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录音机

壁画把一些事情解释清楚了,可我总感觉还缺点儿什么,就好像一个被层层机关锁住的密码盒。而壁画上的内容就像一把钥匙,我拿起钥匙打开了密码盒最外层的锁,但密码盒并没有就此完全向我展示被锁在里面的真相,相反,摆在我面前的依旧是一个被数不清的锁封藏的盒子,而我手里这把仅有的钥匙并不能将它们一一打开。

壁画讲述的故事是这样的——

黑色线条不遗余力地刻画出一个黑色的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形象,不,应该称之为怪物,那怪物整整占了一大面墙。那些双头人占去的大概只有我的小拇指那么大的位置,也就是说这个怪物起码有双头人的百倍、千倍那么大。怪物身上的细节刻画得尤为细致,全身上下长满硕大的眼珠,那些眼珠子有睁有闭,我的面前似乎出现了千万双正在眨动的眼睛。怪物的身上笼罩着一团阴森森的黑气,它焦黑的身体没在茫茫大海中,因为太过于巨大,半个身子还露在水面上。

而后双头人开始出现,成千上万的双头人手持刀斧兵器,游行在怪物四周疯狂地砍杀它,但他们都太小了,怪物举手投足间就将无数的双头人杀死,茫茫大海中漂满了双头人渺小的黑色尸体。虽然损失惨重,不过源源不断的双头人赶来,战争不知持续了多久,怪物身上的千万颗眼珠被他们一颗接一颗地刺瞎,等到怪物的最后一只眼珠被一把飞起的利剑穿透,它身上笼罩的黑雾终于散去,怪物被杀死了。不过它并没有倒下,因为那些双头人发现它的双脚如同水草的根须,深深扎根在水底,双头人数次尝试拔出却都失败了。

也许是害怕怪物卷土重来,双头人大军打造了巨大的镣铐和许许多多的柱子,将怪物的脚连同庞大的身躯捆绑在水下。只是那些密密麻麻的镣铐在已经死去的怪物面前还是显得那么的脆弱,在怪物看来,一个摆身就能把这些束缚尽数除去。

可不论怎么样,怪物死了,双头人在做完一切预防工作后生活重归平静,只是水底那些同类的尸体和曾经用于战斗的武器就这样被长久地留了下来,成为他们曾经浴血奋战并取得最终胜利的最好证明。

再到后来,双头人逐渐往怪物身上移动,那座山峰似的身体成为某些双头人的安家之所。怪物的外貌实在太过吓人,他们便从海底捞出泥沙覆盖在怪物早已瞎了的眼球上。有了泥土的覆盖,植被开始生长,可能是因为海拔太高的缘故,怪物的头部逐渐出现了雪。而后一张图没有了怪物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海中的雪山。

最后一幅壁画直把我看得冷汗淋淋,这些壁画讲述的是可能只是一个远古的神话传说,但真的是这样吗?我知道这不是神话,也不是传说,这个有可能,或许根本就是真的。一个小时前,那一副黑色的骸骨,满地的冷兵器,双头人的森森白骨清清楚楚地摆放在我的面前,那一幕惊天景象直到现在还留在我的脑海中未曾淡去。

而最让我震惊的还是那座雪山,从这些壁画上看来,我们曾经攀爬过的天山那一支冰川山脉,就是怪物伸出水面的那一部分身体。

我的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究竟是真的吗?这究竟是真的吗?

我实在不敢确定。

我把头扭向其他人,他们正往前走去,这些壁画出现在我们周围的时候地面恰好发生了震动,大家可能谁也没有注意到壁画上的内容。

我重新把视线移回墙壁,再往后就没有壁画了,故事到这里就完了吗?我不甘心,睁大了眼睛去寻找,一看,这些墙壁上有一些明灭可现的线条,不过很简短,就像黑板上被人擦过的粉笔,我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把后面的内容抹去了,还是因为太过紧张而看错了。

就在这时候,陆飞突然朝我喊了一嗓子,让我快过去。我看过去,众人停下脚步低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难道又有其他发现?

我赶紧加快脚步往他们所在的位置走过,陆飞问:“你在看什么?张国生在地上发现了一个老旧的录音机,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末了又加了一句,“我还以为只有我们曾经来过这里,没想到有人在我们之前就曾光临过,不知道活着出去没有。”

录音机?

我挤进人群中,张国生刚好把一个蓝色的录音机和几枚电池捡起来,那录音机很小,款式也很旧,是那种磁带的,这种小型录音机只能放专门的小磁带。

留下录音机的人显然是害怕电池长久地放在录音机中会对机器造成损坏,即便如此,这机器也不知在这里放了多久,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张国生摸索了一会儿,从背后把存放电池的地方打开,把电池放了进去,一按播放键,我们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只听磁带转动起来,紧接着一阵刺耳的“滋滋”声传来,电池没坏,磁带坏了吗?

又听了一会儿,还是持续不断的“滋滋”声。李申想了想说:“可能被消磁了,这种磁带储存不了多长时间的。”

张国生点头称是,准备按下暂停键,手刚碰到那个银色的按键,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不论你是……滋滋滋滋……这里……滋滋……这……离……这……这……开……滋滋……滋滋……离开……滋滋……这里……离开这里!”

李申几近癫狂,一把抓过张国生手里的录音机,把它紧紧地贴在耳朵旁边,泪水混合着鼻涕一下子全流了下来。

录音机放出一句完整的“离开这里”之后,又回到“滋滋”声,李申的双眼噙满泪水,张着嘴,好像失了魂魄,一遍又一遍地哽咽道:“说话呀,说话呀,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说话呀,说话呀……”

我的心里如遭雷击,难道这声音是沈静的?她曾经来过这里?

录音机似乎已经坏了,我看李申那模样,眼泪也快跟着流出来。

李申颤抖着按下暂停键,又按下播放键,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我看他的神情开始有点儿不对劲儿了,再这样下去非疯了不可,但是怎么办?现在劝是不可能劝住的,除非打晕他,他已经这么大年纪,怎么可能经受得住这一下。

大家都感觉很奇怪,一路走来李申没多少话,这会儿突然成了这副模样,全大眼瞪小眼,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也急了,再次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李老,现在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她确实来过这里,咱们也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往前走看看,说不定还会有更多发现。”

李申朝我转了过来,道:“真……真的吗?”

我连连点头,从他手里拿过还在“滋滋”响的录音机,刚握在手里,录音机突然发出“咔嚓”一声,那女人的声音混着滚动的磁带又响了起来,这次传出的声音很清楚。

“申哥,是你吗?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一定会来找我,不论我做过什么,不论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这里的黑暗岁月太漫长了,如果不是你和孩子的容貌如同皎洁的月光一次次照进我的心中,我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太迟了,申哥,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弥补我消失多年的过错。”

我赶紧把还在不断传出声音的录音机交回到李申手里,他的眼泪已经流干,双眼通红,再也流不出东西来了。

“当年我们一起接到绝密任务,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儿,我去了天山,上边在这里发现一些很奇怪的东西,特派我和其他七位来自天南地北的地质学家前往天山大裂缝,由一个名叫‘周凌波’的人带队。可是渐渐地,我发现这次任务根本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我不知道是上边搞错了,还是周队欺骗了我们……滋滋……滋滋……滋滋……”

话说到最关键的地方再次被打断,一长段“滋滋”声后,声音又一次响起:“……滋滋……这里的一切是我们驾驭不了的,周凌波欺骗了我们,他什么都知道,这次行动只是为了确认那些事情!我得离开了,我必须要阻止他!申哥,原谅我,有可能在某一天我们还能再次见面,有可能再也不会……总之先忘了我吧,如果还有下辈子,申哥,你一定要记住,康桥的柔波一定会让我们再次相遇……”

“咔嚓”,白轮旋转完磁带的最后一部分,录音机自动停止了播放。李申颤抖着把磁带拿出来,把另一面重新放入机器中,一按播放键,一阵悠扬的歌声响起——

心上的人儿,有笑的脸庞,他曾在深秋,给我春光。

心上的人儿,有多少宝藏,他能在黑夜,给我太阳。

我不能够给谁夺走仅有的春光,我不能够让谁吹熄胸中的太阳。

心上的人儿,你不要悲伤,愿你的笑容,永远那样。

我不能够给谁夺走仅有的春光,我不能够让谁吹熄胸中的太阳。

心上的人儿,你不要悲伤,愿你的笑容,永远那样……

我们现在正身处极深的地底,歌声似乎长了翅膀,传遍了这里所有的地方。歌曲罢了,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磁带还在持续不断地转动,周围静得可怕,李申按下暂停键,像一只出笼的猛虎一样高高跳起,狠狠地扑向张国生,一拳打在他的面颊上,就此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泥似的瘫倒在地。

陆飞说了句“疯了”,忙去扶张国生,我也帮忙把李申搀扶起来。他再次甩开我的手,颤颤巍巍往前去了。

我摊着两只手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从李申的脸上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又腥又臭,该死,又是那股雨林里的味道。

张国生站起身子,脸上没有一丁点儿表情,对陆飞说了声“谢谢”,也往前走去。

李申不会听错,那一定是沈静的声音,他找了大半辈子终于找到沈静的踪迹。李申也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没有出现,肯定已经死去,录音机存放在这里只怕也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沈静没有猜错,深爱他的李申一定会去寻找她,因此她留下了这个录音机,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刻几乎耗尽了李申漫长的一辈子。

可怜的李申,在失去妻子之后,孩子也不见了踪迹,正如他所说,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很担心这次就算我们安然无恙地出去,李申也熬不过去了。我只希望他能够看开一些,我只想告诉他沈静究竟遭遇了什么,我会帮助他寻找到真相,就如我之前答应的那样。

至于沈静,她究竟在这里发现了什么?录音机里她一直在警告我们离开这里,难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离开?“我必须要阻止他!”很明显,她口中的“他”就是那个欺骗了所有人的周凌波,这个周凌波又做了什么,让沈静不惜丢掉性命也要去阻止?最后沈静成功了吗?他是否阻止了周凌波?我不知道,谜团已经像一团滚下山的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更要命的是我对它根本一无所知。我想从中理出一根线头来,但所有的事情都纠缠在一起,这根线的头到底在哪儿?

我把头抬起来,张国生挺拔的身躯正往前走着,我只感觉脑袋里“嗡”一下,没错,张国生就是现在我所能找到的唯一的线头!

如果如李申所说,眼前的这个张国生就是几十年前参与“御龙行动”、带沈静一行人进入天山的周凌波,这个秘密或许就会有解开的机会。结合怀特博士所说一系列故事,张国生一次又一次寻找着一个所谓的秘密,如果他真的是周凌波,一切似乎就顺理成章了。他不止一次地进入这个神秘之所是为了什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沈静显然就是在阻止他所要达到的目的。怀特博士与之不同,他曾经和张国生一起进入那个地方,虽然不是这里,不过我隐隐发觉这里面一定有联系。怀特博士和张国生的目的是一样的,虽然这个目的还不为人知,不过现在我们很明显就是在充当沈静的角色,几十年之后,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起来。

如今摆在我面前的问题是:张国生的真实身份,还有那个隐蔽在暗影中的最终目的。

大家都跟在张国生后面走了,陆飞或许是看我心神不宁的样子,问我又在想什么。我摇头说:“没什么。”

我心想:现在什么都还不明了,还是先别说了。

陆飞点头给我递来一把花生,压低了声凑到我耳边:“你知道录音机里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我吃了一惊,难道他知道?

我没接过他的花生,盯着他的双眼,只见他狡黠一笑,继续压低了声:“那女人名叫沈静,是李申的媳妇儿!”

我听完他的话,心里何止排山倒海,我开始有些害怕面前的这个人了,他到底是谁?我回想起他在入山的小道上和我透露的那些消息,那时候更多的是惊奇,而现在已经完全转化为恐惧。

我抱有侥幸地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偷听到什么了?”可能是李申和我说这些的时候被他听到了。

他似有深意地笑了一下,留下一句话来:“这个队伍的神秘远远超过你的想象。”说完绕过我径直往前走去。

我好像被什么东西掏尽了五脏六腑,陆飞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吧?他到底是谁?

看着他微胖的背影,我突然感觉再也不认识这个人了,他身上笼罩着一团深不可测的浓雾,就像那只千眼的怪物。他似乎知道所有的事情,从最开始的特种兵真实身份,“御龙计划”,再到现在的沈静,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始作俑者或许根本就不是张国生,而是这个家伙——陆飞。

地面再次剧烈抖动起来,我一个趔趄再次跌倒在地,往前看去。陆飞微微地稳了稳身子,接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地面上翘起的鳞片状物体硬生生地戳在我的手掌上,可能已经把皮肤划开。我低下头去,那些鳞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垂直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