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消失的案底

“你怎么也算半个内行人,没有理由这么说。”史进说。

张起扬一觉醒来,只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要做什么事,大脑一片空白,于是问史进:“我来找你做什么?”

“你说要来我这儿好好休息一下,所以……”史进耸耸肩,表现出很无奈的样子。

“那你怎么知道我正在办的案子?”张起扬惊诧地看着史进。

“你自己告诉我的喽,临睡前。”

张起扬想起自己睡得一塌糊涂,感到不寒而栗,他最怕的就是自己进入不清醒的状态。

史进顿了顿又说:“一年前我有一次兴致大发,找你要过一份你们内部的档案,全都是涉及儿童的故意伤害案,你还记得吗?”

张起扬摇摇头表示不记得。

“看这个。”史进拿出一份文件,是复印的档案。

文件的塑料封皮下隐约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刘海!

张起扬飞快地浏览着文件,一页,两页……他的眼睛中放射出惊喜的光彩。

离开史进那里后,张起扬开着车飞快地在城市里穿行。这个时间已过了高峰期,路上没有任何拥堵的痕迹。他把两边的车窗全都打开,任凭风轻快地吹进车里,吹得他浑身上下一气的熨帖。

张起扬的脑海里幻灯片般回忆着每一个细节。

到底是谁在刘海腿上插了一刀?那一刀究竟是不是故布疑阵?谁还有可能出现在现场?这一系列的问题飞快地在张起扬的脑海中闪过。史进给他的那份档案为他升起了曙光。

事情是这样的,一年前,天气同今天一样,暖暖的,和煦的风同样肆无忌惮地给大地挠着痒痒。

小家乐背着父亲偷偷出了门,街边的小伙伴们和往常一样在比赛纸飞机,小家乐活蹦乱跳地追着纸飞机,他年纪最小,别人都带着他玩。

风很暖、很轻柔,带着纸飞机可以飘得很远很远。如果那天你能看到纸飞机在天上划过的轨迹和嬉笑着的小孩子,你可能会联想到轻快、放松和欣喜。

一切都没有任何预兆。

同样没有任何预兆,一架纸飞机突然栽到地上。

“乐乐,帮我捡回来。”后面传来一声。

小家乐朝纸飞机落地的地方跑去——马路的中间。

一辆箱式小货车摇摇摆摆地冲过来。

小家乐这一走,却一不小心走向了死亡。

开车的正是刘海,他在患病以后被吊销驾照,也丢掉了工作。在这个安谧甜美的午后,他趁同事不在,爬上了同事的驾驶座。

鬼知道他把方向盘当作了什么,一路冲来撞去,那天还伤了三个人。

小家乐的身子被卷入车底,一条腿像小木棍一样被轻易地折断。

后来,由于不能对精神病人定罪,这个被人骂得狗血淋头的疯子回家了。

小家乐死后,他的父亲李国胜悲痛欲绝,不过因为妻子患有心脏病,他只好装作坚强的样子,安慰着整日以泪洗面的妻子。

有时候,他挥起坚强的臂膀,将妻子搂进怀里,感受着妻子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声,就会不自觉地想,这哪是一颗心啊,对于妻子来说,那简直是一颗会痛的定时炸弹,随时会带走她的生命。

后来,李国胜一咬牙,干脆丢掉了所有与小家乐有关的东西,照片、玩具、衣服……又找人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下,主色调改成暖色。皇天不负有心人,过了一段时间,妻子的心态果真慢慢步入正轨,眼神也活泛起来。

时运并无常。

没过多长时间,妻子突发心脏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个城市的车流还是像往常一样川流不息,夜晚的灯火还是一样笼罩……

这个世界没有因为她的消失而产生任何变化,除了李国胜。

李国胜无法不把妻子的死与儿子的死联系起来,而儿子的死与那个在马路上横冲直撞的司机脱离不了干系。

夜晚,等这个城市的灯火暗下来,车流静下来,天空中渐渐浮现出星光影影绰绰的痕迹,他会想起儿时流传的老人对死的一种至为美好的解释,人死后会化作天上的星星,或大或小,或熹微,或明亮,在遥远未知的夜空闪着光,向怀念他们的人招手。

自己的儿子和妻子在哪里?李国胜想探入夜空追寻。

二锅头呷入口中,流进胃里。

泪水涌出眼眶,滑下脸颊。

李国胜恨得肠子都青了,闷闷地发着狠。

他还是同往常一样勤奋地工作,勤奋地生活。

晚上他会在这座城市里逛来逛去,犹豫着什么。

他像个无名氏一样,到处奔走,跑遍城市的每座天桥,走过城市的每个街头,在这里,他留不下丝毫的痕迹。

这座城市记不住他。

越记不住他,他就越悲观;越悲观,就越放纵。

直到有一天,一封匿名信从门缝儿塞进了他的家里。

幽凉的月光下,他那坚定的信念开始生根发芽。

王元在张起扬走后一直在揣摩,刘海腿上的那一刀到底是谁所为。

早上一来到警局,他便黏在椅子上想来想去。

桌子上放着一大杯沏得很浓的茶,不时地啜一口,这是他来到警队后养成的习惯。

手上的烟总是不等抽完就续上一根。

也许那一刀果真就是李峰设计的,为了给自己开脱;也许是有人想要报复刘海,可是,如果真的是要报复那未免有些太明显了,这不是明摆着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吗?

王元想着,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好像都不是真实的。

此刻他有些期待张起扬的到来,或许,他会有什么发现。以前张起扬在警队的时候,王元就很崇拜他。那时候,对王元来说,张起扬就像一只经久磨砺的雄鹰,而他则是一只刚跃出警校没多久的小鹰雏儿,只是不停地扑棱扑棱翅膀,向往着有一天会变得更强壮。

张起扬,硕士毕业的高才生,毕业后毅然去了警校。在警队的人眼中,以前的他是辣手神探,做事雷厉风行;是罪犯克星,曾以一敌十,追击千里打趴下一个十几人的贩毒团伙。

只是,警队的人在说起张起扬的时候总是要加个“以前”或者“那时候”这样的词,好像现在他们心目中的张队,这只城市上空的雄鹰,已经断了翅膀。

王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年前的那件事,从那以后,张起扬离开了警察队伍。但是那件事在王元看来只是让张起扬做不了警察,并不能让人对他的破案能力和英勇才气产生任何的质疑。

所以队里很多人对张起扬这个老队长还是很佩服的。

但是现在张起扬这只雄鹰却断了翅膀。

有什么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坚韧呢?王元这样想着被一个人的声音打断。

“我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啊?”早先转做文职的老刘看着桌子上刘海的案情资料说道。

“哦?”王元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老刘,转而一脸疑惑,突然又想到什么,两眼放光,伸出手摇着老刘的胳膊,“是吗?你好好想想。”

老刘在局里算是骨灰级的斗士了,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不少风浪。

老刘说:“哦,我想起来了!刘海!以前驾车伤了很多人,还撞死了一个,不过后来……”

王元听老刘滔滔不绝地讲着,眉头慢慢地紧锁。还没等老刘讲完,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个是张队的办公桌,这个是老刘的,这个是……”

王元一口气翻遍了所有的计算机,失望地大吐一口气。

当时的案底呢?

这个问题一下子涌上王元的心头,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文件没有,电子档案也没有。

王元突然有些紧张,浑身像触电般无力,身体瘫在椅子里,嘴里呢喃着:“案底呢?丢了?这么巧?案底……”

张起扬很快和王元会合,两人一起来到了李国胜的家里。

李国胜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装,身材颀长,只是显得有些消瘦。他的脸色很白,却不是苍白,而是那种很自然——深入肌肤、深进骨髓的白。

有人说,相由心生。如果一个人不再有一颗热情的心,而内心充满抑郁、阴暗和幽冷,他的容貌同样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这个当然不是绝对的,只是隐隐加重了张起扬的直觉。

“是,我是捅了他一刀。”李国胜平静地回答王元的问题。

张起扬在一旁十分惊讶,李国胜的干脆、平静反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王元突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哦,好,你当时去了现场?”问出这句话之后,王元感觉这个问题很蠢。

“我当然去了,不然我怎么捅他那一刀。”李国胜很平淡,没有任何的愧疚,甚至好像还有些遗憾。

“哦,我是想问你是事先计划好的吗?”王元嗫嚅着,他受不了李国胜无所谓的样子。这竟然让他有些恐惧,然后是愤怒。

“算是吧,刚开始我没想过要杀他,我一直在尝试忘记所谓的仇恨。直到有一天……”李国胜突然止住。

“直到什么?”张起扬马上接过来。

“最后我还是决定要杀他。”李国胜避开他的问题接着说,“不过那天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总之我没有杀死他,对着尸体捅一刀,还不至于犯什么罪吧。”

张起扬正在后悔自己当时昏倒前为何不记得刘海的腿部是否已经中刀。

“我没预料到他已经死了,说来还真有些不甘心。”李国胜说着,竟然流露出一丝真诚。

你能感觉到他是那么真实地**自己的心声,那么深情饱满地想要杀死一个人。

李国胜的眼睛毫无目的地注视着地面,一滴晶莹的泪珠挤出眼角,掉在地上,摔成一层水膜。张起扬竟有些同情眼前的这个男人,生活把他磨砺得更加冷静,但其实他的内心也更加脆弱。

“目前,我是说目前,你还是要跟我们回去录口供。”张起扬说道。他现在思绪纷乱,这一切太顺理成章了,反而显得不正常,走出李国胜的家很久,他的情绪依然不能平复。

李国胜说“直到”,直到什么?他在隐藏什么?

张起扬的直觉告诉他,李国胜在刻意隐瞒一些事情。

案底的事,也有些蹊跷,王元在警局并没有找到关于刘海以前肇事的案底,而现在手里这份关于刘海的案底是史进交给自己的,张起扬想着。

那一系列档案是他以前给史进的,不过自己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其实这样做并不合规矩,不过张起扬交给史进却没有任何担心,就因为两个字——信任。

但还是很巧合,队里的案底丢失,史进正好拿了出来。难道……张起扬打断自己的思路,怪自己多想。

难道是队里的人动了档案,但目的是什么呢?如果是为了干扰调查方向也不对啊。事实上,李国胜好像根本不担心会不会查到他那里,什么时候查到他那里。

张起扬的心“扑腾扑腾”地跳着,这未知的一切都令他感到紧张。

李国胜等张起扬他们走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信封。

李国胜想过什么人才会用这种信封。

他打开信封,里面掉出一张纸。他拿起来看了看,在桌子上找了半天,找到一本很厚的书,将信封夹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