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无形无状(上)
虽然刚下过一场大雨,闷热的热带大雨林却没有降下一丁点儿温度。
这里是位于西双版纳的中缅边境带,广袤的雨林如同一个巨大的、绿色的屏障,中间一条国界线将两个国家分隔开来,却无法将当中的美好与罪恶阻隔。
雨林中隐藏着无数的村村寨寨,淳朴的乡民们自小在这里成长。他们的衣食住行都与这片密林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村寨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长久以来对密林有着难以想象的敬畏心理,在他们的语言中,这片密林的名字唤作“母亲”。
不过由于地理位置的独特,加上这道得天独厚的天然屏障,美好与罪恶经常会在这里进行血腥的厮杀,密不透风的大雨林下埋藏着森森白骨,黑暗的腐臭气味时常笼罩于此,天堂与地狱仅有一步之遥。
陆飞从怀里抓了把花生,放到嘴里反复地咀嚼,这把散发着浓香的花生让旁边负责补射的队友使劲儿吞了口口水,但在陆飞的嘴里,无论他怎么换着方式地嚼,还是一点儿味道都没有,他们已经在大雨林趴了整整三天三夜,猎物始终没有出现。
在他们之前,曾有一支缉毒小队在这里遭到对手猛烈地打击,他们甚至没有弄清楚对方有多少人、多少枪,只知道他们携带的“货”的数量大得惊人,并且这场战斗必须拿下来。虽然没能将他们一举攻下,但好歹也暂时拖住了他们跨越雨林的前行速度,还有机会。不过对于损失惨重的缉毒队来说,他们已经没机会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这群凶恶毒贩的对手。
由陆飞带队的特种部队临危受命,这支装备精良的部队来自西南本土,擅长林间作战,自从他们入驻热带雨林以来,只见过那群幽灵似的毒贩一面,还让他们跑了,已经打草惊蛇。陆飞在想,他是不是和之前的缉毒队一样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接到任务时那种胜券在握的信心,此时在他的心里早已**然无存。
这群毒贩对于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经过一次正面交锋,毒贩们显然已经意识到这支新的队伍和之前的有着天壤之别,他们早早地潜伏了起来。
对于陆飞来说,他发现猎物似乎来头不简单,经过专门的军事训练,反侦察技术运用得炉火纯青。他虽然急躁,但也知道必须按捺下性子,否则就真的没机会了。
这场战斗现在完全成了一场持久战。
第四天天还没亮,当陆飞把怀里的最后一把花生掏出来,准备往嘴里送的时候,周围出现了动静。
他悄悄地把花生装回口袋里,瞄准镜早已对准了动静发出的地方,他以为猎物已经等不下去,自己跳出来送死,没想到瞄准镜里看到的是一群由五人组成的进山小队,两个大人,三个小孩,最大的十岁左右,最小的大约只有三岁,应该是一家人,趁着雨后采菌子来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经过盘查确认身份,确实是附近村寨的村民。他们可能不知道这片大雨林中潜藏的危险。
这一家子出现得太不是时候,计划都被打乱了,陆飞只能祈祷时间还能赶得上。现在想要确保他们的安全,只能把他们护送出去,但就在这时,枪响了,他的补射手站在一片空地上成了枪靶子,被一枪毙命。
他们已经暴露了,更要命的是那个补射手离他们并不远。
护送出去已经不可能,只能把他们藏起来。藏哪儿?地下!大雨林里到处都是齐膝的落叶,钻进去了只要不动,很难被发现。
勇敢的特种兵们掩护一家五口到达一处绝佳的隐蔽地点,把他们全都藏了进去,而后边吸引火力边远离他们重新寻找隐蔽。陆飞紧盯着藏有一家五口的那地方,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五个人里最小的只有三岁,叫起来怎么办?哭出来怎么办?
盯了老半天,这些都没有发生,那个最小的孩子直接站了起来,他可能以为是在放鞭炮,“咔咔嚓嚓”很热闹,一个劲儿地拍手。
暴露了一个,那一家五口只怕都会没命,没办法,陆飞躲躲藏藏地冲过去,抱起小孩就往落叶堆里钻,好歹没被那些毒贩发现。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毒贩的狡猾远超他的预想,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怕死,在交火的过程中悄无声息地向前靠近,不一会儿,整个队伍都暴露在毒贩的枪口之下。
陆飞透过叶缝远远地看到自己情同手足的队友一个个倒在枪火中,他想从地上跳起来和他们拼了,但在他的身后是一家五口,五条活生生的性命,最小的那个才三岁,他一跳起来肯定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前面是队友,后面是五个无辜的人,这道选择题几乎要了他的命。怀里那个三岁的孩子又闹腾起来,陆飞紧紧地抱着他,一只大手捂住小孩的脸,却没人来帮他捂住他的脸,他亲眼看着队友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中,赶紧往嘴里塞了把花生。
“那把花生又干又涩,我从没有吃过那么恶心的。”
后来他带着一家五口逃出了大雨林,由我带队的队伍顶替了他们的位置。
说完这些,陆飞长叹了口气。我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但我非常了解他现在的心情,因为我们差点儿也被那些毒贩团灭。我对他说了声“抱歉”,我确实误会他了,不过从这件事看来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会被安排来这里?还有,他为什么能知道这个队伍每一个人那么多的秘密?
陆飞没有对我的这两个问题进行回答,只给了我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从这里出去之后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从这里出去?关键是我们还出得去吗?我甚至不知道现在我们处于地底的什么位置。
再往前走,我们面前出现一堵墙,旁边有另一条通道,拐弯后通道逐渐变宽,再往前出现了一片宽阔场地。这里的地形如同一个横切的半截葫芦。
随着愈加深入,打火机的亮光照射出来的种种令我们再也难以平静了。
走出甬道之后,我的脚下“噼啪”作响,往下一看,地上满满当当的枯骨不知在这里摆放了多少岁月,早已化为黑色,一脚踏上去便踩折了。我们并非故意要去踩,但自甬道过后,这片开阔场地便铺满了森森枯骨,一层又一层,无穷无尽,说不清究竟有多厚,再加上枯骨路上无数具缓慢蠕动的血尸,数百只通红的眼珠子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我们,口中“咯咯”作响……
陆飞提议从边上扶着墙往前走,这里的空间看着虽然不大,不过太过诡异,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像无头苍蝇似的在这里乱闯,扶着墙找到出口就赶紧出去。
他刚一说完,我手里火机上的火光跳动了几下,彻底熄灭了,任我再怎么打也亮不起来,整个石室被黑暗笼罩,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见当中血尸此起彼伏的“咯咯”声和蠕动的“沙沙”声。
我们俩踮着脚尖往后移动,手在空中举着,摸着墙壁。之前我们并没有靠近过墙壁,我还以为这里和甬道一样都是灰砖堆砌成的,可当我的手摸一片滑手的所在时,我突然意识到靠着墙壁走这个方法似乎根本不可行。
墙壁上有一层很厚的黏液,手掌一碰到就整个按了进去,碰触到的墙壁却是坑坑洼洼的,似乎有许多小洞。
我赶紧把手抽回来,握了握手掌,依旧是黏糊糊的,但这次我的手似乎碰触到黏液当中有一样很不寻常的东西。
一个软绵绵而又圆鼓鼓的长条状事物,如小拇指一般大小,似乎是一只虫子,因为这东西在我的掌心里慢慢蠕动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在水里时出现的那些黑虫子,不会是这里也有吧?我的神经几乎绷得如一张拉满了的弓,这时手心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刺痛似乎只在一瞬之间,疼得我脑袋里“轰”的一下,但疼痛持续的时间极短,不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
这时,石室当中突然火光闪烁,石室四面墙角围绕着一排浅沟,当中燃料遇火即燃,火焰便如长龙一般燃起,将整个石室照射得如同白昼。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我使劲儿眯了眯眼睛,眼前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见离我数百米远的地方,这片空间的尽头,一个人影站在那儿,手里举着一只火把,这里的火便是他点亮的,是谁?
我赶紧重新闭眼,使劲儿睁开,再一看,没想到是张国生!可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呢?
不管怎么样,张国生的背后出现了一扇门,他一次次向我招手让我们赶快过去,我叫了陆飞一声,没得到回应,转头一看,离我不远的他不知发生了什么,软泥似的瘫倒在地上,脸色发青,早已经昏迷。
我赶紧跑过去,探他鼻息还有些许细微的呼吸,放下心来,却见他的右手从手掌到手踝部分呈现紫黑,拳头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我又叫了他还是没得到回应,把他的手用力撑开,一看,我的汗一下子流了下来,他的掌心里满是凝固的黑血,一条小拇指般粗细的红色虫子扭动着肥硕的尾部,露出半个躯体,头部早已钻进了他血肉模糊的手掌里。
张国生赶了过来,看到这一景象直倒吸了口凉气:“怎么又是这种虫子?”
血红虫子跟水里的黑虫没什么两样,头部却怪异无比,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仔细一看,那些倒刺似乎是这虫子的牙齿,虽然小得很,但是看上去很是恐怖。
陆飞迟迟醒不过来,我心里一急,伸出手掐住那虫子的尾巴稍一用力就把它从他的掌心里拉了出来。
那虫子离开了陆飞的血肉,身子扭动的幅度变得越来越大,嘴里发出“滋滋”的声响,我只感觉一阵恶心,将它丢到地上。我转回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陆飞,担心不已,对张国生说道:“这虫子恐怕已经进入他的身体里了,咱们赶快从这里出去。”
张国生点点头,站起身,指着他所来的方向说:“从这里出去,大家都在等我们。”
我朝周围看了一眼,这里满地的枯骨和血尸对我来说早已见怪不怪了,但石室四面墙壁的异样还是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一看,我的大脑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全身行动的能力,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所有的思维全被眼前的一幕给挤压干净了。
四面墙壁加上头顶上的墙壁上都结着一层厚厚的透明黏液,当中一条条细小的血红虫子扭动着身子,成千上万的虫子形成了汹涌澎湃的巨浪,一波又一波,整个场面骇人无比,如果不是黏液的阻挡,那些虫子只怕已经排山倒海地铺满这里所有的空间。
而在这些红虫子的后面,无数巨大的尸体一字排开,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共同组成这里的墙壁,这些尸体和我们一路上所见到的不同,起码有它们的十几倍大,并且这些尸体每一具的手脚都长有鸭掌似的蹼,两颗硕大的脑袋看上去和正常人差不多,只不过着实太大了。双头人!我一下子惊醒过来,这些尸体就是壁画上的那些双头人!不过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雕塑般嵌入黏液之中?我原以为我们不过是掉入了一个深藏在地底深处的空间当中,没想到是落入这些双头人的尸体堆当中来了!
我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之前所有的不寻常都没有如今这般亲眼所见来得震撼,这里真的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句话我曾经重复了许多次,不过这次是我最发自内心的一次。在所有这些事物面前我们都太过于渺小,连蚂蚁都不如,我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就像人类第一次见识到外太空,无穷的、令人恐惧的未知一下子塞满脑子里所能想象或根本无从想象的空间,从这一刻,所见的事实成为更大的困惑,这种巨大的落差就快要把我的身体给撕碎了。
我赶紧把头转回,冷汗已经彻底填满了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我甚至看得到自己呼出来的白雾。我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让自己赶快平静下来,躺在一旁的陆飞的状况不好,我鼓起最后的一点儿力气,赶紧扛着他朝张国生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跑了没几步,我的掌心里又传来一阵刺痛,那会儿光顾着陆飞,之前在我的手碰到墙壁的时候,有些虫子也爬到我身上来,怎么把这事忘记了?
我赶紧撑开手掌,硕大的血红虫子被我背起陆飞时用力挤压,肚子早已裂开,从中流出艳丽的红色,我以为是虫子的血,细看下那血好像有生命,似乎慢慢地动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我看着自己的手掌,只见当中渗出一大片鲜血,越流越快,不一会儿突然跳动起来,在半空中腾起一抹红雾,这下我看明白了,不是血,而是一大堆红色的飞虫,密密麻麻的飞虫!
我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奓开了,张国生朝我跑了过来,我赶紧伸出手推了他一把,那团从我的掌心飞起的红雾离着我越来越近,张国生大叫了一声:“跑!”把陆飞扛到自己肩上转身就跑。
我没敢再停下来,虽然还有些许疑惑,但张国生这么一叫,赶紧跟在了他的后面,脚下踩得“噼啪”作响,在血尸堆中跳来跳去,往石室深处快速跑去。我们跑得很快,不小心踩到血尸,血尸的腹腔遭到挤压,口鼻当中又飞腾起许许多多密密麻麻的红色虫子,那团红雾越来越大,振翅声“嗡嗡”作响,仿佛一阵惊雷。
原来那些肥硕的大虫子和水里黑虫子不同,它们只不过是培养这些飞虫的容器。我们俩越跑越远,火光逐渐远去,这里不知为什么没有燃料,再往前跑上一阵儿就要进入黑暗。这里血尸的数量明显减少了许多,只几具,地上也没了枯骨,一丁点儿也没有,那些枯骨似乎是在不经意间消失的。墙壁上的黏液连同那些双头巨人的尸体都不见了,它们好像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寻常的石墙,一幅幅色彩艳丽的壁画布满墙面,壁画上的内容大多是手持长条彩带的飞天舞者,也有一些类似宗教的画像。只是这些艳丽的壁画实在和这里格格不入,如果之前没有看到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肯定以为自己闯进了某个寺庙。
大片艳丽壁画显得极为突兀,那些栩栩如生的画像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似乎活了,数百双眼睛就这么直直地、冷冷地盯着我们。
我望着跑在前面的张国生,不禁担忧起来。他究竟要去哪里?
正想着,张国生突然停了下来,这里的空间到尽头了。
面前出现一堵石墙,当中壁画五彩斑斓、错综复杂,没想到这里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画满了这些似有生命的壁画,万千幅画作如长龙一般蜿蜒盘亘,将这里全部包围,还有什么比这里更容易让人感到神圣?
此时此刻,我只想跪下身去,面朝壁画顶礼膜拜,只是现在大敌在后,不能这么做。
张国生站在墙壁面前,突然极其诡异地闪进壁画当中,立刻不见了身影。
身后的“嗡嗡”声越来越近,我只觉那阵声响似乎就在自己的头顶盘旋着,没有停下脚步接着往前跑。
再往前几步靠近了墙壁,只见墙壁当中区域出现了一扇石门,石门开了一条小缝,几乎和墙面混为一体,因此隔得远看不出来,张国生就是从这里进去了。
石门上不仅画有壁画,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纹饰,左一条右一条,纵横分布。
张国生站在门缝里,看我还在东张西望,急急伸出手一把把我拉了进去,我们一齐用力,将石门重新关上,门后和外面世界仿佛隔了一个时空,一片黑暗。
“呼——”
张国生将手中的一个很古老的火折子吹燃,又从包裹里翻出两个递给我,我用力一吹,点燃了。但火折子的火光实在太弱,小小的火苗眼看着就要熄灭。
陆飞突然抽搐了一下,张国生急忙将他放到地上,将火折子靠近一看,只见他的脸一片煞白,由手掌开始的紫黑已经蔓延到了手肘,细细一看,手臂的皮肉之下似乎有东西在动。我往前靠了靠,直看得心惊肉跳,数不尽的虫子在他皮下不断地蠕动,那些虫子似乎要钻破皮肉,从当中涌出来一般。
他的嘴唇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血色,眉头一皱,嘴里喃喃说道:“痒,好痒……”说着伸出另一只手就去抓手臂。
我和张国生同时处在黑暗中,谁都没有料到昏迷中的他会做出这么一个举动来,等发觉过来的时候,陆飞已经往手臂上狠狠抓了一把。
只见被他抓过的地方鲜血汩汩流出,那块三寸见方的皮一下子被他给扯了下来,皮下组织早已血肉模糊,当中红色的小虫剧烈蠕动,波浪一般在他的肉里扭来扭去。
我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那些血尸只怕都是这样被自己的手抓掉皮肤的。陆飞还想伸手去抓,我们没办法,只能拿出绳子将他的双手捆了起来。
我忙问张国生:“现在要到哪里去?”
他没和我说话,站起身朝前引路。
望着张国生高大的背影,我的疑惑越来越深,忍不住问道:“张老,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眼前这人处处透着怪异,这次的任务目的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走进这里而不惜身陷险境?这当中肯定隐藏着什么。
张国生把头微微侧了侧,头也不回:“找人。”
“找谁?”张国生这是要向我摊牌了吗?
“你。”张国生接道:“找到你,然后把你带进来。”
我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想再问上一句,话没出口,只听张国生又开口问道:“这里的一切难道并没有让你感觉到……熟悉?”
我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这张国生不会也被吓疯了吧?
“其他人呢?他们去了哪儿?”
“跟着我走,他们就在前面。”
走了一会儿,眼前突然出现一团黑影,靠近了,那黑影原来只是一根布满了怪异纹饰的黑色石柱,在黑暗的笼罩下,当中仿佛冒着一股阴森的黑气,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石柱足有顶梁柱那般厚实,极其突兀地立在地面,离这根不远的地方也有一根相同的,两根之间的顶部又横跨一根,组成一个框架,看上去像一个门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这个由黑石组成的框架就这么矗立着,稀奇古怪。
我注意到,眼前的张国生望着眼前的事物,整个身子忽然都发起抖来,眼看着就要缩下身去,我不知他遭遇了什么,忙伸手去扶。手还在半空,却见他如遭雷击一般跪了下去,头深深地垂在地上,喉咙当中“咳咳”作响,看似再也支撑不住了。
“太迟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我拉了他几次,张国生的脚下仿佛生了根,深深地扎在脚下的泥土当中,任我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赶紧蹲下身去,话还在喉头没来得及吐出,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紧接着一阵“轰隆隆”的闷响传来,听上去似乎是来自地下的鼓声。
我把身子伏低了,想听听究竟是什么,只见张国生猛地抬起头,双手颤抖着抬起来,指着前方的黑暗区域。
“他……来……了……”
张国生的声音好像变了个人,我看他脸色骤变,身子就快软成一摊烂泥,以为他看到了什么,就举起把火折子,踮着脚尖一步步往前挪。穿过那两根突兀的柱子之后,地势慢慢走高,脚下的地面也不再平坦,硌脚得很,只不过不是踩在之前直立鳞片上的那种感觉,而是那种大小不一的硬石头,踩上去坑坑洼洼的。
我把火折子放低,想看看自己究竟踩到什么东西上来了,直觉告诉我脚下的事物只怕不会是石头那么简单。
低头一看,妈的,这回又是什么东西?
地面上到处都是如同一条条蛇纠缠在一起的麻花状的东西,呈现浓黑色,不过相对于蛇来说,这些条状的事物太短、太粗,倒像是一具具被融在一起的尸体,这么一想,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堆支离破碎的躯干,它们被紧密地粘连,顺着走高的地势沿着同一个方向不断延伸,前方貌似存在着什么东西,正在吸食这些尸体仅存的灵魂。
我心惊胆战地继续往前走,火折子在这时摇曳得十分厉害,好几次差点儿熄灭,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一次次死灰复燃,心里乱糟糟的,隐隐感觉前方还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我想停下来,但脚已经不受控制了。
往前再走十几步的距离,坡度到这里几乎已经倾斜为四十五度,如果不是地面上的凸起能卡住脚,爬上来还得费一番功夫。
走到这里之后,那些尸体一样的硬物不再顺着地面延伸,而是直立向上,高高地隆起,紧密地纠缠为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台座。
上面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除非爬上去看看。
令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是,这一刻我竟然没有半分迟疑,把火折子叼在嘴里,双手已经握住了那些黑色的条状物,冷冰冰的,生铁一般。
爬到头时,鼻子里呼出的气没有控制好,“呼——”嘴里叼的火折子彻底熄灭,只留下一个燃烧的红点。四周恢复了黑暗,我的手脚都攀着,无法重新点燃火折子,只能加快速度赶紧爬上去。我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还好一伸手就抓到台座顶部的凸起,双脚用力一蹬就爬了上去。
站在由尸体般的事物搭成的台座上,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准备吹燃火折子,这时,从张国生所在方向的位置突然亮起一团火光,我一眼看过去,张国生离我远远的,直挺挺地站着,手里举着火折子,闪烁的火光将他的脸庞照射得忽明忽暗,看上去很是诡异。更奇怪的是,我发现他正对着我“哧哧”地笑,声音很大,似乎是故意要让我听见。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吹燃了火折子,就这样站在高处盯着他,想看看他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手,指着我。
“他——来——了——”
我反应过来,张国生指的是我的身后,什么来了?我的心脏“怦怦”地跳动,猛地转回头去。透过手里火折子的光,一具光溜溜的骷髅正坐在一副由那些长条状事物纠缠而成的座椅上,座椅的靠背很高,那些长条状的东西显得极为突兀。
不过最让我惊讶的是坐在上面的那具骷髅,这副骷髅架子属于一个寻常人,弓着腰坐着,两只早已化为白骨的手稳稳当当地搭在大腿骨上。骷髅头的位置挂着一副银光闪闪的面具,这面具我见过,正是张国生的那把“钥匙”,上面的蛇头纹饰似有流光,将一颗吐着芯的蛇头突显得很是恐怖。
我竟看呆了,恍惚中两条细长的蛇眼慢慢地透出红光,几秒钟前才有针尖大小,不多时红光就已经填满两只眼睛,紧接着,蛇嘴中的芯突然微微地动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地吞吐,一下又一下地吞吐……我的全身上下像是被灌满了铅,怎么都动不了。
来自地下的鼓声再次“轰隆隆”传来,狠狠地敲击着我的耳膜,脚下那些被融在一起的尸体此刻如水一般流淌起来,尸体纠缠得越来越密,直至成为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更要命的是,我正处在这漩涡的中心,我惊恐地低下头,尸体的漩涡让我如同流沙一般陷下去,这时已经没到我的腰间,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彻底地吸进去,然而我却连一丁点儿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眼前的骷髅架子正在微微颤动,原本摆放在大腿骨架上的手在这时抬了起来,伸到骷髅头位置将蛇纹面具摘下,没想到面具之下并不是骷髅头,而是一颗有血有肉的脑袋。
在那些躯干没到我的鼻子上就要把我完全淹没时,我发现面具后面的那张脸非常熟悉。
我看到了自己的脸,它正冲着我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