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钻戒

墨西哥酒店的早餐桌旁,围坐着三位中年女士,她们很随意地披着外套,从穿着上可以看出,她们几个应该住在费城郊区上层社会住宅区。

其中一位叫爱伦·亚内尔的小姐用西班牙语喊招待:“请给我来杯咖啡。”她知道如何与外国服务员打交道,因为她曾在国外旅行过一段时间。

三人中年纪最长的维拉·朱丽特夫人说:“嗯,咖啡要半热的。”因为她感到墨西哥的早点很凉。这时最后一位女士路茜小姐看了看表,却没有说话,心想马瑞欧该到了。不一会儿,招待便端来一壶半热的咖啡,放到了她们面前的餐桌上。

“听我说,路茜。”爱伦说,“如果能让马瑞欧早点来的话,我们就能到外面找个更好的地方,吃上一顿热点的早饭了。”

“他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事了。”路茜说。昨天,马瑞欧导游还划船送她们去雪契米科水上花园!就在那里,她看到了那双腿,那是一双强壮的腿,标准的墨西哥人粗野的双腿,想到这些她的脸就会激动地微微发红。

路茜·布朗小姐已经过了五十二年的独身生活,但这种宁静被那双男人的腿打破了,这个令人心烦意乱的变化,是她到达墨西哥一个月以来才发生的。这个变化许多年前就发生了,那时候她父亲刚刚去世,令她意外的是留给她一笔遗产。路茜小姐和马瑞欧在墨西哥相遇,使她发现了这种变化。

那天注定会是特别的一天。当她醒来时,阳光洒进酒店的卧室里。路茜有一种渴望自由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存在并隐隐地撼动着她的灵魂。吃早饭时,她的两个女伴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清晨空气的寒冷,抱怨着塔西克城人的势利……但这一切都不能中断这种感觉。

路茜小姐一直生活在费城,塔西克城褪色的粉红色屋顶,阁楼呈羽毛形状的教堂,让她觉得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这是个有着玫瑰红的古老城市。让她感到在旅途中最快乐的是她看到了那枚戒指。在树叶广场的一个银器店里,维拉和埃伦正在为一个银壶和店主讨价还价时,路茜看到了那枚戒指。在她的眼里,它并不高贵好看,甚至可以说得上粗俗。戒面上是一颗硕大的蓝宝石,但并不值钱,戒托是银质的。吸引路茜的是戒指中似乎闪烁着一种神秘的光芒。她伸手戴上了这枚戒指,对着光线,戒指反射出了上午的阳光。她觉得它比她母亲的订婚戒指还要好很多,尽管母亲那枚订婚戒指的价格比这只宝石戒指贵很多。路茜小姐感到很高兴。她看了一眼仍在和店主争论的埃拉和爱伦,想把戒指从手指上取下来,但戒指在手指上纹丝不动。

这时埃拉和爱伦恰巧转过身来也看到了它,立刻叫了起来:“路茜,它真漂亮。”

“简直像一枚订婚戒指。”

路茜小姐脸红着道:“我只是想试试,它对我来说太年轻了,不适合我戴。”她继续想把戒指弄下来,墨西哥店主在旁边低声恭维说这枚戒指非常适合她。

“要不就买下它吧。”爱伦劝她。

实在去不掉它,路茜小姐只好用远超过那枚蓝宝石戒指的钱把它买了下来。那笔钱相对于她继承的遗产只是九牛一毛。这次旅行,经济方面的事由在这方面很“在行”的爱伦负责。因此看到戒指卡在路茜小姐的手指上,她本想和店主还还价,但路茜小姐说:“回酒店我会在热水中放点肥皂,然后泡一下手指就能把它弄下来了。”不过回去后她并没有想起把戒指弄下来。

路茜小姐在塔西克城感到精力特别充沛。晚上吃饭前,维拉和爱伦都在房间里休息,想减轻一下脚的酸痛感,而她决定再去一趟广场上的圣塔·普里斯卡教堂。因为白天参观这个教堂是和她的女伴在一起的,她总觉得不太自在,她想独自在灰暗、简陋、冷清的教堂里体会与自己家乡教堂不同的气氛。路茜小姐穿过橡木门,慢慢走进教堂大厅。圣女像在她面前隐约显现,圣坛上修饰着黄金叶花朵和天使像。一位身着黑衣的老年妇人,手里拿着蜡烛,烛光照在圣女像上。这时,有一条狗跑进教堂,溜达了一圈,又跑了出去。这样的场景,使路茜小姐产生一种感受,这是一种奇特的感受。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感觉,看着眼前带着天主教和异国情调的画面,似乎这些画面在召唤她。她在这种召唤下,开始模仿着那个年老的农妇,屈膝跪下祈祷。在灰暗的烛光下,她的蓝宝石戒指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和教堂里发出的光芒一样。

路茜小姐刚刚祈祷不久,她的右侧来了一个男人。她站起来,转过头就看到一个墨西哥小伙子。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跪在圣女像前面,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他虔诚地跪着,额头被圣女像前的蜡烛反射出一些光亮。路茜小姐站起身时,他们的目光正好相遇。那只是惊鸿一瞥,但他的样子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的皮肤是褐色的,双眼很奇特,看得出来,他应该有一颗深沉、温和的心。总之,简短的相遇,让她感觉到了这个陌生城市的人,看到了他们的内心。这次的相遇,使她记住了那个墨西哥小伙子。当然,她是不会把这个告诉她的两个女伴的。

路茜小姐离开教堂,在她向酒店走回去的时候,街上已经没几个人了。黄昏刚刚过去,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她孤独的脚步声回响在寂寞的石板路上,这时一个男人的影子歪歪斜斜地向她走来。现在街上除了他们俩,没有第三个行人,路茜小姐提醒自己,前面是个醉鬼,要离他远点。虽然如此,但她并不害怕。那个喝醉的人,东倒西歪地走着,离她越来越近。路茜小姐很想返回去,但想到自己是美国人就取消了这个念头,美国人应该不会被伤害的。她就继续往前走。

她开始有些害怕了,当她走到那男人面前时。他斜眼看着她,向她招手要钱。路茜看清了,这是个满脸胡子的流浪汉,说着她听不懂的西班牙醉话。她是从他的表情和手势猜出他在乞讨的。她摇摇头,准备继续往前走。流浪汉突然伸出肮脏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她使劲甩开了那只手。流浪汉眼里闪现出愤怒的神情,他气愤地举起手臂。路茜小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路面上的石板缝隙卡住了她的鞋跟儿,她摔倒了,还扭伤了脚踝,躺在那儿不能动了。

其实那个醉汉也许并不想伤害她,这时,路茜小姐真正害怕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压在她的胸口,何况那个流浪汉这时还站在她旁边。

这时在街边的阴影中,忽然出现了第二个男人的身影,一个整齐而干净的男人。她知道这是教堂里的那个小伙子,虽然路茜小姐看不清他的脸。他赶走了流浪汉,向自己走来。

这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他觉得有一只大手扶住她的背,把她拉了起来。他的语调很温和,充满关心。虽然她听不懂他说的墨西哥话。

他看了看流浪汉离开的方向说道:“女士,他已经走了。”这个墨西哥年轻人的牙齿很白,像他的衣服一样洁白。他继续说道,“我刚从教堂那边过来,我叫马瑞欧,就是这个城市的人。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马瑞欧一直把露茜小姐送到酒店,看到路茜小姐的脚踝很痛,几乎不能走路,又把她扶到房间。维拉和爱伦看到她这个样子,都很吃惊。爱伦看到马瑞欧仍然站在一边一直看着路茜小姐,便拿起她的钱袋说:“露茜,他把你送了回来,该给他多少钱表示感谢呢?”

路茜小姐心想,给钱对这个年轻人来说是一种侮辱,便说:“不用了。”

马瑞欧好像听懂了她的心思,他说了几句路茜小姐不怎么能听懂的话。最后马瑞欧吻了吻那戴蓝宝石戒指的手,鞠了个躬,很有礼貌地告别离开了。

就这样,马瑞欧进入了这三位女士的生活。这事过后的第二天早上,他到酒店找到了路茜小姐。

路茜小姐这一次才真正看清他的脸。他的睫毛很长且离眼睛很近,嘴唇很厚,上面有两撇八字胡,胡须却很稀疏,长的并不好看。但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热情又可信,是她对这个小伙子的整体印象。

他想给几位女士当导游,并解释说,自己现在还是个大学生,想在假期挣点生活费。那天,看到路茜小姐的脚扭伤了,便送她回酒店。他还说,自己可以做她们的司机,并帮她们雇辆车。但他要的报酬比她们想象得还低。

马瑞欧第二天便租了一辆车,便宜的租金,让一向精于算计的爱伦小姐也十分满意。这样马瑞欧开始了热情而认真的导游工作,带着几位女士在几个风景区游览。

三位女士都很高兴,路茜小姐尤其高兴,因为有礼貌有加的马瑞欧陪伴。一天,他带她们爬玻普卡贝特山,这是他为她们亲制的旅游计划之一,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美丽而神秘的峰顶出现在他们面前,几位女士高兴而又激动。在只有马瑞欧和路茜小姐两个人的时候,马瑞欧会轻轻地握着她的手,不断地抚摸着。被他那双大手握住,路茜小姐感到手上的那个宝石戒指又收紧了一些。但她并没有感到疼痛,却有一种完全相反的感觉。觉得马瑞欧抚摸她的手,是想绕过语言的障碍告诉她,能和她一起享受这次美妙的旅行,他觉得很愉快。

这次登山之行后,路茜小姐决定离开这里,去墨西哥城。

她让爱伦带去了额外的几百比索酬劳,还让爱伦告诉马瑞欧,他不用做她们的导游了,她们准备离开这里了。马瑞欧没有要那些钱,却来到了路茜小姐的住处。告诉她墨西哥城的一些人很不友好,并伸出他强壮的胳膊说,我可以保护你们,我还能为你们介绍墨西哥城里的景色。他挥动着强壮的胳膊,好像要拥抱天空和太阳,还有墨西哥的群山。路茜小姐看着他黑色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觉得它们像他张开的双臂一样在拥抱着自己。

路茜小姐觉得有一种情感,促使她同意了马瑞欧的请求。就这样,马瑞欧和她们一起来到了墨西哥城。住下之后,他们制订了的游览计划,决定两个星期后去墨西哥金字塔。

这天,在去墨西哥金字塔的路上,露茜小姐和马瑞欧依然坐在前面。马瑞欧驾驶技术很棒,路茜小姐喜欢看他全神贯注开车时的样子,也喜欢听他不时地低声自语。但不想让他有时注视自己的脸,然后目光向下,滑到她的胸前。

马瑞欧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然,便用英语对他说道:“马瑞欧,你是他们说的那种花花公子吗?你肯定认识很多女孩吧!”

他好像没听懂似的沉默了一会儿,说:“漂亮女人,花花公子,你在说我吗?不。”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张照片,“路茜小姐这就是我的女孩……”

路茜小姐拿过照片,发现是一位比她还老的妇人。她头发灰白、眼神忧伤,岁月和病痛在她的脸上留下沧桑印迹。路茜小姐感慨道:“是你妈妈,给我讲讲她的故事,行吗?”

马瑞欧用有限的英语词汇,告诉她关于他妈妈的故事。他家非常穷,她妈妈一辈子都住在一个叫古德罗斯的小村子,艰难地抚养着一群没有父亲的孩子,像是人间的圣女。路茜小姐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对她母亲的热爱。

听完马瑞欧关于他妈妈的话。路茜小姐打算,在她的旅行快结束时,向马瑞欧打听他母亲的地址,然后寄一笔钱给她母亲,让她能帮助马瑞欧读完大学。马瑞欧或许会因为过分的自尊而不会接受,但他妈妈,应该会接受的。

“那是金字塔吧?”正在思索的路茜小姐被爱伦的声音打断了,“嗯,它们还是不如埃及的金字塔。”爱伦说道。

前面有两座金字塔,一座是太阳金字塔,另一座是月亮金字塔。路茜小姐被这两座金字塔打动了,她凝视着古老、幽暗的金字塔,一种奇异的兴奋感跃上心头。在塔西克城的教堂里,她也同样碰到过这种感觉。

“我是爬不上去这些石阶了,”爱伦丧气地说,“天气太热,我也太老了。”

维拉也老了,尽管她没觉得热。她衣服披在肩上,站在金字塔底,点起了她经常抽的香烟,对露茜说:“你去吧,你比我们年轻,而且也喜欢运动。”

就这样路茜和马瑞欧开始攀登太阳金字塔。

路茜在马瑞欧的帮助下,爬到了太阳金字塔的顶上。虽然攀爬这些石阶令她感觉到很累,但登上塔顶的感觉让她异常兴奋。

这里就他们两个人,他们紧挨着坐在一起。一个是费城来的富家小姐,一个是偏僻小村里的穷小子。他们看着眼前的大平原、古老的村庄和附近错落有致的庙宇。从塔顶俯视可以看到从庙宇通向月亮金字塔的路,这条路被称为死亡之路。马瑞欧开始给她讲,关于祭祀仪式的事。过去,这种仪式每年都有一次。

路茜小姐手托着下巴,出神地想着他说的景象:人群涌向他们脚下的平原;巫师站在中间的石阶上;塔顶就是马瑞欧,一个一尘不染的青年。

马瑞欧被村民们当做祭祀的祭品,会被奉献给神灵。她突然对他很怜悯,便伸出了她的手——那只左手,上面戴着无法摘下的戒指。她把左手伸向他的手,被他温暖有力的手指轻轻地握住……

路茜小姐几乎不知道,马瑞欧是在什么时候搂住了自己,他的头贴在她的胸前。直到她闻到,他皮肤和头发间的气味,她才猛然醒悟过来。她挣开他的双手,似乎从梦里回到了眼前。她想起两个女伴还在塔下等着,并且现在天色不早了,还要回去。

返回的路上,路茜小姐决定自己和维拉坐在后面,换爱伦到前面和马瑞欧坐在一起。

回到酒店后,路茜小姐对马瑞欧说:“明天是星期天,你还是休息一下吧,不用来陪我们了。”他并不同意路茜的话。当路茜反复说道:“明天不行,马瑞欧。”他失望极了,满脸痛苦的神色。但很快,他的表情变了,他的眼神不停地逼视着路茜的双眼。

回到房间后,路茜小姐捂着胸口,感到心突突地跳个不停。那眼神所代表的感情,是她以前从不敢妄想的东西。她知道,那眼神在渴望着什么。

马瑞欧在追求她,由于一些原因,她不能明白,而她的心里也从未去想过。现在她有点确定了,他在积极地追求她。

晚上在睡觉之前,路茜小姐做了几件以前她从不敢做的事。

她穿着睡衣站在卧室里,长时间面对着长镜。她感叹道,自己也是一个女人啊!

路茜小姐没有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她的内心,将要发生惊人的变化。

她年轻的时候就不漂亮,何况现在已经人到中年了。她的一些头发也开始变白了,在她眼睛周围,都能看到岁月留下的阴影与皱纹。但她的眼神依然清澈,现在她觉得自己很快乐。

睡衣下面的胸脯依然挺实,但她的身材……实际上,不管是她的面孔还是她的身材,都没有能够吸引人的地方,而她却被马瑞欧追求。她想,这个墨西哥的英俊年轻人,一定从她身上感到了某种吸引人的东西。

路茜小姐知道,不少年轻人追求年老的女人,最后只是希望继承她们的财产。但马瑞欧并不知道,路茜小姐是她们三人中最富有的一个,只有费城的一个律师和她家族的一些人,知道她真正拥有多少财产。如果马瑞欧是为了钱,他就该去追求爱伦,爱伦负责她们的钱袋。而且她们约定,在任何时候都不让任何人知道,她手里的钱实际上属于路茜。

路茜小姐面貌普通、衣着简单,没有任何地方显示出她是个有钱人。她母亲的订婚戒指上有一颗价格昂贵的钻石,然而只有精于此道的珠宝商才能看得出来。而她刚买的蓝宝石戒指,也不值得任何人为它花费太多的时间与精力。假如谁能把它从手指上取下来,作为感谢,她会很情愿把这枚戒指送给他。

不,墨西哥城里有很多女人比她更富有。还有更多的女人比她年轻、漂亮、美丽,更值得马瑞欧去追求,还有……突然,路茜小姐为这个蓦然想到的想法感到一丝恐惧。

她的神经,被她未婚女性的本能触动了。这使她感觉到一种将要来临的危险。路茜小姐下定了决心,必须了结这件事。

路茜小姐和维拉在长途车站等候,路茜小姐静静地坐在车站的座位上。她们都拉紧了自己的外衣,外面好像很冷。维拉有点感冒了,总是好不了。春日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但今天路茜小姐却感觉到了阵阵的冷意,她的双眼和鼻子都是红红的。

她们在等另一个伙伴——爱伦。她没和路茜她们两个一起去车站,是为了把钱付给马瑞欧。现在爱伦还没来,去帕兹考罗的汽车20分钟后就要起程了。她们终于看到了爱伦,她的鼻子也是红红的。

“你不该那么做,那样太狠心了,路茜。”她抱怨道,把两张一百比索的钞票交给路茜,“我感觉给他钱时,他就像要发疯了一样。”她接着说,“而且他读了你的信后,就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路茜小姐听后默默不语。她一言不发地坐着,在去帕兹考罗的整个路上都是这样。

宁静的帕兹考罗湖旁边有一家旅店,在旅店的走廊上,三位女士坐在桌旁,开始吃晚饭。爱伦边吃边说着第二天的计划。路茜小姐心不在焉地吃着,四处张望着什么。这时她看到了墨绿色的湖面,湖面上一串串的小岛,还有在湖面飞过的秃鹰,它们发出尖利的叫声,贪婪地搜寻着动物的遗体。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说:“好像有点冷,我先回房间去了,晚安。”路茜小姐的房间里有个不大的阳台,在这里也可以看到湖面。

从阳台往下看,就是沉入黑暗里的湖面,打鱼归来的渔夫们,用欢快的声音交谈着一天的收获,有时还会唱一段当地的民歌。

路茜小姐安静地坐在阳台里,看着这些渔夫们,心中却想着马瑞欧。自从离开墨西哥城,她一直在想念马瑞欧。现在她很后悔,后悔当时不该赶走马瑞欧,她应该自己去和他谈。现在他在想什么呢?会不会在恨我呢?这个想法让她心里隐隐作痛,她伤害了他……她忽然睁大了双眼,因为她看到了一个雪白修长的身影,就在下面的渔夫中。路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心乱如麻。她扶着栏杆,极力向前张望,向黑暗中的白影望去。路茜确实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优雅的身影在敏捷地闪动着。

马瑞欧被留在数百英里外的墨西哥城了,这个绝不会是他。离开墨西哥城的时候,路茜还特别交代爱伦,一定不要告诉他,她们去了那里。

她立在阳台上仔细地看着,白衣人影从远处的湖面飘然而来。这时湖岸上射出了一片灯光,照在他的白衣上,这下路茜看清楚了,那就是马瑞欧。

她的心就像一头小鹿跳个不停,不知所措地探下身去。马瑞欧就在她下面,在她阳台下面的湖面,越来越近。

马瑞欧用西班牙语说:“路茜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知道,我一定能找到你的。”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来到这里的?”

“我去了长途汽车公司,里面的人告诉我,你们到这里来了。我就买了一张票,跟过来了。”

马瑞欧非常高兴,雪白的牙齿随着说话声隐约闪现。“路茜小姐,你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了呢?甚至连再见也没有说。”路茜没有回答。

“我现在找到你了,依然愿意为你服务。明天和我到湖上去好吗?最好避开那两位女士,就我和你。湖上有月亮,天亮后我们还能看见日出。”

“好吧……”

“明早我会弄条船,在这里等你,大概五点我来接你。”

“嗯……”

“晚安,我的小姐。”

路茜小姐从阳台回到房间,换好睡衣躺在**,她觉得自己浑身颤抖。她一直到凌晨都还没有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窗户下传来低低的口哨声,这表示马瑞欧已经到了,她感到自己仍在颤抖。

她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理好头发,披了件外套,便跑出去了。这时候很安静,没人看见她穿过走廊,更没有人看见她顺着小路来到马瑞欧的船上。他轻轻地把她扶上船,然后温柔地吻了她的手。

她一点也不反对他这样做,她像被神父引导到每个人都要经历的那个神圣之地。

天上挂着柠檬色的满月,马瑞欧说得对。平静的湖面上反射出银色的月光。

路茜小姐坐在船上,完全没有注意到阴凉的月光。她凝视着马瑞欧,他站在船尾唱着歌,划着船向湖心深处游弋而去。他把裤子挽到膝盖上面。月光下她又看到那两条强壮、粗野的腿。

路茜小姐以前没听他唱过歌,没想到他的嗓音如此优美。歌声初听上去很甜美,仔细听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忧伤。马瑞欧一边划船一边注视着她,目光从上到下,最后停在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手指上那枚便宜的蓝宝石戒指,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幽幽的光泽。

小船一直划向岛屿的湖心深处,路茜小姐已经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忘记了一切。她看不到明亮的星辰和半弯的月亮。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种深沉的宁静,这种宁静的感觉好像要持续到天荒地老。

这时她听到了马瑞欧的说话声:“听,那是鸟儿们在歌唱。”

她回过神来听到了这一座座岛屿中的鸟鸣声,她想看看这些唱歌的鸟儿,但只能看到在天空中盘旋的秃鹰。

马瑞欧把船停下来,对路茜小姐说:“我们现在吃早饭吧。”早饭有面包、牛肉、黄油,还有奶酪,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一瓶红酒。

他把黄油用一把大折叠刀抹在一块面包上,拿给路茜小姐。她接过面包,这才感觉真的是很饿。她边吃面包,边喝着红酒。酒精让她感到特别高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无论马瑞欧现在说什么她都会笑,马瑞欧也在笑,但他的目光有时会停留在她的手上。

他们像蜜月中的夫妇一样吃着早饭。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金红色的初升的太阳光芒洒向湖面。在这周围,她只能看到秃鹰,还有就是远处传来的阵阵歌声。

他们吃完了最后一片面包,酒也喝完了,马瑞欧又拿起桨,划向湖心更深处。他急急地划着,一句话也不说了。

很快他们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岛。当她们一到这个岛上,路茜小姐就知道这个岛是马瑞欧所选的那一个。它远离其他岛屿,岸边杂草长得高而稠密,就像岛的流苏。

他把船靠到岸边,小岛边上的草立刻将他们围了起来,他们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小了很多。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跟我来。”

她像孩子一样跟着他。他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然后铺上一件衣服,让她坐下。然后马瑞欧紧挨着她也坐下来,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她能看到他的脸,看见他黑色的眼睛,还能感到他温暖的胸膛,还有带着酒味的呼吸。

自从遇到马瑞欧那天起就注定会有的结果就要到来。从教堂相遇的那一刻起,几乎每一件事都在暗示着这个结局终会到来。闭上眼,她能感到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她的脸,还感到他的另一只手握到了那枚蓝宝石戒指上。

他的手摩挲着那枚戒指,路茜小姐感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整个过程看上去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

他的手开始向上移动,移动到她的喉咙,轻轻地停下来。这时的她没有叫,还没有感到恐惧。

突然,他的双手开始用力地掐住她的喉咙,并吻向她的嘴唇,他们热烈地吻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马瑞欧扔掉沾血的折刀。他不希望看到血,但为了拿到那枚戒指,他必须砍下路茜小姐的一根手指,这让他觉得恶心。

路茜小姐手上那枚她母亲的订婚戒指他看也没看。这枚便宜的蓝宝石戒指,几个星期以来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想尽办法要得到它。现在终于得到了!

本来他想把她的尸体放到水草下面,觉得如果漂浮出去会让渔夫发现。他把铺在地上的衣服盖在路茜小姐的尸体上。

他抬头看了看盘旋在上空的秃鹰。这个岛几年内都不会有人来,就算真的有人来她的尸体也早被秃鹰吃完了。

马瑞欧向小船走去,驾船划向来时的地方,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小岛。上岸之后,他把小船翻转过来,这样它就会顺水而下,一直漂到湖的中心地带。

一个经验不足的船夫,驾船带着一个准备游玩的美国妇人,进入湖中。他们中途落水,被淹死了。在这样巨大的湖中,警察们绝不会搜寻他们的尸体。

马瑞欧搭上一辆回程的运货车。如果明天能搭上另一辆回程车,他就能回到古德罗斯村了。他的母亲肯定会喜欢这枚戒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