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在夏启生无力的呐喊声即将衰竭的时候,窦君健身后的办公室门被人推开了,窦彤带着母亲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她面色潮红,整个人都因为快速奔跑和紧张而变得异常扭曲。

“你不能带他走!”窦彤就像电影中保护公主的勇士一样挡在父亲与夏启生面前,使后者看上去显得更加迷茫。窦君健双眉紧索,脸色苍白异常:“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你们昨天在家的谈话了,我猜你一定要把带他到这儿来。我不能容忍杰森的事情再次重演!”窦彤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声喊道。她的话显然并没有打动窦君健,而是让他更加反感她:“我这是为了整个家族,这个年轻人并不适合你!”

“那你也不能利用我来达到升级的目的!”窦彤第一次在夏启生面前表现得如此强势,“如果你把拉加德的思维融入他,我就绝不再和任何人结婚,别说一天就是一分钟都不行!”

“你太固执了小彤!”窦君健站起身,粗暴地推开面前的桌子要离开。窦彤却突然间一把拽往夏启生,大声道:“告诉他,你要归化,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再生人,而不是融合再生人!”

“我——”

“你争点儿气好不好?我这是在救你!”窦彤拼命拉着夏启生的衣袖,使他更加踌躇起来:“我——”

“你到底愿不愿意?”窦彤真急了,几乎哭了出来。夏启生实在不愿意在这个场合让她为难,事实上他从来也没有做过让她为难的事:“我愿意。”

“大声点儿!”

“我愿意归化!”夏启生也豁出去了。

“你听见了,他愿意归化!”窦彤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窦君健。窦君健也如斯盯着女儿,最后他终于还是妥协了:“唉,你太任性了,小彤。”

窦君健扬长而去,把夏启生和窦彤他们扔在了房间里。窦彤转过头,望着懵懂的夏启生冷哼了一声:“你差点儿消失你知道吗?融合是最好听的叫法,最终的目的就是要你的躯壳而抹杀你的思维!”

“谢谢你!”夏启生拉过窦彤的手笑道。虽然刚才和窦君健说话时显得有些木讷,可对于他的女儿,他有一千种方法来哄她开心。窦彤最终被他软化了,轻轻用右手捶了他一拳:“你要谢就谢我妈吧,要不是他告诉我这事儿,我就要和一个老头儿结婚了!”

“杰森是谁?”夏启生突然想到的刚才窦彤和窦君健的对话。这时候窦妈妈已经悄悄离开了,整个房间只有他们二人。窦彤看了夏启生一眼,微微一笑:“一个你的前辈,现在国家能源局的管理署署长。”

“他和你有关系吗?”

“他和我父亲有关,他是我父亲就任区政府商业督察时的领导。”她似乎不太愿意说这个人,马上将话题叉了开来,“我们不谈他了,能说说你们实验室的太空探险计划吗?”

“为什么说这个?”

“因为我想参与。”说着话窦彤抬起头,用真诚的目光望着夏启生,“自从认识你那天开始,我就被你丰富卓越的天文知识吸引了。那时候你还只是个普通的小学生,可你的很多知识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学的教授。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将来要是不当科学家就真是屈才了。”

“可没有几个科学家是自然人。”夏启生打趣道。

“是啊,所以我那时候就和母亲说了你的事儿。”

“那么早?”这次真轮到夏启生吃惊了。

“其实再生人没你想的那么差。”窦彤悠悠地说,“归化也不会有多糟糕,最起码在我们家你不会感到别扭。像我父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他最终还是会拿你当自己人看待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窦彤仍没有打消夏启生的顾虑。事实上这么多年根深蒂固的认识,怎么可能这样快就消失呢?夏启生就是带着这种矛盾,在窦彤的软硬兼施下勉勉强强地办了归化手续,母亲也顺利住进只有再生族人才有看病资格的公立中心医院。

开始几天,夏启生并未感到生活有什么变化。不过,就在他按照法律规定,归化后的第一时间将身份信息重新在校服务中心注册后,导师野比次雄教授亲自来进了夏启生的办公室。之前这位在东亚声名显赫的航天专家一定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自然人研究生。

“原来你之前来这里也是杰森•沃斯先生推荐来的。”在翻阅了夏启生的简历之后,野比教授问夏启生是否有意愿加入的进度树。夏启生知道他已经正式成为“探索诺莫星”项目的一员,自然有权利选择一个子进度树进行研究。

“我想加入骨川老师的进度树。”夏启生老老实实地回答。野比教授微闭双目,点了点头,“‘关于太空舱中的思维复制和恢复’吗?很好,这是我们远距离星际旅行的基础研究,也是将来人类文明发展的最终篇章。”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教授。”一说到专业,夏启生就变得突然专注起来。野比教授很认真地告诉他,人类的诞生和结束都是哲学问题,而人类所有的科学研究到极致都会归根到哲学中来。

“你要知道,人类最终是要数字化的。也就是说所谓的魂魄永生而肉体消逝。我们可以将每个人的记忆压缩并传送至宇宙中的任何一个地方,既可以让它以电磁波或光的形式永远飘**下去,也可以让他们在千百年后重生。你说,难道还有比这更令人感到兴奋的事情吗?”

“是的,这是最伟大的事情。”虽然没听太懂,可夏启生仍旧不敢反驳教授。野比感叹了一会儿,然后告诉他明天就可去骨川老师的办公室报到。望着野比教授离去的背影,夏启生又一次感到了再生人的可怕。要知道在整个“探索诺莫星”项目组,能进入子进度树进行深入研究是所有成员的梦想,而这个比例仅有千分之七。

按常理,他这种归化再生人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得到这种机会的,更不可能让受首相优待的国宝级人物野比教授亲自来指点工作。难道窦君健有这么大的能力?作为“地球之母”星野瑾的后人,窦君健靠祖母显赫的声名就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获得无上尊荣和颇高的社会地位,但对于把政治生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他来说,这个身份带来的帮助其实很有限。与唐时武曌女皇(武则天)死后,李姓朝廷对武氏的警惕一样,虽然他们拥有无尽的财富却永远无法再染指政治。比起普通人来说,他们要走出这一步甚至要更加艰难。

窦君健是整个窦氏家族中两代人中最杰出的政治家,他不仅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而且走得又稳又快。不过在继续升迁的途中,他遇到了一堵看不见的玻璃天花板,结结实实地把他与顶层社会隔离开来。其实这也怪不得窦君健,是星野瑾的声名太好了。她终其一生,创造了无数的辉煌和成就,不仅恢复了地球的繁荣、打败了水猿人对地球的觊觎野心,甚至还创造了一个生机勃勃的社会和在当时近乎完美的社会形态。虽然如今看来这个形态也许还要跟随时代的脚步前进,但在当时看来它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星野瑾凭着个人的高超能力给子孙创造了舒适与幸福,但也扼杀了他们的政治生命。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政治团体不对窦君健趋之若鹜,但也没有任何一个政治团体不对他提防过甚。他们需要的只是他或是他家族的名声,而不是拥立一个可以随时能振臂呼众的政治领袖来做竞争对手。时过境迁,毕竟现在已经不是窦氏家族的天下了。他窦君健凭什么进入顶层社会?所以,他只能对拉加德趋炎附势,甚至试图用来联姻来得到杰森•沃斯家族的帮助。

所以窦君健不应该有这个能力或影响力让夏启生进入“探索诺莫星”项目组,最起码在他下一步升迁并坐稳自己的位子以前是不可能这样做。可到底是谁呢?夏启生始终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阴谋。

杰森•沃斯也许可能,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夏启生懊恼地琢磨了半天也不得要领,看时间已至深夜,便通过终端联络器联络几个朋友吃夜宵。

“是启生啊,有事吗?”终端中一向和他无话不谈的挚友郭晔突然变得客气起来,“我今天还要加班,要不然咱们改天再聊?”

既然郭晔没有时间,那朴伟怎么样?夏启生只有这两个最好的死党,平时总有一人会无条件地出来陪他,可今天他竟然第一次变得如此失落起来。

“今天有点儿事情,要不然下回我请你吧!”一听是夏启生的电话,能说会道的朴伟立时吞吞吐吐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夏启生犹豫地关了屏幕,又找了几个朋友却无一不是被拒绝。

难道自己加入再生族就成了众矢之的?夏启生打开全息屏幕,让计算机自动整理了一下通信录,发现自己上千个联系人当中,只有窦彤家人和实验室同事寥寥数人是再生族。

夏启生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他根本不可能融入到再生族同事的谈话中去,他没有和他们从小到大一样的经历,他不知道二十年前哪家大排档的水煎包味道最好,更不知道哪支球队能获得这个赛季的冠军。对他和他认识的自然族人说来,那些他们感兴趣的项目和明星在再生族人中间同样没有市场。

夏启生离开办公室,黯淡地走下楼梯的时候,看到街角一间挂着酒字招牌的酒馆还亮着灯。此时是半夜十一点,难得还有在营业的店铺。

“请给我一杯啤酒。”夏启生进屋,发现这间名为点酌的酒馆是间典型的旧式中餐厅。他坐在如今看来已不多见的木椅上,望着酒幌后面影影绰绰的人影说道。

“好的,马上来。”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一个身材胖大的中年人从店后走出来,他端着一大杯太空啤酒,另外还托着两碟子下酒菜。

“这是本店的特色,请品尝一下。”中年人放下托盘,夏启生注意到是古法酱肉片和凉拌松花蛋。

“不是人造肉吗?”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现在很少有提供生物肉的饭店,如果是特色的话一定不是素常食用的人造肉。果然,老板听了他话微笑起来:“是的,这是我自己弄的真牛肉。”

“很好。”夏启生将一片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似乎真的品尝到了一种与人造肉不同的味道。中年老板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坐到了夏启生对面:“这是再生族人才能享用的牛肉,普通自然人是无缘品尝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再生人?”夏启生放下筷子,惊愕地问道。

“我不仅知道你是再生人,还知道你是刚刚归化。”中年老板说着又神秘地笑了,“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会站在这里呢?”

“你是在专门等我吗?”夏启生问。

“是的。”中年老板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到夏启生面前,“你是否认识这个?”

夏启生觑起眼睛,瞅了半天才看明白,中年男人手里拿的不过是一张非常普通的名片,只是上面的名字非常特殊:欧阳海啸。名片上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夏启生疑惑地看了看名片,又打量着一脸真诚的中年老板。

“这是你的名片吗?”

“是的,正是鄙人。”欧阳海啸认真地回答。虽然听上去像是假名,可夏启生又怕对方怪罪,便不再追问,倒是欧阳海啸十分健谈地问起了夏启生工作的情况。夏启生不好拒绝,便拣着能说的谈了些。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一个多小时,啤酒也已喝下三杯。

“我也是个归化的再生人。”欧阳海啸说道,“我夫人是个大家族,在本地再生人当中也算赫赫有名。只是我到她家后总有种虎落平阳的感觉,自己似乎很难融入再生族。所以我宁可在这里经营饭店也不愿意回家去。”

“可是你当年为什么要归化呢?”听闻欧阳海啸的身世,夏启生立时萌生知己感。欧阳海啸大大地嗫了口酒,又转身到厨房端了一碟五香花生米放到桌上,“这就是我夫人家族在月球农业基地庄园产的花生,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原来贵夫人家族有如此大的产业。”夏启生言讫将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但觉浓香酥脆,遍口生津,顿感胃口大开,重新端起酒杯饮了两口:“这太空食品果真是好东西,无添加、无污染。听说能在月球搞农业基地的都不是一般人。”

“话是这么说,却也不见得别人就搞不得。”欧阳海啸搓了几粒花生米放到嘴里“咯嘣、咯嘣”地嚼着,“与政府关系好些就能得到银行贷款,用这些钱到月球上去买地搞农业开发,然后再将产品返销到地球和火星。普通人亦可买一小块地,找人帮你种植,无论是蔬果花卉还是盖度假别墅俱凭己愿,你要做的就是几十年如一日地还银行贷款就行了。”

“一买一卖都是银行的钱,这经济不就盘活了?”欧阳海啸接着说道,“国家提倡太空食品,自然有他的理由。我夫人的家族沾了老爷子干这行比较早的光,也算发达。当年我在大学中与她相识时还不知这些,要不然决不会归化了当二等公民!”

“唉,这都是我们的命吧!”夏启生嘟囔着和欧阳海啸碰了杯,就听他继续说道:“这个社会本身太不公平,像我们自然人怎么能永远屈尊于那些脑子里装芯片的机器人之下?你说要是他们没有那个东西,论记忆还是智商能比得过我们吗?”

“你没有装生物芯片吗?”夏启生奇怪地问道。

“没有,只有归化一年以后的自然人才有资格申请安装低功率的生物芯片,存储空间只有2000NB,仅仅是目前普通再生人的五分之一,更别说和那些高等级再生人比了。”欧阳海啸说着从身上摸出盒没有标志的纸卷烟草,递给夏启生一支:“我虽然已够一年,可和夫人的关系现在很僵,她一直没有同意我安装生物芯片。”

“没有那个东西好多新的知识是学不到的,仅凭人类的大脑无法记录那么多的数据。”夏启生抽了口烟,满心俱是同情,“你必须想办法和你夫人搞好关系,否则归化有什么意义?”

“我明白,不过我现在刚刚加入洪助会,感觉舒服多了。”欧阳海啸不经意地说道。夏启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也没太多想,随口问道:“什么是‘洪助会’啊?”

“就是一个归化自然人成立的互助组织,大家相互帮助,以共同建立没有种族歧视的社会为目标和宗旨。”欧阳海啸说着给夏启生夹过一块牛肉,“为什么只有再生族人才有权利吃太空牛肉?为什么自然人就只能吃那些味道极差的人造肉?这都是不公平的体现……”

“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像救世主了呢?”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夏启生的头脑一直保持清醒,此时听欧阳海啸说到时政隐隐感觉到一丝扑面而来的戾气,便立时警惕起来,本想以玩笑搪塞过去,谁知这位大叔却固执得很。

“我告诉你兄弟,我们归化人归根到底是外人,在这种社会永远不能抬头。不仅是你我,甚至连我们的子女将来都会受到侮辱,你说不建立一个新社会行吗?当年……”

“不!”夏启生突然粗暴地打断了欧阳海啸,“我觉得人生最重要是有一种淡定的心态,要努力适应而不是怨天尤人。我对你的话题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告辞了。”说着他将手腕上的终端在空中晃了晃:“饭钱已经通过我的账户结完了。”

夏启生跌跌撞撞地离开酒馆,踅至街心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立时将酒劲吹散了大半。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其实并不反感欧阳海啸的话,可不知为什么,当一听他提到什么‘洪助会’什么新社会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抗拒。夏启生不愿意惹事,其实本质上来说他更希望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辈子。能在实验室中做个普通的科研人员,回家后携妻教子是多幸运的事!无论归化有多么不好,就冲野比教授让他加入骨川老师的进度树搞研究这一条就足够夏启生欣慰了。

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就如同人生更多时间是不如意的一般。夏启生在实验室的日子是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他日后每当回忆起这时候总能勾起嘴角莫名其妙的笑容。夏启生觉得自己天生是为航天而生的,可命运偏偏捉弄他不能如意,使他不得不回到与人打交道的过程当中。这令夏启生很沮丧,他甚至只能在回忆中寻找那逝去的快乐。

每当这时,夏启生总是很羡慕火星的水猿族人,据说这种四维生物可以将自己的灵魂带回经历过的每一个瞬间,近距离无限制地重复体会回味人生最美好的一刻。可骨川老师却对此总是不屑一顾,在他看来水猿文明的覆灭与这种不思进取有着直接关系。

“现在火星上与地球后代通婚的新水猿人已经没有这种能力了,将来进化的结果仍然是以我们人类为最终目标,这也是整个宇宙最恒定和优秀的进化途径。”骨川老师说这番话的时候夏启生就在他身边,这也是他在骨川实验室参与“关于太空舱中的思维复制和恢复”的最后一分钟。

事实上紧跟着骨川老师发言之后,负责接待工作的梅格尔就轻轻地推醒了沉醉于MR星际实验中的夏启生。她轻轻地做了个手势,引着一脸懵懂的夏启生来到门厅接待处:“夏老师,有位先生找您。”梅格尔微笑着说道。

“谁啊?”夏启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接待处正中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着正装的中年男人,看样子约在四十岁上下,正自顾闭目养神。他身后两个明显是安保人员的青年钉子般矗立,严肃得一丝不苟。

“您找我吗?”夏启生本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来头似乎不太一般。中年男人听到他说话睁开眼,皮笑肉不笑地对夏启生点了点头:“你好夏老师,我叫杰森•沃斯,你可以叫我杰森。目前就职于国家能源局管理署。”

“杰森•沃斯?”夏启生脑袋“嗡”了一声,立时想到了窦彤提到过的前男友和他背后的影子家族,据说可以影响全世界经济和贸易的沃斯家族。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呢?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和您谈一谈。”杰森说。

“谈什么?”

“很简单,只占用你几分钟时间就好了。”杰森说着也没待夏启生表态就示意两个手下关上了接待室的门,然后说道:“我听说你在和窦彤交往?”

“是的,我们就要结婚了。”夏启生疑虑重重地打量着面前的杰森,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虽然贵为当今最高领导人的家族青年一代,杰森说话时语气还算诚恳,说话客气,丝毫看不出这个身份的青年人身上特有的那种纨绔气息。他甚至有些犹豫,说话吞吞吐吐:“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其实我是窦彤的前夫。我们在内务部婚姻管理司注册登记过,也办过正常的离婚手续。”

“我知道,既然你们已经离婚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虽然心下暗自吃惊,可夏启生表面却不动声色,他之前从窦彤和父母的对话中了解了杰森的存在,可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是窦彤的前夫。

“是这样,我们的分手完全是个意外,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反思,我们认识很久了,也不希望这么快分手。”杰森真诚地说。

“我和窦彤认识二十多年了。”

“问题是前几年你一直在照顾你的母亲,而且并不常在香港居住,对吗?”杰森似乎很了解夏启生的过去,不过以他的身份搞明白这些事并不困难,所以夏启生倒也不很吃惊。“你上大学以后父亲去世,紧跟着母亲患病,所以你一直未与窦彤来往。而你通过各种手段给母亲治病,直到需要肿瘤干扰素长服控制病情才不得已找到唯一可以帮你的再生族朋友窦彤,并设法取得了她的同情……”

“我们是真心的!你到底想做什么?”夏启生打断了杰森如数家珍般的简历背诵。杰森•沃斯则冷笑了一声,轻点下颚表示肯定:“很好,那我就直说了,我需要你将窦彤让给我,开个条件吧!”

杰森的建议直接打破了夏启生对人性理解的下限。他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只有在小说中才能看到情节竟然可以发生在新世界的地球上,发生在自己身边。更令他惊愕不已的是对方的身份,一个能源局管理署官员能在实验室提出这种要求,他难道不怕自己举报他?还是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他立刻想到,自己能来这里工作应该也是拜他所赐吧,否则还能有谁呢?他好像高中时第一次在学校大礼堂看水猿人科学工作者演讲那样用奇异的目光盯着森杰,良久才苦笑着拒绝了他。

“对不起,窦彤是我的女朋友,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杰森似乎早有准备,他面无表情地冲夏启生点了点头,用一种充满怨毒的目光瞪了夏启生几秒钟,然后大步离开了接待室。夏启生则望着他离开,转身欲回实验室。

“夏启生,你现在有空吗?”骨川老师的实验助理安贵光忽然出现在了接待室门口。夏启生以为骨川老师找他,忙不迭答应着跑了过去。

“模拟飞行实验有些数据需要分析,骨川老师说让你今天先做这个工作,待完成后告诉我。”说着话安贵光指了指夏启生的办公室,“工作要求已经发至你的终端上面了,如果有不明白可以随时联络我。”

送走了安贵光,夏启生回到办公室打开终端,待连接到实验室云端处理中心后他才发现骨川给他的安排的数据处理量大得吓人,如果不考虑叫其他人帮忙,仅以自己目前有权调用的量子计算机计算力来计算,那10的900次方的数量几乎是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工作安排,而是要把他牢牢钉死在办公室,永远不能参与实验和项目。

瞬息之中,夏启生想到了杰森离去时的眼神与那句“认真考虑”的含意。不过他没打算妥协,而是径直找到了骨川老师的办公室。在听过他的责问后,骨川表现出了让夏启生难以置信的平静。

“你想多了,这个任务我上周就打算发给你了。我们的项目关系着整个人类的未来,容不得有丝毫马虎。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出风头,都能做英雄。一个英雄需要千千万万个的普通人拥护和帮助,需要更多的基础研究。所以我认为这个工作是非常神圣的,你必须做下去!”他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观察夏启生的反应。

“当然过几年我会找人来接替你,但目前我觉得你还是最适合的人选。别让我失望,努力做下去吧!”

骨川老师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几乎让夏启生失去了质问下去的勇气。他知道纵然是到了野比教授那里,他也没有办法让对方相信这是个阴谋。何况把杰森和窦彤的事公之于众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现在最重要的倒是应该弄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夏启生选择了直接询问,这也是他与窦彤开诚布公的一种方式。以往这种办法对于谣言和中伤相当有效,每次都能化解二人的情感危机。可这一回,夏启生事后才觉得好像不应该这么问。

“我和他没什么!结婚也是父亲不得已做出的承诺。其实是杰森提职需要,因为通常情况下不结婚的官员不可能升职到能源局管理署的署长。”窦彤好像不太愿意把她自己、父亲和杰森有家庭出身联系在一起。

“那他为什么选择和你结婚?你到底收到他什么好处?”夏启生看到窦彤不屑一顾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把这事放心上,一时间怒意满腔。窦彤却极不愿说这件事,每每都想敷衍过去:“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能帮我父亲的忙?我父亲不能帮他领导的忙?我说了我们没什么!”

“让我相信你你就应该提前告诉我!”夏启生越想越生气,仿佛看到了窦彤和杰森上床的情景。他感觉心口好像被一块巨石压得喘不过气一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夏启生边说边恼羞成怒地冲出窦彤家,开着电动汽车在城市间毫无目的地绕着圈子。冷风从洞开的窗户中穿过,几乎将夏启生吹得喘不过气来。不知不觉间他已将车到了郊外自然人集聚区。

“前面的汽车请停下来,司机不要动,把手放到方向盘上面。”天空中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警笛声,接着戎装劲甲的两个警察背着微型飞行器从天空中跳了下来,径直落到夏启生面前。

看年龄这二人都不太大,一高一矮,青春的稚嫩好像还没完全从面孔上消失。他们身后都背着激光枪,腰间别着高密度的等离子光炬发射器,连墨镜上面都安装着全息扫描装置,就差武装到牙齿了。

“你的车超速了,而且在没有通行证的情况下驶入了自然人集聚区,这是违法的行为!”高个警察阴沉着脸用手提式终端扫描设备在夏启生的终端上面扫描了一下。

“你是个归化人嘛,怎么开这么快的车?”矮个警察嗓音嘶哑,不停地用手指滑动着空气中弹出的小小全息屏幕,“归化人来自然人集聚区,难道是参与了什么组织吗?”

“没有,我只是出来转转。”夏启生执拗地挺着脖子,居高临下般望着两个警察。高个子的警察显然被夏启生的态度激怒了,他突然从腰间抽出等离子光炬发射器,“啪”的一声打开了开关,紧接着一尺五寸的高密度等离子光炬在夏启生的眼前闪现出来。

“把衣服脱掉!我怀疑你身上藏有武器。”高个子警察挥舞着手中的等离子光炬,不可一世地叫嚣着。此时他们的喊声已经引起了周围不少闲汉的注意,他们纷纷跟着声音围拢了过来。当听闻警察让夏启生脱衣服的时候,有几个人已经嘘声叫了出来。

“脱吧,把你那归化过的东西露出来让我们看看!”衣衫褴褛的自然人流浪汉、周围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在集聚区送纯浄水的工人甚至是通下水道的乞丐都开始嬉笑怒骂冲夏启生大叫起来。

高个子警察冷冷地注视着夏启生,手中的等离子光炬开始一寸寸地往夏启生面孔上挪去。就在光炬离夏启生还有半尺远的时候,他停住了。而夏启生则在微弱的“噼啪”声中感觉到了一道巨大的热量在整个头部漫延,一瞬间他所有头发都好像被人用法术凌空抓住一样往前撕扯着。而眼睛也开始无端地疼痛起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着眼球在眼眶中做着冲刺般的动作。

眼泪开始像决堤的泉般倾泻而出。

“不!我脱我脱!”夏启生实在扛不住了,他觉得对方的手再往前移动一个毫米都会让自己眼球夺眶而出。他的意志终于崩溃了,在巨大的痛苦面前所谓尊严、学识和平素赖以维持生存的身份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反而减轻肉体的负担倒成了可以超级一切存在的基础。

夏启生脱光了所有的衣服,**裸地迎接着各色目光。他手中提着**,望着两个警察满足又猥琐的神情。

“以后开车注意一点儿,归化人!”说到归化人的时候,矮个警察刻意加重了注意。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了一个声音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其实是只是个普通自然人流浪汉的嘲弄,只是他过大的嗓门儿让两个警察都扭过了头。

“应该让他在街上跑两圈!”一个肥胖的流浪汉说。

“滚!”高个子警察冷冷地用目光扫射着所有的围观的自然人,“你们这些虫子,给我滚得越远越好。”他的声音未落,人群已开始无声地疏散,除了这个肥胖的流浪汉。

“我们可不是虫子,我们有生存的权利……”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时,对面高个子警察手中的等离子光炬突然从夏启生面前撤出,毫无征兆地插入了胖流浪汉的前胸。

肥胖的流浪汉没有任何准备,他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哀号就重重地跌到地上。伤口没有血流出,事实上那里除了一道焦灼的伤口外什么都没有,好像只是抽烟的时候掉落了一个小小的烟灰。

“回局里填张电子表,就说这家伙袭警,让地方治安局来处理吧!”高个子警察说着关掉了手中的等离子光炬发射器,顺手启动了身后的微型载人飞行装置。不再理会躺在地上的流浪汉和一丝不挂的夏启生,穿入空中停旋的飞行车扬长而去。

这次没人围观,只有夏启生自己缓慢地在大街上穿衣服,陪着他的是个宛若熟睡的流浪汉。就在衣服即将穿好的时候,另外一辆集聚区地方治安局的飞行车从天而降,几个治安官抬起了流浪汉的尸体。

“他叫波罗,只有个姨妈在第四街区,我会通知她来领取丧葬费,那对她而言可是一大笔钱。”临上车的时候,一个治安官对另外一个人说道。

“不是虫子们想骗丧葬费吧?”又一人问道。

“是警察局的汤姆联系的我,应该不是那样。”先一人说着已经上了车,再说什么夏启生就听不到了。他呆呆地望着离去的飞行车,一时间心情复杂极了,说不出的感觉像开了锅的油一样在心口翻腾着。他觉得自己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找人将心中的忧郁倾斜出来,否则非憋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