道了,再见。”

“杰夫,咖啡还要等会儿。你告诉他关于那些首饰的事了吗?”又端着一杯酒的莉莎走到房间来,冲着杰夫说道。

“什么首饰?”科耶尔奇怪地问。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发现他妻子的那些珠宝首饰都被他藏在卧室里自己的衣服中。”

“但关键的问题是,你怎么确定那就是他妻子的首饰呢?”科耶尔吐出一口烟,反问道。

科耶尔的反问好像让杰夫一下子无言以对了,莉莎看见杰夫的表情,连忙替他解围道:“科耶尔先生,你想想,那些贵重的首饰可都放在他妻子最心爱的手提包里呀。你认为还有其他的结论吗?”

“什么意思?”

莉莎给了杰夫一个眼神,杰夫也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对科耶尔说:“那天和推销员一起出门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他妻子。”

“你怎么知道?”科耶尔笑着看着莉莎说。

“这很容易理解,就是女人一般在出门的时候,贴身的首饰是绝对不会忘的。”莉莎立刻说道。

科耶尔笑了笑说:“跟你说实话,你的新情况我不是很感兴趣。他是无辜的,就像其他人一样清白。”他说完,又瞥了一眼莉莎带来的旅行袋和睡衣。

“你的意思是说,对面发生的一切事情你都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了?”杰夫有点急了。

“不能。谁都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用手指着对面的公寓,表情严肃地说,“那是一个私人的隐秘世界,所做的事情也都是私人性质的,都是不能公开宣布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杀死自己的妻子也算是私人事情了?”莉莎随后就讽刺了科耶尔一句。

“没有那么多谋杀案的,别再胡乱琢磨了,不然你们都会钻进死胡同的。”

“但是,你怎么解释他屋子里的那些锯条和刀子呢?”杰夫反驳道。

“别说人家,难道你就没有刀子吗?”科耶尔也开始反问杰夫。

“但是……有倒是有……但是我的那些东西都放在车库里。”

“那要是按照你的思维逻辑,你一共杀了多少人用你那些锯条和刀子?”科耶尔逼问着已经结结巴巴的杰夫。

这个时候,莉莎又挺身而出了,“但是你能对他妻子无故消失熟视无睹吗?还有那些首饰、行李,都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实话告诉你们吧,已经证实那个推销员去了火车站,还买了一张票,把他妻子送上了去梅里兹维勒的火车。这个我都去火车站调查了,有很多人都知道。”科耶尔甩了一下手,又继续喝他的酒。

“他送走的那个女人很可能就不是他太太呀。还有那首饰……”莉莎还没有说完,就被科耶尔截住了。

“莉莎小姐,要明白,在现实生活中,女性的直觉至多也就是能使一种杂志畅销,而对于案情,凭着女人自己的直觉提供的线索,这还是一个神话故事。我自己就因为这种线索白白浪费了很多时间。”

“行了,汤姆,你又开始老调重弹了。我敢断定,那个皮箱,你根本就没有找到。”杰夫挥挥手说。

“你说的那个皮箱早就找到了,也就是我离开你这儿半小时之后的事。”科耶尔从容地说。

“皮箱里是什么,难道是一封羞辱我的信吗?”杰夫不满地说。

“这还用说吗,当然都是他太太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了,而且整理得也不像匆匆忙忙想要逃跑的杂乱样子。”科耶尔解释说。

“你到化验室化验那些衣服了吗?”莉莎问道。

“根本没有必要化验,我已经检查过了,一切手续都是合法的。”

“这个问题,女性心理专家应该知道吧。”科耶尔看了一眼莉莎。

“这就说明这个女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莉莎随口说了一句。

“但这丝毫没有涉及杀人灭口的问题呀。”科耶尔接着说道。

“我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为什么不告诉房东他妻子不回来了?这就证明,他一定心怀鬼胎。”杰夫激动地说。

“你把你的所有事都告诉房东了吗?”科耶尔看了一眼那条白色睡裙问。

“汤姆,说话小心点!我跟你说过的。”

“哦,忘了,我太疏忽了。当初我们一起打仗,要是我当时非常谨慎地驾驶那架侦察机,你就不会有机会拍下那张为你赢得荣誉、勋章、金钱以及工作的照片。”科耶尔又想起了当年的战争岁月。

“但是,我憎恨我所得到的那一切。”

“我们能不能换一个话题,共同回忆一下我们一起度过的那段令人难忘的战争年代,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畅所欲言,然后再痛痛快快地喝上两杯,那不是更好吗?”科耶尔走到杰夫的身边说。

“那这个案子就这么轻易地结束了?”莉莎有点不服地说。

“这个案子本来就不成立,莉莎小姐,怎么样,我们还是喝酒吧?”科耶尔不厌其烦地解释说。但是,杰夫和莉莎都没有同意他的这个建议,都在保持沉默。“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也应该放我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天可是我休息的时间呀。”科耶尔说着,仰起脖子,喝干了杯里的酒。“杰夫,你如果还需要我查什么的话,就直接给我打电话吧。”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看了看他们两个人,就要准备离开了。

“科耶尔,你等一等。谁是那个皮箱的收件人?”杰夫突然喊住了正要离开的科耶尔。

“安娜·索瓦尔德。”

“那我们就只有等着,看谁来取这个皮箱。”杰夫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

科耶尔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马上说道:“哦,那个电话,你不会在意我把你的电话告诉其他人吧?”

“关键是给谁了。”杰夫心不在焉地说。

“是梅里兹维勒的警察。他们刚才在电话里通知我,说一个叫安娜·索瓦尔德的女人刚刚取走了那个箱子。”科耶尔刚说完,杰夫一下子就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科耶尔的话,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早点休息。”科耶尔说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拉开门走了。

正在杰夫和莉莎相对无言的时候,对面公寓传来了作曲家和客人们一阵欢快的歌声。而旁边屋里,是正在刻苦练功、累得满头大汗的托索小姐。对面还是原来的那样,好像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也没有人注意到推销员妻子的消失。莉莎小心谨慎地走到杰夫身后为他轻轻地按摩着双肩,她的视线停留在推销员的房间,一会儿,她突然叫道:“快看!”

原来,“芳心寂寞”小姐这次带了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回来,让莉莎大吃了一惊。那个男人一到屋子里,就快速地四下环顾,然后径直走进起居室。“芳心寂寞”小姐双手紧紧地捂住胸口,独自站在厨房里,仿佛是受到惊吓而害怕的样子。一会儿,“芳心寂寞”小姐走进起居室,手里还拿了一瓶酒,只见她微笑着把瓶塞拔出来,给那个男的倒了一杯酒。男的亲吻了一下“芳心寂寞”小姐,然后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酒杯。

“那个男的看起来很小。”杰夫自言自语道。

他们俩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突然,“芳心寂寞”小姐被那男的一把抓住,并被推倒在一旁的沙发上。她赶紧挣扎起来,使劲把那个男的推开。“芳心寂寞”小姐先是冲到那个男的面前,没有顾得上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就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男人立即被吓呆了,不知道如何是好。那男人听到“芳心寂寞”小姐愤怒的咒骂后,也非常生气地摔门离去了。之后,“芳心寂寞”小姐使劲关上门,看看桌子上还没有喝光的两杯酒,突然,好像很疲惫地倒在沙发上,不停地大哭起来。

他们两个互看了对方一眼,都感觉有些惭愧,因为他们看了本不应该看的事情。都沉默了一段时间,杰夫先说话了:“莉莎,你说,一个人透过相机或望远镜偷看别人的私人生活是不是不道德?像这件事,即使我发现了他杀人,但这纯属别人的私生活,我是否有权利横加干涉呢?也许,对面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正如科耶尔所说的,都只是我们一厢情愿地臆断推测。”

“‘后窗道德学’这门课,我也没有研究过。”莉莎很无奈地说。

“他们也可以随意观察我,只要他们乐意。”杰夫像是在自我安慰。

“杰夫,一个人如果现在走进我们的房间,肯定会被吓一跳的!”莉莎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像是为了调节一下屋子里的气氛。

“为什么?”

“因为我们俩现在就像是一对儿疯子呀!因为我们误会了那个推销员杀人而惭愧地拉长着脸,追悔莫及。或者,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因为那个推销员的妻子,说不定正安好无恙地在外面度假呢。”莉莎说着,走到杰夫身旁,深深地亲吻了他一下。然后,她接着说:“‘近邻胜似远亲’这句老话怎么没人说了?”

“社会不一样了。但我要从托索小姐开始,以身作则,倡导这种社会风尚。”杰夫笑着说。

“除非我搬到对面公寓,每天在窗前跳芭蕾舞,否则你是做不到的。”莉莎笑着站起来,走到窗前,慢慢放下窗帘。“好了,今晚的戏到此结束了。”她说完就走到桌旁,拿起旅行包,突然问了一句:“我这个包,你的侦探朋友没说是偷来的吧?”

晚上。莉莎洗完澡之后,穿上那件又薄又长几乎是半透明的白纱裙,在微弱的灯光下,姗姗走来,宛如一个仙子一样。杰夫非常吃惊地看着楚楚动人的莉莎,只是呆呆地看着,半张着嘴巴,似乎是忘记了说话。莉莎看到杰夫这样的表情,不禁有点好笑,故意问道:“你看什么呢?”

“哦……”杰夫好像忽然被惊醒一样。

莉莎微微撩起裙子,笑着说:“这裙子怎么样?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了。”杰夫使劲地点点头。杰夫刚说完,窗外就响起一个女人的惊叫声,凄厉异常,紧接着就是一阵号啕大哭声,似乎把整个黑夜都搅醒了,外面顿时乱作一团。杰夫和莉莎都是一惊,他们连忙转向窗户,拉开窗帘,向外望去。

对面的公寓里,西弗勒斯太太一边慌慌张张地往楼梯下跑,一边大声地哭喊着。她一脸迷茫的丈夫跟在后面,不知缘由地问道:“什么情况?你到底怎么了?”

“我的……”西弗勒斯太太不停地啜泣着,用手指着外面的院子说。

西弗勒斯太太的哭声几乎惊动了公寓里的所有人,人们都一下子挤到窗前,或站在外面的阳台上,就连新搬过来的那对新婚夫妇也伸出头来张望。他们来回的张望和询问着,都想立刻知道,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快看,那条狗!”就在这时候,作曲家指着下面的院子大声叫道。只见那只白天还活蹦乱跳的小哈巴狗,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院子里,看情形那小狗已经是死掉了。

一会儿的工夫,西弗勒斯太太就跑到院子里的花圃旁,伤心地抱起已经死掉的小狗,就像是抽泣自己的一个亲人似的:“死了……死了……我的狗!”她丈夫焦急地搓着双手,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妻子,或许他还没有看到过妻子会这样悲痛。

这时,从公寓里又跑出来两个人,原来是赫林和“芳心寂寞”小姐,他们来到西弗勒斯太太的身边,不停地安慰着。“芳心寂寞”小姐仔细检查了一下死掉的小狗,突然惊叫道:“它是被掐死的,它是被人拧断了脖子!”

“畜生!谁害死的?这是谁干的?”西弗勒斯太太听到“芳心寂寞”小姐这样的诊断,怒不可止,一边放声大哭着,一边抬起头,巡视着楼上的每一个人,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楼上的人都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不过事已至此,西弗勒斯夫妇也只能先把小狗收拾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西弗勒斯先生默默地从窗前把原来送小狗下楼的那个小篮子拉了上来。自始至终,杰夫和莉莎都一直看着,看到对面一切都平静了,才无奈地转过身来。

“那现在又有变化吗?”莉莎问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对面只有一个窗口没有动静!”杰夫说着就抓住莉莎的手,示意她往窗外看。莉莎也马上明白了杰夫的意思,急忙向推销员的窗口望去,只见他的窗口一片漆黑,似乎只有那么一点若隐若现的光线出现。

杰夫一直都在长焦距镜头后面注视着推销员的房间。此时,已经是第二天了,傍晚的阳光微弱地照射到对面的公寓上,使原本模糊的窗户变得异常清晰了。莉莎也一直坐在杰夫的对面,神情有点紧张。对面,那个推销员正在使劲擦拭着浴室四周的墙壁。

“盯了整整一天,什么收获都没有。”过了一会儿,杰夫放下相机,无精打采地说道。

“他在打扫房间吗?”莉莎问道。

“他在浴室里清洗墙壁。”杰夫有气无力地回答,好像一晚上都没有休息好似的。

“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要么就是在清洗血迹,消灭证据。”斯特拉非常自信地说,看了一眼身边的莉莎,继续说道,“在浴室里,他把他妻子害了,现在就想在逃亡之前处理掉留下的一些痕迹,肯定是这样的。”

“讲话小心点儿,斯特拉。”莉莎打断她说。

“他杀了人,难道还要说他好听的?”斯特拉不满地说了一句。

杰夫一个人想着,并没有在意她们两个说的。忽然,他推了推莉莎说:“墙角架子上那个黄色的小盒子,你看见了吗?”

“最上面的那个是吗?”莉莎回答道。

“就是那个,快把它拿来,再拿一个观察镜给我。”他接过那个盒子,在里面随便乱翻着一些照片。“这都是我两个星期前拍的……我突然想起来……应该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除了那个女人的大腿之外……在哪儿呢?”杰夫自言自语地说着。

“你到底在翻什么?”莉莎疑惑地问杰夫。

一会儿,他从盒子里翻出了一张照片,立马兴奋地说:“终于找到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就能解释它为什么突然死亡了。”

“你说谁?是推销员太太吗?”斯特拉问道。

“不是她,是那条小狗。或者说,我们可以解释那个推销员为什么要杀死那条狗了。给你这个,仔细盯着,一有什么发现立即告诉我。”杰夫说着把观察镜递给了莉莎。

莉莎听他这样说,也忙凑过去看,只见照片上清晰地显示出小狗、椅子、花圃等院子里的景物。她看了一会儿,感觉没有什么线索。她问杰夫:“有什么发现吗?这不是下面那个院子吗?”

“你没有发现院子里推销员的那些花儿发生了什么变化吗?”杰夫问道。

“对,你再看院子里的那些花。再和照片上的比较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变化?尤其是那两棵黄色的百日草,有没有发现它们越长越矮了?”杰夫疑惑地说。

“底下一定埋着什么东西。”斯特拉马上说道。

“难道是推销员太太?”莉莎也惊讶地问了一声。

“墓地,你从来就没有去过吧?”斯特拉对莉莎说,“把尸体埋在一个只有巴掌大的花圃里,怎么可能……除非,把尸体头朝下的插进去,要是那样的话,他屋子里的那些刀子、锯条不就没有用了?我猜,他肯定是把尸体分解了,然后再一块块地处理……”

斯特拉还没有说完,就被莉莎给打断了:“别说了,斯特拉!”

“你们俩就别争执了!我看那些花是被人连根拔出后又重新栽回去的。”杰夫看见她们两个这样就赶紧制止道。

“刀和锯条也许就埋在那下面。”莉莎想了想说。

“或许是。”杰夫点了点头说。

“那还等什么,赶紧叫科耶尔呀!”斯特拉急忙说道。

“先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可以等天黑之后先把花圃下面的东西挖出来。”莉莎说着看了杰夫一眼。

“不……不能去。你就不怕他拧断你的脖子!”杰夫吃惊地看着莉莎,继续说道,“另外,我们现在还不能打扰科耶尔,尤其是在找到推销员太太的尸体之前。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们怎么样才能进入推销员的房间……”

杰夫正说着,斯特拉突然在他旁边着急地说:“不好了,他要跑了!”

杰夫一听斯特拉这样说,马上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对面的推销员正在收拾东西,并且胡乱地塞进一个大皮包里,显得非常慌张。杰夫看着也慌了,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一会儿,他急忙说:“快拿来笔、信纸和信封!”

莉莎和斯特拉两个人神情也很紧张,赶紧就去找杰夫需要的东西。杰夫拿到笔和纸之后,就快速地在信纸上写道:“她到底去哪儿了?”然后,又在信封上写上“拉尔斯·索瓦尔德”几个字,写完后,他把信装好,递给了莉莎。

莉莎心领神会,几分钟之后,就到了对面公寓的下面。杰夫握着相机,神色紧张地盯着。斯特拉站在他旁边,看上去也是一样的紧张。对面,推销员依旧在屋子里忙碌着。而莉莎也来到了他的屋子外面,从门底下把那封信悄悄地塞了进去,然后转身,快速地跑了下去。看得出来,她也是非常害怕。

没有一会儿,推销员就发现了外间地板上的那信封,他过去捡起来,取出信纸,一看到上面的字,脸霎时就变白了,就好像是失血过多一样。他两眼无神地站在屋子当中,仿佛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突然,他回过神来,快步走到窗前,慌张地向外张望着。

“哦,上帝!真是不应该让她去冒险!”斯特拉一边说着,一边揉着胸口,好像也被刚才的一幕吓坏了。她看着杰夫也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接着说道,“喝点什么吧?”

“当然可以。”杰夫说完,又举起相机说,“他真的要逃跑了。他想要往哪儿跑呢?”他一直紧盯着对面发生的一切,不想放过任何线索。这时候的推销员更是加紧收拾东西了,仿佛已经是惊弓之鸟了。

“让我也看一下,可以吗?”斯特拉拿着饮料走到杰夫身边说。

“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你要看什么?”

斯特拉并没有立即回答杰夫,只是静静地透过镜头观察着,她看见对面的“芳心寂寞”小姐正把刚从抽屉里取出的药瓶里面的药片一粒一粒地倒在桌上。斯特拉看到这里,感觉有点奇怪。接着,“芳心寂寞”小姐从厨房里拿来一杯水,和那些药片一起都放在桌子上。斯特拉忙说:“‘芳心寂寞’小姐好像往桌子上倒了很多安眠药。”

“什么情况?你看清楚了吗?”

“不会错的,那种药片在我们医院里很常见。”

“那她不会超量服用吧?”

斯特拉继续盯着,这时,“芳心寂寞”小姐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本《圣经》。“不可能吧,她也许只是想睡得早点……”

这时候,莉莎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站在屋子当中,一脸兴奋地说:“怎么样,他看到信后,什么反应?我没有被他发现吧?”

“他非常害怕,脸色苍白,就像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一样。”斯特拉抢先说道。

“快看,杰夫,那个手提包!”莉莎走到窗前,站在杰夫身边,用手指着对面说。

对面,推销员又取出他妻子的那个鳄鱼皮手提包,不停地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杰夫一边透过相机盯着,一边说:“我今天看他打电话时,手里拿着三个戒指,一个是一个金圈,两个是嵌宝石的,他太太的结婚戒指说不定就在那个手提包里呢。”

莉莎马上说道:“一个女人绝不会忘记戴结婚戒指的,是不是,斯特拉?你忘记过自己的结婚戒指吗?”莉莎说着,看了看斯特拉。

“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我的手指被剁下来。究竟那个花圃底下埋藏着什么?我们马上去看看吧。”斯特拉有点急不可耐地说。

“说得对。我现在也非常想看看他太太。”莉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你们先不要乱说。”杰夫有点担心地说。

“我们没有乱说,只是想看看下面有没有藏着铁锹?”斯特拉说。

“或许,就在那个地下室里。”斯特拉说完就要往外走。

“别忙,先等一下!”杰夫急忙叫住了斯特拉。

“如果你害怕受不了这刺激,杰夫,那你就闭上眼睛别看好了。”莉莎有点讽刺地对杰夫说。

“我害怕?我是怕你们俩被活活掐死,就像那条狗一样!”

“你猜那下面到底埋了什么东西,莉莎小姐?”斯特拉好像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们先不能慌,自乱阵脚。”这时,杰夫放下相机,非常冷静地说,“心存侥幸地去冒险是很危险的。我们要想一个万全之策……莉莎,递给我那本电话簿。”

“做什么用呀?”莉莎一边把架子上的一本黄色电话簿递给杰夫,一边问道。

“我要引蛇出洞。”杰夫说完就开始快速地翻着那本电话簿。

“或许几分钟就够了。”斯特拉在一边说。

“争取15分钟都有可能……找到了,2-7099。”他说着就拿起电话,拨了刚才找到的那个号码。他一边盯着对面的推销员,一边等待着电话里的声音。这时,推销员屋子里的电话响了,响声不是很大,但是对于正在惶恐状态下的推销员,无疑还是吓了一跳。只见他站在电话机旁,犹豫不决,一直呆呆地注视着桌子上的电话。

这边的杰夫始终都在盯着他,还自言自语地说:“别害怕,快接呀,索瓦尔德。你是不是在猜是谁打来的,会不会是你的那个让你不惜杀掉自己妻子的情妇打来的……快接呀!”

“你是哪位?”电话那边响起了推销员的声音。

“我的信收到了吗?”杰夫压低声音问道。电话里没有回音。“怎么样,收到没有?”杰夫又问了一次。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一个低沉无力的声音反问道:“你是谁?”

“现在就到艾伯顿酒吧来,来了你就会知道我是谁。”

“你到底有什么事?”对面有点焦急地问。

“就是一点小事情——谈谈你妻子的财产如何处理。”

“什么……我……你是什么意思?”

“你就别再装了,我全知道了。快来,否则,警察马上就会找上你的。”杰夫威胁道。

“可是,可是我现在只有一百美元。”

“我在艾伯顿等你。这只是开始。”杰夫一说完就立马挂断了电话。只见对面的推销员缓慢地放下电话,愣了一会儿,然后戴上帽子,走出了房门。

“斯特拉,快,我们走!”莉莎忙招呼斯特拉。

“等他一回来,我就用手电筒给你们发信号。你们要时刻注意我窗口这边的动静。”杰夫叮嘱道。

莉莎和斯特拉没有说话,直接就跑向了门口。在夜色的笼罩下,外面的一切都呈现出昏暗的色调。杰夫一直观察着院子里的任何动静,希望她们能平安无事。莉莎和斯特拉已经到了楼下,一人拿着一把铁锹,悄悄地、迅速地来到那片花圃旁。莉莎站在一旁望风,斯特拉用力挖着花圃里的泥土。莉莎环顾四周,时不时地抬头往杰夫的窗前扫一眼。

“你找谁?这是科耶尔的寓所。”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是谁?我是科耶尔的朋友,杰弗里斯。”

“他们不在。我是他家的保姆。”

“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清楚,他们可能去夜总会吃饭了。我只是临时过来看孩子的。”

“好的。如果联系到他们,就说一个叫杰弗里斯的人找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杰夫一边说着话,一边还观察着外面院子里的动静。

“杰弗里斯先生,他知道你的电话吗?”

“当然知道。再见。”杰夫放下电话,就架起照相机,对准了对面的公寓。作曲家的屋子里总是挤满了人,他们兴奋地交谈着、欢笑着,好像从来都不关心外面的世界。“芳心寂寞”小姐依旧是孤身一人,旁边依然摆放着那些药片和一杯水,她好像正在一张纸上快速写着什么。

院子里,她们两个人还在忙碌着,只见斯特拉摇了摇头,又使劲挖了几下,便不再挖了,样子看上去很失望。杰夫看到,也好像明白了,也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这时,莉莎突然跟斯特拉悄悄说了什么,还用手指了指对面楼上的房间。斯特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很吃惊的样子,看着莉莎要往楼上跑,就急忙扔掉铁锹,想拉住她。但是,莉莎已经下定了决心,用力甩开斯特拉的手,转身向推销员的房间跑去。斯特拉只能干着急,气呼呼地站在那里,最后无奈地朝杰夫这边的窗户看了看,随后跑了回来。

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被杰夫看在眼里,他看到莉莎跑进楼里,心里一下就紧张了起来,再也无法安稳地坐在轮椅上。真是不应该让她去。

“别进去!莉莎,你想干什么?”杰夫用拳头猛砸了一下轮椅说。

对面的莉莎已经翻上了推销员房间的阳台,她小心地推了推门,没有推开,便撩起裙子从旁边的窗口爬了进去。也不知道莉莎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只见她谨慎地爬进去后,先是环顾了整个房间,然后就直接进了卧室。她站在卧室里,一眼就看见了**的那个大皮包,她利索地拉开包,翻弄着里面的东西。那个手提包——莉莎拿着它向杰夫这边使劲地晃了晃。但是莉莎高兴的有点早了,因为她在里面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又转向旁边的那个梳妆台。

这时候,满头大汗的斯特拉回来了。她大口地喘着气说:“杰夫……杰夫,莉莎让你一看见他回来,就立即往他屋子里打电话。”

“那现在我就打!”杰夫紧张地说。

“再给她两分钟……现在先别打。”斯特拉阻止了杰夫。莉莎正在全神贯注地翻找着梳妆台的抽屉,对外面的事情早已置之度外。

杰夫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连忙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喂……赶快接警察局……”

正当“芳心寂寞”小姐要吃下那些药片时,一阵欢快的笑声,和着节奏明快的吉他声一起从楼上传了出来,她专注地听着好像是从天堂传来的歌声,全身都静止了,呆呆地听着,忘记了手里的药片,也忘记了刚才想要做的事情。突然,她泪流满面,趴在桌子上大哭了起来。

“多亏这声音呀,真是谢天谢地!”斯特拉突然松懈了下来。

杰夫突然意识到,他忘记看莉莎了。他赶紧把视线移向莉莎。当他看到推销员已经走上楼梯,来到门口,正在开门的时候,他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呆坐在那里,完全不知所措,只是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句:“天哪,莉莎!”

推销员打开门的第一反应就是感觉有人来过,他四下扫了一眼,疾步走向卧室。当他猛推开卧室房门的时候,就看见惊恐万状的莉莎正站在那儿。两个人目光对视,表情都是惊愕万分。

这时候,杰夫手里一直拿着的电话接通了:“我是六分局的奥尔古德警官。”

杰夫一听是警官,立即说道:“警官先生,快,快,在西九街125号,一名妇女正在被一名男子殴打。快来!”

“请问你是哪位?”

“杰弗里斯。”

“你的电话?”

“2-5598”

“好。我们马上赶到。”

对面,推销员已经把莉莎逼到了墙角,他突然扑向莉莎,使劲地揪住她。莉莎此时已是六神无主、语无伦次了。然后,莉莎被那个推销员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一下子滚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推销员转身看了一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不由得怒火中烧,怒视着莉莎,好像在逼问她什么。莉莎挣扎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珠宝首饰,全部交给推销员。他查看了一下,放在一边,又恶狠狠地向莉莎伸出手,看莉莎摇头,他立马揪住莉莎,用力抽打起来。莉莎一边挣扎,一边恐惧地大声叫唤:“快救救我,杰夫!”痛苦的声音,丝毫不亚于西弗勒斯太太的哭喊。

杰夫看着,心如刀割,痛苦地握紧拳头。斯特拉也惊恐地看着对面,浑身发抖。杰夫实在是不能忍受了,但是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两眼无神地问斯特拉:“怎么办?”

莉莎的哭喊声还在继续着,在黑色的天空中传得很远、很凄惨。突然,斯特拉大声地叫道:“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莉莎怎么办?为什么不告发那个男人?”斯特拉说。

“莉莎很聪明。”

“聪明?警察马上就要抓她了!”斯特拉紧张地说。

“但是最起码,她可以逃离虎口了。”杰夫自我安慰道。

莉莎背对着窗口,好像在为自己辩解着。她将两手悄悄地放在身后,对着窗口不停地摇晃。杰夫看着莉莎的动作,突然惊喜地喊道:“快看,那个戒指!”

原来,莉莎在回答警察询问的同时,一直在向杰夫示意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但是,推销员似乎也注意到了莉莎的怪异举动,便很疑惑地盯着莉莎身后的双手。当他看到那只戒指的时候,也不禁吃了一惊,她为什么会注意那枚戒指呢?推销员顺着莉莎示意的方向,寻找着对面的目标……

“把灯关掉,快,往后退!他要发现我们了!”杰夫也注意到了推销员的眼神,他赶紧放下相机向后退。斯特拉听到之后,立即关掉了屋里的灯。一会儿,莉莎被那两个警察带着出来了,好像事情已经解决了。杰夫在黑黢黢的屋子里,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只是来回转动着轮椅。

“他会一直待在屋里吗?”杰夫问斯特拉。

“肯定不会,除非他是个大傻瓜。”

“快把我的钱包从抽屉里拿来。”

“现在找钱做什么?”斯待拉一边摸索着找钱包一边问。

“从监狱里把莉莎保释出来呀……怎么才120美元。”杰夫借着微弱的月光数了数钱包里的所有钱。

“总共需要多少?”斯特拉问道。

“大概需要250美元保释一个初次盗窃的人。”

“不知道莉莎包里有多少钱。”斯特拉说着,就找到莉莎的手提包取出钱包。

“多少钱?”

“怎么才有50美分?”

“那也拿出来吧。”杰夫失望地说。

“我包里应该还有20美元。”斯特拉想了想,继续说,“我马上去,把钱都给我吧。”

“那上哪儿找剩下的钱呢?”

“这个不用担心,只要那些警察见到莉莎,肯定会主动捐款的。”斯特拉笑了笑说。

“那快去吧!”杰夫刚说完,电话就响了。杰夫立马抓起电话说了一句“等一等”,就扭头对斯特拉说:“记得要快!”斯特拉应了一声就奔出了房门。这时候,杰夫才对着电话说:“你好,我是杰弗里斯。”

“我有大发现,科耶尔!”杰夫有点激动地说。

“我说杰夫,不要再编造你那些妄想猜测的凶杀故事了,让我的休息时间都不能消停。有什么重大发现,让我回电话?”科耶尔不耐烦地说。

“这次你得帮帮我,莉莎现在正在监狱里,她被逮捕了!”

“哪个莉莎?就是你的那个莉莎吗?”科耶尔好奇地问。

“对,你见过的那个。她因为私自去了对面那个人的房间,但是碰巧他突然回来,撞个正着。我只好报了警,才使莉莎脱离险境。”杰夫给科耶尔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哎呀,我不是和你说过……”

“我明白。但是,她已经找到了重要证据。”杰夫打断科耶尔说。

“什么证据?”

“就是那个消失的女人留下的结婚戒指!你说一个还活着的女人,怎么会扔下自己心爱的结婚戒指,你说是不是?”杰夫有点着急地说。

“应该不会。”科耶尔好像也在电话那边思考。

“应该是肯定不会,因为这是事实!就在昨晚,推销员还把那条经常在花圃里乱嗅乱刨的狗掐死了,因为他担心那条狗找出来他藏在花圃下面的东西!”

“就凭这个?说不定那里埋着老母猪的骨头呢。”

“他妻子是不是被他称做老母猪,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天晚上,他一直来回折腾的铁皮箱子里,不可能是他的值钱东西,因为那些值钱的都还在他的房间里呢。”杰夫越说越激动了。

“老母猪的骨头估计真在那里埋着呢。”科耶尔不屑地说。

“这说明,他在分批处理掉它们。对了,还有那些长途电话……就是他打出的电话。你说他为什么要在他妻子离开之后再打长途电话呢?为什么在他妻子到达目的地以后,还要给他寄明信片,报平安呢?这一切是不是太多余了?”

“莉莎现在被关在哪儿?”科耶尔也突然紧张了起来,语气严肃地问。

“在警察局六分局。我已让人去保释她了。”

“杰夫,我马上去查查,或许不用你出钱了。”

“快去吧,太好了。那家伙说不定正准备逃跑呢,因为他都发现有人在监视他了。”

“我们一旦确定那是他太太的戒指,我们会马上拘留索瓦尔德的。杰夫,再见。”

“科耶尔,再见。”杰夫直到现在才稍微地松了一口气。他放下电话,又开始观察索瓦尔德的房间,里面没有开灯,什么都看不见。突然,电话又响了,这让杰夫愣了一下,会是谁呢,难道是莉莎她们?他拿起电话,也没有问对方到底是谁,就开口问道:“喂,你怎么样?对面好像要逃跑了,屋子里黑糊糊的……喂……”

当电话那边一直没有声音的时候,杰夫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他猛地抬起头,赶紧看对面推销员的窗口,黑黑的窗户就像是一个人的眼睛,也在紧紧地盯着杰夫这边。杰夫想了一会儿,连忙转动轮椅,来到厨房。可是厨房所有的东西都被放在够不到的壁橱里,杰夫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可以防身的家伙。

“你到底想干什么?”黑影的声音划破了屋子里的沉默。杰夫始终在角落里没敢出声,“刚才那个女人为什么不告发我?她应该是你的朋友吧?”

又是一阵沉默。黑影见杰夫一声不吭,就稍微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说话呀!你到底想干什么?要钱吗?可是我现在没有。”听得出来,说到后面,黑影已经有点急了。这时,杰夫已经完全镇静下来了,虽然还没有完全摆脱那种恐惧。

“那个戒指你能还给我吗?”走近的推销员又问道。

“没门!”杰夫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挤出了这两个字。

“你最好让她立即还给我!”推销员用命令的口气说。

“有点晚了,警察已经拿到戒指了。”

一听杰夫这样说,索瓦尔德立即就向杰夫扑了过去。杰夫坐在轮椅里,毫无招架之力,情急之下,只有举起手里的相机,一直猛按闪光灯。推销员看到闪光灯,眼前突然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杰夫紧张地不停按着闪光灯,头还快速地往对面看着。终于,对面推销员的窗口亮起了灯光,屋子里立即出现了莉莎、斯特拉、科耶尔和几个警察的身影。此时,索瓦尔德企图用双手挡在眼前,遮住相机一直射出的强烈光线,他逐渐地逼近杰夫,马上就要走到杰夫的身边了。

“科耶尔!莉莎!”杰夫冲着对面大声呼救。

推销员一听杰夫的叫声,立即就扑了上去,一把打掉杰夫手中的相机,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杰夫拼命挣扎,想要推开索瓦尔德的攻击,但是他也只能用那条没有打石膏的腿使劲乱踢。

莉莎和科耶尔在对面也听到了杰夫的喊声,立即都向杰夫那边看去,一看到推销员和杰夫缠打在一起的情形,都是一惊,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状况。他们几个人立马都冲向了楼梯。索瓦尔德这边一直紧紧地掐着杰夫,不停地把他往窗户边拖,看样子是想把他从窗户里扔下去。

他们两个人的扭打和喊叫声也惊动了对面大楼里的人们。人们和上次一样都站在自己的窗口前和阳台上,看到半个身子已经挂在窗外的杰夫,杰夫一条腿打着石膏,所以只能咬紧牙,把全身力气用在手上,牢牢地把住窗沿。但是面对身材高大的推销员,他也只能勉强地维持着,等待科耶尔的救援。

“杰夫,杰夫,真对不起,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科耶尔看着平躺在地上表情痛苦的杰夫,非常愧疚地说。

莉莎和斯特拉也拨开了人群,气喘吁吁地挤到杰夫的身边。莉莎看到面无血色的杰夫,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就要扑过去抱他的头。斯特拉看她这样,立即阻止了她,“先别碰他!莉莎,快拿我的急救包来,就在楼上!”

“亲爱的,莉莎,你没有出什么事吧?”杰夫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的莉莎,有气无力地笑着问道。

“我没事。你先别说话了。”莉莎伤心地说。

“好样的……你现在可以去找证据了吧?”杰夫又看着科耶尔说。

“当然,杰夫。”

“科耶尔!”一个警察从楼上的窗口伸出头叫道。

“怎么了?那家伙怎么样?”

“完好无损。他说要带我们到东河那边看看。”楼上的警察说。

“花圃底下的秘密他没有说?”

“全说了。他怕那条狗坏他事,就掐死了那条狗,然后把下面的东西挖出来,藏在了他屋中的一个盒子里。”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结果,科耶尔点点头,看着斯特拉说:“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看看?”

“不……尸体的任何一部分我都不想看。”斯特拉紧张地摇着头说。

当一切又回归到最初的平静,时间就显得尤为匆快。几天之后,对面公寓里的作曲家和“芳心寂寞”小姐坐在一起,好像在聊作曲家新创作的一张唱片。

“这可是首次发行,一定会引起很大的轰动。”作曲家异常兴奋地说。

“不错,非常动人的一首曲子。你或许不知道,它对我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芳心寂寞”小姐面带微笑地说。

另一边,托索小姐突然停止了跳舞,走去打开了房门。门外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身崭新的军装,显得非常干练。

“哦,上帝,斯坦利!你参军之后竟然又长高了!”托索小姐惊喜地说。

“哦,我真是饿了,先别说了,厨房里有什么好吃的吗?”小伙子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子里走。

西弗勒斯太太从楼上阳台上把一只小狗放进小篮,先是非常喜欢地拍了拍它的小脑袋,然后把它缓缓地往楼下放。那肯定是她新买的小东西。

这时候,一阵激烈的争吵声突然从那对新婚夫妇的窗子里传出来。新娘非常愤怒地说:“要是早知道你没有工作了,我绝对不会嫁给你的!”

杰夫的房间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莉莎斜靠在沙发上,正捧着一本书专注地看着。杰夫依然是躺在轮椅上正酣睡着。不过,稍微有点不同的,就是杰夫这次是两条腿都被裹上了白白的石膏,就像是两根僵硬的石柱,平放在轮椅上。莉莎穿着紧身的牛仔裤和轻便的运动鞋,比起以前的装束来,真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津津有味地读着手里的《喜马拉雅那边》,似乎并没有在意窗外响起的悠扬的歌声。

“莉莎,夏夜的星辰是你的双眸,清香的水仙是你的笑容,鸟儿的鸣叫是你的轻语,滚烫的流火是你的亲吻。你的抚摩让我心如潮水,你天使般的依偎,又让我如梦如痴地沉醉。真想永久沉睡,躺在你温柔的怀里,哦,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