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柴狗的邀请

发型师温文尔雅,语气恭敬,态度谦和,有礼貌又不拒人千里之外,再配上那张有棱角的面孔和磁性的嗓音,别说女人会喜欢了,就算是男人也会抱着欣赏的眼光看他。边江再一观察这间美发店,乍一看跟大部分理发店一样,店内充斥着洗发水和化学染发膏的味道,挂着一些发型海报,看不出异常。椅子是皮质的,但已经很旧了,说明这是家老店。店内非常整洁。虽然店面不大,可里面陈列的物品都很上档次的样子。边江看着桌上一瓶全是英文的定型喷雾,打开手机的搜索引擎,输入那个牌子,弹出来的产品介绍和价格让边江有点恍惚,简直贵得离谱。

店里除了这位绅士以外,还有两个高挑利落的年轻女孩儿,以及一位同样专业有型的发型师,只是跟这位绅士比起来,他们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稍微差一些。边江又看了看门外的白色奥迪Q7,以及那位中年大妈的穿着打扮,还有她随手放在化妆台上的LV手包。边江推测,这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高级美发店,前来光顾的客人非富即贵,而那个绅士应该是店主,他不简单。

发型师终于忙完,朝边江走过来:“跟我来后面吧。”边江连忙起身,跟着发型师重新回到了那间VIP房间里。“衣服穿着还合身吗?”发型师问。

“挺好,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衣服和鞋子的尺码的?”边江问。发型师就说,是老杜说的。“多少钱?我先给你吧。对了,这些衣服都是你提前准备好的吧?”边江说道。发型师从镜子里看了边江一眼,面无表情,跟刚才亲切微笑的他判若两人。

“不用给我钱,你从隧道下去后,我去买的。”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看你有些狼狈,所以当时就想到你或许需要一身干净衣服。好了,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发型师打开一套刮脸用具,锋利的刀子让边江突然有些瘆得慌:“我用普通刮胡刀自己弄一下就行了,不劳驾……”发型师打断了边江:“没有你说的普通刮胡刀。”边江倒抽一口冷气,不过他想发型师肯定认识老杜和柴狗,不会对自己怎样,便大着胆子靠在椅子上,让发型师把剃须泡沫抹在了自己的脸上以及下巴上。

“你是店主吧,我该怎么称呼你?”边江问。发型师一愣:“我姓夏,名海,叫我海哥就行了。”边江又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夏海说了句:“先别说话了,小心刀子刮破脸。”边江赶紧闭嘴,感觉刀子在自己的脸上游走,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当刀子刮到下巴以下、喉咙一侧的位置时,边江屏住了呼吸。他再次想起了《理发师陶德》里的情景。

胡子很快就刮完了,夏海帮边江清理干净,便开始给他理发。边江感觉自己像个任人宰割的羔羊。“成家了吗?”夏海边理发边问。边江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干我这行的,怎么可能成家……”夏海又问:“啊,对,不好意思,我忘了。那女朋友呢,谈个恋爱应该不冲突吧?”

边江摇摇头:“也没有。”夏海从镜子里看着边江,手里的剪刀停下来,对视两秒后,夏海笑笑:“没有喜欢的?”边江撇撇嘴:“我就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儿,但都过去了,现在没心情搞对象。”边江十分警惕,总觉得夏海是在替柴狗试探自己,因为夏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爱八卦的人。

之后两个人又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约一个小时后,边江终于造型结束。发型师把边江送到门口,一位女顾客正往店里走,边江下意识往边上站了站,让那女孩儿过去。两人擦肩而过,又几乎同时转过身来。

可心看看夏海,又看看边江,愣了两秒,惊讶地问:“你是这里的客人啊?”边江看夏海冲他点头,便对可心说:“是啊,世界真小。你经常来这做头发?”可心笑着说:“那可不,我可是这家店的VVVIP。哎,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你挺适合这身打扮的。”边江有点不好意思:“海哥品位好,帮我挑的衣服。”

可心听完,看了一眼夏海,愉快地笑起来:“夏老板的眼光当然好!哎,夏老板,边江是我朋友,以后可要给他打折啊!”“没问题。”夏海笑得像个广告招牌上的模特。她说完又看看边江:“你待会儿没事吧,陪我去逛逛街怎么样?中午我请你吃饭。”边江连忙谢绝了可心的美意,说自己还有事,改天吧。可心有点不高兴:“什么重要的事情啊……”

边江就说:“我得去见我们公司老板一趟。”可心撇了撇嘴:“哦,就是你上次给我说的,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你的人啊。”夏海的脸色马上就变了。边江担心夏海是在怨他向外人透露团伙内部的事情,正想解释,可心来到边江面前,撒娇似的说:“你给你老板说说,请个假什么的,下午再去见他不行吗?”边江面露难色:“大小姐,真的不行……”

夏海帮他打了圆场,问可心这次来是想怎么做头发,不如先做头发,等下午边江完事了,他们再一起吃晚饭。可心瞪了夏海一眼,噘着嘴,一脸不高兴地看着边江:“算了,反正我还得在这儿耗上两个小时,你先去吧。完事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你再陪我逛街吃饭,怎么样?”

边江迟疑了一下,夏海连忙说:“好小子,这么漂亮的女孩儿要跟你吃饭,你还犹豫?你们老板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支持你,没准儿还给你额外放半天假呢!”边江不禁皱了皱眉头,因为夏海不像是个爱管别人闲事的人,况且他话里有话,好像是在暗示边江,应该和可心交往下去。

可心家境优渥,这一点边江早就看出来了。夏海对可心的了解肯定更多。边江想,也许可心的家庭非同一般,所以夏海才会让边江跟她搞好关系,这样将来可以为柴狗所用。边江并不想利用可心,但眼下话说到这份儿上,如果自己再端着,就太不给女孩儿面子了。

“好,那我完事了给你打电话。”边江说。可心马上阴转晴:“好!一言为定!”说完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了店里。

边江一离开美发店,立即找了个便利店,借店里的电话给李刚打了过去。“凌哥,是我。”边江说。“这电话安全吗?”李刚马上问道。电话那头十分安静,李刚的声音也很平稳,听起来已经度过危机了。“安全。”边江说着往周围看了看,店里唯一的店员正在理货,离他很远。边江继续说:“一个小时后,我会见柴哥,应该是他本人,你那边要不要准备一下?”

“地址告诉我。”李刚说。边江连忙把名片上那个地址说出来。李刚记下后说:“我会派人去观察,但应该不会有行动,你不要打乱节奏,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边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里的疑虑,“凌哥,你不是说咱们就差逮捕……”边江说到这,把声音压得更低,“就差逮捕柴狗了吗?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抓住他?”

电话那头李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之前我想得太简单了。第一,柴狗不容易抓到,所以我们不能打草惊蛇。第二,我们手里证据不足,就算抓住他,也没办法彻底搞垮他,让他在牢里蹲上个三五年没有意义,他外面的勾当照样风生水起,一出狱还是当老大。第三,我得到确切消息,柴狗还牵扯到另一宗性质恶劣的犯罪行为,必须先搞明白这些,才能下手。”

“跟白粉有关吗?”边江问。李刚马上否认:“不是,不只是贩毒,目前这些消息是我打听到的,上边口风很严,具体的我也不知道。”边江想了想问:“凌哥,为什么上头的人不让你知道那些事情啊?这‘打狗’计划上头又不是不知道……”

“行了,别说了。这里面好些事你不懂,我给你解释不清楚,反正你就干好你该干的。别的事,自有我在。”李刚语重心长,少了之前的那股戾气。边江叹口气:“好吧,听你的,反正我也没得选。”李刚的声音马上严厉起来:“臭小子,别说丧气话了。还有什么发现?”

边江想起光头说的话,连忙对李刚说:“我知道黑龙有个秘密实验室,现在可能已经被柴狗夺去了,外号‘龙头’,实验室不是制毒的,但具体干什么我还不清楚,只知道实验室里有位教授,特别牛,是黑龙的军师什么的。”

“嗯,这个情报很重要,你密切关注一下龙头的动向。还有别的吗?”李刚问。

“还有一个地方有点蹊跷,叫红叶美发店,看着不起眼,里面的东西贵得离谱,还有光顾那的都是有钱有权的人。而且里面别有洞天,地下有个密室,跟诊所里的一样。”李刚立即对这条线索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让边江详细说一下,这时店里来了几个顾客,他便跟李刚闲扯了一会儿别的,等人走了以后,边江才开始说自己在红叶美发店的经历。

说完之后,边江又告诉李刚,自己从密室里收集到了一些头发和血渍,或许可以鉴定出曾经被关押在那里的人是谁。李刚原想让翠花把证物转交给他,但听说翠花住院了,就让边江把那些东西邮寄到一所大学,收件人是一个叫“零度”的人。边江记下地址和收件人后,看看表,已经通话二十多分钟了,怕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便结束了通话。

随后,边江坐了三站,又倒了一趟公交,来到了台球厅。边江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台球厅设在二楼,楼梯狭窄昏暗,楼梯一侧的墙壁上全是个性的涂鸦,边江大概扫了一眼,画风有点阴暗。上到二楼之后,正对着楼梯有一个前台,后面没有人。边江看向大厅,台球厅不大,只有四张台球桌成纵列摆放,在最后一张桌子边上,围着三个年轻人,两个穿着潮流的男孩儿和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儿。

边江走过去,女孩儿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搭理边江的意思,另外两个男孩儿也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有人叫我来这里。”边江拿出那张名片,就像出示警官证似的展示给三个孩子看。其中一个男孩儿把下巴抵在球杆上,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他的刘海儿很长,几乎挡住了双眼,这让边江想起了日本杀马特文化。边江转身想走,本想着去找找台球厅的工作人员问问。这时桌面传来两球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声音,边江无意看了一眼刚才击球的男孩儿,那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儿,戴耳钉。

男孩儿从斜下方看着边江:“是一个人来的吗?”边江愣了一下,皱了下眉头,琢磨着男孩儿是什么意思。“是,怎么了?”“等我打完这局,带你过去。”那男孩儿淡淡地说。边江这才反应过来,柴狗那么小心,怎么可能让他轻易见到,这里根本就不是见面的最终地点。

边江耐着性子等着,二十分钟后,男孩儿打完了。他把球杆靠墙放好,对自己的两个伙伴说:“你们玩,我出去一趟。”男孩儿话不多,默默地在前面带路,下到一楼后,转身走到楼梯后面,从台球厅的后门走了出去,然后他带着边江穿过一条巷子,来到另一条街上。站在街边,男孩儿指着对面的茶楼对边江说:“你自己上去吧,雅间的名字叫兰亭阁,不过你现在得把随身的所有物品交给我。”

边江看着男孩儿,并没有马上把东西上交,问了句:“待会儿我上哪儿找你拿回我的东西?”

男孩儿有点不耐烦:“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着。再说这是柴哥的指示,不照办你就回去吧。”

边江一听男孩儿提到了柴哥,心中的疑虑就打消了,乖乖交出自己的东西。按照男孩儿的要求,他连钱包都拿出来了。然后穿过马路,走进了茶楼。

服务员把边江带到了“兰亭阁”,打开和风拉门,边江看见榻榻米上盘腿坐着一个男人,脸上戴着夸张的小丑面具,小丑的笑脸很诡异。

这个人就是柴狗了。

边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跟柴狗接触,心里早已紧张到了极点。“坐过来吧。”柴狗的声音带着回声,他故意在面具后面安装了变声装置,不过这语气边江记得,给人一种压迫感。边江脱了鞋,跪坐在柴狗面前,中间隔了一张小茶桌,屋里弥漫着茶香。

“知道我为什么亲自见你吗?”柴狗问。边江摇摇头。柴狗说:“我要交给你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得亲自跟你说。另外,我也很想和你聊一聊。”边江连忙点头:“嗯,能见柴哥是我的荣幸……”

“漂亮话就不用多说了,先说正题吧。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再跟着田芳了,我会指派你去另一个家,你不需要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做事,我会给你单独分配一个任务。”柴狗说。边江想了想:“哦,也就是说,我去新家,只不过是走个形式,其实我有别的任务?”

“没错。有意见吗?”柴狗问。边江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为……为什么啊?这样不是多此一举?”边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问题,连忙调整语气,换了个说法:“我是说,我就待在现在的家里不行吗?我跟兄弟们都混熟了,不太想换环境。”

“我只是单纯不想让你和田芳在一起。”柴狗说得很自然,这个理由边江无力反驳,他点点头:“那我听柴哥安排。”柴狗满意地点了下头:“还记得神龙吗?”边江说:“记得。他好像是个神秘的老板,对吧?”

“没错,我希望能和神龙长期合作,可惜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需要你暗中调查清楚,并投其所好,促成我们和神龙的合作,绝不可以让他人捷足先登,现在有不少大佬盯着他这块肥肉。待会儿我会详细跟你说该怎么做。”柴狗说着,开始倒茶。边江感觉这个任务非同寻常,但由于之前光头跟他打过招呼,他多少有些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太意外。

“怎么不说话,有问题吗?”柴狗问。边江摇摇头:“没有,就是觉得,这个任务挺重要的,柴哥交给我,我有点……受宠若惊。”边江还有后半句话,但没说出来。可边江这个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柴狗的眼睛:“有什么就直说吧。”

边江稍微调整了下姿势,身子坐直,坦诚地看着柴狗:“柴哥,你之前想杀我,但最后非但没有杀我,还救了我。我知道柴哥曾经对我有过误会。现在虽然误会解除,可柴哥对我的信任程度,让我觉得……”

“怎么,觉得不真实?”柴狗问。边江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说:“是有点。我这么说,柴哥不会介意吧?”柴狗笑起来,笑声带着回声,有些瘆人:“不会。我看你也是个坦坦****的人,既然提到了,不如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边江深吸一口气,抿抿嘴,认真地点点头。

“我问你,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杀你?”柴狗问。边江看着柴狗面具上夸张的圆眼睛:“因为瘦子说我是黑龙的人,还说我跟田芳在恋爱。”柴狗摇摇头:“错。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黑龙的人,瘦子才是。”边江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半天才说了句:“柴哥……你……你开玩笑的吧?”

“没有。我知道瘦子是黑龙的眼线。”柴狗说着给边江斟了一杯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边江注意到柴狗的手上戴着手套,猜到柴狗可能是怕留下指纹。他忐忑地双手端起茶碗,喝完重新放在茶桌上:“柴哥,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留他在身边?为什么冤枉你?哈哈哈……”柴狗笑起来。边江汗毛全竖起来了。边江突然想起光头的话,他说柴狗知道黑龙的那次突袭,是故意让黑龙端自己的几个家。边江不禁想,光头的消息简直是神准。

边江摇摇头:“我不明白。”柴狗淡淡地说:“我想把你杀掉,是因为我听到了瘦子给我的录音,看到了照片和视频,我不喜欢芳身边有别的男人分她的心,就这么简单。”边江张着嘴,不敢相信,一个老大竟然会这么感情用事,对手下真正的叛徒却格外宽容。

柴狗继续说:“我知道瘦子是黑龙的眼线,就故意让他给黑龙透露一些消息,让黑龙以为我很蠢,哼。”柴狗微笑着,“然后我就可以反过来对付他了。”边江看着柴狗那张戏剧化的面具:“那次被突袭……其实你早就知道……”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那些兄弟不会白死,我妥当安排了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死成全了咱们的大部分兄弟。”柴狗顿了顿,“你也看到了,警察越来越狡猾了,咱们也得拓展一下市场嘛,开发些别的挣钱途径。那些兄弟是牺牲了,但换来了巨大的机遇,将来你若是混得不错了,可要记得那些死去的兄弟。”

“我还没想那么长远……”边江很想知道,那张微笑小丑的面具下,是一张怎样可怕的嘴脸。柴狗冷笑两声:“话说回来,瘦子的使命完成了,他也该死了,反正背叛我的人,本来就该死,顺便也算给你报了仇。”边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他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田芳……”柴狗一说出这两个字,感情就变了,突然很深情,“是我很在乎的人,她对我非常重要。既然你们两个是清白的,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柴狗的威胁让边江脊梁骨直冒寒气。边江同情田芳,觉得她就像柴狗饲养的金丝雀,只要不摆脱这个金笼子,她将永远无法拥有自己的人生。

“柴哥,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不知可不可以……”

“问吧。”柴狗痛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