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旧事重提

1986年12月,黑省莫河县再次不负众望地达到了零下46°C,让这个号称全中国最冷的地方更加名副其实了一些。这天夜里,老太太身上只披了一件棉袄便从屋子里快步走出来,她到栅栏旁边的积雪中摸索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前些天埋进雪里的冻肉。

老太太正觉得奇怪的时候,手下摸到一个毛茸茸还带着温度的东西。她借着屋子里透出的昏暗的灯光眯起眼睛一瞧,只看见栅栏的另一侧,一双黄亮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老张太太的心一沉,对方却对自己龇起了獠牙。

“来人哪,黑瞎子进村了。”老太太两只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对方,嘴巴已经喊出了声音。对面的东西听到喊声,忽然站起身体。他行动带风,惊掉了房檐上的积雪,散落在老太太的头发上。

“哪儿呢?”这时老张头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左手拿着菜刀,右手拿着擀面杖,身上的军大衣由于他动作太过激烈而从肩膀上滑落下来一点儿。

熊瞎子早年常在这一代出没,它是熊的一种,但是视力不怎么好,因此而得名,所以老人常说如果遇到了熊瞎子,只要躺在地上装死或许可以逃过一劫。可还有老人说,熊瞎子不爱吃人但是喜欢把人当成玩具,它的手掌上有钉子,舌头上带刺,拍谁一下,肩膀就被削掉了,舔谁一下那半边脸就没有了。这个村庄坐落在大兴安岭山脉的北坡,直连中国保留完好的几片原始森林,传言林子深处怪树丛生,遍布奇花异草,有成精的人参,有会说人话的猞猁,有凶猛无比的老虎,还有能让人瞬间起死回生的药材。早年村子里也常能见到熊瞎子、猞猁等动物偷偷进村觅食,不过近些年它们身上的东西突然值钱了起来,所以被村民们捕杀得差不多了。

“呃……”熊瞎子低声吼叫着,那叫声有些虚,听起来有些无奈,又有些着急,像是一个很久没吃饭的人在叫喊着“饿”,老张太太的头发顿时被来自对面的那股腥臭的热浪吹散,刚刚落在头发上的雪融化了流到脖子里,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你搁那儿待着别动,别喘气儿。”老头子嘱咐着老张太太,不顾寒冷,冲进了冬天的夜里。

那熊瞎子似乎无心恋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便转身逃跑了。

接着一连几天,好几户人家都遭遇了熊瞎子的毒手,有丢鸡的,有丢肉的,竟然还有一家丢了藏在院子里的私房钱。当他说这话的时候,众人一阵唏嘘。

“熊瞎子要你私房钱干啥?”

“偷别的东西时候,给糟践了呗。”

再后来,有户人家丢了女儿,再后来,有户人家丢了老婆。再后来,更多的女人消失不见了。

董明光就是这个时候回老家过年的。那时他刚刚考上硕士,主攻生命科学与人类文明方向。在那个时代大学生看起来还非常牛掰,硕士更是凤毛麟角,尤其他们这个闭塞的村庄里面,念到高中的人都少之又少,所以董明光的身份从原本备受歧视的没爹孩子成长到现在反而成了励志故事的主角,虽然他还没有什么大成就,可是仍然做足了衣锦还乡的气势。

或许是越传越厉害的妖怪让他格外在意,也或许是多年前头也不回地走进那片原始森林的父亲让他至今难以释怀,总之他也决定去山中一探究竟。刚到家,董明光便对那片在传言中妖化的深山产生了无限的兴趣。

第二天一早,董明光跟着几个儿时的玩伴上了山。

由于路途遥远,进了山没多久,进山探险的兴奋劲儿马上消退了大半。

“诶,你以前见过熊瞎子吗?”哥们儿王二闲聊着。

董明光本来想说实话,可是又觉得这正是树立威信的时候,便不自觉地张口说道:“没见过敢带你们来抓它吗?”铺满雪的树林中格外安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围巾后面略显沉闷。

“别动,听!”同行的队友小康抬起手拦住了他们,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滚犊子,听啥听。”董明光觉得对方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有些不满。可话音还没穿透自己的围脖传到那几个哥们儿耳中,他的口型由于惊讶而停留在最后一个字的地方再也不会动了。

前方不远处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后正探头望着他们的那头毛发异常浓密的、正吐着热气的黑家伙不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吗?

可是这头熊瞎子长得怪怪的,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绿色的红军帽,身上斜挂着一个军绿色的背包,鼻子也不像书中的狗熊那样突出,眼睛很黄、很亮,感觉上应该是个视力很好的熊瞎子。

他心中一惊,强行镇定了一下,端起猎枪。其余几个哥们儿也都将手中的家伙端了起来,整齐地对着对面那个连续几天都出现在村庄的野兽。

“不,不。”对面的野兽似乎受到了惊吓,慌张地晃了几下脑袋,转身跑了起来。

看到这个场景,董明光顿时自信了许多,赶紧放了一枪。

几只麻雀听到响声从树上窜起,积雪应声落了一地。一行人也追着野兽继续奔跑了起来。

“二哥,它刚才是不是说话呢?”小康一边跟着跑一边问着。

“狗屁,就是瞎哼哼吧。”董明光不屑地回应着,并没有因此而放慢脚步。

几个人在雪地中跑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森林深处,熊瞎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他们停下来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已经渗透棉袄。他们不约而同地摘掉帽子,用手套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冰天雪地里,他们的脑袋上都蒸发着热气,就好像他们此刻疑惑的情绪。

“二哥,我感觉不对啊,那熊瞎子刚刚是不是戴着帽子,背着包。”也有一个哥们儿提出了质疑。

“那不是熊瞎子吧,我小时候听我奶奶说这山上有妖怪呢。”

“放屁,这大白天的哪来的妖怪,就算是有妖怪我也能给它剁碎了回家包饺子。”董明光瞪着眼睛呵斥着这个扰乱军心的家伙,说着大话给自己壮着胆儿。

这时,一阵北风吹来,捎带着些许的雪花,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把帽子带上,用围脖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睫毛上很快便挂上了霜。

黑省的冬天最冷,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把脸和额头都捂上,否则非常容易冻伤。可是尽管此时他们已经如此全副武装,全身上下唯一**的地方只剩下眼睛,可有风吹起的时候,也一样畏惧寒冷。

“哥,再往前走的话咱们可不熟悉路,这冰天雪地的真出不来可都玩儿完了。”小康劝着这个固执的带头大哥,心中早已有了不满,这小子不就是比我们多读了几年书,竟然这么趾高气扬。

“走,还能让个畜生赢了?”董明光定了定心,带头向前走去。

大概又走了一两个小时,几人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山路更加陡峭,大雪已经快要没过小腿,导致无法探清山路的虚实。董明光在前面打头,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生怕什么时候踩空了,就会被积雪完全覆盖。这个时候已经有两个人嚷嚷着要回家了,董明光也不再那么坚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就算现在马上回去到家也要半夜。

“我操。”他这一步不知迈到了哪里,整个人陷进了雪坑。几个人一阵慌乱,纷纷过去拉他。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低吼,所有人立刻停止动作,屏住了呼吸,四周静悄悄的,把这吼声突显得格外清晰,他甚至感受到了这声音里夹杂着愤怒的情绪。

“滚出去。”北风中,那吼声突然有了音调。几个人赶紧端起枪背靠背地围成了一圈。那头熊瞎子四肢着地,弓着身子,龇着獠牙,做出了进攻的姿势。

“它,它真的说话了。”一个声音颤抖着,在这冰冷的天气中显得可怜兮兮。

野兽还在继续低吼,眼睛瞬间变成了红色,獠牙似乎变得更长了。四周掉光了叶子的树抖了几下,一时间大雪席地而起,像一股巨浪将他们扑倒在地,董明光躲在雪坑里颤抖着,不敢再挣扎,生怕引起野兽的注意。天空突然下起冰来,打在他的棉袄上,他不禁缩起了脖子,嘴唇不住地哆嗦。

“我操,这是妖怪。”小康大吼了一声,立刻从雪里爬了出来,连着对那野兽开了几枪。然而对方并没有退却,也没有丝毫损伤,反而靠近了一步,眼睛眯了起来,皱着鼻子,嘴巴咧得更大了。小康知道,这是野兽要进攻之前的表情,他家的狼狗就是这样。

“滚出这里。”野兽低吼着,挥了一下前爪,顿时刮起了一阵大风,吹飞了他们的帽子,旁边那几棵上了年纪的松树也倒了下来。几个人顿时散了勇气,连滚带爬地跑回了村庄,忘了雪坑中的董明光。

“山上那不是熊瞎子是妖怪。”

“几个上山的小伙子差点下不来,据说王二吓得现在还躺在炕上说胡话呢。”

“可不咋地,我家老头还以为他死了呢。结果送到城里医院,这人咋地没咋地,就是吓着了。”

董明光坐在家里炕头,回忆着同伴们逃跑之后的事情。

当时他晕了过去,也不知是被吓晕的还是被那声音震晕的。总之,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

“你是小志的儿子?真的是缘分哪。难怪你们长得这么像,哈哈。”一个彪形大汉席地而坐,盘着腿,托着腮,满脸娇羞地看着他。

“小志”,那是一个好久远的名字了。那是董明光的爸爸,全名叫董志。

八岁那年父亲头也不回的背影,再次回到董明光的记忆中。

那时“**”的浪潮已经逐渐退下,爷爷和父亲都按时到厂里上班下班,闲暇的时间也会偷着上山打点野味作为生活的补给。后来爷爷年岁大了,变成了只有父亲一个人上山。有一次父亲一走几天都没有回来,厂里那边请了病假,家里人都急得团团转却始终不敢声张。

终于在第七天,他的父亲从山中走了出来。这次回来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爱说话,常常一个人沉思。

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无条件地满足小董明光各种无理的要求。在闲暇的时候他还会帮妈妈做家务,爷爷一度认为父亲董志是撞了邪。那会儿董明光太小了,只傻傻地沉浸在每天都有大白兔奶糖和苹果的喜悦中,根本无暇顾及父亲到底为什么做出改变。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董明光逃学回家准备取点奶糖跟同学炫耀,本该在厂子里上班的董志却回到家中,董明光当时还记得面对突然回家的老爸时的惊恐与紧张。

可是父亲并没有责备他,反而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

“以后不可以这样逃学了,知道吗?”

记忆中他的爸爸总是很严厉的,而此时,竟然连逃学都没有过多追究。

“爸爸也逃班了吗?”董明光仰着头,看着董志。那时的他还太小了,完全没有感觉那是永别之前的温柔。

董志点了点头,从柜子里翻出了一顶崭新的红军帽,恭敬地戴到了头上。转身,离开。

“爸爸,你干什么去?”

“寻找人类的光明。”

别说是年幼的董明光,估计就算当时有大人在场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吧。

“再逃班就挣不到钱啦,妈妈不是说再拿不到钱就别回来了吗。”小小的董明光学着妈妈的口气,对他的父亲喊着。

他一直跟着董志的步伐,直到看着他的爸爸头也不回地走进原始森林。那是他们最后一面,从此没有人再见过这个男人。

尽管董明光已经长大,他也清楚地知道当年父亲的一去不回和自己那句“拿不到钱就别回来了”没有任何关系,可他始终对于自己和父亲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这个而耿耿于怀。

“小志是我的挚友。”男人眯起眼睛回忆起来董明光的父亲,跟他讲了很多和董志在一起的趣事。

“那我爸现在……”董明光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可还是不敢问下去。

“他已经去世了。”男人的目光望向远方。

凝固的血液重新开始流淌,屏住的呼吸终于被释放,董明光心中早已知道了答案,可偏偏要有另一个人告诉自己才能真正放下。

董明光沉默了很久,终于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了下来。

“那请问你知道他被葬在哪里吗?”

……男人沉默了一下,站起身子,望向林子深处,“不过你还是可以见到他的,他并没有下葬。既然你是他的儿子,也应该把他的尸体交还给你。”男人望着董明光的眼睛说着,示意董明光跟着自己向那片神秘的山洞深处前进。

“既然你常年生活在这林子里,那有没有看到这附近有什么怪兽?”董明光始终惦记着他们这次的任务。

大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的眼睛非常黄,董明光记得以前听哪个老中医说过这样的人一般都是肝不好。

“这林子上万年可能都有了,什么怪兽都有过。”大汉不以为意地回答着,却无心继续这个话题。“其实我早就想把你爸爸的尸骨交给他的家人,可是我怎么也没查到他的家人在哪里,今天能看到你也真是缘分。你爸爸死的时候很突然,什么话也没留下。”男人跟董明光讲了这些年的事情,原来董志早在刚进林子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原本只靠一盏油灯照亮他们的路,可走了一会儿,油灯更暗了一些。洞里,董明光听见两个人的鞋子碰撞地面的声音,偶尔还会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声怒语。男人在他前面掌灯,身材大得吓人。

他不禁有些后悔一个人跟了过来。这个男人实在诡异得很,一下就猜到自己是董志的儿子。

他想起了晕倒之前,同伴们大叫着“妖怪”落荒而逃,不禁害怕了起来。

董明光眯着眼睛四处看着,忽然脚下一滑他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冗长的通道,好像儿时坐滑梯的感觉,接着完全的黑暗接踵而至。

大概滑了几分钟,董明光渐渐感到前方有微弱的光亮,当他停止时他来到了大概十平方米的小屋,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有些惊奇地望着四周,墙壁是厚厚的泥土,上面挂着几盏油灯,好像是农村人家挖的地窖,男人就站在他的眼前,对他微笑着。

接着男人闪开了身体,董明光看到了他的父亲面对着自己坐在桌子的对面,拿着酒杯微笑着。

“爸爸……”董明光失声叫道,爸爸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他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任何反应,董明光这才想起来正如男人所说,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很久。

“他真的死……去世了吗?”董明光并没有经历过死亡,他总觉得去世这个词不属于口语,说起来别扭,可是直接说死字又很不尊重,思来想去不小心把两个词都用了。他向来这么优柔寡断,他妈总把这个弱点归功于缺少父爱。

“是的。”

“怎么会……”董明光觉得很神奇,在大汉口中已经去世五年的父亲怎么会如此鲜活地坐在那里。

“这是我们这个部落古老的秘方,能让人的尸体长久不腐,而我们能做的只有这点了。”

“可是我爸爸当时为什么要来这里?”

“当年你爸爸来山上打猎救过我一次,只不过他当时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们这儿的人不方便走出这片原始森林接近山下,所以我就把他带到了我家也就是这里,帮他养伤。毕竟他是我的恩人,我有义务保证他不死。他在我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可是却无意中发现了我们的秘密。这就让我们很难办了,老实说,你的爸爸并不是第一个发现我们秘密的人,但是他是第一个作为恩人的身份发现我们秘密的人。你的爸爸并没有因为我们的秘密而感到惊慌或者害怕,我们当时也给了他选择,要么出去永远不要提及这里的事情,要么永远留在这里。其实我们当时都已经做好准备从这里迁走了,可是你的爸爸却选择永远留在这里。”

董明光听着,始终觉得难以置信,印象中他的父亲始终是一个恋家的人,他实在没有办法想象一个秘密竟然能让董志抛家弃子。

他更无法相信,既然父亲已经得知了他们的大秘密,竟然没被杀人灭口。

“其实当时我们的首领并不相信你的父亲出去以后会保密,可是他毕竟是恩人,而他了解得也不多,这么多年来,我们靠迁徙度日,无非就是放他出去我们再搬一次家。完全没有必要伤及生命。”男人好像看出了董明光的疑惑,耐心地解释。

董明光缓缓地走到父亲身边,小心地从父亲的手中把酒杯拿下。

这时,墙壁上挂着的油灯灭了两盏。室内忽然暗了下来。

大汉走过去,将油灯取下。

“我去添一下油,你在这先平静下心情。”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这个男人竟然守着父亲的尸体过了五年。

时隔多年再看到父亲栩栩如生的样子,他轻轻地抚摸着父亲的脊背,百感交集。

“嘤嘤。”不远处有凄厉的声音传过来,像小孩要哭的前奏,也像女人的呻吟。董明光拿起桌上的烛台,小心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这也是他第一次好好地观察这室内的情况,这才发现桌子背后还有个不显眼的洞口。或许是好奇心驱使,他举着那微弱的光火,钻进了那无限黑暗的未知世界中。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洞的另一边竟然还有一个宽敞的房间,虽然已经是晚上,可这间屋子却格外亮堂。董明光将烛台放在地上,惊奇地看着这一切。

房间很简单,对着洞口处是一个灵台,上面的牌位上写着:爱妻辛雉之位。灵台的前面有一张床,**躺着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董明光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那女人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虽然双眼紧闭,仍能感受到她的娇羞和妩媚。这时女人动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有人在。”董明光赶紧低下头道歉。可许久没有回音,董明光再次抬头,女人的胸口上趴着一条碗口粗细的蟒蛇,那蛇直立着身子死死地盯着他。

室内的温度并不高,董明光甚至可以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可是,为什么在冬天,东北的深山老林里,会有没有冬眠的蛇。

董明光想要逃跑,身体都已经做出逃跑的姿势,却发现自己双腿如同灌了千斤的水泥,动弹不得,最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时女人的肚子动了动,他这才发现,那是一个怀着孕的女人。

蟒蛇低下头,用尾巴轻轻地安抚着女人的肚子。

难道是个死人!董明光想起他爸爸去世了五年仍然鲜活的尸体,竟也不觉得眼前的景象离奇。忽然他想起了村里接二连三消失的女人,顿时觉得不寒而栗。难道这里在进行什么秘密实验?

蟒蛇丝毫没有发起进攻的意思。董明光坐在地上缓缓地向洞口处移动。这时突然撞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董明光回过头去,一头高大的黑熊正站在自己的身后,鼻子下面呼出一股腥臭的热气。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那黑熊张开嘴,发出了声音。

起初董明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东西又重复了一遍,而那声音正是刚刚带他来的大汉。

“从这离开以后,永远都不要回来。”

这是董明光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自己家的炕上。而董志的尸体也已经被装进了棺材。

一问,才知道,是在第二天清晨,家里人见一起进山的人都回来了,唯独不见董明光,打算一起进山去找的时候,在附近的雪堆里发现了他,还有死去多年的董志。

匪夷所思。

董明光坐在炕上怀疑山上的经历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董志的葬礼提醒了他,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说来也怪,自从把父亲的尸体搬回家后,仅仅几个小时,便腐化得只剩个骨架。

而真正让人吃惊的还是董明光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在他衣服的夹层里面发现的几页笔记。

那笔记上字迹潦草,可董明光还是看懂了。

山上有长生族,脱离生死循环。兽能言人语,能变人形。上知天地,通晓古今。纯良朴实,智慧不高。

而那洞中的女子为西汉时期大户人家女儿,生前食用了长生不老之药,得以死后肉身不腐,等待千年轮回,转世重生。

由于守护在这女子身边,有长生不老药的庇护,那些奇珍异兽得以永生。

董明光得知这个秘密,激动得夜不能寐。“永生”,多么令人神往的事情,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真的确有其事。他也终于明白父亲离别时所说的“寻找人类的光明”到底指的是什么。

他需要再进林子里一次。可是关于妖怪的传言越来越多,丢掉的女人也越来越多。那片山林已经被警方封锁了。

一时间那片神秘的原始森林成了禁区,也成了大人吓唬小孩的口头禅,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的,女人们不敢出门,男人们不再靠近那里。

经过调查,发现村里失踪人口消失之前最后去过的地方还真都是那片深山老林的入口。一时间好像丢女人和妖怪真的产生了那么点联系。

这对董明光来说是一个好机会。

要调查那片林子,自然要询问那几个在案发期间去过林子里,亲眼见过“妖怪”的年轻人。

问到董明光的时候,他迟疑了几秒钟,故作回忆地说:

“山上的确有怪兽,并且看见有女人躺在山洞里,很像村里失踪的小妹。”

很快,警方开始了搜山围剿。但那片森林地形太过复杂,很难分辨方向。董明光主动请缨,愿意带路。同时申请带路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老张头。

老张头是看着董明光长大的。这小子要不是别有目的,绝对不会那么大公无私地贡献出自己的时间陪着警察到山上遭罪的。所以他断定董明光此行一定别有目的。

老张头活了七十多年,就有七十多年是在山中度过,他早就知道那山里有秘密。而且他深信那片无人涉足的山林中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定与宝藏相关。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听老人讲过,林子里有妖怪,看守着价值连城的宝物。原本这件事只是一个茶饭间闲谈的传言。直到他二十三岁那年,真的有人从那片林子中带出了金子。这件事在当时掀起了进山探宝的热潮,直到连续几个进山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消失,这股热潮才逐渐退散。可打这以后,老张头对这片林子总有超出常人的向往,不过几十年来,每一次进山,他都无功而返。

可是这一次老张头有预感,他一定会从这片林子中挖出些什么。

然而,那个地方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无论怎么找也无法搜寻得到。当所有人都怀疑董明光是不是记忆出现了问题的时候,董明光就更加确定父亲笔记的真实性,于是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搜山工作持续了一个星期,所有人都不再抱有希望。

董明光深知,若是再没有明确的痕迹指向那片深山老林的话,不会再有人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就连自己这个研究院高才生的名声也不一定保得住。最主要的是,如果没有警力的相助,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带出那具女尸进行研究的。

“这是为了人类的光明。”每当有所动摇的时候,他都会想起他爸爸进山之前的话。卑鄙一些又何妨呢?更何况自己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人的利益。山里的那些不过是些妖怪而已。

于是,董明光干了一件更加卑鄙的事情。他偷了一些女人的衣物,扔到山林之中,再一次将警察们的视线引入那片神秘的山林之中。

而董明光所做的一切,都被老张头看在眼里。

羞耻、害怕、仇恨,这都是当他被老张头揭穿时的情绪。他羞耻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害怕真相大白后自己的前途尽毁,他仇恨老张头多管闲事。百感交集之时,他灵光乍现。若是老张头死了,这事也就可以永远地成为秘密,再将他的尸体扔入山林,还能更好地引导警方进林子里除掉那些怪物。

然而董明光那190的智商并没有料到,自己并不是古稀之年的老人的对手。还没来得及下手,自己就被老头子扼住喉咙。

年轻的董明光没有那么大的定力。老张头几句威逼利诱,他便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而得知真相的老张头惊喜万分,这为当年的传说又添了更有力的证据。有妖怪,有邪术(指长生),没有理由找不到宝物。

这次搜山行动持续了一个月。

莫河县的冬天已经悄然离去,山上的草木还没来得及暴新芽,不过空气清新了许多,山里的搜捕条件也不那么恶劣了。

“能不能行了,村里丢女人,咱们在这儿找一头熊,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警察老李靠在一棵粗壮的古树上,喝了一口小烧,抱怨着。

“别他妈喝了,那玩意儿对脑子不好。”老张头沉着脸推搡了一下李警察。

老张头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在村子里仍然有很高的威信,据说他当年打死的小日本都够重新组成一个村子了。不仅村长,就连县长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李警察没接话,把酒壶拧紧,塞进口袋。心想:老子还有一个星期就退休了,才不跟你惹不痛快。原本这次行动没有派他来,可是单位一个年轻警察临时请了事假,他只好过来替一天班,结果一路上只有他怨声载道。

老张头早就瞄着机会想要教育他了。

他不知道李警察办了一辈子案,每次立功都是在喝酒之后。所以他一直随身揣着酒壶,把这当成自己的幸运之物。不过这次喝酒,纯粹是为了休闲。人家搜山搜了一个月了都没什么结果,到他这儿就有新的发现可能性也不大。

几个人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巡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林子深处。

“在那儿!”董明光大叫着。

所有警力立刻做好战斗准备,顺着董明光指的地方寻去。竟真的看见了那头带着军帽的黑熊。

那野兽发现有人来了,竟然丝毫没有要逃的意思。那家伙弓着身子,做出进攻的姿势。

一时间风云变幻,鸟兽惊走。

“为什么回来?”那黑熊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

董明光哆嗦着,不敢出声。

警察们立刻分头,将黑熊围在中央。

这时那家伙仰天长吼了几声。顷刻之后,成片的飞虫,迎面扑来。

原本搜山行动旷日持久毫无结果,谁也没能预料到,几个月的搜索都没有收获,突然有了眉目就是一场激战。

警力只有寥寥十几个人。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形势已经失控。

几个人瞬间被各种突然袭来的虫子覆盖。

为了还击,有警察开起了抢。

“别他娘的开枪!”老张头大吼道。

这附近多是树木、草灌等植物,地上的干枯杂草还没有开始变绿,含水量很少。再加上春天,连续一个多月没有降雨,天干物燥。很容易引起火灾。

然而,这个时候,哪里有人听得进去老张头的话。

一个开枪,所有人都跟着开枪。

一时间枪声四起,惨叫连天。

此时的董明光也完全没了人样,他的身上爬满虫子,不得一丝缝隙。老张头到现在说起那天的惨状仍然心有余悸。

这时,那黑熊吹了个口哨,那虫子渐渐退去。若不是李警察的酒壶掉落在地上,谁也无法认清那个瞬间被虫子啃成白骨的人就是他。

死的不只他一个,活着的也都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熊瞎子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董明光艰难地爬起身,捡起地上的枪,对着黑熊的背部连开两枪。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这两枪的意义,可他仍然那么做了。

那黑熊中了两枪,身体摇晃了几下,再次转过身来。

震惊,难以置信?老张头无法准确地形容那头熊的表情。但他清楚地记得,那头熊是有表情的。

但比起那头熊,更重要的是,董明光打偏了的几枪正好命中了刚刚李警察掉落的那个酒壶,地上的干草瞬间燃烧了起来,火势越来越大。

那头熊直直地穿过大火,走向董明光。

火势很快燃遍了它的全身。那熊瞎子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站在董明光面前,扬起手,打了董明光一巴掌。

老张头以为这回董明光这小子死定了。这大火很快就会烧起来,若是不马上逃走,早晚都是个死。于是他跑了。

逃跑途中不慎跌入一个深坑之中,滑落到底的时候,竟还能感受到光亮。

这地洞的墙壁上挂着油灯,显然是有人居住。老张头心想反正也出不去,索性在这洞中寻找其他的出口,于是他也发现了那具女尸。

董明光曾经跟他说过,这女尸的身份并不简单,是传说中永生的源头。他倒是对长生不老没什么兴趣,他只是觉得,既然身份非同寻常,那么陪葬的宝物必定少不了。想到这里他便上下翻找了起来。

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股异香。

老张头仔细寻找这香味的来源,却见刚进来的路上铺满了黄金。他立刻脱下衣服,铺在地上,往里面装。

这时,外面有响声。老张头赶紧翻身躲到尸床下面,暗暗观察动静。

昏暗的灯光中,摇摇晃晃地进来一个人。那人的脸上血肉模糊,隐约看得见那血肉之下的头骨。

老张头心中一阵紧张,趴下去的时候,手心一凉,摸到一个油腻腻的东西。接着那冰凉而油腻的东西顺着自己的胳膊一直蔓延到脖子。

他用力扯了扯,可那东西却越箍越紧。他怕惊了来人,不敢声张,可撕扯了半天,他已经无法呼吸了。

就在死亡即将光临的时候,束缚住自己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他感到无比畅快。迷离中他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人手持尖刀站在自己面前。

是董明光。

他竟然还活着。

他从尸床底下爬出,发现刚刚缠绕自己的竟是一条红色蟒蛇,此时已经被董明光砍成两半。

老张头唏嘘不已,来不及道谢便扑在地上疯狂地划拉着那些宝藏。衣服包不住了用口袋装,口袋装不下了他开始往**里塞。

“这个尸体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董明光那半边脸几乎没有了,吐字十分不清晰。

“谢谢组织,为全人类进步而奋斗!我肯定能找到长生不老的办法!”董明光突然跳起来,傻笑着,对着老张头敬礼。他的眼神突然涣散,表情呆滞,血肉流淌。看得老张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跳起来给董明光没毁的那半边脸一耳光,大吼道:“你他妈的吓老子一跳。”

“永生啊,永生啊……”董明光好像没感觉一般,仍然傻笑着。

老张头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看地上哪里还有什么珠宝,全是黑黢黢的蠕动的虫子。再看衣服里面包裹的也全是虫子。

“他妈的!”老张头大骂着,不停地将虫子从自己的身体里往外赶。

“咱俩把这尸体抬回去吧。”董明光那血肉模糊的脸上也爬满了虫子,可他似乎并不在意。他跟没事人一样走到尸床,抱起尸体。

“你他妈找死吧。要死你自己死!”老张头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为什么好好的一堆宝藏就那么平白无故地变成了虫子。来时的路已经被虫子封死了,就算不封死,外面也是熊熊大火。他只能寻找起其他的出口。

“我知道出口!只要你跟我把这尸体抬出去。”董明光说话的时候眼神还是有些涣散。可老张头有些迟疑,董明光这个样子一看就是中了邪,他不知道是否还应该相信他。

“这尸体身上有长生不老的秘密,你相信我,我去研究她,这个科研项目要是成了,一样有花不完的钱。到时候钱全部给你,我只要这个科研成果。”董明光说话的时候,两只蚰蜒从他的口中掉了出来,那半边脸上一块肉连着皮耷拉着,随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而摇晃。可能觉得碍事,他说话的时候扯下了那块皮肉,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不等老张头回答,董明光便将女尸强行移交给他,他的动作机械,身体僵直,如同被附身了一般,在尸床边敲敲打打,竟然打开了一道暗门。

后来他们才知道,与此同时周围的几个林场纷纷失火。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一个月,酿成了当地有记录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森林火灾。

我们围着老张头坐了一圈,听他讲过去的事情。他的声音很干涩,像枯萎的树叶,又轻又脆。

故事讲完后,董春雨沉默了许久,然后走出了房间。我悄悄地跟了出去,却不敢走得太近。她蹲在角落的雪堆里,点燃了一根烟。冰冷的空气很快把她那纤细的手指变红,她的身体颤抖着。我知道并不是因为这隆冬的天气。

得知自己最敬畏的爸爸不仅误导了警方错失了抓捕杀人犯的最佳时机,甚至还酿成了当年那场声势浩大的火灾。不管是多么强大的内心也无法承受吧。

人们往往对一件事物投入得越多越无法收手。董明光起初也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酿成这样的大祸吧。由于深知自己的罪孽深重,便更加激发要完成这项实验计划的斗志。相比之下,给一个年幼的小孩吃块亘又算得了什么事呢。

可是尽管如此,老张头看到我的反应也太过激了。据说他年轻时候在战场上杀过不少人,也不至于看到一个“女尸还魂”就如此激动啊。想到这儿我重新回到屋子里。

老张头仍然被牢牢地绑在椅子上,他耷拉着脑袋,完全没有之前的气势汹汹,这才有了点年近百岁的老人的样子。

我走过去,抬起他的头。

“说,你为什么想要杀我?”

他看着我,双眼无神,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我的心也软了。

这个时候,他再一次开口,语气平静,好像事不关己:“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妖怪。董明光那小子,哼,想出名想疯了,非要拿你做什么实验。从你离开的那天,我就知道你迟早有一天会回来。我老了,身手不如从前,你想找董明光复仇困难点儿,但是找我很容易。”

“离开?当时董明光从尸体肚子里取出亘后,那尸体不是瞬间干瘪,灰飞烟灭了吗?”

“呵呵,别装傻了。谁不知道那是董明光自己编出来安抚人心的鬼话。”老张头冷笑一声,夕阳的光辉打在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散发的全是时间潇洒过后留下的残羹冷炙的味道。

他继续说着:“亘取出来后的当天夜里,那具女尸就不见了。当时,董明光虽然跟所有人解释说那尸体离了亘就会马上腐烂。可是腐烂也得有个痕迹啊,怎么着也得有个残渣吧。我知道,那个女人吃了亘,等了千年,肯定就是等着复活这天,结果让我和董明光这小子给毁了。她肯定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她一定是去想其他重回人间的办法了……现在你回来了……对了,当时和那尸体一起消失的还有一个人……”老张头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缥缈,重新陷入了沉思。

“是他!”老张头忽然抬起头,他的眼睛很亮,“是他!”他忽然激动地大叫了起来。

这时候郭易虚弱地走了进来。

“晚了,别问了,吃点饭吧,你受得了,老人也受不了。”他捂着肩膀,佝偻着,声音很虚弱。

“就是你!那个记者!”老张头死死地盯着郭易大声吼着,“你和尸体一起消失了!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郭易看着我,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我已经基本上可以还原出当时的情况——那个和尸体一起消失的人,应该就是郭易的爸爸。

当年的火灾声势浩大,根因难以查找,碰巧当时一位林场工人启动割灌机引燃了地上的汽油,灭火时只熄灭明火,却没有打净残灰余火,致使火势失控,所以并没有查到董明光这方面。

那起事故中警察全部命丧火海,而董明光也确实从森林中带出了一具女尸,所以没有人怀疑这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

女尸出土之后,董明光便查找各方面的证据,证明该女尸为西汉时期的官宦女子。但由于证据不足这件事始终没有被广泛地传播,也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只有稀疏少量的媒体对其进行了报道。

但董明光深知这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两天之后,女尸突然间有了胎动,董明光立刻安排对其进行解剖,并从中得到了亘。

当时,也陆续有几个记者对女尸胎动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来到这里进行采访。郭易那个刚刚消失不久的爸爸,便是其中之一。

解剖的当天夜里,女尸不翼而飞。董明光心里很清楚,这女尸的来历本就诡异,消失得又如此离奇,以当时的情景,他不敢节外生枝,更没有实力深究真正的原因。

于是,为了造势,增加群众和有关部门对亘的重视,进而得到大量的研究经费,他谎称取出亘后,女尸灰飞烟灭。

由于郭易有伤,我们不便过多停留。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半夜了。由于郭易的伤势不轻,再加上送去较晚,缝完针后,大夫让住院观察。

办理好手续后,董春雨直接回到了车里。我猜她一定想要自己待一会儿吧。

我办理好住院手续回到病房的时候,郭易已经睡着了。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不知何去何从。两个值班的护士在一旁聊男朋友,昏黄的灯光打在她们身上拉出影子。我很羡慕她们,这世界上众多不幸中,她们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员。不,又或许,她们本身也有难过的事情,只不过此时此刻,给我看到的只有其乐融融。

或是她们看我太孤单,又或许是一时兴起。其中一个护士打着手势叫我过去,分给了我一捧瓜子。

“别担心啦,你男朋友的伤不算太严重,不用这么一宿一宿的陪。”

“紧张什么呀,不是你男朋友你还大半夜的在这陪着。”小护士一边嗑瓜子一边笑着,“诶,你男朋友是不是混黑社会的呀。”

我苦笑。

“不是?”小护士见我没回答,自顾猜测着,“不是怎么能是刀伤呢。”

“是误伤,人家不小心伤到的。”我有些后悔为了一把瓜子就参与她们的谈话。我向来不会说谎的。

“误伤也得赔啊,谁伤的?怎么不见人来?”小护士立刻变得义愤填膺起来,音调不自主地提了起来。这时她好像又想起什么,说道:“不会是你吧……”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打算把瓜子放下,重新回到我病房门口的长椅上。

“真是你啊。你一个小姑娘胆子倒是够大的。”小护士白了我一眼,吐出瓜子皮。

“不是我,是个老头,砍柴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

“老头?哪个老头?我跟你讲,莫河县所有的老头我都认识。”她说到这的时候顿了顿,“不对啊,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们呢?”

“嗯。”

“来干吗呢?肯定不是投奔亲戚,不然出这事怎么能没人陪着。”

在小护士的层层八卦下,我已经感受到了压力。这个时候真的无比需要董春雨的陪伴,如果她在肯定马上会想好如何回答。

“那个……我先回去了。”我尴尬地笑了笑,人已经走出了两米。

“别走啊,聊天嘛,大晚上怪无聊的。你们外地人来干吗,还能被砍伤?”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钟,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旅游的!”话出口,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们这儿有什么好玩的,这么冷的天,你们去哪儿玩了?”这小护士以前干过刑警吧。

“就……去西头的林子玩啊。”

“那怎么会被砍了呢?”

“就是去林子里玩,然后有个老头砍柴,结果刀坏了,飞出来,正好扎到他的肩膀上,也算他倒霉吧。”

“哪个老头大冬天砍柴啊,过冬的柴火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你编也编个像样的啊。”

“……就是山脚下住着那个老头嘛,他年纪大了,总不能让他陪着看病吧。”我说着说着,感觉自己都快信了,这小护士怎么还不信呢?

“山脚下住着哪个老头?老张头?九十多岁那个?”

“对……对啊。”

“你可别扯了,老张头去年就死了,还是在我们医院死的。”小护士一脸嫌弃,继续嗑瓜子。

第二天一早,我们通知了郭易的妈妈,便返程了。

可能是老张头口中的真相让董明光在董春雨心中的形象轰然倒塌,让她受了很大的打击,所以一路颓废,不发一言,一路沉闷。

我本可以好好安慰一下董春雨。可一想到我分崩离析的生活,就好像谁的生活不糟糕似的。

这次董春雨并没有阻拦我。

站在马路上,风尘仆仆的气息还未散去,我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刚刚的信誓旦旦瞬间被现实瓦解。

“要不,你暂时先来我家住吧。”

回过头,小胖妞穿着粉色的羽绒服,手里捧着一个刚烤好的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