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尸 骸

千百个透明发光的果冻状物体层层叠叠铺满整个底部空间,晶莹剔透,它们的轮廓完全就是那些活尸,有手有腿,但那些活尸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样?它们体内的墨绿色**呢?那些黑虫子呢?

我有太多的疑问,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潭水有古怪,应该是含有类似于防腐剂之类的物质,活尸在当中得以保存,而失去了这些**之后便成为眼前这种东西。不过,这有些天方夜谭了。

“走,咱们下去。”张国生压低声音朝我们说了一句。

我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轻微,周围围观的怪形看起来虽然不会朝我们俯冲下来,不过还是小心谨慎的好,陆飞刚才就激怒了他们,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之前密布的乌云现在已经散去,这一切好像就发生在转瞬之间,如今湛蓝的天空和温暖的阳光让人丝毫不愿回忆几分钟前的可怕景象。

爬下去也没那么容易,伤口上的鲜血凝固了,现在稍微动一下全身的皮肤就扯得生疼,好在我伤到的地方都是皮肉,并没有伤筋动骨,其他人不知道伤得怎么样。

站在底部巨大的空间里往上看,我们渺小得如同蝼蚁,这里实在是太过惊人了。到底是谁建造了这个工事,不会是个军事基地吧?我转念一想,似乎真有这个可能。我看了一眼正饶有兴致东张西望的张国生,心想:我们这次的任务莫不是要摧毁这个军事基地?

正想着,张国生突然朝我看了过来,紧接着走近我问道:“小吴,你背上的伤没事吧?下来的时候我看好像很严重。”

我皱了皱眉,背上好像并没有受什么重伤,摇摇头说:“没什么大碍。”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绕到我身后说道:“这些血痕是被水里的怪物抓的吧?”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说的原来是我身上那些歪七扭八看起来像文身的东西。这些并不是在水中受的伤,从我记事以来就已经存在于我的背上,看过几次医生,说是某种皮炎,吃热了或者天气变化都会以血痕样满布在我的背上,有时候严重的话还会蔓延到脖子上、胸上,无论我怎么改善饮食都解决不了,后来也就没在意了,反正不疼不痒,穿了衣服别人也看不到。

在水下的时候我的衣服早就被弄破了,难怪张国生会注意到。我简单地把这件事说了一下;张国生点点头,往前去了。

陆飞在那些凝固的发光体上踩来踩去地看,他可能没想到这些东西会这么硬,用鞋踢了几脚都没能把它们踢碎,转回头看着我说道:“老K,哈哈,这你娘的,那些怪东西都成硬邦邦的玻璃了。”

我点头称是,之前在水里,他那么不要命地救我,让我觉得肯定是误会他了。他不是那种抛下队友苟活的人,那件事可能还有其他的隐情是我所不知道的。我径直走到他面前,脚下的透明体现在这么一看确实是活尸,它们脸上的器官轮廓还算清楚。这些大块大块的透明体大小不一,有的很薄,有的却很厚,活尸的轮廓层叠在一起,看来是像烧软的铁一样被融合在了一起。不知道如果那些水再次回涨,这些东西经过重新浸泡还会不会重生为活尸,不过还是算了吧。

怀特博士等人从上面丢下来一捆绳索,接二连三地爬了下来。他们在岸上肯定已经看到后面所发生的事,加上陆飞一阵添油加醋的描述,他们大概已经知道我们在水里究竟遭受了何等磨难。

阿历克赛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藏哥的两颗眼珠子瞪得浑圆,怀特博士和杨董则丝毫不为所动。怀特博士我倒是猜到了,他和张国生一样只怕早已经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杨董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看他的样子怪怪的,眼神躲躲闪闪刻意想避开我们。他手上的伤已经不再往外渗血,藏哥替他换了好几次纱布,看上去应该是好多了,可怎么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大家赶快补充一下体力,咱们马上下去。”张国生站在银门所在的位置说。

我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下去?去哪儿?

我们席地坐着休息了一会儿,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换了一下,张国生和怀特博士站在银门旁不知讨论什么。结衣则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坐在离怀特博士不远的地方,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她身上也受了好几处伤;我离她不远,看她那武士刀的刀尖部分已经有些卷刃。说起来我们能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逃出生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托了结衣的福。这家伙凶猛得让人害怕,冲进活尸堆里就是一阵乱砍,要是换成我在水下可能连挥动武士刀的力气都没有,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半个小时以后,张国生叫我们过去,陆飞在后面嘟嘟囔囔地说:“只听说过铁人王进喜,要我说张国生才是真正的铁人、金刚人、金刚钻人。”

我们一众人全跟着张国生站在银门周围,张国生用那只独眼环视了我们一圈,说出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来:“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恐怕会让大伙儿感到不适,这个世界本身就充满了秘密,五十二年前的‘御龙行动’让我的世界观彻底破碎,我发现了一些秘密,一些……常人难以触及的秘密。这个秘密比任何信仰、任何规则本身都要古老,长久以来我一直在寻找秘密背后的真相。很荣幸,今天秘密可能就要终结,你们根本难以想象我现在的心情,五十二年,整整五十二年,终于要在此画上句号,对于一个人来说,一辈子又有多少个五十二年可以用来做一件事情,我已经太老了……”他的语气突然悲伤起来。怀特博士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再搭理。张国生叹了口气,接着说:“感谢你们能陪我这个老头子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接下来你们都将是见证者,请各位务必相信自己的眼睛,有时候常理并不能解释一切,眼见则为实。你们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我相信大家一定都能活着出来,当然也请你们务必相信我,相信我做出的一切选择。”

他这段话太奇怪了,听得我云里雾里,还没等我细想,只见张国生蹲下身去,伸出满是血迹的手,对着那片文刻着蛇头的银色薄片重重地按了下去。随着“咔嚓”一声细响,薄片整个陷入银门当中。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围绕在我们上方的黑色长毛怪形再次暴怒,只是这次明显不同以往,我看不清它们此时的面部表情,但本该是“嘿嘿”的叫唤,此刻变得愈加急促,“嘶嘶嘶嘶嘶嘶”,尖利的声响贯穿了整个地下空间。它们变得更加不安分,激烈摇晃着横生的树木,落叶如霹雳之后的大雨般“簌簌”直落,整个地下空间为之震动,包括我们脚下的地面。

不过我很快又发现了异样,此时充斥在我的耳朵里,不,除了贯穿在我脑袋里的怪形嘶叫外夹杂着一阵十分模糊的轰鸣。我意识到这个声音来自正在剧烈摇晃的地面,低头一看,以银门为中心向外延伸直径十米左右距离,一道圆弧的裂痕将我们脚下的这块圆与之前相连的地面分开,圆形地面正在崩塌,下沉。接着,下沉的速度突然急速加快。我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正把我整个儿往下压,我终究没能稳住重心,跪倒在地。脚下的这块地面还在飞速地下降,一阵接一阵极其强烈的眩晕一下子冲了上来,我艰难地抬起头,那些黑毛怪形已经高高地跃起,不过已经完全来不及了,仅仅在几秒钟后,仰头所能看到的只剩下一孔手掌大小的光明世界,又隔了几秒钟,光明仅剩下针尖粗细,再后来,黑暗彻底笼罩。我们离之前的地面有多远?我们现在正处在地下多深的位置?我们会死吗?这些我根本无从得知。

在那十几秒钟的时间里,我突然理清了张国生的那段话——他曾经来过这里!

无穷无尽的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死一般的黑暗……绝望侵袭着我们,我醒了过来,紧接着又睡了过去,到后来我再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清醒还是陷入了无边的梦境当中。脚下的地面下降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我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呼吸,这么深的地下按照常理来说根本不会再有氧气,但我大口呼吸的又是什么?

“接下来你们都将是见证者,请各位务必相信自己的眼睛,有时候常理并不能解释一切……”张国生的这段话无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终于适应了下降的速度,慢慢地,一抹白光蓦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原来从始至终我的眼睛一直睁着,可眼前的这一切,我还有理由信任我自己的眼睛吗?

脚下的那块圆形石板还在继续下降,一片完全看不到边际的绿色水域包围着我们,这些水体放着光,究竟有多深,面积有多大?我不知道,总之一眼望过去,除了脚下的那块石板,我的眼睛里只有一汪绿莹莹的水,那种绿很浅,因为水质实在太过于清澈,一串串巨大的、差不多有我的脑袋那么大的气泡在当中缓缓起伏。一大团几乎占满整个水域的黑色事物静静地躺在水中,可能是树根,盘根错节,也可能是一棵巨大的树,虬枝盘曲,实在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因为它实在太大了,根本让人看不清全貌。此时的我们就像一群围在一起的渺小蚂蚁,在一片浩瀚无边的水域中,在一个黑色庞然大物里穿行。

更让我奇怪的是,这些水就这样离我们近在咫尺,但它好像害怕我们?我伸出手去,在准备触碰到水的时候被一面冰凉的屏障挡住了,原来如此,我们就像坐上一个透明的全封闭电梯,正不断深入一片汪洋大海当中,在这片大海中还有一个大得可怕的未知事物。

我一下子看呆了,虽说张国生在这之前就给我们补过功课,但感觉根本没什么用。就在这时,一个不知名的东西突然猛地跳在我的肩膀上,我的神经绷得很紧,这一举动让我吓了一大跳,是真的跳起来的,全身汗毛瞬间立了起来。我惊恐地转过头去,一张大肥脸正朝我靠近,原来是陆飞,他的嘴停了下来,眼睛瞪得浑圆,脸皮因为绷得太紧,脸上的肌肉全都显露出来。

“这、这、这,老K是你吗?你、你给我一巴掌吧!”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全不往我身上看,而是继续紧盯着面前的惊天景象,“老子他娘的要不是在做梦就是在下地狱,老K,咱们死了吗?”他把眼睛往周围移动,其他人的模样和他大概也差不多,十几只眼睛就这样瞪着,脸色齐刷刷的煞白。除了一脸镇定,看上去甚至还有点儿困的张国生和结衣,这次怀特博士倒没有参与到冷脸团当中。

“应该……应该是死了吧?”藏哥面如死灰,冷不防蹦出这么一句来。阿历克赛连声附和:“死了,死了,我们是不是要上天堂见上帝了?”

陆飞听罢“哈哈”一阵大笑:“你见上帝,我们见阎王,也不知道他们在不在一起办公,不然等会儿找人问问,哈哈哈!”

也不知阿历克赛听没听懂陆飞在说什么,连连点头:“对,你说的对,就按你说的办。”

陆飞一听,笑声更是止不住。一阵大笑过后,接连而来的是死一样的沉寂,这里竟然没有一丁点儿回声!陆飞的笑声不知传到了哪里,又或者是什么东西把声音给吸收了,吃掉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把视线移向张国生,期待他能够给我们一个好的解释,但他什么也没说,那只独眼轻描淡写地望向前方,下来之前说了那段话之后,他似乎不愿再说什么了。

我们仍旧在下降,水域仍然不见边际,浸泡在水中的黑色庞然大物仍然充斥在目之所及的地方,和这片水域一样,我们根本无从得知它究竟有多大。

大串的气泡源源不断地从底部升腾而起,它们从何而来,又将去往哪里?

接下来谁都不再说话,我们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只是眼前的一切太令人匪夷所思。

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

“它在动。”

我们齐刷刷地把眼睛朝向声源处,杨董站在人群最后,靠着将我们与水隔开的屏障,单薄的嘴唇微微地抿了抿。我看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差,眼神涣散,头发油乎乎的,他这是怎么了?还有他那句话,这里的空间就这么小,谁都能听出来刚才说话的就是他,只是令我们感到奇怪的是,他嘴里的“它”指的是什么?

陆飞一听急了:“杨董,你这小兔崽子说话说清楚了好不好?什么在动?”

现在大家身处这种地方显得都很紧张,杨董却把头低下不愿再说话。

“你……你没事吧?”陆飞看出他的异样,伸手要去摸他,手抬到一半,杨董像是拥有未卜先知能力似的,抢先蹲了下去,陆飞伸回手,叹了口气:“他崩溃了。”

我一直在想杨董所说的“它”到底是什么?想来想去,把目光注视在水中的庞然大物身上,紧盯着其中一个点,盯了一会儿,只见那里突然轻轻地抖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抖动让我大吃一惊,往前走了几步把身子紧紧贴在屏障上,死死地看着眼前的黑色庞然大物,又一次,又一次抖动,隔一会儿,抖一下,隔一会儿,抖一下,它根本没有停下来过。

抖动不只是发生在巨物的某个地方,而是整个都在抖动,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根茎树枝一样的东西,每抖一次都会带动起周围一道道细小的水纹,只不过它实在太大,加上抖动的动作太过于细微,一眼望过去根本发现不了。

陆飞也许是见我满脸震惊的样子,凑到我面前看了一会儿,惊呼道:“娘的,这树根一动一动地看起来怪吓人!”他也发现了异常,树根?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一直在纠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陆飞这么一说,我绕着看了一圈,猛然间发现了更加令人吃惊的真相。

这里由水体发出的光并没有多亮,和外面世界阴天时的光线差不多。我们在一瞬间遁入黑暗,眼睛可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这会儿待在这里久了,视线逐渐恢复。我的眼睛一直很好,否则也不可能去做狙击手。狙击手的眼睛用最开始教导我的教官的话来说,是要“鸡眼般专注、鹰眼般准确、狼眼般凌厉”,这些都完全做到才能称得上一个合格的狙击手。当然,我说这些,只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绕行一圈之后看到的景象一定是准确的。

这片水域中的黑色庞然大物由无数根粗细不一的长条事物互相交错盘亘而成,而每一根长条必有一个地方与更粗的长条**连接,它们看似杂乱,实际上和人类的骨骼一样排列整理、相互协调,共同构成一个框架。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个框架虽然只能够看到一个爪子的雏形,不过已经足够了。

水域中的这个黑色庞然大物不是树,也不是陆飞口中的树根,而是一副巨型的骸骨,看起来不是人类的,可管中窥豹实在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这副阴森森的骸骨此时又抖动起来,加上那些连串的气泡,我被脑袋里突然窜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它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