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一声惊叫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十一点
杰苏从进门的那刻起，就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三十出头的年纪，粗犷的外形，健壮的体格，在加上结实宽阔的肩膀和刚毅而严肃的表情，感觉简直就是一个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大兵。不过他走起路来有点跛，看得出来他的右脚有点问题，他的左手臂僵硬弯曲，似乎是胳膊肘挫伤所致。他内敛而沉默，坚毅的眼神中充满智慧。马克汉示意请他坐到衣橱旁的一张藤椅上，然而他拒绝了马克汉的一番好意，只是恭谨地站在一旁。马克汉先问了他几个私人问题，从这些问题里，我也知道了一些信息，原来杰苏在世界大战时当过步兵队的士官，还曾两次受过重伤，并在休战前不久便退伍回到了家乡。目前他作接线生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现在，杰苏，我要问一些和昨晚发生的悲剧有关的事情，你要把所有知道的事情统统如实告诉我。”马克汉终于说到了正题。
“是的，长官。”看得出来，这名退役军人应该会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一一告诉我们，并且，如果对所提供讯息的正确性有任何不确定，我想他也会坦白地说出来。我觉得他完全具备了目击证人所有的特质，训练有素而又细心。
“首先，请告诉我昨晚你几点来上班的？”
“十点，长官。”杰苏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值日班的接线生和我轮流值班，这阵子我都值夜班。”
“昨晚你是否曾看到欧黛儿小姐从剧院回来？”
“是的，长官。每个进出的人都从总机这里经过。”
“她几点回来的？”
“十一点过一点。”
“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不，长官。她身边还有一位男士。”
“你认识他吗？”
“以前他来找欧黛儿小姐的时候，我曾见过他一两次，但是不知道他的名字，长官。”
“噢，这个样的话，那你应该可以将他的样子描述一下。”
“可以，长官。他个子很高，胡子刮得很干净，脸上留有许多灰色的胡茬。他大约四十五岁左右，看起来是个有身份又富有的人——我想你懂我意思，长官。”
马克汉点点头。”好，现在要告诉我，这位先生陪欧黛儿小姐回来之后，是同她一起进入她的公寓，还是掉头离开了？”
“我看见他和欧黛儿小姐一起走进公寓，大概半小时之后离开的。”
听到这里，马克汉的眼睛立刻为之一亮，他似乎已经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连忙追问道：
“你确定你刚才说的没错？他大约十一点左右到这里，和欧黛儿小姐待在她的公寓到十一点半才离开，是这样吗？”
“是的，长官，我可以肯定。”杰苏显得非常镇定。
马克汉身子向前倾了一下，顿了顿，说：
“杰苏，在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前，请仔细考虑清楚，昨晚是否还有其他人在任何时间来找过欧黛儿小姐？”
“不，没有，长官。”他脱口而出，完全不假思索。
“为什么如此肯定？”
“因为一旦有人来找她，我一定可以看见他们的。因为我所在的总机这个位置，是他们到她公寓的必经之地。”
马克汉又问：”你从没离开过总机吗？”
他表情严肃地回答道，”没有，长官，”似乎在为自己的擅离职守的暗示辩护一样，”即使我去喝水或上厕所，都是到对面会客室的小盥洗室里，并且还会一直门开着，以便留意总机的显示灯，这样我就可以看到是不是有电话打来。所以就算我去上厕所或喝水，也不会有人能进出大厅而不被我看到。”
我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这个男人的真诚和信用所打动了，大家对于他的话也都不会有任何怀疑。所以大家都确信，如果昨晚还有其他人来找欧黛儿小姐，杰苏一定会知道。
然而生性谨慎的希兹却显得有些困惑，他向外走到大楼大厅。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一脸的困惑却满意的表情回来了。
“是的，盥洗室的门和总机的位置正好成一条直线，中间没有任何阻挡视线的障碍物!”他一边朝马克汉点点头，一边解释道。
对于希兹给与他的肯定，杰苏却没有反应，他依然默默地站在那里，专注地看着马克汉，似乎在等待他的进一步问话。这样沉稳的态度和自信的神态，不免让人产生由衷的敬佩和赞赏。
马克汉继续着他的讯问，”昨天晚上你离开总机的次数是不是很多？每次离开的时间长吗？”
“长官，昨晚我只离开过一次，而且只离开过一两分钟，就去了一趟盥洗室。不过，我的视线一直都没离开过总机。”
“那么现在，你愿意发誓说你敢保证昨晚十点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拜访过欧黛儿小姐，并且在那名护花使者离开之后，再也没人离开过她的公寓？”
“长官，我愿意，我敢保证。”他回答得很坚定。
马克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
“侧门的情况又是怎样的？”
“长官，侧门昨天一整晚都是锁着的。大楼管理员在离开前已经把门闩好了，今早才又打开。我从没碰过它。”
马克汉转向希兹。
“大楼管理员和杰苏的证词似乎已经将矛头指向送欧黛儿小姐回来的那位护花使者身上了。这样的推测看起来好像也合情合理，如果说昨天一整晚，侧门都是闩着的，并且没有其他访客从正门进出，看来，我们现在可以把目标锁定到送她回家的那个人身上了。”
希兹的反应有些异常，他冷笑了一声。
“那很好，长官！不过如果昨晚这里没有发生别的事的话……”他又转向杰苏，”你来把后续故事告诉给检察官大人吧。”
马克汉满怀期待，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位接线生，而万斯则用手撑着头，专心致志地听着。
杰苏像一位军人在向长官报告一样，用他那平缓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陈述着事实。
“长官，事情是这样的。昨晚十一点半的时候，这位男士从欧黛儿小姐公寓出来，当走到我面前的时候，他停下来请我帮他叫辆计程车。于是，我立刻打电话叫了一辆计程车。正当他等车的时候，我们忽然听到从欧黛儿小姐房间传来的救命声，分明是欧戴尔小姐喊的。这位男士连忙掉头冲向欧黛儿小姐的公寓，我也紧随其后。来到公寓门前，他先是敲了一下门，但是里面没任何回应；于是他又敲了一下，同时大声问欧黛儿小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次我们听到她说她没事，并且请他回去，不要担心自己。听到欧戴尔小姐这样说，他和我就离开那里，走回了总机旁，他还对我说，他猜欧黛儿小姐一定是做噩梦了，所以才喊救命的。后来我们还一起谈论了关于战争的事情。不一会儿，车就来了，我们互道晚安后，他就走了出去，接着我就听到计程车开走的声音。”
杰苏的这番叙述，一下子将马克汉原先的推测彻底推翻了。马克汉感到十分沮丧，他猛抽着雪茄，盯着地板，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说：
“你听到欧戴尔小姐的叫声和这名男子从她公寓出来中间间隔了多久？”
“大概有五分钟。我刚打电话和计程车行联系好之后，大约过了一分钟，就听到欧戴尔小姐的惊声尖叫了。”
“当时这个男人也在总机附近吗？”
“是的，长官。而且我记得当时他一只手正撑在总机这里。”
“那么你听到欧黛儿小姐一共叫了几次？她具体喊了些什么？”
“她先是尖叫了两声，接着大叫：‘救命!救命！’”
“这个男人第二次敲门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长官，他说：‘玛格丽特！开门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你还记得吗？”
杰苏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眉头紧锁着说：
“我记得她说：‘没什么事，很抱歉吓着你了。我现在没事了，请你回去吧，不要担心。’……当然，我记得的也不是那么准确，不过大意确实如此。”
“你当时可以从门外清楚地听到她的话？”
“嗯，是的。那些门本来就不是很厚，隔音效果也不是很好。”
马克汉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在屋子里来回走着。最后，他停在了接线生面前，问道：
“在这个男人离开之后，你还有没有听到欧黛儿小姐房间里有其他可疑的声音传出来？”
“没有，长官，不过，十分钟后有人从外面打电话来找欧黛儿小姐，但是在她房里是一个男人接的电话。”
“这是怎么回事！？”马克汉彻底被弄糊涂了，而希兹则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瞪大了眼睛。”现在把那通电话的详细情形描述一下。”
“十一点四十分左右，我看到总机上的指示灯闪了起来，于是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要找欧黛儿小姐。于是我把电话接到欧戴尔小姐的公寓去，过了一会儿她那边的话筒才被拿了起来。当然，对方是否拿起了话筒你是可以知道的，因为如果对方将话筒那起来的话，总机板上的指示灯就会自动熄灭。接着，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说‘喂？’，听到电话接通了，我就按下了转接键。之后，我自然就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接着，一直保持沉默的万斯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在整个询问过程中都很专注地看着杰苏。
“杰苏先生，顺便问一下，可以这么说吧，你本人对这位迷人的欧黛儿小姐是不是也有一点迷恋？”万斯漫不经心地问道。
听了万斯的讯问，这位接线生从进入这间房子以来，第一次显得有些不自在，脸颊泛起了红潮。
“在我眼里，欧戴尔小姐非常漂亮。”他没有直接回答。
“暂时没别的问题了，杰苏。”马克汉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同时向万斯抛去一个不以为然的眼神。
这位接线生在离开前，向检察官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万斯喃喃自语道：”嗯，现在这件案子已经变得十分吸引人了。”说着，在沙发上伸了一个懒腰。
马克汉用挑衅的眼光看了一眼万斯，”这真让人欣慰啊，有人终于开始对这件案子感兴趣了！另外，顺便请教一下，你刚才为什么要问杰苏对那女人的感觉？”
“噢，只是突然从我脑海闪过的一个念头而已，”万斯回答的很轻松，”而且，你也知道的，闺房里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状况。”
此时的希兹已经陷入了胶着的茫然当中，不得不借助声音为自己打气，于是他提高了嗓音道：
“马克汉先生，我们目前已经掌握的指纹一定可以帮助我们找到真凶的。”
马克汉说：”即使杜柏士确认了这些指纹，我们也不能单凭这些就能将他绳之以法的，因为到时他一定会宣称指纹是在命案发生之前留下的。所以我们现在还得要查出留下这些指纹的人昨晚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希兹依然固执地断言道：”嗯，从那女人的尖叫以及在十一点四十分接起来的那通电话可以证明，昨晚在欧黛儿从剧院回来之前，有人就已经进来这里了，直到十一点半另一个男人离开时，他还在这里。而且之前德瑞摩斯法医也说过，命案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午夜之前，所以，一定是躲在房里的这个家伙把金丝雀杀害了。”
“听上去好像合情合理，没有什么争论的余地，”马克汉说，”而且我还觉得这个家伙应该和欧戴尔认识。也许这名男子初次现身的时候，她因为某些原因尖叫了起来；但在认出他之后，就逐渐镇定了下来，并且告诉门外的另一名男子说自己没事。……然而后来，正是屋里的这名男子将她勒死了。”
万斯接着马克汉的话说道：”我认为这名男子可能藏在那个衣橱里。”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希兹警官表示了同意，”不过最令人困惑不解的是，他究竟是怎么进到这里的。值日班的接线生告诉我，昨晚白天一直到晚上十点钟，除了那位和欧黛儿一起外出吃饭的男子外，没有其他人造访过她。”
马克汉有些发火了，命令道：
“把那名值日班的接线生带过来！昨晚一定有人进来这里，在我离开之前，非得把他是怎么进来的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万斯看向马克汉，揶揄道：
“马克汉，你是知道的，我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但是我现在有一种感觉，也可以说是直觉，就好像那些二三流诗人常说的一种奇怪却又无法形容的感觉——如果你真的打算留在这个房间里，一直等到你弄清楚昨晚那名秘密访客是怎么进来的话，那恐怕就得叫人把你的盥洗用品以及好几床干净的床单都准备好送过来。当然，还有你的睡衣。这恐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策划这起案件的歹徒一定早就将他的出入问题安排好了。”
马克汉没说什么，只是将信将疑地看着万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