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这是一个办公室,不但大小适中而且非常整齐、专业。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个急救箱,房间里摆着一张消毒柜、一个书柜和一张大办公桌。消毒柜是由玻璃和白色珐琅组成的,里面正煮着很多注射器和针头。书柜上放着许多书,那些书不但非常重,也非常厚。办公桌上的东西不是很多,有钢笔、记事本、预约本,以及青铜切纸机等。一个男人的胳膊肘也在办公桌上,他正用手撑着腮部仔细地考虑着什么。他的手指是黄色的,此刻正伸展着。他那柔顺的、仿佛画出来的头发,在他的手指间穿过,他头发的颜色很接近潮湿的沙子的颜色。我又向前迈了几步,他抬起头来,将视线移到了我身上。他准是顺着桌子边看到了我挪动的鞋子,于是发现了我。他有一张如同羊皮纸一般的脸。他那深陷的眼睛没有一点颜色。他拿开撑着腮部的手,缓缓地向后仰去,接着用冷峻的表情面对着我。然后,他又做了一个明显表示讨厌的手势。他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放下双手的时候,将一只手挪到了很接近桌角的位置。他的食指在我拿出铁棍并马上向前挪去的时候,依然在缓缓地移向桌角。
我说道:“你们的保镖在我的帮助下,已经‘进入梦乡了’,那个报警器今晚帮不上你的忙。”他眼神恍惚地说道:“我建议你还是躺着比较好,你看上去太虚弱了,太虚弱了。”我一边说了一句“你的右手”,一边立马用铁棍向那边砸去。他的右手马上就缩了回去,活像一条受伤的蛇。
虽然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不过,我依然咧起了嘴,笑着来到了桌后。他的抽屉中自然藏着一支枪,他们总是选择用抽屉来藏枪,不过,他们也总是来不及拿枪——就算他们摸到了枪,也来不及了。他抽屉里的枪是那种普通的点三八口径式。我将它拿了出来,这支枪虽然不如我的枪,不过,可以为我的枪提供子弹。于是我取出了那支枪里的子弹。他的抽屉里只放了一支枪。
他那双深陷的眼睛依然没有任何光彩。他只是稍稍动了一下。我说道:“你或许也将报警器藏在了地毯下面。总部行政办公室的铃或许正响着呢。不过,我可是个常常用暴力来解决问题的人。你还是不要按警报器为好。假如有人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光临此地的话,我保证他没法活着出去。”将他那支枪中的所有子弹都取出来之后,我将它们装在了我的枪中。接着,我将他枪膛里的弹壳射了出来,然后放下了。我返回桌前的位置时,已经给手枪上了膛。我向后退去,关上了那扇装有弹簧锁的门。听到弹簧锁发出的咔擦声后,我闩上了门。我在办公桌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去的时候,感到筋疲力尽。我说道:“威士忌。”
他的手指了指。我又说道:“威士忌。”他向那个医药柜走去,然后取出一个杯子和一个外表很光的瓶子,瓶上贴有绿色标签。我说道:“我喝过你的威士忌,差点儿就到卡特琳娜岛了。拿两个杯子。”于是他取了两个小杯子。打开酒瓶后,他在两个杯中倒满了酒。我说道:“你先来。”他笑了一下,然后拿起一个酒杯。我在他喝过之后,也喝了起来。我拿过那个酒瓶,将它放在自己的旁边。我在酒的热量传入心里时,开始觉得那颗心再次跳了起来。它终于不再待在外面,而是回到了我的体内。
“先生,你感觉好点儿了吗?”
我说道:“我做了一个很糟糕的梦,梦见有人将我锁在了一间屋子里。他们把我绑在**,还给我注射了麻药。因此我成了一个病人,我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我得不到一口吃的,只好睡觉。我打昏了一个人,然后用他对待我的方式对待他,我将他绑在了**。我并不是个需要让人花费大量心思的人,他们却在我身上花了太多心思。”他一边沉默地看着我,一边琢磨着,他似乎在琢磨我的生命还能维持多久。
我说道:“我醒过来之后,看到烟雾弥漫了整个屋子。但那不是真的,而是我的幻觉。你这种人可能会用‘视觉神经刺激’来称呼那种现象。接着我大声喊了起来,因为我看到那些吐出来的烟变成粉红色的蛇。一个穿白衣服的浑蛋进来之后,给我看了看他那根铁棍。为了拿到这根铁棍,我可着实准备了一番。他不但拿了我的衣服,还拿了我的钱。不过,我拿到他的钥匙之后,便又将我的东西拿了回来。之后我才来到了这儿。我此刻已经恢复过来了,你打算说些什么?”
他说道:“我不打算说任何东西。”我一边慢慢地晃动着铁棍,一边说道:“那些话就在你嘴边,它们希望并且等着你将它们说出来。这便是我从那个不听话的人那里拿到的铁棍,你有必要问问它是否同意你的做法。”他脸上露出一种迷人至极的笑,是那种刽子手在举起斧头对准你的脖子时,所露出的笑,这是一种略微带点儿谨慎以及和蔼的笑,有点儿像慈父的笑。假如你还能多活一段时间的话,便会对这种笑产生好感。
“请马上将铁棍给我。”
我将铁棍扔到了他的左手里。
他和蔼地说道:“马洛先生,请将你的枪也给我吧。你的身体太弱了,我有规劝你的必要。你还是躺下去好好休息一番吧。”
我凝视着他。
他说道:“我是个医生,叫桑德堡。我不愿意让一些不合情理的事发生。”他的笑容硬的如同被冰冻住了的鱼。他那长长的手指正在动,就如一只快要死去的蝴蝶。他将铁棍放在了他前面的桌子上,然后和蔼地说道:“请将你的枪也给我吧,我有必要规劝你。”
“典狱官,现在的时间是?”
尽管我戴着手表,可是它已经不走了。那家伙看上去有些吃惊。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大概到子夜了吧。”
“今天是礼拜几?”
“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自然是礼拜日的晚上。”
为了稳住身体,我靠在了桌子上。或许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他很有可能夺去我的枪。
“已经过了四十八个小时了。我肯定是晕了过去。不过,将我带到这儿的又是谁呢?”
他可能来自流浪者救助协会。他一边看着我,一边将他的左手缓缓地移向了我的枪。我向他警告道:“别惹我骂人,别惹我生气,别逼我发疯。我是如何来到这儿的,回答我。”
他的胆子挺大,他的手向我的枪抓了过去。不过,他并没有抓住。我已经向后坐了坐,并且把枪放在了膝盖上。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后一饮而尽,接着又做了个深呼吸,耸了一下肩。酒并不合他的胃口,只要是吸毒者都不喜欢酒。他用很尖的声调说道:“带你来的是个看上去非常不错的警察。假如你从这儿逃出去,一定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落网。”
“警察不会干这种事。”
他因为这句话而有些激动,他那淡黄色的脸出现了异常。我说道:“晃晃酒,然后再把酒杯倒满。带我来这儿的是什么人?他是通过什么方式把我带来的?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我今晚心情颇佳,不但很像在泡泡中跳舞,而且还听到了妖女发出的邀请。打开那个老旧的留声机,放些让人愉快的音乐。我没有杀人。粗暴的医生,回答我。”他用冰冷的口气说道:“你觉得非常不舒服,你体内的麻药还在发挥作用。你当时就快没命了,我只好给你注射了三针洋地黄。由于你又喊又叫,我们只好将你绑了起来。假如你以这种状况逃离我的医院的话,很有可能闯祸。”他的语速非常快,他的嘴就像是往外倒话似的。
“你的意思是你是一名药科医生?”
“对,我已经和你说过一遍了,我叫桑德堡。”
“在一个中了麻醉剂的毒的人面前,你居然如此冷静,你说的根本不是真话。再让你说一次,别说其他没用的。我只想弄清楚带我来你这愚蠢的私人诊所的是什么人?”
“但是——”
“但是什么,别提什么但是。我决定送你点东西,我决定用麦姆斯酒淹死你。莎士比亚听说过这种酒,我还希望自己此刻能泡在麦姆斯酒缸中呢。我们再来点药吧。”我拿过他的酒杯,然后在两个酒杯中都倒满了酒,说道:“卡洛夫,喝吧。”
“带你来这儿的是那个警察。”
“哪个?”
他一边用手指转着他的酒杯,一边说道:“这里是贝城,那自然是贝城的警察。”
“哦,那家伙叫什么?”
“他是加尔布勒斯警官,我敢肯定,他不是一名正规的巡警。在星期五的晚上,他和另一个警察在屋外看到了你。你那时已经不省人事了。他们把你带到我这里,因为我这里离你当时昏倒的地方不远。我那时还以为你吸了过多的毒,不过,我的看法或许并不正确。”
“这听上去是个好故事,再说,我也无法证实它。不过,你为何要把我关在这里?”
他那双手始终在动,他此刻又摊了摊手,说道:“我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你应该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因为你太虚弱了。你究竟打算让我干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还没有付你医药费?”
他耸了一下肩,说道:“自然没付,总共是两百块。”我将椅子向后推了推,说道:“一点儿都不贵,不过,你要有那个本领的话,就来取吧。”他刻薄地说道:“假如你逃离这里,短期内就会落网。”我靠着桌子,凑到他面前说道:“卡洛夫,我不光要从这儿逃出去,给我把那个保险柜打开。”他站了起来,说道:“你错的越来越离谱了。”
“你不按我说的做?”
“自然不会。”
“我手中这玩意儿可是一支枪。”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看上去十分无奈。我说道:“那是个又新又大的保险箱,这也是一把非常不错的枪。你依然不打算按我的吩咐去办?”他的神情没有起一丝波澜。我说道:“见鬼,一个人在自己手里拿着枪的时候,本来能够指挥任何人。不过,这在你身上似乎收不到效果。难道不是如此吗?”他又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虐待的快感。我向后退去,我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我在桌旁坐了下去,感到非常惊讶。他缓缓张开了嘴,就在那儿等着。我一边靠着桌子站着,一边凝视着他的眼睛。这种状况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我将嘴咧了开来,他头上出现了汗水。他的笑就像一块抹布,一块非常脏的抹布。我说道:“相比我的手来说,你的手实在是太脏了。”我向门口退去,然后打开门离开了。
这是一个有些偏的屋子,屋子的门上没有装锁,屋子的外面是那种带着顶的门廊。屋子的前面是一个种满了鲜花的花园,除了一扇门,花园还有尖尖的白篱笆。这个夜晚又冷又湿,并且看不到月亮。借着屋外的灯光,我能够看到位于角落中的指路牌上的字——德斯坎索大街。我认真地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警报声,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我又看到了一个上面写着二十三大街的指路牌。二十五大街才是我的去处,安·蕾奥丹住在八百街区八百一十九号,我最好的避难所就是那里。
步行了很久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依然拿着那支枪。我又认真地听了一番,没有听到警报声。我觉得外面的空气好极了。不过,我快消耗完自己从威士忌那里得到的能量了,我继续朝前走去。松树和砖房分布在街旁。那些房子看上去不像是南加州的,很接近西雅图的国会大厦。八百一十九号房的灯光还未熄灭。在一颗非常高大的柏树旁,有一条非常小的车道,房前还种有玫瑰。我向那边走去,并且又认真地听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听到警报声。我按了下门铃,对讲机在门铃响了一段时间之后传来了声音。
“你是?”
“马洛。”
对讲机那边的声音开始变得杂乱,或许是对讲机被挂断的声音,或许是她呼吸的声音。安·蕾奥丹打开了门,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睡衣,那双看着我的眼睛瞪得非常大,看上去有些可怕。在门廊的灯光下,她的脸一下子就失去了血色。她伤心地说道:“天啊,你看上去就像是哈姆雷特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