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刺客

“你能否帮我另一个忙?”几天之后桑戴克突然问我。在得到确切的答复后,他说道:“有起案件看起来好像是自杀,但‘葛林菲’事务所的律师需要我协助一下,就在比纳区。他们需要我在验尸及侦讯时能够出席。准备工作都已经安排好了,验完尸就侦讯,我们跑一趟就够了。”

“其中不会有什么内情吧?”我有些怀疑。

“应该没有,”他答道,“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自杀事件,不过这还无法确定。之所以会这么大费周章地验尸,完全是因为有一笔巨额的保险金;倘若真是自杀,‘葛林菲’就能够得到一万英镑。所以董事们都急于想了结此事,决不会在乎花这点儿钱。”

“这倒是。什么时候动身?”我问道。

“就在明天——明天你有重要的事儿要办吗?”

“不,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儿。”我连忙说道,深怕他猜到我的心思使我感到不好意思。

“哦,是吗?”桑戴克故意追问道,“你明天肯定有事儿。”

“我已经说过了,没别的事儿。重新安排日程又不费事儿。”

“为了可人的她,我猜对了吧?”桑戴克露出恼人的微笑。

“是,”我只好承认道,脸红得就像盐腌的甘蓝包似的,“既然你这么好奇,我索性告诉你实情:吉伯尔小姐替霍比太太邀请我明日共进晚餐。一小时前我刚刚接受了邀请。”

“你竟然告诉我‘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儿’!”桑戴克故作震惊状,“老天!我好命苦啊!显然,这早已不是崇尚骑士精神的时代。你一定得去赴约,我一个人去处理就行了。”

“但是现在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恐怕已经赶不上去吃晚餐了。”

“哦,那倒是。那班火车行驶的时间很奇怪,或许到凌晨一点我们才能赶回国王路。”

“那我得给吉伯尔小姐写封致歉信。”

“要是我,就不会这样做,”桑戴克说道,“这样做会让她们感到失望的。所以没必要写信。”

“不,”我坚决地说道,“你不用劝我了,我这就给她们写信。一直以来,我都是闲散度日,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儿。这段时间一直让你破费,我实在感到过意不去。现在我终于有机会为你做些事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完我的话,桑戴克哈哈一笑。

“那就随你便吧,伙计,”他笑着说道,“别以为自己是在混吃混喝。等到诺柏案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一定会为自己的能力感到吃惊的。而你的价值远远不止于此。”

“你能这样说我感到很高兴。”我的确非常兴奋。原来我一直认为他只是因为怜悯才收留我的。

“这原本就是事实嘛,”他真诚地说道,“既然你那么好心,放弃约会帮我处理这件案子,那我就先嘱咐你几件事情。前面我已经说过了,这件案子看起来简单,实则不然。”随即递给我一封信,“律师已经在这封信上描述了事情的经过。书架上也有盖比尔、特勒、葛伊和佛瑞,以及法医学方面的著作,此外我还会介绍一两本实用的书给你。我需要你从中摘录与这件案子有关的重点,要逐条分类。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做万全的准备以防万一——这是我的习惯,即使以后用不到这些,你也会从中受益匪浅。”

“盖比尔和特勒都已经非常老了,不是吗?”我试图提出与之不同的看法。

“人类自杀的历史也已经非常久远了,”他反驳道,“那些老专家们具有丰富的经验,你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阿伽门农之前,早已人才辈出’,而且他们并非常人可比。如果你能够端正对可敬的盖比尔和过时的老特勒的态度,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自从接受了桑戴克交给我的任务后,我整日都在研读各种有关自杀的著作。我不得不说,那些内容非常吸引我,这也使我对那起悬而未决的自杀案感到万分好奇。虽然有些刻意为之,我还是抽出时间给吉伯尔小姐写了一封秘密的长信,向她说明我不能赴约的原因。为了表示我确实有着难以克服的困难,我还特意列上了详细的回程表。我之所以要这样做,并不是怕她会生气,只是想借这次通信的机会,建立彼此之间亲密的感觉。

隔天我们到达了案发地点,并证实这的确是一起单纯的自杀案件。这多少令我和桑戴克有些失望。他之所以失望是因为收了那么一大笔佣金却只做了那么一点事儿;而我则为花了那么多时间学到的知识却得不到实际应用而感到遗憾。

“是的,”当我们搭上回程的火车钻入厚厚的毛毯之后,我的朋友说道,“这的确是个普通的案件,当地的律师完全能够处理。不过我们也没有白花力气。要知道,我就经常做很多没有报酬可拿的工作,因而偶尔赚上一大笔款子,我觉得也是应该的;而你则收获了不少关于自杀的知识。这正好应了培根的那句名言——‘知识就是力量’。”

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上一支烟,在火车的摇晃中感到一阵晕眩。桑戴克也静静地点上一支烟,一路上就这样沉默着,并且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直到火车到达终点,我们才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上月台,哈欠连天。

“唉,”桑戴克叹起气来,“一点一刻——正是无聊的时刻。瞧瞧那些可怜的乘客,看来也不比我们好到哪儿去。乘车还是走路?”

“还是走路回去吧,好刺激一下腿部的血液循环——在火车上待这么久,脚都麻了。”我建议道。

“正合我意,”桑戴克赞成道,“向前进,快步走回去,干脆跑吧,就像打猎时候那样。还真有这样活力充沛的人,你瞧,那有一辆链轮那么大的自行车。”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边门上靠着一辆车,链轮很大,时速估计可达到九十英里,好像是辆赛车。

“也许是个业余的,”我说,“趁路上人少的时候,出来练练。”我四下里张望着,想找出车的主人,但没能发现他。

居住在国王路口这一带的人一向喜欢过夜生活,现在都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街上还是有许多人。在星光点点的街灯照映下,有些像猫似的夜游动物,正蹑足前行,偶尔发出尖锐的叫声。为了躲开这些令人讨厌的小怪物,我们横穿马路,很快来到葛斯特小栈路,一直朝西边走。周遭深沉而寂静,直至拐过曼切斯特路口,才听到一阵欢呼声,毫无疑问,前面有一群人在狂欢。我们越往前走,欢呼声就变得越来越清晰,不过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直到我们走到萨默斯街,才看到这群疯狂的人,好像是一群夜不归宿的流氓之徒。他们群情沸腾,在途经皇家医院的门口时,竟然对着大门大喊大叫。不一会儿,这群人就穿过马路,朝我们这边走来。一看到这种情形,桑戴克即刻抓紧我的手,放慢了步伐。

“让开他们,”他轻声说道,“在这种时候,躲避才是明智的选择。我们最好绕到西斯科街区,再走尼克比广场那边。”

直至走到尼克比广场,我们才恢复到原来的行进速度。

“‘流氓’的定义很广,”当我们走过只有我们两人穿行的广场时,桑戴克开口讲道,“那些使用暴力的抢劫犯、夺人性命的刺客以及自以为公正的执法者……这些人都认为自己在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瞧,是那位在蒂福街上骑脚踏车的骑士,我猜或许是火车站上哪位好心人。如果真是这样,那真该佩服这位勇闯流氓群的脚踏车骑士。”

说话时,我们刚刚走到道提街口,正像桑戴克说的那样,在一个路口上,一辆脚踏车倏忽而过。可在我们拐进街角时,那条灯光明亮的街道上却早已不见骑车人的身影。

“我们最好走斯欧秘路。”桑戴克提议道。

于是我们走入了这条狭窄的旧街道。夜深人静,小巷中只听得到我们脚步声的回响,听起来像有一群人正在追赶我们似的,让人感到一丝不安。我们就这样继续往前走,竟然莫名其妙地来到了约翰街。

“在希勒贝尔区,这些旧街总令人感到一丝悲凉,”桑戴克淡淡地说道,“它那日渐消散的荣光与尊严,不禁令我想到日渐式微的旧贵族——咦,你瞧那是什么?”

正说着,我们身后突然传来猛烈的撞击声,前方不远处的一扇落地窗应声碎了一地!

看到眼前发生的这起突发事件,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有用眼睛直盯着传来第一个声响的地方看。停了几秒钟,桑戴克转身快步斜穿马路往回走,我也赶忙紧跟其后。

听到声响的时候,我们已转出路口,沿着约翰街向前差不多走了四十码的距离,事件发生后,我们立刻跑回了约翰路口。在路口处,我们朝马路两边望了望,没有发现一个人;驻足倾听,也未曾听见任何脚步声,周围一片寂静。

“那声音的确是从这边传来的!”桑戴克肯定道,“过去吧!”

几码之外,街道的左边有个马厩,他纵身一跃,跨入马厩;而我则跑到前面,进入一条和马厩平行的窄小巷道。等我跑到转角处朝路口望去时,只见一名男子正骑着脚踏车,朝小詹姆斯街飞速地骑去。

我大声喊道:“别跑,浑蛋!”便拼命朝他追过去。那名男子似乎并没有很用力地踩单车,然而行进的速度却非常快。在追赶的时候,我灵光一闪,突然想起车站边的那辆脚踏车,它们都是自动控制链轮结构,而且似乎就是眼前的这辆飞车。

然而我的双脚毕竟还是赶不上他的飞轮,最后让他跑掉了。我气喘吁吁地往回走,汗水浸湿了我的衣服。等我回到亨利街,桑戴克已从马厩里出来,定定地望着我。

“是脚踏车?”他问我。

“没错。”我告诉他是一辆时速约九十英里的脚踏车。

“是了,这家伙一定是从火车站跟过来的,”桑戴克随即问道,“你注意到他带的东西了吗?”

“当时他手上正拿着一根手杖。”

“是什么样的手杖?”

“不太清楚,不过看样子挺结实,也许是那种马六甲手杖——棕榈干做的那种,好像手柄是带角的——在他驶过一盏街灯时,我刚好看到。”

“那么车上装着什么样的灯?”

“没看见,但在他拐弯时,我看到那盏车灯好像不是很明亮。”

“在玻璃上涂上凡士林或其他的油,都会使透过去的光变得暗淡,”他说道,“在这种尘土飞扬的大街上更是如此。你瞧,受到袭击的屋主来了,他一定很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很快,我们回到约翰街,看到一个男人正在门口的台阶上站着,朝马路两边焦急地望着。

“先生们,请问你们是否看见这里发生的事情?”他指着满地的玻璃碎片问道。

“是的,”桑戴克回答道,“事件发生时,我们刚好路过这里。实际上,我甚至觉得那粒子弹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是冲我们来的。”

“哦!”那男人又问道,“那么,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没法向你说清楚,”他又解释道,“只看见当时他正骑着脚踏车——而我们也根本追不上。”

“哦。”那男人又应道,上下打量着我们,好奇地问道:“骑脚踏车?这可真古怪,对吗?那么他用什么作案的?”

“我正想调查此事,”桑戴克用手指了指,说道,“这是座空房子?”

“是的,房子正等着租出去——我是这儿的管理员,可这和事件有什么关系呢?”

“是没什么关系,”桑戴克答道,“这样看来这个石子、子弹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确信是朝我们打过来的。那么,你能不能允许我到房子里面看一看?我很想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很显然,管理员并不想答应他的请求。他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和桑戴克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打开了门,没好气儿地放我们进去。

在大厅的壁龛里有一盏煤油灯,发出昏暗的灯光。管理员关上了大门,把灯提在手里。

“就是这间屋子,”他用钥匙打开了房间的门,“他们说这是图书室,实际上是一间会客室。”

他首先走进去,高举着煤油灯,朝被打破的窗户恶狠狠地盯了一阵儿。

桑戴克快速地扫视着“子弹”掠过的地板,随即说道:“你瞧那边的墙。”

一边说着,一边指向正对着窗口的那面墙。从“子弹”射入的角度来分析,“子弹”根本不可能射到这里;我正要开口指出这点时,忽然想到“沉默是金”,便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那位管理员也往前探着身子,高举煤油灯察看着那面墙;趁他不注意的工夫,桑戴克迅速捡起地上的某样东西,悄悄地装进了衣兜里。

“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啊!”管理员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墙上来回摸索着。

“这面墙也许被那东西打到了,”桑戴克故作深沉地说,“当然,那东西是从亨利街射过来的,应该会打到这面墙上。”

管理员走过来,将亮光打到桑戴克所指的墙面上。

“没错,就是这儿!”他忽然大叫道,手指着墙上的一处小洞,那地方的壁纸凹下去了,暴露出里面的泥灰,“像是子弹打出来的,不过你说并没有听到枪声。”

“没错,”桑戴克回答道,“是没有听到任何枪声,不过可能是类似弹弓的东西把它发射出来的。”

于是管理员把灯放到地上,弯下身子开始寻找那颗子弹,我们也帮忙四处找。看到桑戴克那副热心肠的样子,我忍不住想发笑——实际上那东西早在他的衣兜里了。

正在我们找得起劲儿时,前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是巴比,”管理员愤愤地说道,“一个十足小题大做的家伙。”

随后他拿起地上的油灯独自往外走去,而我们则被遗忘在黑暗中。

“我想你已经看到我把那东西捡起来了。”黑暗中,桑戴克突然对我说道。

“是的。”我答道。

“不错,为你的敏锐观察力喝彩!”他高声说道。

管理员猜得没错。在他返回屋里时,旁边多了一位身材魁梧的警员。他向我们致意,并略微扫视了一下屋子。

“这些捣乱分子,”当他看到一地的碎玻璃时,点头说道,“整天游手好闲,只知道惹是生非。嗯——先生,听说事情发生时,你刚好经过这里。是这样吗?”

“是的。”桑戴克平静地回答道。

随后他向这位警员作了一番简短的描述,警员一边听着,一边做笔录。

笔录做完后,那位警员说道:“要是那帮不良少年总这样四处捣乱,那城里可就乱套了。”

“这帮家伙真该去蹲班房!”管理员恶狠狠地说道。

“是啊!”警员也面带厌恶的神色说道,“可那些善良的法官们却说这帮小混混都是好孩子。不仅如此,还从慈善箱里拿出五先令买《圣经》送给他们——这真是浪费!”

他把记录的本子放回衣袋里,随即出了门。我们也跟着走出了这间屋子。

“在你打扫房间的时候,或许会找到那颗子弹或者石子之类的东西,到时你最好把它交给我。好了,先生们,晚安。”

说完,警官便往亨利街走去,我们则重新踏上回家的路,一直往南走。

“你为什么故意把那颗飞行物说得那么神秘呢?”我问他。

“只是不想引起争论,”他说道,“不过主要是因为我猜到警察会过来调查这件事。”

“这难道不好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只能把东西交到警方手上。”

“那东西就这么让你感兴趣吗?”

“是的,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桑戴克笑起来,“我想在把那东西交给警方之前,亲自验证一下我自己的推断。”

“那么,我能够有幸知道你的检验报告吗?”我笑着说道。

“如果回到家的时候,你还比较清醒的话。”他说道。

我们一回到家里,桑戴克就吩咐我把灯打开,把桌面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而他自己则回到实验室拿工具。我将桌布重新翻过来,把灯放到最佳位置,耐心地等待着。不一会儿,他就下了楼,手里拿着一把金属锯、一把小钳子和一个广口瓶。

“这里面装着什么?”我指着他手里的瓶子问道。

“难道你忘了吗?就是我捡回来的飞行物。等我先把它放到蒸馏水里浸一浸,一会儿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将那个广口瓶摇了几下,随即拿起小钳子夹起里面装的东西,沥干上面的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一张吸墨纸上。

于是我探过身子,好奇地盯着它看;而桑戴克则以同样的目光盯着我看。

“我说,伙计,”他开口问道,“看出那是什么东西了吗?”

“一块铜质柱体,”我答道,“长两英寸左右,极其细小——好像还没铅笔杆粗呢。一头是圆锥形,顶端有一个小洞,或许是用来放钢珠的;另一头是平的,中央有一处方形突起物。此外,靠近平顶这端的侧面有一个小孔——从整体来看,类似一个小型壳体,中空。”

“里面的确是空的,”桑戴克满意地说道,“刚才我在把它沥干的时候,你一定已经观察到,水是从尖端的那个洞里流出的。”

“没错,是这样的。”

“那么现在,拿起来摇摇看。”

我按照他的吩咐做了,里面似乎有个重物在左右晃动。

“好像里面有个东西,”我说,“体积和柱体外壳差不多——它只是在上下移动。”

“你的描述精彩极了。不过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觉得应该是个小型炮弹,要不就是易爆弹。”

“很遗憾,”桑戴克摇摇头,“虽然很有道理,但并不是这种东西。”

“那会是什么呢?”我已经完全被这一问题吸引。

“等会儿你就会知道的!”他说道,“易爆弹和它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件粗俗的东西。这东西设计得严密而精巧,实在是一件精品。毫无疑问,对方是个厉害的角色。”

看到他如此钦佩刺客的技术,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也随即笑了起来,然后平静地说道:“我当然不赞成这种勾当,可你知道,这只是出于专业上的赞叹。正是有他这种高智商罪犯的存在,我才得到了工作机会。他们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啊。一般的犯罪,那些警务人员就足够应付得了;只有他们这样的人的所作所为才真正需要用到我去破解!”

他把卫生纸铺到小圆柱体的两边,随后用钳子把这个小东西整个立起来,夹紧钳子;再用金属锯从中间部位将其锯开。因为不能破坏到里面的部分,所以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完成了这项工作。外壳终于被切开来了,里头的东西也露了出来,桑戴克面带着胜利的微笑将它递到我手里。

“你觉得这应该是什么?”他问我。

我翻来覆去地盯着这个小圆柱体看,但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这是个铅质柱体,长约半英寸,和外壳非常吻合,可以上下移动。刚才提到的外壳尖端上的那颗钢珠,从里面看来,像是细钢丝的尖头,大约有一英寸插入了铜壳中。

“说说看?”桑戴克带着鼓励地神情看着我。

“要不是你已经说过这不是一枚易爆弹,”我说道,“否则我一定会断定这就是一枚易爆弹。我会告诉你这里面的铅柱体内肯定是雷管,当这枚子弹被撞击时,那钢丝的尾端便会引爆炸弹。”

“不错,”桑戴克说道,“没想到你对炮弹击发原理还颇为了解呢。你现在看到的这个细钢丝的尾端伸入壳体内一英寸长,其实这并不是它原来的样子,而是子弹撞到墙上才把它压缩进去的。我们现在要把它还原成以前的样子。”

说着,桑戴克拿来一把平锉刀推挤钢丝的尾端,于是钢丝从尖端洞口伸出壳体约一英寸长。然后他便把东西递到我手里。

看到那根钢丝的尖端,我恍然大悟,惊愕得吹了一声口哨。原来这不是一根简单的钢丝,它其实是一根细管,而且顶端极其尖细。

“他真是一个天杀的恶棍!”我惊讶地大叫道,“这是一个皮下注射的针头!”

“的确,而且还是兽医用的大针孔针头。现在你应该看到这个精妙设计的真面目了吧,这简直是巧夺天工,非常人能力所及啊。如果时机成熟,他真的可以成功。”

“听起来你好像为他感到有些遗憾呢!”我不理解他的这种态度。

“怎么会呢,”桑戴克笑着说,“虽然我一向喜欢单打独斗,但是即使是最具独立性的人,也没有办法为自己验尸。我只是为这精巧的设计感到惊讶并赞叹。看看这东西的周延性,以及它所需的其他设备,怎么不令人佩服呢?这东西是用强力空气枪所射出来的,枪的外形看上去和手杖很像,而且还配了一个压力唧筒,在枪舌上加上了膛线。”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好奇地问。

“唔,这个其实很简单,首先针头的一端应该是朝前的,否则这项设计就失去意义了。现在让我们看看那个铜壳的尾端,它上面有膛线存在的痕迹。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了,这个东西的上面有一个方形的突起,显然是用来与热圈状的东西或软金属板相接合的接口,或者就是膛线的凸槽。空气枪的空气压力推动膛线圈,给子弹带来旋转的动力。当子弹推出枪舌时,原本与它相吻合的软金属板便会脱落,这样一来,子弹便可以自由飞出啦。”

“哦,我明白了,我一直弄不清楚那个突起是做什么用的呢。就像你说的,这真是非常人能设计出来的。”

“是啊,真的很厉害,”桑戴克赞扬地说,“这是一个别具匠心的设计。我能逃过这一劫,实在是侥幸。想想看,如果没有你和我做伴,那么对方便有很多机会靠近我,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我想你应该了解这整套设计的目的了吧?”

“大概吧,”我回答道,“但是我还是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唔,这个家伙首先要弄清楚我回程的时间——很显然,他做到了这一点,然后他便在车站等我了。同时他还在这黄铜柱体内注入了剧毒。这样做其实并不难,只要把针头浸泡在剧毒中,然后在靠近尾端的这个小孔处吸气,里头的活塞就开始向后退,同时毒液也就随着它缓缓进入了。看到了吗?这活塞的上侧覆有凡士林,显然是通过小孔导入的,以防止毒液外流,这样整套装置就无外漏之虞了。当我一下火车,这个家伙就开始跟踪我,等我走到静僻之处开始行动。当然这个可恶的家伙可以向我走来,可以与我擦肩而过,或者是等在某个转角处,在距离我相当近的时候发射。而射中哪个部位都无所谓,只要射中就可以置我于死地了,所以他选择了面积最大的地方——背部。当子弹从空气枪内以旋力射出,穿透衣服射入体肌肉时,剧毒由于惯性还会继续向前冲,从而注入身体组织。但是那颗子弹却在完成任务后掉到地上。

“行动成功了,我这位可恶的朋友便可以跨上脚踏车扬长而去。当我感觉到后背被针头扎痛的时候,我立即回头追他,根本不会想到要去捡那颗子弹。追了一段距离,药性开始发作——中毒后运动得越剧烈,药性发作得就越快——于是我很快就昏迷倒下了。可能没过多久我的尸体就会被人发现,但是身上毫无斗殴的痕迹,那个针孔在验尸时又不容易被发现,因此我的突然死亡就被判定为心脏病发作。但是即便我真正的死因和针孔都被人发现了,也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去追查。子弹大概被路过的陌生人或小孩捡去了,他们猜不出它有什么用途,更不会和那个暴死在路边的我联系在一起。现在你应该承认,这是一个考虑周到且有远见的计划了吧!”

“的确,”我点头回答道,“他真是个邪恶的魔鬼。那么你知道他是谁吗?”

“唔,这个嘛,”桑戴克回答道,“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可不多,而且在我认识的聪明人里,几乎没有谁想置我于死地。我现在已经产生了一个可能性极高的猜测。”

“你打算怎么做?”我急切地问。

“目前我能做的就是减少活动,尤其是减少夜间外出。”

“可是你得采取一些保护措施啊!”我焦虑地说,“我深信,那天雾里的意外事件,也一定是一次蓄意的谋杀。”

“事实上我很确定你的这个说法,虽然我当时吞吞吐吐的没有明说。眼下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对付这个可恶的家伙,所以贸然表现出对他的怀疑无疑将打草惊蛇,不如先低调处理。我想这个家伙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他继续意图谋杀,那么他一定会露出马脚,让我逮到足以令他致命的线索。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找到空气枪、脚踏车、毒药,还有其他可以作为指证他的证据。但是现在,我想我们可以散会了,否则明天什么事儿都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