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疑云重重

“对,就是永远地存在,永不毁灭。那个时候,我们人类的大脑可以无限扩容,生命也将不会像现在这样紧迫和脆弱。你想啊,病痛、祸患都将伤害不了我们。而那些地震、海啸、台风也会变得微不足道。我们永远不会死亡,宇宙的浩瀚,我们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去探索。而生命将会重新被定义,那个时候,我们想赋予生命什么意义就是什么意义。”董明光越说越动情,到最后竟然放下饭碗手舞足蹈起来了。

“可是它一样会让很多事情失去意义。人要是不死了,繁衍有什么用?繁衍要是没有用的话,骨肉亲情还有吗?骨肉亲情都没有了,光追求那些客观的知识有什么用?当然这些的前提是你得能实现‘永生’,生死循环这是自然规律,我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脱离生死的东西。”

“万事没绝对。有些东西你不知何时而起,不知何时而终。它相对我们,相对这世界的万物具有足够长的生命,那么对于我们来说不就是永生吗?换句话说,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地球还在,宇宙还在,我们只要让自己的生命无限延长,与宇宙同寿,那也可以说是永生了吧。”董明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见我还在听,继续说道:“如果说‘永生’要是真的实现了,那么这个世界将会达到史无前例的平等。我们平时为什么拼搏?那还不是为了名利,为了生活质量。当你的生命无穷无尽的时候,那么这些就消失了。那个时候没有阶级地位,没有长幼尊卑,只有绝对客观的理论。那个时候,世界将会无比包容。”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瞟了一下女儿。然而董春雨似乎并没有打算帮他说话。

我嘲讽地笑了一下。董明光,一个在家里都能搞出阶级地位的人,竟然说永生是为了让世界没有阶级地位。

“不是,董教授,你觉得以现在的科学力量,你有生之年能达到吗?”我有些不屑。就凭我们公司那个水平?对科学还没对大厅那几尊神像虔诚呢。

“当然,这就是我需要你的原因。看来那个亘真的发挥了作用。我甚至已经看到永生的曙光。”

我们研发中心的确是以延长人类寿命为中心,展开了很多条线的科学实验。我虽然待在一个最无关紧要的实验组,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比如阿驰那个实验组主要以灯塔水母为研究对象,从中提取DNA进行研究。

灯塔水母是一种小型水母,在性成熟后会重新回到水螅型状态,并且可以无限重复这一过程。其实说白了,灯塔水母的一生就是在不断重复幼年到老年这个过程,理论上只要没有外界损伤,便可以永远存活,永生不死。

而我们研发中心提取了灯塔水母的DNA,想要从中窥探这种永远不死的奥秘,然后通过其他的技术将这种基因转移到人类身上,从而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牛的项目,要理论有理论,要逻辑有逻辑。当时我一直很渴望到她的实验组去工作。可是让我爸再去找领导沟通,拿多少钱人家都不收。事情也没办成,我也只好默默承受我们实验组的那些变态们。

据说还有一个实验组,主要是制造什么“万能细胞”。这种细胞被命名为“STAP”细胞,主要就是刺激诱导多功能性而获得的。通俗点说,就是这种细胞一旦制造成功,人类将不用惧怕疾病,当然这也是让人长生不老的一种方法。这种细胞之所以叫万能细胞,其实就是可以用它培育成人类的各种器官。比如有个人心脏有毛病了,不用怕,用万能细胞分分钟培育一个新的心脏出来。总之,也是一个很大的课题研究。

据说这种方法最初是从日本研究人员小保方晴子等执笔的论文中传出来的。而我之所以能知道这个内幕,是因为当时这件事搞出了一个大新闻。要不是集团上面那几个非常有脸面的大股东出面解决,我们研发中心很有可能因此不复存在了。

当时为了这个项目,获得了不少赞助,那些老板们眼巴巴地期盼着这个实验项目的成功,然后享受着永远用不完的钱财和永不停止的生命。结果最后在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之后,这个理论的源头被指认了学术造假。而我们研发中心就好像当年经历日本核辐射时,一起跟着抢盐的大妈们一样疯狂,这原本不愚蠢,真正凸显愚蠢的是我们研发中心并不是普通的大妈,而是一个个有着学术地位的大学教授。

尽管如此,我们公司并没有因此而叫停这个项目。或许真的有实现“万能细胞”的可能性,只不过现在的技术还无法达到吧。

可是关于亘的项目,我却从来没有任何耳闻。如今看来,很多曾经生活上的细枝末节如同涨潮一般涌入脑海。我这才发现,原来生活是一本悬疑小说。多少漫不经心的小事,都是后来成为定局的关键。

那是我来公司的第一天。

研发中心大楼在这个城市郊区的一个偏远地带,附近只有一个做豆制品的日本工厂和一些海拔不高的山丘。到这里甚至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打车过来花了我将近五十块钱。

那天雷声很大,整个天空都是乌云,乌云压得很低,整个世界像被压缩了一样沉闷,却始终不见雨点。我下了出租车没有直接去公司,而是先在附近转了转。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接触新环境之前总要熟悉一下周边。可这次我刚走到公司后身的山丘便放弃了。

那时刚入秋,山上的树木还很茂盛,也不知是不是阴天的缘故,那里显得很阴森,再加上我们公司的大楼有些年头。站在整个大楼后身,看这周遭的一切,有一种年代久远的诡异感。

左侧不远处有个男人露出半个屁股,他背对着我,对着那座阴暗的小山,把尿撒向和他一样干瘪无比的小树。

我感到无比尴尬,却也只好把头转向另一边假装没有看见。

这时看到几米之外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我本以为是个塑料袋,也没在意。恰好来了一阵风,那东西也没动。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只黑漆漆的家养小狗。它像个女人一样侧坐在地上,定定地看着我。怪瘆人的。

这时汽车鸣笛声传来,我赶紧躲到一旁,一辆红色大卡车嚣张地驶来。可那狗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卡车,就那样在路中间淡然地看着即将驶向自己的庞然大物。

会被压死的。怎么不跑呢?

我这才想到,它以那样奇怪的姿势坐立,很可能是因为它只能那样。

那卡车一路鸣笛,似乎也没想到路中间这家伙根本纹丝不动。由于车速太快,加上后面不远处还跟了一辆车,并且车距不大,大卡车并没有选择停车。

卡车呼啸而过的时候,那只狗还在,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竟然没有死!可它的后半身已经瘪了,像饼一样贴在柏油马路上。

我感到一阵恶心。再无心闲逛。

转身打算回到公司,刚刚那个撒尿的男人终于提上了裤子。

天边打了个闪电,草木被吓得不断地哆嗦。穿着破烂背心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来,大雨倾盆而下。我看到一张如同残烛般熔化的脸,那脸上的五官早已混为一片。

他看见了我,那个本该是嘴的地方动了动,露出一口枯黄的牙齿。眼睛那里只是两个石子般大小的窟窿,完全没有了活人该有的光亮。

雷声太大,仍然掩盖不掉他见到我后发出的渴求的声音。我强作镇定,目不斜视地大步走着。太过丑陋的人即使不用凶狠也让人觉得害怕。

这件事很快就被我抛在脑后。如果不是现在知道了公司还有着关于亘的项目,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主动回忆起这段往事的。

后来,我们实验组曾经接到过一些特殊的实验试剂。之所以说它特殊是因为注射过这些试剂的小白鼠在几日之后纷纷变异,形态恐怖。现在回忆起那些试剂的代号为G,那不就是亘的缩写吗。

可董明光明明告诉我说是因为现在我身上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亘实验才重新启动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那天我浑浑噩噩,已经习惯了同事们对我的冷漠,所以我每天在实验室唯一的事情就是坐到角落里对着那些小白鼠发呆。比起人类,还是小白鼠比较让人想要亲近,更何况面对它们时那种上帝视角更让人觉得无比过瘾。

我还为它们起了好听的名字。Andy,Penny,Lenerd……

负责传送药剂的人员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托盘上躺着十个药瓶,瓶上贴着标签,写着G001,G002……应该是含有不同浓度的亘,并以此为变量进行试验,观察结果。这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按道理来说我们研发中心所研发的药品大多数属于保健品,即使再失败也不可能直接致小白鼠于死地。

至今我还记得自己笑嘻嘻地抓起Lenerd,轻声细语地告诉它该打针的样子。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一针会给它永久的生不如死。

大概一个星期以后,十只小白鼠纷纷出现了不同的症状。有的脱毛到一根不剩,全身光秃秃的;有的五官退化,毫无存在过的迹象,脑袋变成了一个毛茸茸的球;有的小白鼠身体像蜡烛一样融化,最终化为一摊血水;有的直接内脏爆破而死,这个过程被我亲眼见证,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为那小小的身体充气,小白鼠越来越膨胀,到最后“啪”的一声,血浆和内脏溅得满笼子都是……

递交实验报告后的第二天,我们实验组全体员工被迫又签了一次保密协议,这个实验结果便被很好地掩藏了下来。再也不曾被人提起。

现在看来,这小白鼠和我刚入职第一天看到的那个奇怪的人竟有着惊人的相似。难道董明光不仅仅用小白鼠,还做活人实验?这,这和当年日本人在中国地下进行的人体试验有什么分别?

我忽然想起了夜里那些突然袭击我们的虫子,踩不死,烧不死,无论遇到什么外力,几秒钟的工夫都可以恢复原状。难道这是董明光的试验品?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就算对我不利,可他的女儿明明受了更多的伤。还有强仔,就这么随随便便被一个实验搞得生死未卜,这代价可有点太大了吧。想到这里,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那里在半夜对抗虫子的时候曾经受过严重的擦伤,可现在竟然光滑如初。从十六楼坠下,虽然疼痛却毫发无损。我在儿时曾经吃掉亘……这些董明光都知道吗?又或许这一切都是他的实验。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额头上冒出一层层的冷汗。

但愿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不敢再说什么,放下碗筷,坐到沙发上假装看电视,心乱如麻。

电视里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哭号帮我阻挡了脑袋里那一团混乱。我的注意力暂时被它牵引,视线落到屏幕里那个正哭天抢地的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身上。

“什么节目这么吵呢?”董明光的声音从饭桌处传来,我的手一抖,遥控器掉在地上。然后极力克制住了慌乱,看着电视屏幕右下角的节目名称。

“好像是讲东北过去连环杀人案的纪录片。”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捡起遥控器,想要换台。

这时画面摇摇晃晃,一个面容枯瘦的中年男人穿着监狱特制的黄马甲出现在屏幕中,他笑着,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屏幕右边打出仿宋体的几个字——东北连环杀人案贾文贺。

“听说吃女人的心肝可以长生不老。”男人坐在镜头前,面带微笑,用平静的语调叙述着。他戴着眼镜,一副很斯文的样子,可偏偏隔着屏幕仍然透露出一种阴森恐怖的气质。

又是长生不老,好像自从我知道了亘这件事以后,长生不老这件事忽然间成了“今天要不要吃晚饭”一样普通的事情。

“可惜啊,可惜,我吃的还不够多。既然不能长生不老,那么早死晚死都是一回事。”他继续说着。

“不过呢,十年,我跑了十年,这也算是我赚到了。”男人哑着嗓子说着。

接着是画外音。原来这个男人是个专门杀害妇女的连环杀手。逃跑了十年终于在1997年落网。他的作案手法极其残忍,一共杀害了二十三名妇女,最后把尸体扔在菜窖里。

画面中,那个菜窖很小,那二十三个女人的肢体像一堆杂物一般被塞在里面。那些身体被罗列成堆,肢体由于挤压而变成各种奇怪的姿态。

“听说当时村里丢了女人,有些人还以为是山里的熊妖作怪呢。啧啧,什么年代了,竟然宁可相信有妖怪,也不去好好调查我这个外来人。不然我哪有这十年可活。咯咯咯……”那个男人在屏幕中发出恐怖的笑声。

“什么嘛,这么变态呢,这世道。”董春雨起身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像老太太一样感慨着。

却见董明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视,嘴巴紧紧地闭着,却把牙齿咬得“吱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