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欧幻言 堕落天使

一、咆哮演唱会上遗漏的情书

你,怎样维持你崩溃的体系,我们将现实变成了过时和废弃,你想要什么?你需要什么?我们将找到出路,当希望尽释!

耳朵里充斥着咆哮的音乐,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在医院,而是在一个快要沸腾了的演唱会现场。台上几个戴着面具的人正疯狂地甩着他们的头,从心里吼出他们的声音。那面具好眼熟……啊……是“活结乐队”!

在拥挤的人群之中,我听到一个男人正疯狂地和台上的摇滚歌手一起嘶吼:“你想要什么?你需要什么?我们将找到出路,当希望尽释!”

那个男人,一身黑色的皮衣,头发有一半几乎都剃光了,耳朵上有一颗闪亮的耳钻。他把头扭向侧面,对着我邪恶地一笑,嘴角撇出一丝酷,他太投入他的嘶吼,他的眼神迷离并没看清楚我。

台上的大屏幕上显示时间:2008年3月5日。我身边都是外国人,显然,我应该不在中国。演唱会上所有的广告牌都是英文。我仔细看了看,上面显示的地点是:美国,洛杉矶。

不过,台上的音乐确实让人很high(尽兴、爽快)!黑暗、暴力、宣泄,我喜欢这样的风格。在那愤怒的音乐中,我看到了一些影像,那是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在吵架,他们把家里的东西都砸在地上,然后打在一起。接下来,他们离婚了,又各自结婚。我和奶奶一起住,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没有人再管我了。我看到自己从小到大交了好多男朋友:接吻、上床、飙车、开心、失望、分手……除了这些不堪回首的爱情,还有我的理想,我写了剧本,投稿给影视公司,他们采用了,我莫名其妙红了,后来,他们付钱让我来美国学电影,我买了“活结乐队”的演唱会门票,于是今天我就来了。

伴随着台上和台下的嘶吼,我的脑子里徘徊着各种不明的回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无法等到演唱会结束,就从拥挤的人群中用尽全力挤了出去。狂躁的音乐距离我的听觉越来越远了,走出了演唱会现场,我一个人落寞地走在宽敞的大街上。

午夜的灯光亮起,还下着一丝细碎的小雨。此时,我一个人在2008年的洛杉矶,感到无比孤单。我想起了我是谁,我是欧幻言,一个在国内被人称为新锐编剧的女人。我路过一个装修十分华丽的服装店,在服装店橱窗展示的铜镜里,看到了自己全身的样子:中分的半短发,涂得很重的黑色眼线,黑色的长裙,肩上还背着一个鲜红色的大皮包。

我叫了出租车,回到了租住的公寓。到公寓的时候,全身都淋透了。我把皮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打算把皮包烘干,却在包里发现了一张纸。

因为皮包没有拉上拉链,所以那张纸被雨水淋湿了。我小心地打开纸,发现那竟然是一封信,看信纸的样子,应该是多年前的。我想起演唱会时就在我身边的人,估计信是他兴奋激动时,从口袋里掉进我皮包的。我打开信,上面写着:

嗨!

和你邂逅很多次,但我却从来不敢叫住你。我也从没想过,我会这样被一个陌生的女孩吸引。从哪一刻开始的呢?

是从你推着单车从我脚上压过去,却没有说对不起的那一刻吗?是从你在酒吧唱摇滚,完全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你的那一刻吗?是从你针对外教不合理的教学方法,用流利的英文和他抗争的那一刻吗?是从你整天和一群老师们界定的“混混少年”在一起,却成绩出色得让人吓一跳的那一刻吗?是从你突然有一天擦掉了朋克浓妆,换上了芭蕾舞鞋,婀娜多姿地跳着小天鹅那一刻吗?

看吧,我记住了那么多关于你的“时刻”,你就像一个十分重要却不在我身边的精神支柱。我依赖你获得每天的快乐,但却不敢靠近你。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优秀的,所以是骄傲的,我只是等待别人来我的世界,有时候,我躲她们还来不及呢!

唯独你,只有你,是我很想进入的世界,却如此没有勇气,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用了特别老土的方式,写了情书给你,因为我怕再不写,我们就要高中毕业,各自分开了。

希望这封信不会发出的太晚。如果你也想来我的世界,请你回信给我。或者,以任何你喜欢的方式来靠近我吧!

2000年5月20日 吴苇禾

这是一封情书。

Twitter上很多人当晚都在“直播”“活结乐队”的演唱会,大家发照片、发感想,表示他们对偶像的顶礼膜拜和自己的疯狂、快乐。而我,用中文发了一条信息,上面写着:嘿!你丢了你的情书,要找回来吗?包括那段青春。然后发了我拍下来的被雨水打湿的信纸。而且,我特意在行文中加上了“活结乐队”摇滚演唱会的英文字样。

二、反正无聊,那就聊聊吧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看到Twitter上有人用中文回复了:谢谢你,捡到我的东西。我发酒店地址给你,麻烦你帮我寄回来吧!

看到中文回复,我笑了一下,这招果然管用,看来,丢情书的人也在Twitter上搜索关于“活结乐队”演唱会的事。我按照他提供的地址把情书寄给了他,我记得他留给我的名字是“吴苇禾”。

他希望和我聊聊,我想,他可能是太无聊了吧?我们上了MSN,他发了一些照片给我,有他的自拍,我想起来了,是那晚站在我身边唱歌的、很酷的男人。其他的,是他拍的一些杂七杂八的照片,有混乱的酒吧、无人的街道,还有报废的二手车……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拍的这些照片,但能感觉到,他似乎在漫无目的地游**,过着没有规律、没有目标的生活。

他说他以前是个偶像,很多人认识他。我搜了一下国内的网站,看到了他以前的照片和他主持的节目。

他之前的一张照片吸引了我的视线。那时候的他,皮肤白皙、轮廓分明、笑容灿烂、朝气蓬勃——是个可爱得很难有女孩不喜欢的帅哥,而且是个阳光的帅哥。那个样子和现在的这个剃掉半边头发、带着耳钻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真有点好奇关于这个帅哥的故事,就在MSN上聊着。

“那是你多大时照的照片啊?”

“19岁,高三的时候,那时候,我正迷恋着一个女孩。”

“看出你两眼含情了,女孩就是你写情书的那个?”

“是啊。可是她不理我,我被甩了,还没开始,就被甩了。”

“你真惨。”

“被甩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直到最近我才发现,她也喜欢我,她还买了演唱会的门票请我看,可惜,许多年前我竟然没发现那张门票。”

“噢……她其实没甩你。但你没去演唱会,你们就错过了……”

“所以,这次我就来了,来看‘活结乐队’的演唱会。在现场,我还隐约见到一个人影,特别像她,我看,我是彻底被回忆迷糊了。”

“如果你们能相遇,这还真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有戏剧性的故事……你真应该写一个剧本。”

“那我宁愿她不遇见我。因为现在我已经支离破碎了,像个孤独的游魂。”

“你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工作砸了,爱情死了,没有家人,也不想见朋友,每天混吃等死,醉生梦死,生不如死,要不是那张偶然发现的演唱会的门票,我也不知道要来美国,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在美国到底要干吗。”

“你真够惨的,不过,我就喜欢特惨的人。”

……

我们就这样,没什么特定目的地聊着,我承认,他颓废的状态对我有一种吸引力。我就是喜欢一朵花腐烂的感觉。

三、我其实,不想好好活着

当我再次有感觉的时候,发现我的手正握着鼠标,我在浏览网页,确切地说,是在看吴苇禾的Twitter。这种时而恍惚的感觉,就好像还有另一个灵魂控制我的身体一样。我会在某一刻,突然忘记自己是谁,要花好长时间理清思绪,才能弄明白所见所闻,所见所想。

我在吴苇禾的Twitter上看到拍下的照片:唐人街、迪士尼音乐厅、杜比剧院、洛杉矶艺术博物馆、好莱坞大道……所有欧幻言去过的地方,拍过照片的地方,吴苇禾都一一去了。不仅如此,他还去了十分不为人知的幻觉酒吧、破烂艺术展览馆、吸毒街……这些都是我喜欢的地方。这家伙真是太有趣了,他完全把我当成导游了——虽然我们未曾谋面,他只是在Twitter上按照我的路线去那些我去过的地方。

“嘿!在忙吗?聊聊吧!”

我的MSN在响,是吴苇禾发来了消息。

“你貌似踩着我的足迹,在洛杉矶游**呢。”

“是啊!因为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一个人好孤独。你在哪儿?”

“我?我在UCLA(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电影学院,下午还有一堂编剧心理学的课……”

我答完,就看他下线了。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要去上课了。今天可是我十分期待的史蒂夫教授的编剧心理学。

坐在阶梯教室里,看着那个头发都有点儿花白了的老头在讲台上那么动情地讲着,我都有点感动了。

“那个角色在你的灵魂深处说着话,他需要你,把他内心的话讲出来。你代替他表达,代替他宣泄,你感觉很爽。因为很多时候,我们被身处的世界压抑着,我们不敢说出我们的真正意图;我们甚至被自己压抑着,不敢诚实面对自己。如果你内心布满伤痕,也许你可以在你的剧本里让自己释怀;如果你失去所爱,也许你可以在你的剧本里再爱一次;如果你没有理想,也许你可以在你的剧本里展示雄心壮志……总之,当你有一天感到,你写着的剧本,仿佛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你和那个你创造的角色,已经分不开了。”

史蒂夫教授话音刚落,阶梯教室里就响起一阵特别不合时宜的掌声。掌声来自最后排座位。

“教授,你说得真好!我决定了,要写一个剧本!”说话的人正是吴苇禾。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而且,他眼圈发紫,嘴角还有血迹,显然是刚刚被人揍过的样子。这么一个家伙突然出现,还真是怪异极了。

“你是谁?”史蒂夫教授冷静地问着。

“不好意思,教授,他是我朋友……”我接了教授的话,然后把吴苇禾拉出了教室。

“你疯了吗?你怎么这副样子来了?”我拉他胳膊的时候,发现他衣服上还有血。

“那你不还是认出了我!长得帅就是有好处,看来我的可识别程度很高呢!”吴苇禾拽过我那只没有拽着他的手,把我一下子拉近,突然有些沮丧,“我很孤独,所以跑来找你,对不起,没事先打招呼……”他刚说到这儿,我就凑近他的脸,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他先是愣了一下,就放开抓着我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的下巴,很卖力地吻了起来。从我们身边路过的学生看我们接吻,还响亮地打着口哨。

“你为什么鼻青脸肿的?”在一个很绵长的吻之后,我问他。

“来这儿的时候路过一个后巷,看到有个男人在吸毒,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我就问他吸毒是什么感觉,要是有一天就那么吸死了,会不会很爽。然后……他就揍我了,我们就打起来了。”吴苇禾说得一脸无辜。

“你到底是找打呢,还是找死呢?”我开始明白,这个男人精神不太正常。

“找死吧!死了更好。美国不是经常有变态杀人狂之类的吗,要是能被我遇上一两个,他们把我宰了,剁成一块块的,说不定会不错。”吴苇禾又露出了那种腐烂的笑容。

“OK!既然你那么不想好好活着……那就让我带着你痛快地堕落一次吧!”我抓起他的手,就向校门的方向走去。

四、灿烂堕落时光

走在宽敞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我们手拉手,俨然一对亲密的情侣,虽然他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对了,明天……我能跟你一块儿去上课吗?那个白头发老头儿把写剧本说得那么有魅力,弄得我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想学那东西。”吴苇禾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旁听课程……需要交学费的,你钱够吗?够,我就帮你申请个旁听生的名额。”我跟他说着。

“谢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吴苇禾终于问这个问题了。

“欧幻言。”我报了名字。

“不!我要叫你……黑眼圈姑娘。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线很迷人?”吴苇禾笑了,那笑容很灿烂,那笑容是蛊惑我的毒药。

其实,他应该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吧?我这样想着。这个年轻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以一种病态的魅力吸引着我。他让我感到:他的病在心里。不管表面多么完整,笑容多么灿烂,他的破碎感依然在灵魂里。这是我一个资深的文字工作者所特有的敏感。

之后的日子,吴苇禾就和我一起混了。白天,我们一起上课;不上课的时候,我们就做各种可以寻找刺激的事。我带他去听地下摇滚乐,我带他在第五街的街头和一群人跳舞,我带他去和城中的混混赛车,我带他去看色情片拍摄现场,我带他去人气最旺的夜店观摩糜烂、吸大麻……只要是不去上课的日子,我们都混在一起,体会所有可能在洛杉矶才能体会到的疯狂与堕落。

当然,除了上课和做傻事,我们也几乎每天**。可能,在生理需求方面,我比他更需要一个鲜活美好的肉体。我觉得他**不是因为爱,他不爱我,他甚至跟我还不熟,他**只是因为空虚,因为无所依靠,因为百无聊赖,又或者,他不过是为了回报这个能够陪伴他、解除他孤独感的女人而已。

在玩世不恭的度日态度里,他唯一能够认真一点儿去对待的事,就是每天在电影学院听课。他很认真地听课,也买了一些英文书。他真是很聪明的男人,英文也很好。好多人学了几年才能有的领悟,他几堂课就能达到某个高度了。他其实是一个对生活、对人都很敏感的人。

“欧幻言。我在网上查过你的名字。原来你是那么厉害的新锐编剧和导演噢。你哪有那么多灵感和素材呢?”吴苇禾在上课的间歇问我。

“刻意寻找刺激,刻意经历,刻意不停地谈恋爱,刻意伤害别人,也刻意伤害自己……燃烧生命,再写我想写的东西。”这是我十分诚恳的回答。

“你干吗要糟蹋着自己活下去呢?只是为了写出标新立异的剧本吗?”吴苇禾眯缝着眼睛看我,他在揣摩答案。

“不是,其实不是。我只是……不想好好活着,就像你现在一样。”我很直率。

“看来,我也可以写剧本了。因为我以前的人生,就算不是刻意,也被糟蹋够了。只不过,你是人为糟蹋自己;我是被命运糟蹋。”吴苇禾又露出了那种斜着嘴角的腐败的笑容。

“你要写的剧本跟那封情书有关吗?”我问他。

“活到现在,喜欢我的女孩有很多。我经历的爱情却都十分糟糕。我不太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爱情,但我十分渴望一份纯真、独属于我的爱情。后来想一想,在我内心深处,真正纯真的爱情,只有发生在高中时代的那场暗恋。那可能是一段唯一纯真的关系。”吴苇禾的两眼注视着窗外的树叶,凝神进入了某种思考的状态。

“所以想把这唯一纯真的感情写成剧本……我突然之间有点儿嫉妒,嫉妒那个已经跟你错过、却能得到你怀念的女孩。”我意识到,我对吴苇禾投入的感情也许比我想象得要多。

“有什么好嫉妒的!看到感情真相之后,终于绝望之后,才能对再也得不到的年少感情产生想哭的怀念。这难道不残忍吗?”他倒是说得十分理智。

像这样的深入讨论,我们其实都很享受。貌似不认真,可我们却在用灵魂对话。吴苇禾果然说到做到,他和教授说要写自己的剧本之后,就一直在写他的剧本。他说他想借助写剧本,再爱一次他高中时的女神。我说,他那是最高境界的意**,他表示赞同。

五、那一刻,我爱上你了

当我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手湿湿的、黏黏的。我睁开眼,发现两只手上都是鲜血。此刻,我的两只手正紧紧地捂在吴苇禾的肚子上。而我们的对面,是一黑一白举着枪正在抢劫的悍匪。

我环顾四周,这不过是一家小规模的超市。这种超市也有人要抢?太不符合戏剧的情节了!但下一秒钟,我记起来了,两个悍匪不是抢劫超市,而是在追杀我和吴苇禾。我们之所以被追杀,应该是因为我们在观摩吸毒后巷的时候,被一个逃跑的家伙冤枉为偷了老大的毒品然后跑路的人了!那个家伙几乎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动了动手指,指了指我们,就为我们招来杀身之祸了!这混乱的地方!

“别杀她!杀我吧!东西在我身上。”吴苇禾睁大眼睛,瞪着两个悍匪。

“OK!”其中那个黑人已经举起了枪,朝着吴苇禾的脑门儿瞄准。

就在他要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另外一个白人走了进来,在那黑人的耳边说了几句,黑人就收起枪,那一黑二白,三个家伙就一溜烟地从超市门口走出去,消失了。

看着他们离开,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他们是知道自己搞错了。剧本情节戛然而止,这不是一出好戏。”吴苇禾脸色苍白,有气无力。

“你都快死了,还有心情开玩笑?”不知不觉间,我眼泪都出来了。

小超市的服务员也快被刚才的一幕吓死了。接下来,当然是报警,叫救护车。

经过一番急救,吴苇禾被人推出了急诊室。然后,他被送到了普通病房。

“你怎么这么快就被推出来了?连手术室都没进,还不让去加护病房。”我有些不解医生的处理程序。

“子弹只是擦过了我的肚皮,并没有打进肚子里。医生给我的肚皮缝了针。这些操作,急诊室完全可以胜任。”吴苇禾依旧脸色苍白。

“还好……医生有给你输血……”我抬头看了看那个血袋。

“你刚才哭什么?以为我快死了?”吴苇禾苍白的嘴唇此刻斜着上翘,露出腐败的笑容。

“不知道……”我突然之间不好意思看吴苇禾的脸。

那一刻,我感觉到我心里在起着某种变化。那是二十几年来,别人从不曾带给我的触动。我想起了在黑人举枪朝我射击的时候,吴苇禾推开我,挡在我身前。我想起了黑人举枪要杀死我们的时候,他大喊只杀他,不要杀我。我想起了,他肚子上流满鲜血,却似乎没有多少畏惧的表情……

再一次,我抬起头,看着他那苍白却带着笑容的脸,我感到我爱上他了,是真的爱上他了。不管他是真的大义凛然、舍己救人,还是他本来就不想好好活着,不介意自己死了,他在生死时刻的抉择、他对我的保护,还是让我心动了。这比一万个****都更令我血液沸腾。

“呵呵……没死成……”吴苇禾嘴里咕哝着,然后,他意识开始模糊,慢慢闭上眼睛。他是太累、太困了吧。他睡着了。

他睡觉的时候,我看到他那还带着血迹的背包,想帮他洗洗。拿出包里的东西时,我看到了一个厚厚的档案袋。档案袋的封面上写着:青春幻境。出于好奇,我打开了档案袋,里面是一摞厚厚的A4纸。这是吴苇禾写的剧本。

在听那场演唱会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幻境:我和她,又回到了许多年以前,我们站在同一家唱片店的门口,看着大屏幕上放着的“活结乐队”的演唱会现场录像。她一直跟着嘶吼的音乐摇摆,我就一直看着她。那个很酷的女生,点亮了我整个夏天的情怀。我觉得好热啊!但我突然分不清:是夏天的气温让我的身体热,还是她的迷人让我的心里热。

吴苇禾写给主角的旁白好吸引人。也许……那就是他一直以来最渴望的纯真的爱情吧?我看着静静睡觉的他,好想成为他念念不忘的人啊!

他受伤以后的第四个月,我的电影课程结束,和吴苇禾一起回国了。我还把他推荐给了我的老板——奇幻时代影视投资公司的卓总。

六、他好像,在变成另外一个人

今天坐在这里,要用很大的勇气,才能和大家讲明一些真相。我和吴苇禾的婚礼之所以终止,是因为在这段感情里,我有了第三者。但是因为吴苇禾在公众场合表示和我分开,引起了我的愤怒,所以我决心报复他。还特意安排别人陷害他,制造了他嗑药和在夜店鬼混的传闻。而且在记者采访的时候,还刻意引导记者相信吴苇禾是一个没有真才实学、没有项目管理能力的虚伪偶像。其实,《偶像人生》这个创业项目,确实是在他大三期间形成的方案,日后也是由他做主导,保证了方案的顺利实施。他不是虚伪的偶像,而是创意十足,又有商业思考力的偶像。做过这一切以后,我的良心让我日夜难安,我还是决定站出来,跟大家讲明真相,还吴苇禾一个公道,同时,也对吴苇禾先生表示我最诚挚的歉意。

视频里说话的女人是董薏甯。吴苇禾呆呆地望着播放视频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他沉默着,眼睛却似乎连眨都没眨一下。

“我想过了,没有人能知道这段视频,更没有人有机会把它传上网,除了我自己,和待在我身边的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半天,吴苇禾说话了,语气极其严肃,整个房间的氛围都变得有些肃杀了。

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就环顾四周,看看我们所处的环境。窗户外面的牌子有“建设银行”“华夏酒店”,我们屋子的墙壁上还有“奇幻时代”的logo牌。看来,我们是回到中国了,而且还身处一个名叫奇幻时代的公司的办公室里。

我的脑子又开始迅速翻找以前的记忆:我和吴苇禾一起完成了美国的电影课程,然后一起回国。我回到了一直赏识我的奇幻时代影视公司,还把吴苇禾推荐给了我的老板。我希望老板能够投资吴苇禾编剧的《青春幻境》,但吴苇禾之前的负面新闻,已经使他在国内娱乐圈没有了发展的空间,老板不肯在他身上冒险。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老板又改变了主意,决定投资《青春幻境》。但自从公布了《青春幻境》要开拍的消息,吴苇禾在网络上就招致了一片骂声。

“我知道你会怪我!但这个世界本来就很荒唐啊!艰苦努力的、正义凛然的,可能被公众当成人渣;巧取豪夺的、虚伪残酷的,却可能成为公众崇拜的偶像……一切不过是个可笑的假象!更何况,你被董薏甯冤枉是确有其事啊!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正名呢?”我确实有点愤怒,我甚至不理解吴苇禾的坚持到底为了什么。

这句话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静寂无声。办公室里安静得有些压抑。

然后,吴苇禾又点开了那个视频——董薏甯临死前录制的视频,他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还有下面那一大堆一大堆的观众评价。

“吴苇禾好可怜啊!竟然这样被前女友陷害!”

“吴苇禾依然是我心里的偶像,帅气、有才华,加油!”

“吴苇禾,我们错怪你了!以后一定会更加支持你!”

……

“短短16个小时,就超过了100万的点击量。我也从一个万人唾弃的无耻的人渣,又变成了万人崇拜的闪闪发亮的偶像了。这个世界确实很荒唐。”吴苇禾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慢,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思考。

“还有……董薏甯给你的那封绝笔信,我也拍照发给记者了。”我有点怯生生。

“我应该说谢谢吗?不仅在事业上,连在感情上你也给我平反了。”吴苇禾依然坐在电脑前,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也没有看我一眼。

“吴苇禾!我只是想帮你!你还记得我的老板是怎么说你的吗?”我问他。

“我不管你过去的负面新闻是事实,还是被人诬陷,但你的名声已经坏了,现在谁还敢用你啊!投资电影的风险本来就大,投资在你的电影上,就是自寻死路啊!我们真没有那个本事,在短时间之内把你从黑炒白。我不想把话说得婉转,而且我觉得,你也知道这个事实。”

这是老板的原话,他其实已经说得十分客气了。

“我记得……其实,我本来已经没有意愿再回娱乐圈了,也不想再生活在众人的注视里。但你说得对,这世界很荒唐。本来虚伪残酷的人,也可能成为众人崇拜的偶像。为了那个人,我也得好好活下去,活出个样来!”吴苇禾的脸上一团戾气。

“你不怪我了?那个人,是哪个人啊?”我突然好奇起来。

“不怪!既然命运已经安排我在台前闪光,那就继续闪光好了。”吴苇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手弄了弄自己的头发,坦然地、大步向前地走出了办公室。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交谈的下午,有一些东西深深改变了吴苇禾,他好像已经开始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七、再一次光芒万丈

“各位媒体朋友,大家好。今天还能坐在这儿,我是感慨万千的。因为之前的负面新闻,我的事业被彻底毁掉了。我曾经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四处游**,漫无目的。虽然十分痛苦,我甚至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我知道,我一直不出声,不说出真相,是有意义的。至少这样做可以保护我爱过的人。但直到后来,我遇到了我事业上的好搭档、好朋友卓总和幻言,我才决定振作起来,重新开始工作,重新建立梦想。”此刻的吴苇禾正在怀满感慨地侃侃而谈。

这一次我出现在了一个媒体记者众多的记者招待会上。而吴苇禾落座的背景幕布上写着:吴苇禾自传体情感自述《深陷其中》新书发表会。

“但也有粉丝猜测,董薏甯临终前录制的视频和绝笔信,其实都是你自导自演上传至网络的,目的就是为自己洗清负面影响。”记者十分尖刻。

“视频和绝笔信都不是吴苇禾先生上传的,是我在没有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做主公布于众的。”坐在吴苇禾旁边的我此刻挺身而出,接住了记者这个苛刻的问题。

“幻言……你?”吴苇禾此刻面露难色,侧头看了我一眼。

“我之所以有勇气在这里坦诚一切,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一颗本来可以闪光的星星就此坠落和彻底毁灭。我在洛杉矶遇到吴苇禾的时候,他正过着一段让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心痛的生活:抑郁、孤独、迷惘、四处游**,还有强烈的自杀倾向。很幸运,他渴望被温暖的期待,让我鼓励他讲出了过往的遭遇。从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帮他。试问,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一个成绩优异、才华横溢、富有创业才能的年轻人,一个英俊优雅、受人瞩目、被人喜爱的偶像,难道因为一段遇人不淑的爱情,就要彻底毁掉自己的人生吗?这样的命运太残忍、太不公平!所以,我决定站出来帮助他。我窃取了他的视频和书信,即使我的行为不能被他本人原谅,还要被大众诟病,我也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话音一落,媒体记者的席间竟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一早就知道,这段动人的演说非但不会引起大众的负面舆论,反而还会塑造出一个正义使者的形象。而吴苇禾,他更加善于营造这样的有利势头,在这场记者招待会上,他还安排了曾经被董薏甯花钱指示去陷害他的酒保和援交女出来澄清事实。

而最大的翻身招牌,就是今天记者招待会的主题,那本记录着他和董薏甯之间爱情过往的书《深陷其中》。

在那本书里,吴苇禾是一个对爱情极其认真,又为了爱情受尽委屈的男人。这本书还在预售阶段,就已经被预订了十几万册。一时之间,这个帅气无比又深情伟大的男人,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好偶像。在这个关注度之下,去投拍他的新电影《青春幻境》,绝对是一个只赚不赔的好生意。

“在这次记者招待会将要接近尾声的时候,作为吴苇禾所在经纪公司的老板,我希望我们所有人的善良与热忱,能让这位本来就光芒四射的偶像再一次回到他应该站立的舞台上。人言可畏,舆论更是可怕。如果大家曾经一手毁掉过他,也请大家一手推起他吧!给他机会,让他不再抑郁,看到这个世界的善意,以及媒体、粉丝给他的支持。请大家关注他将要拍摄的新电影《青春幻境》!”卓总也是善于“表演”的奇才,一边说的时候,眼眶里的眼泪还打着转。

最后,我们三个人:吴苇禾、卓总还有我,抱在一起,激动得满眼含泪,在众多媒体的闪光灯下变成了一出励志好剧的“经典海报”。

“你是用什么办法让当初诬陷你的人有勇气挺身而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真相呢?”我问坐在保姆车上的吴苇禾。

“勇气?钱,就是勇气。”吴苇禾嘴里哼出了这一句。

“那又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把你和董薏甯之间的故事写出来呢?”我继续追问。

“又是勇气,呵呵……复仇吧!也许,想让自己在某人面前活得更好,就是我的动力。”鸭舌帽下的吴苇禾,依旧带着那种腐败的笑容。

“复仇?”我十分费解他的用词,我知道,一定有一件事改变了他。

“幻言,我们把电影做好吧!明天甄选女主角,别迟到。”吴苇禾避开了我的问题。他是故意不想回答,我也没有再追问。

八、隐匿仇恨

我看到,吴苇禾和纪楠希正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他们拍的这组镜头,应该是《青春幻境》的最后一组了。这组拍完,电影就杀青了。我想起了我们在洛杉矶的那些日子,我们也曾经在某个大街上,这样一前一后走着。我突然有点怀念那些日子。

我深呼吸,平静自己的情绪,盯着摄影机里正在表演的两个人。我最近总要十分努力地打起精神来,才能想起我是《青春幻境》的导演欧幻言。最近真是奇怪,搞清楚自己是谁这件事竟变得困难起来。

此刻,我的脑中跳出了很多片段,比如,我们选女主角的那一天,吴苇禾还是选择了纪楠希。作为电影《青春幻境》的导演,我却似乎没有任何控制力,他好像义无反顾地搭上了纪楠希。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我的记忆让我回到了早上看到的一幕:纪楠希和吴苇禾一起从公寓里走出来,我知道,他们一定睡过了。我觉得,我不应该为此而有什么情绪的波动。

“Cut!不行,这组镜头要重拍!”我几乎有点儿像在咆哮,剧组的人都张望过来,他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导演在吹毛求疵。

“导演,不是我们投入在这场戏里的情绪不对,好像是你的情绪不太对。”吴苇禾走过来,可他显然不太友好。

“是。你的情绪不错,好像初恋一样。”我面无表情。

两个人再次重拍那组镜头。

站在摄影机旁边的我,努力保持的脸部平静也不能掩饰我内心的极度烦躁。我是在愤怒吗?因为早上去吴苇禾的公寓刚好遇到他和别的女人出来而愤怒吗?

愤怒,说明我爱他吧,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洒脱了?

“OK!不错!”我首肯最后一组镜头有效。

“导演,戏杀青了!我们大功告成了!”助理兴奋得眼睛发亮。

“棒!”我伸出大拇指,听到了大家欢呼雀跃的声音。

吴苇禾走过来和我拥抱,纪楠希也来和我拥抱,还有摄像、场记、灯光……一堆人和我一一拥抱,纪念这个完结的时刻。我突然想到,电影将要进入漫长的宣传期,而宣传期总要有点东西吸住大家的眼球……

此刻,我正在我的房间里闷闷不乐地喝着一瓶红酒。我想起了在洛杉矶的那个夜晚,吴苇禾的肚皮被子弹擦伤住院的那个夜晚。他和我说起了他坠楼身亡的父母,他遇到车祸死亡的女友,还有为爱自杀的董薏甯……他说他是第一次和别人谈起那些往事。那个倾吐心事的夜晚,让我终于觉得我们的心是靠近的,而不仅仅只是肉体的欢愉。

吴苇禾,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为什么一直绝望、颓废,却又忽然振奋了呢?但这种振奋却似乎带着一种狠劲儿,带着硝烟,带着堕落的味道。可人性本贱,我似乎就是被堕落的他吸引了,深深地、无法自拔地。

我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调查有结果了吗?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了。”我问。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下午两点,我在咖啡馆等你。”

按照约定,我去了咖啡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坐在角落的位置。

“吴苇禾最近一直在浏览一个笔名叫作‘志薄’的作家的相关新闻。那是个刚刚获得世界文学大奖‘克里夫奖’的低调作家。奇幻时代公司刚刚拿到了这位当红作家获奖的那部小说的电影改编权和拍摄权,那可是所有人都在争抢的东西,却被你们公司拿到了……”男人说着。

“这跟吴苇禾有什么关系?”我问。

“志薄的真实身份就是简宁舒。他和你们公司的老板卓总的交换条件是,只要投资拍摄吴苇禾的电影,他就会把那个获得大奖的小说的影视改编权交给奇幻时代公司。”

“简宁舒为什么要帮吴苇禾呢?”

“因为在多年以前,简宁舒是吴苇禾的母亲关欣外遇的对象。但是后来,他收了吴苇禾的父亲吴樊给的钱,就离开了关欣,去外国定居。那之后没几天,吴苇禾的父母就双双坠楼身亡了。”

我想起了吴苇禾在洛杉矶时曾告诉我,他父母是因为婚姻问题造成抑郁而双双坠楼自杀的。那么,这个简宁舒应该和吴苇禾父母的死有很大关联了。简宁舒可能就是使吴苇禾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仇人帮助自己,应该不会感激吧?反而可能会激发出更多的仇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吴苇禾那天会说“复仇”两个字了。但是,简宁舒那么低调,又那么隐匿地提供帮助,吴苇禾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也是个有趣的谜团。

“钱已经转到你的账户了。”说完,我起身离开。

也许,我可以帮帮吴苇禾。

我真想知道,要是我们的游戏继续玩下去——继续朝着黑暗的方向玩下去,会是怎样的精彩。想着想着,我就得意地笑了。虽然我也为心里那些卑鄙的想法感到无耻,但我就是无法抑制自己想要试试的冲动。于是,我拨通了记者的电话。

九、无法控制的阴暗

我睁开眼睛,听到一阵吵闹的声音。我看到吴苇禾正被一堆记者围住,他们争先恐后地提着各种问题。吴苇禾极力想从这堆记者中逃走,但他还是被团团包围,动弹不得。

我马上叫来保安,为可怜的、被记者围困的吴苇禾解围。

当我在办公室里坐下的时候,吴苇禾气急败坏地来找我了。

“欧幻言!又是你把我父母的事爆料给记者的?”吴苇禾抓起我的衣领,他愤怒的样子似乎正是我想看到的表情。

“现在的狗仔神通广大,有什么是他们挖不出来的!我没有爆你的秘密。”我狡辩。

“欧幻言,你不要以‘为我好’的名义来控制我!娱乐杂志和网上爆出的消息,都在暗指我父母的死亡另有隐情,有人是造成悲剧的罪魁祸首!现在所有人都在人肉关于我父母的信息,这个局面已经侵犯了我的底线!”吴苇禾气得都青筋爆出了。

“呵呵……你愤怒的样子……还真可爱呢!连和前女友董薏甯的往事你都能出书,公布于众,为什么会这么介意别人说你父母的事呢?”我盯着他的眼睛,我倒想知道,这个男人为了复仇到底能达到什么样的底线。

“你……在我背后做了什么吧?”吴苇禾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也放开了我的衣领。

“现在,在大众的眼里,你是一个身世凄惨、被人陷害,又很有才华的创业偶像、编剧和演员。所有的这些新闻,都让你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你的新电影肯定会大卖,你的新事业也肯定会一飞冲天。这样不好吗?”我斜眼看着他。

“你这么说,就好像在问一个女人,她要是正在被强奸,既然不能反抗,是不是就应该好好享受一样。”吴苇禾坐在我对面,点燃一支烟吸起来。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疯狂的剧本,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喜欢黑暗、悬疑的剧情。”我也点了一支烟吸起来。

我不过是想把他痛恨的那个人逼上绝路,不是这样才能让他内心痛快吗?我们本来不就是一对热爱糟蹋自己人生的疯子吗?难道我……真的越界了?看着他,我突然之间迷惑了,我迷惑的是,我究竟是想和他一起疯狂地对待世界,还是,我只是因为看到他和纪楠希上床而有点失控。但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虽然你没有承认,我似乎也没有证据。但是,我们之间玩完了。我的底线是:我自己可以变得疯狂,但不能有人把我逼得疯狂。”吴苇禾把那支没有抽完的烟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他正要离开的时候,我一下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爱上纪楠希了?”我问吴苇禾。

“你们不过是一时之间的肉体欢愉。”我不甘心。

“难道我们不是吗?”吴苇禾傲慢地看着我。

“我听过你的心事,你也救过我的命,我还帮你找到了另外一个理想……我们在一起做过很多疯狂的事,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更深刻。”我还是不甘心。

“我也以为是。但可惜不是。在洛杉矶的我,对生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你不过是一个绝望的人无意之中抓住的一根稻草。董薏甯的死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所有的爱太过纠缠、想要控制,都会变成一个悲剧。”吴苇禾目光凝重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谈话让我意识到:我失去他了。而这种失去,好像起源于错误的判断。我以为,我们一样扭曲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可以以任何形式宣泄和报复。但我错了,吴苇禾还没有彻底阴暗,他的观念里还有底线,而这底线是我和他最大的区别。

十、灿烂之后的寂寞

耳边响着浪漫的爵士乐,我睁开眼,一片欢声笑语。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应该身处一个派对。四周放满了漂亮高大的花篮,花篮里还夹着卡片,上面写着:恭贺“苇禾时代”成立。

是啊,我记起来了,这是吴苇禾创办的新公司“苇禾时代文化创意有限公司”成立的庆贺派对。电影《青春幻境》杀青之后,他就开始筹备自己的公司,创业的举动充分证明了他是个有头脑又有手段的厉害人物。最让我难以消化的是,给吴苇禾的新公司投资的人,竟然是绯闻中传说的情敌纪康铭——他可是因为纪楠希而讨厌着吴苇禾呢。

此刻,我手里端着一杯酒,向站在角落里默默发呆的吴苇禾走去。

“恭喜你,你的梦想实现了。”我的酒杯和他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

“欧幻言!你应该了解的,这不是我的梦想。基本上我没有梦想。”吴苇禾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非要逼着纪楠希来为你的新公司助力吗?”我问他。

“不是必须逼她,只是想利用她而已。”吴苇禾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远处正在应酬的纪楠希一眼。

“以你翻身之后的知名度和那部电影的火热程度,你完全不必靠卑鄙来赢得投资;而且以你学金融出身和做创业项目的商业头脑来说,你也不必靠卑鄙来赢得投资。虽然你还不够强大,但做好策划方案,再吸引有钱人来投资并不难。”我特别想知道他的回答。

“不难,但是会费点儿劲。我已经不想再那样费工夫去创业了。我想要一蹴而就,我想要投机取巧。不行吗?”吴苇禾转过头笑了一下,又和我碰了一下杯,他把他杯中的酒喝掉了。

“对于一个富有的人来说,几千万并不是一个大数目。就如同对一个容易厌倦的女人来说,对一个男人短暂的迷恋也不是一件大事。钱,会让一个人变得傲慢;优势太多,会让一个女人容易动摇,不懂珍惜。”吴苇禾突然感慨起来。

“你是在说罗灿灿呢,还是纪楠希呢?”我问他。

“你真是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啊!所以,纪楠希和纪康铭的消息应该是你找人跟拍并且爆料的吧?你以为我爱上她,所以嫉妒,所以爆料?”吴苇禾问我。

“对,有嫉妒的成分,也是情绪作祟。但我更想看到,你如何面对这件事。可你真有本事,居然把那尴尬的局面变成了你的筹码。纪楠希嫁入了豪门,你也得到了投资。”

那一刻,我还是佩服吴苇禾的,不是因为他多聪明,而是他够阴暗。

“我可是高智商的人,因势利导,为己所用,不是挺好吗?”吴苇禾走过来,凑到我耳边,“遇见你,让本来就破罐破摔的我更放肆了。谢谢你。”

“你如愿以偿了,开心吗?”我问他。

“不开心。我很讨厌现在的自己。”吴苇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们……还有可能吗?”我问他最后一句,我感到自己如此卑微。

“欧幻言,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在我的人生里,爱情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至少,在这个阶段,我只想做一个强大的人。如果我不能强大,我会感到输给了命运。对不起……”吴苇禾很诚恳,非常残忍地诚恳着。

“OK,我也不是一个不洒脱的人。”我还笑了笑。

吴苇禾转身离开了。看着吴苇禾的背影,我突然觉得他其实很寂寞。

而我呢,我知道我哭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张默凯打来的电话。

“幻言,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准备了一桌好菜。”他的声音依旧温暖。

“好啊!晚上见。”我也欣然地答应。

十一、还有一个温暖的人在等着我

挂了电话,我站在原地,看向窗外的风景,想着张默凯这个人。

张默凯,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永远没有怨言的备胎。在我一直孤独的世界里,他是好邻居、好同学、好伙伴、好朋友。无论我交了多少男友,无论漂泊在哪个地方,他都依然在我身边,不远不近,不离不弃。我突然觉得,我有点儿对不起他。

走出举办派对的大厅,张凯默已经等在门口了。

“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干吗还来接我?”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也想早点见到你……”张默凯其实不懂掩饰,他的等待和想念每一次都是一个大写的“暖”字,不停提示着我。

“你爸妈每次都很热情地对我,也很关心我。但是,作为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他们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多么不乖、多么坏的女孩吧?”我问他。

“嗯,知道啊!”张默凯低头说着。

“那我每次去你们家,他们都对我很好啊!他们……”我拉住了张默凯。

“因为我和他们说,你经历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所以你需要更多的关心。如果他们爱我,就要尊重我的选择。也许他们并不觉得你是适合我的人,但只要有我在,他们就会对你好。”张默凯抬起头对我说。

那一刻,我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隐藏在心里所有的冰冷都融化了。我曾经以为父母对于感情的不忠、对于婚姻的儿戏、对于我的疏忽,都是这世界亏欠我的罪孽。但一直以来,陪伴我的张默凯却像上天给我的最好的安慰。但我却从来没有好好珍惜过。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其实,一直都有一个温暖的人在等着你。”张默凯敞开了他的怀抱。

“张默凯……”我叫了他的名字,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我只是抱住他,感觉我的眼泪在冰冷的眼睛里融化。

在欧幻言的眼泪终于融化了她内心的冰冷时,我看到自己以一团透明的影像从她的身体里飘出来了。看着欧幻言,我想她已经找到了她应该好好爱的人。

我,夏初篱,再一次神奇地穿越了时空,进入了吴苇禾曾经经历过的女人的身体里。我体会了吴苇禾在人生最颓废沮丧的时刻所奇遇的那段“美国流浪式的爱情”,我甚至在时光的魔镜里看到了,欧幻言和张默凯手牵手走在大街上与吴苇禾擦肩而过的瞬间,彼此装作不认识的那种悲伤。

时光,是不可思议的游戏;境遇,是残酷的魔掌;爱情,是折射价值的万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