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
登陆的过程异乎寻常的顺利，甚至没有遇到一次像样的盘问。保罗在航天中心的检测站做了二十分钟的体检和四十分钟的减压操作之后乘上了赫诺丝安排的一辆电力驱动的商务汽车。
“从这里出发需要九个小时的车程，所以保罗先生可以暂时休息一下，如果有什么需要提前通知我就可以。中午的时候我们会在刑天堡边境‘毕封镇’吃饭，大约是半个小时。”负责接站的是个看上去精明无比的年轻小伙子，只有二十出头的他自称叫唐•帕德尔克，是进步城保卫部的干事长。与他同来的还有三个不苟言笑的青年，都穿着保卫部警卫的服装。
“我们去哪儿？”听帕德尔克的意思他们似乎并不是前往刑天堡市中心，保罗奇怪地问道。说话时他轻轻地把手放到腰间，隔着衣服慢慢摩挲着激光手枪的枪柄，心里多少才有些慰藉。谁知道帕德尔克很快就看穿他的行动，皱着眉头把目光转移到了保罗身上。
“如果您有武器的话最好交出来，我们受赫诺丝部长的指派接您，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所以最好不要闹误会。”看得出来帕德尔克还是很尊重赫诺丝的，语气中颇为客气。
“她是你们的部长？”保罗并不知道赫诺丝什么时候在政府部门任职了。就见帕德尔克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联邦安全保卫部是刚刚成立的新部门，直接受命于火星总督，才成立十几天。”
“火星总督又是干什么的？难道比首相还大吗？”
“火星总督是火星代表的升级，是木卫二在火星的全权代理，我们称之为星督。第一任星督姬格也是二十天前才接到木卫二的任命。”话虽然说得毕恭毕敬，可帕德尔克还是执意要求保罗交出武器。而保罗则完全没想到短短四十余天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亦不知道为什么妻子没在电讯中提及，犹豫不定间他已经被下了武器。
“请吧，我们的目的地是古拉格城堡，将有一份新工作等着您。”帕德尔克边说边半强制性地将保罗押上了汽车。直到此时保罗才知道自己竟然被妻子送到了古拉格城堡，那岂非成了奴隶？他一把抓住帕德尔克的衣袖，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我不能去古拉格，我要回极乐城。”
想到那些被自己处决的前独立政府高官，保罗对古拉格有种发自骨子里的畏惧感。如果不是这种身份也许他还不至于害怕，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关在吉米总统死前的那个监狱，保罗就感到不寒而栗。他害怕他们的冤魂来报复自己，害怕得要命。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帕德尔克平静地说，他既没有要求保罗放开，也没有做任何形式的反抗。“您应该庆幸及时与赫诺丝部长取得了联络，否则按照首相的安排，所有‘天元’号的成员都将被起诉。”
“什么罪名？”惊魂未定的保罗问。
“渎职，涉嫌严重渎职，导致火星联邦政府主要军力的消耗殆尽和近七千名军人丧命。另外就是首相已经签发了‘关于在人民和联邦政府内部进行清理残余再生人的命令’，所以赫诺丝部长将您安排到古拉格城堡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真是先下手为强啊！”保罗感慨着点了点头，发现威特莫巴的手段其实与自己想的并无二致，只是谁先使用的问题罢了。和帕德尔克交流了一会儿，保罗觉得面前这位保卫干事其实是非常尊敬妻子的一个人，对自己的礼遇自然也缘系于此。只是他办事不甚变通，一味胶柱鼓瑟的做法让保罗有些不认同。
中午吃饭的时候，保罗问帕德尔克他们第一时间把自己接了出来，那“天元”号的其他人会怎么样，是不是真的会被起诉。帕德尔克摇了摇头，无奈地告诉保罗太准确情况他不清楚，不过通过内部系统目前披露的公共消息来看，保罗因涉及触犯安全保卫部的条例被调往古拉格城堡接受调查，其他舰上的人皆被软禁，一直待在刑天堡航天中心的一个秘密所在。
“谁负责他们这个案子？”
“内委部安全处，包括拔共在内的高级官员都在调查之列。”帕德尔克放下叉子，端起咖啡喝了几口，说话很谨慎，“我觉得‘天元’号的高级官员有可能被起诉，毕竟要有人替Xorazm计划的失败负责。”
保罗没有再继续询问下去，他明白妻子如此安排其实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只不过接下来的生活，保罗可一点儿准备和头绪都没有。
他只知道古拉格城堡拥有在册居民近两千万，是整个火星的产业中心。这里的重工业、劳动密集型产业以及加工业和采矿为主的第二产业极为发达，大量出口矿产、机械设备、轻工业商品和压缩电力制品到木卫二。不过由于来这儿的劳工几乎都是囚犯、政治犯及其家属，所以整个古拉格城堡的人工成本极为低廉，几近于奴隶状态的他们几乎谈不上什么人格、尊严或权利，所有的奉献都只是义务。
自己难道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吗？想到这里保罗不禁打了几个冷战，他忐忑不安地随着帕德尔克来到古拉格城堡卡拉干达大区的索洛维茨基镇，这里是卡拉干达大区的中心镇，亦是卡拉干达大区的区管委会和古拉格城堡中心管委会的所在地。所谓中心管委会，其实就是整个古拉格城堡的最高管理机构，由第一主席担任整个古拉格城堡负责人。
二十天前，也就是保罗带着三千战舰前往地球的时候，古拉格城堡管委会的第一主席还是听命于首相威特莫巴的布鲁斯。就在姬格从火星代表升职至火星总督的当天，一直在姬格身边担任秘书工作的水猿人耶布耶布被姬格任命为古拉格城堡的新任第一主席，同时改组了古拉格城堡警察局，甚至还特意从木卫二调集了一队特别警卫。
这次接见保罗的就是耶布耶布。不过实事上对于水猿人保罗有种天生的认识困难症，在他眼中似乎所有水猿人都长得一样。如果说有区话的也许有两种：水猿男人和水猿女人，高矮胖瘦成了最直观的识别方式。至于长相么那就没什么好说了，因为在保罗看来他们根本没有区别。
好在耶布耶布对他非常客气，当天就请他品尝了古拉格最有特色的百家宴，还邀他参观了洛维茨基镇的新街景。在这之后，耶布耶布的秘书，一个年轻的水猿小伙子带着保罗来到管委会后勤处的办公室，告诉他以后他将在这里工作。
说实话，保罗的新工作很枯燥，他并不十分喜欢。只是鉴于此时的境遇，却又不得不听从安排。好在他工作的当天妻子赫诺丝就同他打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在电话中，赫诺丝告诉他这个工作非常重要，希望保罗把它干好。最后赫诺丝还承诺如果有可能将尽快调他回极乐城的联邦安全保卫部工作。
不过赫诺丝还没来得及兑现自己的诺言，将保罗调到安全保卫部工作的事就告吹了，因为事情有了变化。赫诺丝就任安全保卫部长的第二个月，也就是保罗开始在古拉格中心管委会后勤办公室工作的二十天以后，赫诺丝接到通知前往极乐城星督官邸开会。与会人员大都是联邦政府的高级别官员，包括首相威特莫巴、内委部部长秦澜、联邦防务部长落耀生、情报局长小林次雄等人。
除了星督姬格，和他一同列席会议的人还有刚刚从木卫二调来的几位高官，赫诺丝并不认识他们。会上，姬格首先宣布了木卫二关于时间操纵车事件的调查及处置结果：首相威特莫巴负连带责任，勒令其辞去首相职位。另外，Xorazm计划的失败是决定草率和刚愎自用的直接后果。威特莫巴在没有征求木卫二同意的情况下折损了火星几乎所有的军事力量，造成无法评估的损失，所以对他以独断专行和滥用职权、玩忽职守的罪名进行起诉。
接着，姬格又宣读了其他人的处理意见，秦澜、落耀生、小林次雄等与威特莫巴关系甚笃的一干高官皆被免职起诉。同时木卫二人撤销了内务联邦委员会这个机构，全部职责均由安全保卫部承担。对于新的首相人选，姬格希望近日组建一个七至九人的火星内阁，并从中选出首相。另外无论是否涉及的官员本次会议上都有调整，所有政府机构的第一负责人都改由水猿人担任。
安全保卫部的新部长是水猿人撒尔蒂，原任木卫二农业室的负责人。他来了之后赫诺丝就屈尊为副部长，成了有名无实的傀儡。对此她非常不满，更琢磨不透为什么姬格之前没有透露一点儿消息，难道是他的本体人格又复生了？对于这个问题赫诺丝丝毫不敢怠慢，开始了周密而漫长的调查，自然就顾及不上保罗调职的事了。不过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保罗也正由此成就了一段机缘，促使他人生又一次高峰的来临。
二
最终，前首相威特莫巴除了之前宣布的滥用职权和玩忽职守两项以外，还增加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罪名，反正时间操纵车重启和Xorazm计划失败的最终责任人就成了他。就凭这一点，估计判几个死刑也够了。
好在威特莫巴在火星联邦政府内部的影响力尚在，所以他被只没收全部财产后革职还乡，等同于失去了一生拼来的待遇。而秦澜、落耀生、小林次雄等一干官员却没有他这么幸运了，他们在监狱被秘密处决，成了威特莫巴的替罪羊。前联邦政府的官员被处置了一百多人，几近一网打尽。
这件事当时被严格保密，直到半年多以后保罗才从耶布耶布口中听说。这时他和耶布耶布等水猿人已相当熟稔，甚至彼此已能开些玩笑。时间一长，保罗也发现水猿人与地球人的诸多相似之处。这位古拉格城堡的第一主席，他在木卫二出生长大，之前只是普通的食品加工厂的工人，无意中得知前往火星的特别机构在招人，就应招前来。后来在火星认识了姬格，开始平步青云，最终得以成就生平最大功业。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投缘吗？”保罗坐在耶布耶布的办公室，揣着杯子喝葡萄酒。他面前端坐着身材高大的耶布耶布，正用一支长长的白色合成塑料吸管吸食面前盘子里含酒精的饮料。这也是水猿人唯一能接受的饮酒方式。
耶布耶布看了他一眼，准确地说是抬起没有睫毛的眼睛透过厚重的有机镜片看了保罗一眼：“你说。”
“嘁，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保罗放下杯子从烟盒里扔了支烟点燃，“因为我们同源，无论你们水猿人相信不相信，你们都是得益于地球质子发射才得救的。”
“这个事没有定论，如果真有这种技术你们为什么不在时间打击之前发射一些质子来重新改变我们？”耶布耶布反问道。
“那谁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许有一些相同的基因什么的。”保罗发现水猿人大都没有心机，喜欢直来直去地沟通，所以说话也毫不客气：“既然我们这么好，我又这么帮你的忙，你是不是应该放我去极乐城看看妻子，我已经三个多月都没有她的消息了。”
耶布耶布又用没有睫毛的大眼睛像金鱼一样翻着眼望保罗：“这是不可能的，我没有得到命令不可能这样做。你应该庆幸自己有个好妻子，要是没有赫诺丝你早就被处决了，怎么可能在这儿陪我聊天儿！现在她的位置很尴尬，但就是这样还一直为你的事情忙，我相信你不会永远待在这儿的，你应该有所认识。”
“是啊，如果见到她我会谢她的。”保罗看耶布耶布不松口，自己又没什么别的好办法只好换了个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儿，问起他在木卫二的情况来。
“我有两个孩子和两个妻子。”耶布耶布说。“木卫二婚姻自由，每个人只要有条件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妻子和丈夫，不过通常和经济能力成正比。”
“火星也一样。”
“他们不能来火星，这一点非常遗憾。”
“为什么？”
“因为不习惯，火星生活很不舒服，气候、饮食都不习惯。”
“可你们也诞生在火星啊，怎么能不习惯？”
“因为我们离开这里很久了，再加上环境恶化，所以火星根本不适合优秀的水猿人生存，只有你们这些虫子才能在如此恶劣的地方生活。”耶布耶布苦着脸说。
“在你们眼里我们是虫子？那地球呢，地球怎么样？”
“地球？我对那个地方知道的很少。”
“我怎么听说你们是四维生物？”
“是啊，所以我们很少和你们火星以及地球人沟通交流，因为我们身边时间的流动要比你们快一点儿，准确地说是快零点一秒钟。”耶布耶布说到这儿看出保罗没听明白，遂解释道：“假如两个体重和身高都相同的水猿人与火星人格斗，无论火星人怎么出拳水猿人都会获得最终胜利。因为在我们眼里你们的拳头很慢，就像在看慢动作回放一样。”
“那说话呢，我怎么觉得我们很正常啊？”保罗很惊愕地问道。
“是我适应了你而已，所以你不能很好地理解我。这也是木卫二的水猿政府可以放心地享受，让你们来供养我们的原因。要知道整个木卫二只有三百多万人，被近七千万火星人劳动供养，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在我们看来你们的身体思维都非常落后，所以不怕你们造反甚至发动战争威胁。”
“如果你们能重视一些，Xorazm计划就不会失败了。”
“那是威特莫巴擅自决定的，我们并不知情。另外，在水猿人看来与地球的原始生物作战是非常可笑的一件事。现在木卫二最希望的还是稳定，稳定是一切繁荣的基础。”
“那四维呢？你们可以穿越时间吗？”
“当然不可以。不过我们可以无限回到过去，就是自己经历的过去。如果愿意分享的话我们也可以带别人回到自己的过去。”
“那你们能改变过去吗？”
“不能，回到过去的我们只能像个过客一样重新感受一遍而已。”
“那有什么用，感觉就是回忆的升级版本罢了。”保罗撇了撇嘴。
“当然有用，水猿人的祖先生活在原始火星的大海里，当时火星空气中的含氧量极高，所以无论水下还是水上生物都异常高大。大海里更是个充满了危险生物的地方。我们只有进化出这种能力，才能不断总结出失败甚至死亡的教训，从而使种群生存下去。”
“火星现在没有大海，不过我们可以自己造一个，带上你的妻子和孩子一起。”保罗想到之前妻子和他不止一次说过的这个构想，便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赫诺丝是个超级聪明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她经常会在脑海中将一些奇思构想细化并完成。而她和保罗谈起的，往往是已经几近成形的构思，总是极具可操作性。她说过，这是她向水猿人递送政治投名状的一种政治储备，以备不时之需。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保罗完全相信赫诺丝的能力，自己只要照办就一定可以取得成功。
“这不可能，这需要很多的资源和很多的钱，木卫二政府不会批准的。你要知道这事有多麻烦，按照你们火星人的计算方法，我们一周只工作两天，所以请示批准非常麻烦。”
“不用批准，我来造，你带着你的家人来享受就可以。”保罗兴奋地说道。他其实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拉拢博得耶布耶布，因为前期的启动资金还是要截取一部分劳动力来完成，这对耶布耶布来说并不难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反正古拉格城堡的劳动力多得是，只要不让木卫二的人发觉就可以了。按照赫诺丝的计划，开始时需要控制建造的规模和并且所涉及的信息要绝对保密，中期的运作资金则由在同期建设的地下矿厂来完成。火星上有的是未开采的稀有金属矿，只要让耶布耶布把所谓的法律撬开一条缝，他们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好处。至于之后的事情，他则需要耶布耶布帮忙，取得一个默认的授权。
“我们仿照木卫二建一个水猿人居住区，就像当年水猿科学家在地下造的那些一样。到时候你带你的家人来玩儿。这里应该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我们应该称之为‘特别公寓’。”
“听起来倒是不错，如果你能让我满意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在听过详细的介绍后，耶布耶布并没有反对保罗，这在他听起来是个好消息。于是，他认真地考虑起这件事来。事实上他们彼此都知道这是个双赢的事情，保罗真正需要的是地下贸易的默许权，包括和母星的水猿黑帮以及新近崛起的地球星际商人。这些才是将来“特别公寓”建成后能获得持续资金开支维持运营的保证和保罗发达的根本。其他的资金获取方式其实都是隔靴搔痒，实际作用小得可怜。
他首先让耶布耶布出了一个在古拉格城堡内部可以通用的协助公文，名义是对古拉格城堡的检修。然后以这个公文的受托人身份在两千万人中筛选可以担任总设计师的人选。当然这个人除了政治可靠外，最主要的就是技术过硬，能够独立设计管理适合水猿人生活的大型工程。
经过对各级管委会推荐人选的近两个多月筛查，最终保罗选定了来自进步城武陵镇的高级建筑工程师公冶信长。据说这位年逾六旬的老工程师是原独立政府建工部的资深工程师。参与过独立城、古拉格城堡等多个大型项目设计施工，有着卓越的经验。后来由于吉米政府的垮台他被牵连至此，一直从事相关的工作。
“喜欢你目前的工作吗？”在管委会餐厅里，保罗漫不经心地切着面前的牛排。相反公冶信长倒很喜欢桌上的食物，他几乎没有时间来腾出嘴回答保罗的提问。大约二十秒钟后，公冶信长好像才注意到保罗在盯着他：“很好，如果天天有红酒和牛排就更好了。”
“这不可能。”保罗微笑地将一块牛肉放到嘴里，“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牛肉，不是你们吃的人造肉。你也知道火星是不允许饲养牲畜的，所有食物来原都是微生物合成。”
“用什么合成，蟑螂吗？”公冶信长端起酒杯喝了口红酒，“我看过一个电影，里面的食物都是蟑螂制造出来的。”
“优秀的蛋白质来源，我想食物加工厂那些人不会将配方告诉我们。如果你想得到更舒适一些的生活，就可以考虑过来帮我。我会将你和你的家人调到卡拉干达大区，那儿比你居住的列福尔托沃大区要舒适的多，通常只有比较富庶或有内部关系的人才能进来。”
“我倒是听说过，卡拉干达大区下辖所有市镇都是行政属性，没有什么重体力活。”看不出公冶信长倒沉得住气，纵使是酒足饭饱之后仍旧不动声色，一口接一口地嘬着红酒，就是不问保罗请他吃饭的原因。倒是保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我想组建一个属于中心管委会的独立工程中心，负责一些特殊工程的建造，由我直接指挥。”
“那需要我做什么？”这次公冶信长不再兜圈子，“给水猿人干活吗？”
“为什么这么问？”
“除了水猿人，谁还能让你亲自出马？”公冶信长笑道。“我这辈子不和两种人合作，一是叛徒；二是水猿人。”说着他突然站了起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谢谢你的牛排。”
“站住！”保罗没想到公冶信长如此执拗，有些下不来台，不过想到赫诺丝昨天晚上在电话里的嘱托和即将面对的事业，他不得不屈尊降贵：“如果我说能让你离开这里呢？”
“离开，去哪儿？你能让我去不受水猿人控制的地区吗？”
“当然，地球怎么样？”
“你说什么？”公冶信长突然愣了，回过头直勾勾盯着保罗，显然是被他的话触动了。“你和地球有联系？”
“当然。”保罗也猛地站了起来：“你以为你吃的牛排是从哪儿来的？你以为古拉格城堡太空港每天进出的物资都是来自木卫二？”
“我要去举报！”公冶信长大声说道。
“可以。”保罗冷冷盯着公冶信长，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如果你认为告倒了我你可以得到什么的话就直接去找耶布耶布，甚至是星督也可以。但我要提醒你一句，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我们两个都被送到古拉格城堡的重工业基地布图科雷大区去。”
三
公冶信长被保罗的话打动了，他最终还是坐回了刚才吃牛排的那张椅子上：“地球现在怎么样？”
“我不知道。”保罗冷冷地回答。
“我想我们双方都有彼此需要的东西，理应真诚一些。”这次公冶信长的态度谦和了许多，可能每个有本事的人都是这样的坏脾气？就在保罗胡思乱想的时候，公冶信长再次递过了橄榄枝：“我只是希望能有个可以充分发挥所长，但不必为人际关系而烦恼地方。”
“地球上有个政治家曾经说过，‘国家与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其实这句话用在星际之间一样适合。”通过几个小时的沟通，保罗发现公冶信长不是能轻易说服的人，他必须得拿出有力的证据：“目前我们一直从那儿获得各种肉类，他们则换取安全发展，各取所需。当然现在还属于地下状态，但我想不久之后就会开展全面贸易。只要木卫二认识到贸易的利好超过战争，那最终会赢来更多的机遇。”
“我能信任你吗？”公冶信长问。
“你觉得呢？你如果愿意来卡拉干达大区工作，你的家人就会择机通过空天飞机前往地球定居。那里现在可是百废待兴。”
“需要我做什么？”
保罗想了想，从座位下面取出一卷自己写的草稿交到公冶信长手中：“我需要建一个二百到三百公顷的新城，也许有卡拉干达大区某个太阳能电力局的一半大小。它也许类似于像罗马斗兽场那样半地下，灌上水后形成一个巨大的水下都市。所以它必须可以经得住年深日久的侵袭，最好和木卫二或远古火星的环境相同。”
“我需要队伍。”公冶信长边翻看保罗潦草的图纸边说。
“多少人？”
“技术人员三百至五百。你不是说要组建工程中心嘛，他们都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另外工人的数目要根据能投入的工程机械人数来计算。”
“你来草拟名单，我来审批。”保罗很大度地指了指身后，“楼上就有一间你的办公室，如果你觉得没有问题马上就可以工作了。”
公冶信长没再说话，他很快就投入到了工作当中。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这位经验丰富的工程师组建了一支只有他自己才能使用得当的队伍，在古拉格城堡西侧广袤的火星荒野中开始修建一个两百公顷的小型木卫二新城，保罗称之为“特别公寓”。与此时，他的贸易办公室同时成立，开始为工程提供资金保障。
虽然最终开始营建的“特别公寓”小于保罗的规划，可运用的资源却要高得多。首先他们几乎调动了一个由上百万民工组建的队伍，而负责为这支队伍服务的人员就高达三百万人。也多亏秘密找到的地下重氢矿足以支持工程的开销，否则在古拉城堡之畔做如此大规模的开发不可能不惊动木卫二。
由于耶布耶布和姬格的关系笃实，所以“特别公寓”虽然并非保密却也没人前来深究，再加上保罗夫妻的苦心经营，仅仅用了一年半的时间，这个号称“小木卫二”的“特别公寓”就建成了。
当公冶信长带着保罗前往“特别公寓”参观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首先映入保罗眼中的是个巨大的圆环状建筑，大到他如果不看设计图，几乎不能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出这东西是圆的。圆环状建筑里面还套着两个小一点儿的圆环，就像三个同心圆一样把两百公顷的圆形分成三个区域。环与环之间灌满了纯净的淡水，使整个“特别公寓”变成了个巨大的、套着三层圆环的水族箱。
“特别公寓”顶部是半圆形的有机玻璃顶，这一点与火星上的任何建筑都不同，耗资自然也更巨大。这种特制的有机玻璃可以良好地将生活区与火星恶劣的环境隔开，并采用专用的智能系统控制“特别公寓”内的温度、湿度、含氧量以及光照等舒适度，使之完全适合水猿人的需要。
第一层圆环建筑内其实也由内外两层环形建筑紧密组成。外层是无水的干燥生活区，也会有部分为水猿人服务和承担管理义务的火星官员居住；内层是完全仿照木卫二的水猿人生活区，填满了高度含氧的清洁淡水。也就是从水猿人生活区开始一直往里都是这样的环境，虽然火星人类需要潜水装备才能进入，但对水猿人来说却是再适合不过了。
建成伊始，这个巨大的“特别公寓”只有耶布耶布家人及其亲属在此居住。保罗穿着潜水服进去过一次，只感觉走进了一个巨大的人造大海当中。夜晚来临的时候，他就像一条美人鱼一样可以攀到圆环建筑的顶端休憩，并躺在长椅上看星星。后来耶布耶布让保罗在这里设立了一个专供超市，不计成本地用木卫二和地球的商品将其填满。当拥有“特别公寓”居住权的水猿人可以在这里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得到木卫二没有或极其稀少的物资时，“特别公寓”终于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耶布耶布在“特别公寓”的第一层拥有一套最大的水下别墅和个人两栖快艇。他的妻子们没有工作，但请了上百名为他们工作的火星人。他们甚至把整个木卫二的家族都弄进到了这里，直到木卫二在一年后发布停止移民火星的命令为止，“特别公寓”里居住了分属三万多个家庭的十二万人，几乎都是工作在火星的水猿人。
这么多人的生活成本支出无疑是巨大到令人咋舌的一个数字。可耶布耶布好像从未将此放在心上，他只不过把出口到木卫二的一部分商品变成了供养“特别公寓”的资金而已。对此火星政府并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他们也都是既得利益者。再加上保罗的贸易支持，火星上的水猿人住得像在天堂一样。
与地球人类似，水猿人在得到几乎如此舒适生活的同时，开始在精神上寻找刺激。他们求助于保罗，询问是否能改变无聊至极的生活，使之变得有些趣味性。
“保罗，你看‘特别公寓’的每个水下公园和游乐场都如此雷同，难道你就想不出什么有意思的点子？”说这话的人是耶布耶布家族的族长，对于如此醉生梦死的生活他似乎并不得意。其实也难怪，水猿人不吸烟，又对酒精不感兴趣，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让它们迷恋的东西。保罗很自然地想到了地球上那些可以让人类疯狂的植物。
作为尝试，保罗找到了负责与地球贸易的古拉格管委会商贸局长，他同时也是保罗私人贸易公司的地下负责人。他向商贸局长提出是不是可以让地球人提供一点儿可以供医疗使用的类吗啡药物。开始商贸局长并没有理解保罗的意思，十分肯定地拒绝了保罗。
“这是违禁品，需要星督批准啊！”
“我当然知道这东西需要批准，但凡事都有例外是吧！”保罗斟酌着提出自己的理由，“‘特别公寓’里的水猿人有时候需要一点‘提神儿’东西，当然更多的是做医用。你知道这里面的医院是独立机构，如果从木卫二上运输是不是成本太高了。”
“水猿人没有见过毒品，如果我提供给你这些东西出了问题我就要负责任。”商贸局长固执地摇着头。直到保罗将厚厚的一叠银元票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才惊愕地闭住了嘴巴。
“如果你不想调离这个职位，还想再负责下次一地球贸易就去给我想想办法！”保罗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可以考虑等你退休后在‘特别公寓’里为你安排一套房子，那儿可是全部免费的高福利机构。”
“特别公寓”的资金独立，所以退休后去那儿生活几乎是每个火星人的梦想。不过对于商贸局长来说，这样的想法就好像自己想当星督一样可笑。他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去试试。”话虽然是这样说，可他最后还是搞到了足以让水猿人疯狂的东西。
为此，保罗还专门在古拉格城堡里面成立了一个专门研制化学药品为主的实验室，主要是生产专供“特别公寓”里水猿人使用的药品。当然这种药品需要一点儿特殊的包装和渠道才能流落到普通水猿人的手中。在这个过程中，这种东西被保罗称之为“来自地球的纯净保健品”。
在这期间，耶布耶布作为最优秀的古拉格城堡第一主席得到了来自木卫二的赞扬。他在任期间的生产效率和出口总量都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这一点尤其让木卫二兴奋。因为只有火星源源不断的供养才能使他们的技术研究达到顶峰，使自然武器和黑洞武器的开发几近完成。
用耶布耶布的话说，再有一个月木卫二的自然武器就能进行第一次实验，据说这种结合了暗物质和量子学的自然力量是宇宙间二级文明的入门标准，只有开发完成这种东西才能被更高级的文明认可。而第一个被木卫二用于实验的对象就是地球。“到时候地球所有的生物都将消失，所有的火山会同时喷发。”耶布耶布不无夸张地形容道。
“那我们的贸易就会受到影响。”说这话的时候，保罗多少还是为地球人担心。可耶布耶布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比起自然武器的实验，非法贸易永远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他说着还饶有深意地拍了拍保罗的肩膀，“我们现在已经拥有制造高纯度药品的技术了。”虽然为保罗开了绿灯，可耶布耶布似乎还不太清楚“特别公寓”庞大的开销从何而来。
还有一个月时间，地球人会摆脱再次到来的劫难吗？就在保罗为地球人和自己的贸易担心的时候，他开始不得不又为自己的安全担心起来。因为就在这一天的下午，他接到了星督办公室的电话，要他立即前往极乐城星督官邸。电话非常急促，要他立即行动，而这段时间正是药品制造的高峰，他几乎不能抽出时间。
难道这两件事情之前有什么联系吗？保罗忧虑地踏上了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