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回顾往事

边江一愣:“什么味儿?”田芳就捏着鼻子,皱着眉头说:“药味儿呗,那诊所里都是药味儿,你难道闻不到?”边江点点头:“你说这个啊。”田芳摇摇头,神秘地说:“不只是这些哦。”她冲边江招招手,让他离自己再近点。边江把身子凑过去。

田芳双手搭在边江的肩膀上,搂着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满嘴酒气,喃喃地说:“还有一股臭味儿,那儿已经臭了。”田芳说完就推开了边江,脸也重新扭了过去,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臭了是什么意思?我没闻到过臭味儿。”边江问。“哼,你当然没有闻到,等你了解了它,你就能知道,简直……臭……臭死了!”田芳说着一阵干呕,她强压着那股恶心,急促地喘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她拿起酒瓶又要喝,边江一把给夺了过去:“别喝了,走,我先送你回去。”田芳却猛地推开边江,发起脾气来:“别,别碰我!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她眼睛里泪汪汪的,噙满了眼泪。边江在她身边坐下,生气,却也拿她没办法。田芳把酒瓶推到边江面前:“喝!少废话,是爷们儿就陪我喝!”

“我开车了,不能喝。”边江说。田芳扫兴地摇摇头,浑身散了架似的,摇晃地伏在桌子上,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傻傻地看着边江:“切!你就是没用!”

“为什么喝酒,还喝这么多?”边江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她把头别了过去:“我乐意。”

果然,跟酒鬼没什么道理可讲,边江想。等他再次尝试叫田芳起来跟他走的时候,却发现田芳在默默地掉眼泪,她一声不吭,眼泪流下来,就用手擦掉,眼睛就那么呆呆地盯着桌子上的酒瓶子。

“你,怎么了?”边江的声音温柔了许多。田芳擦了把眼泪,笑笑:“没事啊,就是突然觉得自己挺可悲的。”边江听完,也沉默了。他拿出香烟,递给田芳一根。田芳瞥了一眼那根烟,没有接,对边江喊道:“我讨厌抽烟,我不抽烟,你别给我!”田芳声音很大,周围的人忍不住侧目看过来。边江皱皱眉头,有些意外,把烟收了起来。

因为饮酒过度,田芳的嗓音有些嘶哑,她看着边江说:“我不喜欢抽,可我又戒不了。就像我根本不喜欢现在这种没完没了的狗屁生活,可就是摆脱不掉一样。”边江看看她,认真地说:“你想戒就能戒。”

“别天真了。”田芳不屑地瞥他一眼,“因为我是田芳,是混黑道的女人,是柴狗看上的人,所以我不能……不能清纯得像朵白莲花。我不但要抽烟,还要说脏话,打人,偷东西,抢钱,什么事情坏,我就做什么。”

边江不禁心疼起来:“你不要这么糟蹋自己。”田芳看了边江一眼,她委屈地撇撇嘴,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边江继续说:“如果你想,我是说,其实总会有办法摆脱的,你现在的想法太消极了,而且你一直都不肯跟我说实话。让我帮帮你,不行吗?”

田芳摇着头:“不行,不行!你别给我灌鸡汤。你根本,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处境,也想象不出柴哥有多狠。”田芳一脸绝望,说完又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边江突然想到田芳今天来喝闷酒原因,就问她:“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要离开咱们家的事?”田芳斜着眼睛看了边江一眼,冷笑一声:“知道了又怎样。反正我们都改变不了什么,这样不是挺好?以后我们见不到,谁也不会连累谁。”边江沉默片刻:“我只是从家里搬出去,但我们还是可以见面……”

“见面干什么?被柴哥发现了,你有几条命可以死?”田芳的话,让边江心里很不好受,他感觉喉咙发痛,好像发烧了一样。他知道田芳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感情,就是怕连累了自己,所以刻意跟他保持距离,故意说狠话。

“田芳……算我求你了,你告诉我行吗?为什么不敢离开柴哥,你到底在怕什么?”边江看着田芳,眼睛里快瞪出火来了。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田芳却突然转移了话题。

“你……你刚说什么,你开车来的,是吧?可……可你哪有车啊?哦对!咱们那辆破面包。”田芳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着:“哎,不对,那破车我开着呢,你哪儿来的车?”边江就说:“柴哥给我的。”田芳听完晃了晃脑袋,愣愣地看着边江,嘴角**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厌恶。

“你是不是还挺高兴的,嗯?”田芳突然问。边江马上皱起眉头:“什么挺高兴的?我还不至于因为一辆车就美上天,再说也只是借给我开,让我帮他办事方便。”田芳冷哼了一声:“办事方便。哼。你忘得可真快!我看,你哥哥的仇也别报了!”

边江愣住了,看着田芳:“跟我哥哥有什么关系,田芳,你在说什么?”田芳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开始给自己灌酒。“不许喝了!”边江这次特别强硬,抢过田芳的酒瓶。

田芳什么也没说,很不耐烦地又拿了一瓶新的。这一次边江没有管她,田芳喝了几大口酒,啤酒弄湿了她的衣服,她擦擦嘴角的啤酒沫,看着边江,伸出食指按在边江的心口上,用力地点了好几下,冷笑起来,好像在提醒边江什么。

边江想起田芳之前调查出他的档案后,也说过他哥哥的事情,当时他就有疑问,觉得田芳有事瞒着他。“我哥的死,跟柴哥到底有什么关系,田芳,请你告诉我。”边江扳过田芳的肩膀,认真地问。田芳却好像没听到似的,眼睛微睁着,什么都不说。

“我知道你还没醉到那种程度,别假装听不见我的话,告诉我!”边江语气急切,甚至有些命令的意味,他也觉得自己快疯了。田芳看着他,终于开口:“那好,我问……问你,你哥哥是怎么死的?”

“我说过,被几个小混混儿打死的。你不是也调查过吗?”边江问。田芳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他们为什么打他?”边江眨了眨眼:“为什么?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哥得罪过他们吧,当时我有印象,他们还跟我哥要钱,但我哥没给他们,可能是他们抢劫,我哥不给,于是失手打死了我哥。”田芳听完马上摇摇头,摆摆手:“不对,不对,不对!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你告诉我。”边江急切地问。田芳叹了口气:“你连你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真是……哎!”边江看着田芳的样子,知道她早已感觉天旋地转,一切都模模糊糊了,但他不想放弃,都说酒后吐真言,这是他唯一的知道真相的机会,因为等到明天田芳酒醒,就不会跟他说一个字了,也不会承认酒后的失言。

“田芳,你看着我,你到底还知道什么?”边江问。田芳却一头趴在了桌子上,好像睡着了。边江拍拍她的肩膀,田芳好半天才抬起头,看了边江一眼,突然站起来,从边江前面过去,晃晃悠悠地往外走。边江赶紧站起来,追过去:“你去哪儿?”

“我要上厕所!”田芳手指着天花板说。边江快速看了眼酒吧卫生间的指示牌说:“厕所在这边。”田芳一愣,哈哈大笑:“哦。对,哈哈哈!我真是喝多了!”说完她晃悠悠地朝着洗手间走去。边江赶紧跟过去,扶着田芳,把她送到女厕门口。五分钟后,田芳出来了,她洗了脸,脸颊两侧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神依然迷离,但看起来精神好些了。边江什么都没再说,搀扶着她往外走,经过吧台的时候,顺便结了账。直到田芳坐到车上,边江才终于松了口气,擦了把头上的汗。

这天晚上并不太炎热,边江就把天窗打开。被夜风一吹,田芳精神了不少,她喝了很多,但并没有睡着,看起来也不太会断片,只是靠着车窗发呆。“我不想回家,带我兜兜风吧。”田芳沙哑着嗓子,看着窗外,淡淡地说。

边江默默点头。田芳打开了音响,歌词很应景: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死去。”

“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我在这里寻找,在这里失去……”

田芳皱着眉头,轻咬着嘴唇,眼泪再次落下。边江没有打扰她,只是平稳地开着车。歌曲放完,她擦了擦眼泪,深吸了一口气:“你哥哥是被柴哥的人打死的。”听到田芳这句话,有一瞬间边江的脑子是空白的,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在颤抖。紧接着,他便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田芳跟他开的玩笑。

“我哥哥是在我老家遇害的,柴哥一直在汉都,怎么可能呢?”边江问。田芳没理会边江的质疑,自顾自地说:“我调查你档案的时候,顺便也调查了一下你哥哥的死,很巧,刚好调查出当年的事情,你那时候年龄应该还小吧?”边江僵硬地握着方向盘,他浑身在出冷汗,双手也在发抖。理智告诉他,如果再这么开下去,恐怕就要出事故了,他没说话,先找了个方便停车的地方,把车停在了路边。边江看着田芳,等着她说下去。

“那几年,柴哥确实去过你老家,汉都风声紧,他去你老家是躲风头的,也算养精蓄锐吧。柴哥跟当地的地头蛇联手,主要是收保护费。后来柴哥干掉了当地地头蛇的老大,自己当了老大。你哥哥就是那时候认识柴哥的。”

边江就像听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一样,哥哥在他的印象中,是正直勇敢的,他懂事上进,所有人都喜欢他,他怎么可能跟柴狗有关系。

田芳用平静的语气告诉边江:“那时候你家条件不好,你妈妈又生病,你哥哥不得不跟你父亲一起肩负起家里的责任,机缘巧合,认识了柴哥。”

儿时的记忆浮现在边江的眼前,他记得那时候家里穷,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小屋子里,哥哥睡沙发,写字台的一半被一台老也不出画面的大屁股电视机占据,另一半平时被当作餐桌。但即使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哥哥的成绩也一直很好,墙上贴满了哥哥的奖状,家里也有哥哥奥数获奖的证书。边江记得,哥哥喜欢手风琴,一放学就去邻居家练琴,为了跟着邻居叔叔每天学半个小时,他辅导那个叔叔家的孩子。哥哥很聪明,学得很快,会弹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边江还记得,妈妈那时候身体不好,哥哥就肩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会烧菜做饭。哥哥遇害后,妈妈心都碎了,从那之后她身体更差,一年半后也离开了人世。后来边江便和父亲相依为命,所幸父亲工作平稳,两个人的生活也就慢慢好起来了。

儿时那些原本已经被封存的痛苦回忆,又逐渐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能不能详细说说,我哥是怎么认识柴狗,又是怎么死的!”边江牙咬得咯咯作响。

田芳看他一眼,并没有安抚他,说:“在柴哥小弟收保护费的时候,跟一个卖水果的老板发生了冲突。你哥哥跟那个老板挺熟的,就帮了老板。”

“所以他们就打死了我哥?”边江紧紧攥着拳头。田芳却摇摇头:“不,那样的话,警察就不会查不出害你哥哥的凶手了,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边江皱皱眉头,等着田芳说下去。田芳看了他一眼:“后来你哥加入了柴哥的组织。”

“不可能!”边江一下子就火了。“有什么不可能?对了,那老板的女儿跟你哥是同学,好像你哥挺喜欢她的,这个我也只是听说。”田芳清清嗓子继续说,“当时那老板交不起保护费,那种小混混儿你肯定也知道,他们就对老板的女儿动手动脚的,你哥就制止他们,还说,保护费他给补上。”

田芳说着说着嗓子彻底哑了,说不下去。边江记得车后排座位上放了几瓶矿泉水,就转身给田芳拿了一瓶。田芳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水,才继续对边江说起来。“小混混儿给他一周期限,让他筹钱。你哥哪有钱,他跟同学凑了半天,也远远不够,然后期限到了,他就自己去见了那群小混混儿,说没钱,希望宽限些日子,或者他可以帮他们打工。”田芳说完,边江马上摇摇头:“不可能,我还是不信,因为我哥不可能帮柴狗做事。”

田芳倒也没着急反驳,她点头说道:“你哥确实提了一堆要求,说自己不去收保护费,不偷不抢什么的。柴哥当时也在,就问他会什么。你哥哥说他只是一个学生,数学还不错,别的都可以学,他学得很快,只要不是犯罪的事情他都可以做。”田芳靠在座位上,歪着头看看边江,“你们兄弟两人身上,还真有些相似的地方。”

“我不如哥哥,不然我不会走上这条路。”边江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田芳撇撇嘴:“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柴哥大概是看中了他身上的一些品质,觉得他够义气,又刚好需要你哥做些事情,于是就跟他说,只需要帮一些小忙,就可以把那笔钱一笔勾销,而且以后都不会再收那卖水果的老板一分钱。”

“他让我哥做什么?”边江问。田芳看看边江:“你应该知道,你哥哥很聪明,很有数学天赋吧?”边江点点头。田芳说:“那帮小混混儿没什么文化。柴哥需要有专门的人帮他记账,包括各种金钱往来记录,他自己不精通账目,这方面没条理,身边的人他都信不过,所以就让你哥帮他弄这些。”田芳说到这里停下来,同时音响里切换到了另一首歌,是刘德华的《17岁》。

边江想把音响关掉,田芳挡住了他的手,只是把声音调小了一些。边江问:“所以,我哥给柴哥做账,因为他知道得太多,才被灭口了,对吗?”田芳点了点头:“他后来执意退出,柴哥不允许见过他面孔的人活着离开,再说你哥还知道他那么多底细……”边江的眼圈红了,很多种感情交织在一起,他心疼哥哥,怨恨柴狗,又厌恶自己,最后他开始质疑田芳。

“你说的这些,有点不真实。再说你怎么调查出来的?这些事情应该已经彻底被抹掉了才对。还有,柴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他怎么还留我在身边,不怕我报复他吗?”

田芳好像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一只手按着太阳穴,闭着眼睛靠在车窗上,呢喃似的说:“我知道你不信,反正这就是我调查出来的。而且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完全被掩盖的,尤其是这些年过去了,当年的知情人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守口如瓶,他们愿意把心里的秘密说出来。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一个人,连老杜我都没说过,柴哥更不知道。”

边江心里更加疑惑:“为什么,为什么要保护我?”田芳苦笑了一声:“我就是想保护你。一开始,我帮你瞒着,只是因为我觉得你品质不错,我挑中的人,我就要保护到底。后来……我……对你……有了些好感,所以我没有跟别人说这些,还把证据都销毁了。”

“你现在告诉我,不怕我报复柴哥吗?他不是你的恩人吗?”边江问。田芳睁开眼睛,看着前方,皱着眉头说:“你以后会明白的,不过我劝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边江身子往后一靠,好半天没有说话,整个人陷入了仇恨的旋涡。眼泪模糊了边江的视线,愤怒燃烧着他,然而他除了握紧双拳,心怀仇恨以外,什么都做不了,至少目前是这样。

边江把田芳送到家安顿好以后,马上又出来了,他给李刚打了电话,态度坚决:“我要见你,就现在。”李刚非常生气:“我说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我的处境并不好,你更是,我们不方便……”没等李刚说完,边江说道:“十二点,我在酒吧街五号酒吧等你,你最好过来。”电话那头李刚陷入沉默,两秒后,他低沉着嗓音说:“换个地方,那地方人太多。”

“就在那见吧,人越多越好。人少才容易暴露不是吗?”边江说。李刚叹了口气:“好吧,你小子最好有些真材实料给我。”挂断通话,边江打车返回酒吧,随便点了饮料,百感交集地等着李刚。十二点,李刚准时坐在了边江的身边。

“到底什么事?”李刚压低了声音,然后看一眼调酒师,“一瓶百威。”吧台后的调酒师把啤酒放到李刚面前,他拿起来喝了一口,眼睛看向别处,警惕地观察四周。“放心,没有柴狗的人,我都观察了两个小时了。”边江说。

“你大晚上把我叫出来,到底干吗?”

“你当时为什么选中我?”

“就问这个?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底子干净,身上有股侠气……”

“别跟我说这些套话,我就问你,为什么没有完全抹掉我的档案?”

“什么档案?”

边江说关于自己过去的一切,家乡等。李刚笑了:“你小子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跑出来问我这种白痴问题?我要是把你档案都抹了,柴狗一旦调查起来,不会怀疑?”边江扭头看着李刚的眼睛,想从他眼中找出撒谎的痕迹,然而并没有看出问题。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哥哥的事情,才把我安排到柴狗手下?这样等以后我知道了哥哥的事情,就会对柴狗更加仇恨,就能更好地完成你的任务,是吗?”边江愤恨地说。李刚也怒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想利用我的仇恨,这样我就永远都不会背叛组织,就可以隐忍所有,踏踏实实地做事……”边江说。“你觉得是这样吗?”李刚不紧不慢地问,但每个音都透着一种威慑力。边江点点头。李刚失望地叹了口气,他瞪着边江说:“蠢!愚蠢至极!”

边江绷着嘴唇不说话。李刚继续说:“我看你是急昏头了!第一,我要是想利用你的仇恨,早就告诉你了,当时还用威胁你干这个吗?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柴狗是杀死你哥的人,不就行了吗?第二,你刚问我为什么没有抹掉你的档案,你觉得我故意等着柴狗的人查出来,柴狗曾经杀死你的哥哥?那你觉得他还能留着你?第三,杀死你哥的是柴狗,又不是我,我是你的出气筒吗?!”

李刚喝了口酒,长出了口气,换了个语调,语重心长地告诉边江:“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你哥的事情,后来又深入调查的时候,才发现跟柴狗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