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窦鲮 人生无悔

一、开心的天使和忧郁的天使

我闻到了空气中的药水味,那么浓烈。我睁开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还有我手背上插着的一根输液管。我支撑着从**坐起来,把输液的药包拿下来看,上面写的名字是:窦鲮。床的左边是一个桌子,桌子上还放了一个小镜子,我就拿起来照照。那是一张虚弱而苍白的脸,看到这张脸,我的记忆又开始快速搜索,我想知道自己是谁。

最近很奇怪,我开始出现短暂性失忆的情况,会在突然醒来的时候,不记得自己是谁。就好像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似的。

“窦鲮,你又开始臭美了?”一个年轻的穿着护士服的女孩走进来。

“这里是……”我带着疑问。

“这里是加护病房,而你,是特别爱美的女孩,即使在医院里,也要每天打扮得美美的。还要装糊涂,逗我开心啊?”小护士笑着说,然后她检查我的输液,看到基本输完了,就帮我拔下了手背上的管子。

“噢……我得了什么病,要住进医院?我的病历本,能给我看一下吗?”我问那护士。

“窦鲮!还演?又玩儿,是吧?那行,我配合你。你的病例就在桌子下面的抽屉里,自己翻出来看吧。”护士说完就推着她的护士车走了。离开房间前,她还说了一句:“今天……还会有人来吗?你知道的,这里可是隔离区。不过,今天可是2011年11月11日,大家都说是难得一遇的光棍节呢!三个11。有人陪倒是一件幸福的事。”护士笑笑。

“有人来?”我有点诧异,于是,继续搜索我的记忆,我想起了一些画面。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在我们病房区的走廊上走着,他时不时地向各个病房张望,有点儿漫不经心,又好像在寻找什么。他是吴苇禾,我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告诉我他的腿因为受过外伤而导致了很严重的滑膜炎,正要准备接受手术,否则他的腿可能会终生致残,会变成一个瘸子。昨天我遇到他的时候,我们还发生了好笑的一幕。

“不好意思……我看到门开着……就进来了。我叫吴苇禾,是骨科的病人。”吴苇禾昨天有些尴尬地打着招呼。

“我认识你啊!很多人都认识你!你过去主持的节目、你的电影,我都看过。”我微笑着,想起了我曾经快递过一份十分特殊的礼物给他。

“你认识我?你看过《偶像人生》吧。”吴苇禾问。

“可能你不记得了。”我想起了那份特殊的礼物,就从桌上拿起手机,找到了一张照片给他看。

“噢……那大便蛋糕……是你……送的?”吴苇禾看到照片,居然笑了。

“其实,在《偶像人生》的贴吧里,我是anti(反对)粉。当时我的署名是‘偶像狗屎’。”我挠了挠头,有点不太好意思。看到吴苇禾还真是挺奇妙的,他确实挺帅的。

“你就是那个‘偶像狗屎’?不过,你快递到公司的狗屎形状的蛋糕真的很好吃!当时我吃的时候,公司的人还说我疯了。蛋糕上的巧克力浓度刚刚好。”吴苇禾放好自己的拐杖,坐下来,把那只发炎的腿搭在了另外一个凳子上。

“可是……你来找我干什么?”我还是不明白他进我病房的原因。

“其实……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抱歉,也许我不应该问这么敏感的问题,这么问也有点儿残忍,但我在这家医院的微博上看到有人转发了你的长微博,我又刚好在病房外面的牌子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所以就想进来和你聊聊……”吴苇禾解释着他来的意图。

“噢……看来你是我的粉丝啊。你去我的微博看了吗?那上面,我可写了好多感慨。”我一边说一边迅速从桌子上拿起小镜子照了照。还好,我的样子虽然病怏怏的,但还算可爱。

“对!我看了。所以就对你更好奇了。坦白说,心理医生诊断我有抑郁症,在两个月以前,他还开了抗抑郁药给我。但我觉得那药好像对我不起什么作用。比起腿上的疼痛,好像我心理上的问题更严重。”吴苇禾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一个相框,上面是我在非洲旅行时的照片:短而俏皮的鬈发,还戴着一顶红色的小礼帽。

“忧郁症,很严重?你想过自杀吗?”我也问得直接。

“有!”吴苇禾重重地点点头,“几个月以前,一个很爱我的女人离开我了。她为了我做出很大的牺牲,连自己的梦想都毁掉了。还有一个仇视我的人想把我置于死地,但女人的牺牲帮我挽回了机会。我本来应该继续努力的,至少不应该辜负那个女人的牺牲。当我想重新开始工作的时候,我的腿出了问题,疼痛难忍,让我想起几年前,我的腿被人打伤,造成粉碎型骨折,我一个人躺在医院里的感觉:很痛苦,很绝望,很孤单。然后……我就开始对一切都感到索然无味,毫无热情,每天都很颓废……”

“过去的悲伤和现在的悲伤对上号了!两种悲伤的情绪搅和到一起,引发了你的忧郁症。”我简单地总结了一下。

“哈哈……哈哈……你说得可真好。”吴苇禾笑了起来,那笑可真好看,就像一个明媚的天使。谁能想到,一向只出现在屏幕上的帅哥现在正在我面前对着我笑得这么好看呢!而且,这个帅哥还吃过我快递给他的“狗屎”。我真是交上“狗屎运”了吧?

“那……你到底想问我什么?”我突然严肃起来。

“我想问,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真实地走近死亡,和自己总是无法抑制地想去死,有什么不一样呢?”吴苇禾收起了笑容,他的神情开始忧郁,眉头也皱了起来,好像整个人都进入一种思考的状态里。

“嗯。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你这么认真地问起来,我也得对这个问题负责任。我需要思考一下,好好地、认真地思考一下。你明天来找我,我再告诉你答案。”我也很认真地和他说,因为对于一个患有严重抑郁症,又有自杀念头的人,我可不能随便说。

“一言为定。我明天来找你。”吴苇禾拿起他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是隔离区!其他人不可以随便进入的,即使你是偶像也没有特权啊……”护士女孩看到离开的吴苇禾,就向他提出病房的要求。

昨天的情形,我已经清楚地记起来了。

“隔离区”?我脑子里记住了这个词,可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呢?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我的病例本,看到那上面写着的医生的诊断和各项检查数据,我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二、游走世界的志愿

窦鲮,精力充沛又充满热情的摄影记者,大学期间就已经背着背包游走过十几个国家。因为擅长旅行,还出过几本介绍如何穷游各国的旅行书。大学毕业之后,就被一家十分有名的旅游杂志聘为摄影记者,可做了一年的时间,就从杂志社辞职,正式转为自由摄影记者,专门给各种杂志、网站投稿,靠着自己四处旅行发现的奇闻轶事和拍摄的精美照片维持收入和生活。我想,我记起自己了。

回忆像潮水般涌来。美洲的丛林、非洲的沙漠、澳洲的草原……那些险恶的却有无限美景的地方,正是我眷恋不已的大自然吸引力。我就像一个独行侠,穿梭在不同的国家,进入不同的地域,民宿、当地家庭、青年旅馆、飞机、火车、游船……那都是我生生不息、不停奔波和停留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我在非洲做志愿者时,帮一个非洲部落的女子包扎伤口,而她由于一开始害怕陌生人而一把将我推开,我的手被地上的石块划伤,我却还是坚持帮她把伤口包扎完……那一天,我美好的游走世界的生活其实就宣告了结束。但那时我一点儿也没有预感到什么危机,我依然游走、拍照、采访和记录特别的故事。只是,我开始不断发烧、咳嗽、皮肤发痒……去了很多次医院,很多医生给开过药、打过针,可还是不见好转。然后,两个月以前,我回国来到这家医院,做了HIV的检测,才发现我竟然感染了AIDS。

我坐在病**,想起了这一切,我又看了看医生给开的注射液,那是治疗肺炎的输液,说明我已经因为免疫力太差而患上了机会性感染肺炎。

“你在想什么,想得出了神?我来寻找你昨天说要告诉我的答案了。”我听见了吴苇禾的声音,他正拄着拐站在病房门口。

“你果然来了,还好,我有答案了。”我看着他,内心里感慨万千。

此刻的吴苇禾手里拿着一张光盘,穿着病号服,头发也有点儿蓬松和凌乱,脸上还有没有刮掉的胡楂儿。那样子真是有点儿颓废。

“我昨天回去之后,就一直在看你的博客,居然没有睡觉,看了一夜。”吴苇禾把他手中的光盘递给我,“我的第一部电影,送给你。”

“谢谢。”我接过来,“我的CD4的值只有8个,现在还感染了肺炎。医生说我的躯体基本上变成了一个空壳,对于任何外来的病毒和细菌都没有抵抗力。我随时随地……都会死。你问我,接近死亡的感觉是什么?我觉得,是一种浪漫的无知者无畏,是过好当下每一天。”我打开吴苇禾给我的《青春幻境》的电影光盘,又看了看我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我想我也许可以和他一起看这部电影。

“我刚写好一篇博文,还没有发,可以给你看看。”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找到了我昨晚写的那篇短文。

我想过一万次,如果我没有给那个非洲女子包扎伤口,是不是就不会感染艾滋,就不会过早地面对死亡的威胁。我就还有大把的青春和时间去游走世界,记录更多的人和故事,拍更多的照片。我承认,我也是个普通人,所以,我后悔过,我不能说我为了一个陌生人连死去也无怨无悔、心甘情愿,我没有那么伟大。但当那种后悔的念头升起的时候,我又想明白了一件事,我选择的人生,本来就是有一定风险的,我不安分,不能循规蹈矩地过和其他人一样的生活,那我就注定要为了有点儿冒险的人生付出代价。但我灿烂过、快乐过,看过比一般人更广阔的世界,认识了更多不一样的人,还有那些别人永远也看不到的美景。所以,我的收获也足以补偿我的失去了吧。如果我的命运注定如此,那我还能做的就是好好去过我还活着的每一天,然后,平静地面对死亡——这个我在地球旅行的终点。

“你写得很好。好好去过,还能活着的每一天。”吴苇禾竟然哭了。

“你也写吧!像我这样,写下自己每一天的感受。我写,是为了要鼓励还活着的人;你写,却可以很好地抒发你抑郁的情绪。”我鼓励他。然后把笔记本电脑转到他的一边。

“这真的管用?”他看了我一眼,他在求证。我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OK,我试试。”他移动到笔记本电脑前,坐下来,开始敲字。

比起真实快要死去的人,我竟然觉得自己比她还可怜。她曾游历过灿烂的世界,我却只生活在狭小的名利场;她的梦想是这世界的美景,可我的梦想竟是……我没有梦想。我对很多人失望,我怀疑这世界是否还有真诚存在。我很愤怒,我很浮躁,我始终困惑于这世界的荒唐。我不相信感情,我很孤独;终于有人真诚爱我,我却因为懦弱而需要她牺牲自己。我很愧疚,可我腿上的剧烈疼痛,却又不断提醒我,因为相信感情所付出的代价……

“你写得很好啊!”我鼓励他。

“不行!我写不了!我好痛苦……”吴苇禾又开始哭起来,他两只手一直捂着自己的眼睛,眼泪从他的指缝间渗透出来。

“我们……一起看你的电影吧?”我轻拍着他的肩膀,我希望可以缓解他激动的情绪。

于是,我打开笔记本电脑的视频播放器,开始放映他送给我的那部《青春幻境》。吴苇禾也从痛苦的情绪里慢慢缓解了一些,停止哭泣,和我一样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开始看电影了。

“我们一起开个博客吧?秘密地,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看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博客。你每天都写一些你的感受,最真实的感受——就像你每天都和自己聊聊一样。”看着电影的时候,我突然提出一个建议。

“开一个博客?”他突然把头转过来看着我,眼泪还挂在脸上。

“对!开一个秘密博客。啊!我还可以带你去世界旅行,我们每天都可以去一些国家,假装我们在美洲的丛林、非洲的沙漠和澳洲的草原。哪怕只是想象的环游世界的旅行,OK?”我兴冲冲地问他,为自己想出了一个好的点子而开心。

“呵呵……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吴苇禾又露出了那种好看的笑容——天使般的笑容。

“那你明天就带你可以度假的衣服来,我也要准备一些道具噢。”我也笑着对他说,看到他笑容的那一刻,我就情不自禁地想笑,不知道为什么,我被眼前这个患着忧郁症又瘸腿的偶像给蛊惑了。这时候,电脑放映的电影刚好演过这样一幕,那是男主角的内心独白。

我一直好想吻她,并且告诉她,我的青春记忆里,因为有她的存在而显得无比美好。

突然之间,吴苇禾靠过来,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那一吻猝不及防,没有预兆,他就是吻过来了。我感到脸红心跳,我还没被这么帅的男孩吻过呢!我呆呆地看着他,就像喝了100瓶酒,已经晕了。但我不能回吻他,因为我的病,我甚至不能回吻他一下。

三、偶像,虚幻与真实的存在感

“抱歉,医生说,得了抑郁症的人举动有时不太正常。很容易感动,也很容易悲伤。”吴苇禾为那一吻解释着。

“明白!更何况你也是大家瞩目的人……”我的话带着点酸味。

“不过……你为什么那么反对《偶像人生》的节目呢?还送大便蛋糕给我?”吴苇禾终于问了这个。

我的记忆又跳跃到了2005年的时候,那是《偶像人生》真人秀第二季的选拔阶段。我的好朋友萧晓桐当时报名参加了那个节目。她又漂亮又聪明,小时候就是个有艺术细胞的孩子。她一路过关斩将,经过三个月的节目录制,淘汰了很多竞争对手,在终极对决时,只剩下她和另一个成员林纹锦了。如果从才艺、表现和应急问题处理这些方面看,萧晓桐都更胜一筹。在前几轮的观众投票中,也是一路领先的。可戏剧性的是,在最后一轮观众投票中,萧晓桐竟然败给了林纹锦。最后,当然是冠军林纹锦获得了远大前程公司签约的机会。她现在也是一个炙手可热的偶像了!那个结果让很多观众都大跌眼镜,当年那个竞争结果还成了各大媒体热议的焦点呢!

我的悲惨的朋友萧晓桐,因为参加《偶像人生》真人秀,付出很多代价,还曾经十分卖力地减肥,后来还导致了厌食症。那场旷日持久的厌食症,差点儿让晓桐送了命。可想而知,没做成偶像,身体又垮了,对她的打击有多大!我到现在都能记起她那副如骷髅般的可怕样子。

“事情就是这样……你们的节目害了我的朋友!所谓《偶像人生》也不过是在作假,一定有背后的运作……而你,又是《偶像人生》的主持人,还是策划者,我当然就把你当成靶心去攻击了。”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我倒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

“是啊……其实那时候……我也是被远大前程公司塑造的偶像啊!还是一个有商业运作头脑的与众不同的偶像呢!不过……偶像也是一种虚幻。可能媒体的一个报道,或者你遇到的一个人,就能改变你的际遇。你的朋友真不应该对这件事这么认真。”吴苇禾感慨颇多。

他说得对,比起那些被金钱、背景和炒作塑造出来的偶像,也许靠着自己的实力去赢得关注,也是不错的选择。我还记得后来的萧晓桐是如何重生的。那时候,她虽然没做成偶像,却进了一家杂志社成了广告编辑。毕竟,她可是广告设计系毕业的高才生呢。

我周游世界,写了很多文章,都是那时的萧晓桐帮我投稿、发表。她几乎成了我的经纪人。后来,我们还合作开启了周游世界的自媒体营销的小事业。我们经营的内容就是“窦萧游世界”系列,其中包括“窦小姐穷游指南”“萧小姐世界淘”和“遗落在星空下的爱情”这几个栏目。我们开始把博客、微博、淘宝店等当成了我们的宣传和推广的载体。

“萧晓桐的转型成功,其实验证着‘偶像世界’的虚幻。它需要的不仅仅是脸蛋和才华,还需要运气和背景。但是,在新媒体时代,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偶像’,也许并不是那么万众瞩目,但至少是个靠着自己的才能获得关注的网红。”我发表着自己的高见。

“你说得对。偶像,是个很虚幻的存在。所以,我也想靠实力做点儿不一样的事。但我最近遇到了一些挫折。”吴苇禾叹了一口气。

我也想起了前段时间看过的新闻,好多人都在攻击《艺术偶像》造假的事。虽然,后来Art的丑闻被爆,似乎缓解了局面,但大家对那个节目的信任度还是大大下降了。新闻上还写,《艺术偶像》的项目合伙人纪康铭撤资退出了呢。

“也许到了一个应该转型的阶段了。”我建议着。

四、想象的旅行

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正牵着自己的手,在医院的楼道里躲躲藏藏又十分开心地走着,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此刻睁开眼睛感受到这一切的人,就是我,窦鲮。我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这份心情:开心而激动。

“医生怕你再次感染,你就这样偷偷跑出来,真的没关系吗?”吴苇禾在我耳边小声问。

“我们假装在椰子岛,当然要有一棵看起来像椰子树的树啊!”我也小声和他说,我们现在已经手牵手从医院的走廊里“逃”出来了。

医院后花园是个不错的地方,但是今天人特别少,就好像是特意为我们拍照准备的一样。我们开心地找到了一棵树,我还说,即使上面没有椰子,我可以利用后期PS出来。我穿了我喜欢的粉色长裙,还戴上了大沿的太阳草帽;吴苇禾穿了带有椰子树图案的背心和沙滩裤,还戴了一副黑色的很酷的墨镜。虽然他的腿还是不灵便,但他忍着疼,还能尽量保持自然。

我们开始拍照,摆着各种有趣的pose(姿势),我们甚至还带了自拍的支架,真是准备齐全。有时候,他的某些动作已经支撑不了他的重量,甚至还会摔倒,谁让他的腿脚不灵便呢。但这不会妨碍我们忘情投入地假想我们在椰子岛度假,而且,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发现的人迹罕至的椰子岛。

“你为什么穿那么长的裙子啊?”吴苇禾问我。

“因为我腿上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又整理了一下裙子,生怕腿被他看到。

“噢……”吴苇禾看了一眼我的裙子,然后就紧紧地抱住了我。虽然我不太理解他忽然悲伤起来的情绪,但那情绪估计跟死亡有关,好像我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总能让他想起他和那些亲人、和挚爱的人生离死别的情景。

每当他忽然情绪激动,突然悲伤的时候,我也会跟着感慨起来。其实,在医院里遇见他之前,我并没有特别难过到承受不起的时候,但是遇见他之后,我开始偶尔抱怨起命运的不公来,为什么不能让我以健康的样子遇见这个帅哥呢?

晚上,我一边输液一边整理着我们这些天拍下的照片,那都是些特别有趣的照片。我们假想在德国街头的餐厅,在法国街角的咖啡馆,在美国的地下舞厅,在东京的新干线,在泰国的小旅馆,在韩国的时装店……我好像把这辈子所有最喜欢的衣服都穿过了,他也把自己打扮得花样百出。其实,我们只是在医院的食堂、水吧,医院附近的夜店、地铁和时装店游**……哈哈。但从我们博客上的照片来看,却好像真的在进行环游世界的旅行一样。

看着照片的时候,我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要把我的一整个肺都咳出来。我努力平息着我的咳嗽,用咳得有些颤抖的手在笔记本电脑上搜索关于PCP肺炎的资料。我看到,这种病是AIDS(艾滋病)的机会感染性疾病,病死率极高。我知道,似乎我的大限快要到了。我突然有些悲伤,我突然很想给吴苇禾打一个电话。

“喂,窦鲮?”吴苇禾接了电话。

“睡了吗?”我问他。

“还没有,在写博客。”他回答。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窦鲮吗?呵呵……因为那是豆豉鲮鱼的简称。我妈就是那么搞笑,给孩子起名竟然能那么随便。但可能就是那名字咒的,我从小到大就是一个特别逗逼的人。”我没有来由地笑起来。

“啊?”吴苇禾被弄得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

“吴苇禾……我觉得有点儿难过。我还没有谈过恋爱呢!就这么死了,真是好冤枉。我还是个处女呢!可是却得了这个病。哪怕是个癌症什么的,不怕传染,我也能找个帅哥,约个炮啊,至少不会做处女鬼那么惨……”我竟然在电话里呜呜地哭起来,哭得无法抑制。

“圣母玛利亚也是处女啊,她还生了耶稣呢!她多伟大啊。你也很伟大啊!”吴苇禾开始语无伦次,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我。

“你疯了吧?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我跟着笑了起来。

“其实,要不是生病,我也不会在医院遇见你。要不然,哪有机会能和电视上的偶像朝夕相处呢?真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咒骂,在这样悲惨的情况下遇见你。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荒唐啊!你要很悲惨,才能遇见很灿烂。要遇见一个得了艾滋的非洲女人,才能遇见屏幕上闪闪发光的帅哥偶像。人生真是一场电影。我很羡慕……你电影里描述的那个暗恋的女孩。”我有些感慨。

“羡慕她?可是,我们也错过了啊。”吴苇禾缓缓说着。

“至少,她还活着。不管你们在这地球上分隔多远,至少,她还活着,你也活着。只要你们想,或者只要际遇和缘分能眷顾你们,你们终究还会有相遇的一天。可我……跟你相遇之后再分开,就是永远的离别了。”我突然又一次悲从中来,眼泪默默地在脸上流淌。

“豆豉鲮鱼……别难过。你说过,要活好当下的每一天啊!”吴苇禾有些着急,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我。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我问他。

“今天,对我来说是黑暗的一天。你打开那个博客看看吧,我写到博客里了。”

我就打开了那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博客……

五、他的到来

他在等我,他坐着轮椅,就像八年前我看到的一样:儒雅、沉静,有一种内敛的气质。这可能就是我妈被他吸引的原因吧?如果知道他一直在医院的后花园等我,我宁愿不去那里晒太阳,因为见到他,我心里的太阳就再也无法出现了。

他竟然不知道,我妈已经因为他坠楼身亡了,竟然不知道,他的离开给我们一家带来了怎样的悲剧。他竟然还让我给我母亲问好,还说他的儿子根本不知道他和我妈的关系……

我问他,那一天为什么要帮我。他说,他看到我的老板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所以希望能帮帮我。他就像一个毫不知情的无辜者,向我这个受尽内心折磨的人表达他的善意和友好。那一刻,如果我的手里有把刀,我真想杀死他。

我告诉他,我妈已经死了。因为他的离开,我们一家都陷入了黑暗的地狱里。他极度痛苦,甚至泣不成声。但我还没有告诉他,因为他离开之后的一连串蝴蝶效应,又在我的内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我也没有告诉他,为了在他面前活得闪亮起来,我做出了怎样的努力;更没有告诉他,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为了他曾经的离开付出代价!

我看到了吴苇禾的博文,他的字里行间充满了阴郁和痛恨。虽然我不知道他文章里写的究竟是谁,但我知道,他的内心里没有阳光,他似乎想要走向一个极端的漩涡。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他删除了那篇博文。

“吴苇禾,我在博客上的专栏‘遗落在星空下的爱情’……你看过吗?”我在电话里问他。

“看过一些。”他回答。

“那其中有一篇文章,叫《天使的微笑》,是说,有一个在国外留学回来的印度女性,最后原谅了那个把她的女儿强奸然后杀死的男人。她说,她原谅他,是因为……她如果一直生活在仇恨里,就将永远看不到天使的微笑……你……”我感觉到自己呼吸有点困难,那种好像自己就要死亡的感觉,再一次来临了。

“窦鲮……我……我明白你要说什么,可我真的放不下……”我听到了吴苇禾啜泣的声音。

“一个大男人,你哭什么……吴苇禾,你能帮我一件事吗?”我问他。

“是什么?”他问我。

“我去了很多地方,遇见过很多人,也记录了很多有趣又感人的真实的爱情故事。我都记录在博客上了,我死了以后,你能帮我把那些故事整理成一本书,然后出版吗?名字就叫《遗落在星空下的爱情》。其实,出版一本爱情小说一直都是我的心愿。虽然我自己看不到,但是,会有许许多多活着的人看到,就当是弥补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遗憾……”我用手指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好!我马上就帮你。不要太悲观,你不会死,你一定会活着看到小说出版的。还有,谁说你没有谈过恋爱啊!我就是你的初恋啊!做你的初恋,我不够格吗?”吴苇禾的语气努力变得俏皮。

“真的吗?太好了!你太够格了!我是太幸福了吧。完了,我今天晚上一定睡不着了……”我开心得就要大喊出来了:偶像帅哥说他是我的初恋!

六、她,离开了

我睁开眼,发现嘴上罩着一个氧气罩,我确实感到呼吸困难,好像每喘一口气,我的肺都在灼烧。这样的疼痛让我知道,我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消逝,但思念却在一点一点加深。一个刚刚被自己特别喜欢的男孩子表白的少女,才刚开始启动的恋爱,就要因死亡戛然而止,遗憾蔓延在心头。

我记得昨晚吴苇禾说他是我的初恋,我记得他说他今天上午要动腿部的手术,他说他手术完了之后一定会用手机和我通视频电话。我等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手术还没有结束。我却感到我已经等不了啦。我回想不起那些过去的岁月,那些游走世界的岁月都太模糊。最清晰的记忆,就是我遇见吴苇禾的这20天,这整整20天的朝夕相处。他的帅气的笑容、他的可爱的沙滩裤,他的……

我感觉到窦鲮的生命正在终结,我也从她的身体里以透明状的影子出来了。我看到机器上的曲线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然后,医生为窦鲮盖上了白布。

然后,我的飘**的影像又去了骨科的手术室,我看到手术完毕被推出来的吴苇禾。他被推进了病房,麻药失效之后,他苏醒过来。然后他拨通了窦鲮的电话,但是接电话的是那位年轻的护士,护士告诉他,30分钟之前,窦鲮去世了,现在人已经在太平间了。听到这个消息,吴苇禾默默哭了起来,他的眼泪无法抑制,不知道是因为窦鲮的过世,还是因为他本来就压抑已久的悲伤,总之,他从默默哭泣到号啕大哭,哭了整整一个小时。

很奇怪,窦鲮去世前写了遗嘱。就是她去世的前一晚,吴苇禾说是她初恋的那一晚,她写了一封很详细的遗嘱,就像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一样。她把她为数不多的财产交由她的好朋友萧晓桐和吴苇禾处理,包括父母留给她的一处老房子,还有她所有书稿的版权。同时,她还写明,希望萧晓桐和吴苇禾认领她的遗体,帮她处理后事。她知道自己走得匆忙,有很多朋友还没来得及去医院看她,所以她希望他们帮她举办一个简单的葬礼,然后代替她和那些朋友聊聊。

窦鲮去世的那一天,我还看到了她的好朋友萧晓桐去了医院。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同一天来到医院的还有罗灿灿的父亲罗翔。就在吴苇禾获悉了窦鲮的死讯之后,就在他还在消化自己的悲伤之时,那个对他充满敌意的男人站在了他的病床前。

我就站在他们中间,虽然他们完全看不到我这团透明的影像。

“灿灿刚走的时候,我接受不了事实,我去了国外,就是为了避免睹物思人。我不想看到和她有关的东西,我甚至恨她那个小王八蛋,对自己的人生毫不负责就死掉了!”罗翔揪着刚从麻醉中苏醒过来的吴苇禾,他看着那张苍白的脸,没有丝毫怜悯。

“我一直因为灿灿的死而内疚,可我能做的都努力去做了。”吴苇禾声音虚弱。

“可为什么我回国之后,偏偏到处都可以看到你!电视上、新闻上、网络上……到处都是你!你很风光,你还有那么多女朋友!为什么你活得这么好,我们灿灿却要在最好的年华死掉!如果你沉寂下去,默默生活,说不定我的仇恨会放下,但你过得那么好,我就只想弄死你!让你永远消失!我不会让你好过的……”罗翔放开了吴苇禾,但他愤怒的情绪却没有止息。

“我过得好吗?哈哈……”吴苇禾笑了出来,“我是应该过得好,至少,在我没好好地惩罚别人之前,我就得好好地过!希望我沉寂或消失吗?我不会!大不了我们就同归于尽!”吴苇禾瞪着罗翔,然后继续放声大笑。

时光,是一道神奇的门。有人打开了那扇门,让我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刻。离开了勇敢可爱的女孩窦鲮的身体,我才明白,我和她一起经历了她人生中最后的20天。这20天,一直有吴苇禾陪伴她,那类似于柏拉图式的初恋体验,可能是她离开这个世界时获得的最好的礼物。那真真切切的20天,我能感受到,她对吴苇禾的人生有了怎样的影响。可罗翔的出现又把吴苇禾推入了一个无法抽离的痛苦漩涡。

我看到那样的吴苇禾,感到非常悲伤。

七、她的遗愿

“噢……你看这个碑座,多漂亮,是我们一起创办《真爱幻境》时第一次得奖。真怀念那个时候啊!”吴苇禾拿出旁边柜子里的碑座,递给我。

我看着眼前的吴苇禾,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日历,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016年。我知道,我的意识又回到了2016年,我想用碑座砸死他的那一刻。

“原来,我们第一次合作《真爱幻境》是因为窦鲮去世,我都差一点忘了那个女孩……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说。

“OK。”吴苇禾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想起了窦鲮去世之后的那段记忆。

我还记得,窦鲮的葬礼之后,吴苇禾打电话给我。他约我见面,那天的情形我还记得,因为那是我们事业合作出现契机的见面。

“我整理窦鲮的遗物时,看到她在工作上最后一个联络的人是你。她写了一些爱情故事,而且都是真实事件。她想和你的《真爱幻境》真人电影合作。”那一天的吴苇禾明显清瘦了很多。

“我们本来约好要见面之后谈合作的,我甚至把合约都拟好了。但她后来打电话说她病了,住院了。然后就是你打电话来,告诉了我关于她的死讯。很遗憾,我们居然没有机会合作了。其实,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只是看过她发来的几篇小说。”我端起茶抿了一口。

“她写的故事我都看了,很好。我答应她,会帮她出版一本书。而且也想把她写的故事拍出来。虽然是在国外和一些偏僻的地方,但我会个人出钱去拍摄。做真人秀式的爱情纪录片,你们的工作室很擅长,所以我希望和你们合作拍摄。”吴苇禾很真诚地提出了合作的邀请。

“你想找到那些爱情故事的原型人物,这肯定要费一番工夫。而且,这样的纪录片估计很难有经济效益,你可能会血本无归。”我提醒吴苇禾。

“我知道……本来也不是为了赚钱。我就是想……帮她完成遗愿。谁让我曾承诺她我是她的初恋男友呢!呵呵……”吴苇禾安静地笑了,“我也一直奇怪,她为什么让我来处理她的财产和后事,后来我才知道,她父母在她16岁的时候就因为车祸双双去世了。她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这些年,她都是一个人过的。”吴苇禾的表情有点黯淡。

“不知道是不是爱,可能说到爱,还有点儿夸张。但我帮她整理遗物,去她的房子时,看到满房间都是她游走世界各地拍摄的照片,我就有些想念她。而且觉得,帮她处理后事,帮她达成遗愿,好像给了我一些动力。那是一种……被人需要,所以必须好好活着的动力。”吴苇禾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好!我们合作吧!我们一起为她做点儿事。”我伸出手,吴苇禾也伸出手,我们两个紧紧地握手,为了我们结成工作合作的伙伴关系。

八、另一个报复的灵魂

回忆起那些往事,我一个人在书房里静静地想了很久。我只是感到,其实我对吴苇禾一点儿都不了解。他的过去、他的经历、他的遭遇,他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我其实都不知道。也许,许安静说得对,我没有爱他的资格,我甚至都不想看看他来时的路。

我翻出了我们一起合作《真爱幻境》这个项目的资料,那过去的一点一滴的时光就像倒叙的电影在我的眼前演出。

我准备把资料放回去时,在书柜的角落里发现一个档案夹里有一张照片漏了出来,它快要掉下来了。我打算把照片塞回去,但还是把它拿出来看了看。那是一张女人的照片,照片拍摄的时间是1990年。我干脆把整个档案夹都拿了出来,开始一页一页翻起来。

这档案夹里夹着的是一些不同的女人的照片,还有这些女人和同一个男人约会、亲密的样子。从照片拍摄的角度可以看出明显是跟踪偷拍的。照片上的男人是吴苇禾的父亲吴樊,可那些女人肯定不是吴苇禾的母亲关欣。那些女人是谁呢?再往后翻档案,我看到了关于那些女人的详细的资料,姓名、年龄、家庭情况、工作情况,甚至财产情况都登记得一清二楚。

“你在看什么?”我听见了吴苇禾的声音。

“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些女人的资料?”我看到他走进书房,站在我的眼前。他走路没有声音,突然地出现吓了我一跳!

“我就知道,你在书房鬼鬼祟祟做些什么!”吴苇禾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资料。

“你怎么知道……你在书房里安了监控探头?”

“你不应该看这些资料。这些都是当年跟我爸外遇出轨的女人!”吴苇禾的表情十分冷酷,他从我手里抢过那些资料,放入档案夹弄好之后放回了书柜。

“照片是谁拍的?”我问他。

“我拍的。从10岁开始,我有了第一个相机,那年我无意间撞上我爸和其他女人约会,就用相机拍下了。然后每当他再和别的女人约会时,我都会跟踪他,拍他们。”吴苇禾轻描淡写地说着。

“你是在帮你妈妈吗?”我问他。

“你在报复她们?”他的笑看起来甚至有点儿阴森。

“我听说,他们有的离婚了,有的还在对付过着。其实我很好奇,那些对付过的基于什么理由,还能对付过下去。呵呵……”吴苇禾的确是一副在思考、在玩味的表情。

“你疯了。”我瞪着他看。

“私人侦探把他拍到的你和简嘉澄不断约会的照片给我看时,我就想了一个问题,要是当年那些跟我爸约会的女人的丈夫们,看到了他们约会的照片,会不会和我看到你们的照片时感受相同。”吴苇禾撇了一下嘴。

“其实你从我们结婚开始就找人一直在监视我,对吗?”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一直以为,你当初和他悔婚然后和我结婚,就是我战胜了他。后来我发现,原来不是这样,就像我爸吴樊始终没有办法战胜他爸简宁舒一样,我们始终都是输了。但我不会像我爸一样,最后被我妈杀死。我会选择……要么占有,要么毁灭。”吴苇禾的表情开始变得狠毒和狰狞,他看我的眼神几乎是恶狠狠的。

说完那些话,吴苇禾走了,我一个人在书房里坐着,内心依然充满恐慌,我依然有那种正站在一头随时可能会失控的狮子面前的无助感、恐惧感。这时候,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折叠刀,我觉得自己都变得扭曲了。为了增加安全感,我竟然会随身携带一把刀。

第二天一早,吴苇禾起得很早,还像模像样地做了早餐——也是爱心形状的煎蛋。他笑呵呵地端过两个装着蛋的盘子,放在桌上,同时桌上还有一份合约。

“吃下爱心煎蛋,然后就把合约签了吧。简嘉澄在医院,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可是《真爱幻境》的节目还要继续啊。就把这项目还给公司吧!”吴苇禾说着,他把合约推到了我眼前。

“如果我签下它,你就会继续以为利用手段和暴力就可以解决问题。所以我不会签的。大不了你连我也杀死,或者我们同归于尽。”我看了一眼合约,转身要离开这个房子。

“这已经到了我最后的忍耐期限!”吴苇禾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眼睛似乎都可以喷出火来。

“我也到了最后的忍耐期限!”我瞪着他。

“我打一个电话,就可以让简嘉澄永远也出不了医院。需要我现在就打这个电话吗?”吴苇禾笑呵呵地看着我,他的另外一只手已经开始拨号码了。

“喂……”他的电话打通了。

“不!不要!”我挣脱了他拽着我的手,从我的口袋里掏出那把折叠刀,迅速打开刀之后,朝着吴苇禾的腹部刺了下去!

“你……你居然为了他,杀我?”吴苇禾的眼睛里充满震惊。

“我不是为了他去杀你,是因为你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我瘫坐在地上,心痛得无法呼吸。吴苇禾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其实有多么爱他!

我看到一个透明的他从身体里脱离出来。他看到自己的死,竟然没有一丝遗憾,平静得有些可怕。

我变成一个怪物了吗?当你说我是如此复杂,简嘉澄是如此美好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么痛恨我们的命运吗?当Art为了我连自己的一切都可以毁掉的时候,我有多么痛恨罗翔,可我又不能恨他,因为恨他会让我对灿灿感到愧疚。只有窦鲮,她的出现就像一道阳光,让我有了一点点活下去的信心。但简宁舒和罗翔的出现,又把我逼向了极端和阴暗的人生之路。我明明是看到了一点光亮的,我明明是看到一点光亮的……

看着吴苇禾那痛苦的表情,我感到好愧疚,因为我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到他内心里的不甘、挣扎和纠结。他永远掩饰悲伤,把那个好斗的、虚荣的、腐烂的他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也许是我不够爱他,他才不肯展露最真实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