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奋斗

带头大哥没能拯救城中村,数不清的集装箱和危楼被清除干净。

他试图和推土机大战500回合,却不小心被铲断了腿,正是文了国米队标的那一条。

也许这是一件好事,市容整治,碧水蓝天,治安环境会好很多。但何平想哭,因为如此低廉的房子以后怕是租不到了,他开始后悔那晚轻易放掉了记者。

表面上看,城中村是被拆迁队干掉的,实际上是被他出卖了。

何平攥着那张报纸,发誓一定要找到姓蔚的记者,为带头大哥报仇。

并不全是沮丧的消息,上帝把门堵上,至少还会给你留个猫洞。

除了夏沫(安全需要),他们其余三人都找到了工作。鱼头从事老本行,赵赵还是白领,何平则被一家培训机构聘用。虽然听闻公司老总有些好色,但也只是道德层面的败坏,与何平吃饭是不相冲突的。

他们新租了房子,虽然价格不菲,但至少不会为房租发愁了。夏沫有些不高兴(家庭主妇嘛),何平说你的任务就是服务群众,万一抛头露面被人识破,他们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何平说,夏沫,你不要不开心了,只要自己过得好,是不用顾忌别人眼光的,家庭主妇也不错。世界上最不开心的人,就是那些最在意别人看法的人。拿得起是能力,放得下是智慧。有的人拿不起,也就无所谓放下;有的人拿得起,却放不下。拿不起,就会庸庸碌碌;放不下,就会疲惫不堪。只有放下那些无谓的负担,才能一路潇洒前行。在这方面,鱼头是何平学习的榜样,赵赵和鱼头因为活得简单,也就有了足够多的幸福感。

晚上休息的时候,何平搂着夏沫跟她说悄悄话,何平说你得耐心等我偷师学艺成功,那时候咱们就可以成立自己的公司,你就是老板娘!她这才安心下来,每天为大家洗衣服,做饭,整理家务。有时下班何平会买几盘盗版碟,供夏沫在家独自消遣。有一次下班,在过街天桥上买盗版碟的时候,何平看到一个瘸腿的衣衫褴褛的乞丐。

他脏得已分辨不出面容,黑黑的小腿上有一枚 模糊的国际米兰的刺青。

何平含着眼泪离开那里,一切都是因为何平,并不是所有人离开城中村后都找到了合适的工作。何平想,只有把眼下的工作做好,才有帮助别人的可能,于是对在培训公司的工作格外珍惜。

很快何平就左右逢源,陪客户吃饭和消遣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何平开始学会了布置各行各业的人脉,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独自在外,一定不要奢望能交到知心朋友,金字塔生存状态下只有利益。也不要指望一味拍马屁就能取得成功,业绩才是根本。虽然很不情愿,但何平还是捧起了英语课本坚持学习,有时下班还在公司啃专业书籍,整理客户资料。

何平开始认真学习,他充分认识到读书的重要性。读书多的人,和读书少的人,有明显的区别。读书越少对环境越不满意;读书越多对自己越不满意。读书少的人,看问题越主观、越简单,就越容易对什么都抱怨。书读多了,眼界开阔了,分析思考问题的能力提高了,特别是从前人的经验与分析中,增加了自己对复杂问题的判断能力,知道怎样看问题,更知道自己的短处在哪里。何平现在要做的,就是少抱怨,多读书。

晚上立刻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只能给夏沫打电话,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陪着一帮客户觥筹交错。何平的酒量有了质的飞跃,喝啤酒只是因为口渴,喝白酒多了会觉得有些胀。广州喜欢下雨,所以陪完客户,半夜会被淋个透湿,在回家的路上摇摇晃晃边走边吐。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两点,夏沫会把何平扶到马桶边,亲眼目睹何平咯血的壮举。

第一次吐酒咯血的时候,夏沫哭了,抱着何平说,咱们回去吧,不能再这么拼命了……

何平告诉夏沫,现在回去会对不起很多人,带头大哥至今还在过街天桥上要饭。

除了何平,鱼头和赵赵还都不错,赵赵很快就晋升了部门经理,并有了随公司去香港旅游的机会。鱼头当时要去深圳签一个广告合同,所以把亲属团的名额让给了夏沫,她终于也有去香港旅游的机会了。

临走前,夏沫很担心,怕何平喝醉了没人管。

何平微笑着说,你尽管去,这三天我准保滴酒不沾。

当晚就大醉。

而且淋了雨,回家扶着马桶吐个昏天黑地。

摸上床,接着发起高烧,浑身酸痛。也许是前段时间身体透支的太厉害,所以躺在**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幸亏床头还有一杯白开水,一喝就是三天。也就是说,何平躺在**捱了三天,烧得几乎晕厥过去。

现在想来,何平是太希望获得成功了,以至于到了不要命的程度。其实,所有的努力和天赋都需要时间的积淀才能结出果实。不管是行业佼佼者,还是公认的成功人士,都是在一个领域潜心努力,然后等待一个风口。

何平这种心态,是很多急于成功者的心态。现在社会发展得很快,一年的时间好像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很多人开始着急。两个月了研究还没有头绪,两年了还是没有找到做方案的感觉,五年了还是在做普通职员的工作,十年了画画还是“一般”……于是就沮丧了、迷茫了、怀疑了,甚至退缩了。其实,在任何领域做任何事情都是一场持久战,不是一个月,一年就可以看到尽头。

这些想法,是何平在经历生死后的感念,但他在**发烧的时候是挺不住了。

何平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手机在回家途中就丢掉了。

看起来只有死路一条了,就在命悬一线的时候,他恍惚中听到夏沫的声音。

在120救护车上,何平听到夏沫不停地喊自己的名字。

何平的眼皮有些水肿,也没有睁开的力气,只慢慢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左手打点滴),摆了个V的造型。夏沫破涕为笑,攥着何平的手说,你这家伙,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

夏沫是个很有心数的姑娘,当她第二天还没打通手机的时候,就预感到事情不妙了。何平昏昏然睡到九点,夏沫趴在病床前已经睡着了。何平没惊扰她,拔掉针头,继续上班工作。

何平得亲自给董事长负荆请罪,三天没去上班,手机也没打通,弄不好这个饭碗就要砸掉。

何平守在董事长的楼下,这个地方以前来过,是个比较高级的社区,好像里面还住了些娱乐圈的名人。没等多久,董事长就从电梯里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衣衫不整的女孩儿。

这个女孩儿刚进公司不久,看样子似乎是在这里待了一夜。

何平之前听过董事长喜欢玩弄下属的传闻,所以赶紧躲到一旁,庆幸自己没有鲁莽上前。

戳穿上司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况且他是全国有名的培训机构的董事长。

何平看着他们进了轿车,上车前女孩有些犹豫,然后被董事长不耐烦地搂了进去。

回公司的路上,何平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孬种,只为保住一份工作,而丧失了做人的准则。走过街天桥的时候,何平看到跪在地上乞讨的带头大哥,他本不应该是今日的下场,那么他又为了谁?

就在何平想事的时候,过街天桥的下面聚满了人,好像是一起刚刚发生的交通事故,中间一名记者在做现场报道。是的,是记者……

何平突然愣住了,这个捧着话筒面对摄像机的家伙似曾相识。

也许是种报应,终于让何平找到了那个报道城中村的记者,就是他害得带头大哥拖着一条残腿流落街头!

何平想起拿着手电筒发现记者的情景,于是飞快跑下过街天桥,在附近的五金用品店,买了很多手电筒。他背着这些“手榴弹”,登上过街天桥,居高临下,以《英雄儿女》中王成的经典造型,雨点般向记者扔出了愤怒的——手电筒……

当晚的电视节目播出了何平的“英雄行为”,因为袭击记者太过突然,而且武器也很特殊,更奇怪的是这种袭击的连续性,铺天盖地的手电筒扔了足足有五分钟。

除了其中一枚准确击中记者外,其余“子弹”均被广州市民疯抢。

这是一个翻车茄子都会被路人疯抢的时代,更不要说家用电器——手电筒了。扔完最后一枚手电筒后,何平就被带走了。

经过那个记者的时候,何平故意高声问他,你家隔壁是不是有个叫马勒的?

他被何平“天女散花”的手电筒攻势打蒙了,用一块手帕捂住受伤的额头,直到何平问他“隔壁家马勒”的事,他才想起何平是谁。

鱼头带着赵赵和夏沫去派出所找何平,是在看完电视之后。

何平的手机刚丢,正急着找不到人的时候,电视里播出了他在过街天桥上“群发”手电筒的壮举。

鱼头刚刚从深圳签完广告合同,他没想到离开的短短三天,何平就惹了那么一摊子事儿。同样来派出所看何平的,还有那个被手电筒击中的记者。鱼头当然也认识他,虽然额头一侧因为肿胀而突出变形,但大概的容貌还是没变。鱼头说你丫还敢来啊?就想抡起拳头胖揍一顿,被赵赵拦腰抱住了。

夏沫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想看我们的笑话?

那个记者就低下头,他跟制服交涉了一下,好像还亮出了什么证件,然后签字保释。

刚出派出所的门,何平和鱼头就合力把记者撂倒在地。

他气呼呼地躺在地上说,你们不要激动,咱们找个地儿好好谈谈!

看在保释的份儿上,他们答应找个地方谈一谈,于是去了一家小酒馆。这个酒馆的位置比较偏僻,如果谈不拢,何平就敲他几个酒瓶子,然后迅速闪人。

夏沫比较了解何平的为人,悄悄问他,你不会想把他杀了吧?

何平那口酒当时就喷了出去,正好射到记者的脸上。

他无奈地擦了擦眼镜,说,咱们还是先认识一下吧,我姓蔚,蔚蓝的天空有几只小鸟飞过……的蔚。

请再说一遍,何平问,你叫“鸟”什么?

虽然他强调了很多遍,说自己姓蔚,并且拿出报纸为证,但何平还是叫他“鸟记者”。

何平们交流了“城中村拆迁事件”,对他不守信用的做法非常鄙视。

何平说你现在可以到过街天桥上去看,那个被打断了腿的瘸子就是带头大哥,如果不是你,他现在还能扛大包,还住在廉价的房子里。

你说的都对,鸟记者说,但是,他们能在城中村待一辈子吗?那些铁皮箱和歪斜的楼房会永远存在下去?就像广州的一个地标?

尽管何平很想在这个便宜的小酒馆里把鸟记者一瓶砸倒,可最终何平还是让他走了,他告诉何平那篇报道本来压了下去,后来上面打下电话,要严厉整治城中村,于是就背着他发了报纸。

鸟记者说得对,有些事情他们根本无能为力。

何平想起公司董事长和年轻女职员,她肯定是逼不得已,但又有什么用?被何平撞见又能有什么结果?

何平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黄花大闺女被这个禽兽**,如此而已。

鸟记者临走时给何平留了名片,说他可以随时找记者,但最好不要带手电筒。

还有,鸟记者说,我姓蔚,蔚蓝的天空有几只小鸟飞过……的蔚。

何平说好吧,再见,鸟记者!

回家的时候,何平再次来到过街天桥,叫醒了蜷缩着睡觉的瘸着腿的带头大哥。

他好像已经不记得何平是谁了。

何平塞给他一些钱,问他有什么难题需要解决。

回家,他说,我想回家!

何平第二天从公司里找了一摞没用的A4纸,钉在一起,然后把这厚厚一本交给带头大哥。何平告诉他信访办的地址,说,你到了地儿,二话不说就掏出这摞纸来,再喊几句民不聊生的词儿,然后就有人送你回家了。

别忘了带着身份证,何平说,没准儿还能管你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