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诱敌深入清军破城 勇闯虎穴舌战江油

马如龙道:“眼下咱们的国家,洋人入侵,义军四起,烽火遍地,兵燹不绝,当官的也想求个自保,万一往后有个什么不测,好歹有个退路。我的确是前来支援战事的,不过……也……也趁机想捞些好处。”

李晓茹见他渐渐入了戏,不由笑道:“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捞法。”

马如龙皱了皱眉头道:“这十万两军饷,我扣下三成。”

“好你个狗官,不费吹灰之力,净得三万两白银!”李晓茹寒声道,“那么你给魏元什么好处呢?”

马如龙道:“饷银本就不足,再被我扣下一部分,自然更是杯水车薪了。我便带他去见骆总督,让总督答应他就地行商,以盐易饷,从这里把盐销往重庆各地,然后从盈余中再拿出一部分来补充军资。”

李晓茹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你来支援战事,魏元来支援军饷,都是千真万确之事,只是一个贪士兵的血汗钱,一个借机发战争财,皆是心机不纯是吗?”

马如龙点了点头。李晓茹怒道:“堂堂提督,在国家危亡之时,私扣军饷,中饱私囊,你的良心真是让狗吃了!把他带走,交由骆总督去发落吧!”

几名码头工人上去把马如龙提了起来,一行人往山谷后面走。一场好戏落幕,演员退场后,下面的几个观众心里都炸开了锅。特别是魏元,本是想借此机会,拉王炽下水,却不想没把王炽拉下水,自己反而溅了一身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景,他即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水运使的眼里尽是杀气,这个书生此时一改文雅之气,神色间恨不得立马把魏元斩了:“魏大掌柜好计策啊,你杀不了王炽,却想借顺天军的刀报你的仇,本大人险些被你耍得团团转。只可惜你运气不好,偏偏遇上了骆秉章的人。”当下不由魏元分辩,将他押了回去,另吩咐两名士兵,秘密跟踪李晓茹,务必摸清楚清军据点。

看着眼前的场景,席茂之如置五里雾中。他是清楚马如龙为人的,在重庆时,为了救出王炽,曾一力肃贪,震动官商两界,以他的脾性,如何会做出私扣军饷之事?可如果马如龙没有贪污,那么眼前的这一切又如何解释呢?

席茂之觉得,他得弄清楚这件事情,于是交代牛二回码头,按原计划继续南下去绵州,待他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去绵州与他们会合。牛二称好,返身去了码头,席茂之则往山谷后面跟了下去。

走了一段路后,前面不远处便是一座林子,李晓茹故意放大了声音道:“为免引起顺天军的注意,你们都散了吧,先行回军营,这个狗官由我押着便可。”趁着夜黑,摸着一个银锭,偷偷塞到领头的码头工人手里,微声道:“这些银子权当是我犒劳兄弟们的,拿去给他们分了,快些散了吧。”

码头工人谢过李晓茹,呼喝一声,钻入林子里去了。马如龙问道:“下一步如何行事?”

李晓茹轻笑一声,道:“后面有顺天军的人跟上来,你说如何?”

马如龙年纪虽轻,却已是久历沙场的老将,很快就明白了李晓茹的心思,笑道:“莫非你想将计就计,给我军送一份大礼?”

李晓茹眼神之中颇有得意之色:“你觉得如何?”

马如龙道:“我军粮草被烧,士气低迷,若能大胜一场,振三军之士气,我这些苦也算是没白受了。”

“先进林子再说。”李晓茹拉了他进入林子,在一个隐秘处蹲下身来,观察林外的动静。不一会儿,两名顺天军便出现在了林子外,因李晓茹突然间不见了,正伸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往林子里张望。

“来了两人……咦!”李晓茹定睛一看,发现在太平军的后面,还有一人,转首朝马如龙道,“你可看得清后面那人是什么来路?”

马如龙眯着眼看了会儿,道:“好像是席大哥!”

“不好!”李晓茹道,“席大哥不知内情,他见我俩被顺天军尾随着,为免清军主力的据点暴露,可能会出手替我们除掉那两个尾巴,这样就坏事了,须将他吸引过来才是。”

马如龙点头称是,“可让席大哥先去给骆总督通个信,确保此次行动无忧。”

李晓茹道:“我正是此意。”

当下,马如龙将清军所在位置告诉了李晓茹,以便她向席茂之传达,说完之后,又道:“可我们在顺天军的眼皮子底下,如何把席大哥吸引过来?”

李晓茹坏笑一声:“再来演场戏吧!”

马如龙见她又抽出刀来,惊道:“还来啊!”

话犹未了,只听李晓茹暴喝道:“好你个狗官,想暗算老子吗?”一脚把马如龙踢得滚下山去,撞在一棵树上,若非是他身体结实,今晚如此又打又踢,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马如龙只得配合着她,喝道:“到了骆总督处,不是发配就是在军前斩首,横竖是个死,有种你现在杀了我啊!”

李晓茹装作一副被激怒了的样子,提了刀过去,“格老子的,你以为老子不会杀你吗?你这种狗官少一个是一个,老子现在就结束了你的狗命!”话落间,果然扬刀就要劈。

林子外的两个顺天军倒是不急,反正他们只要跟着李晓茹走,必能顺藤摸瓜找到清军据点,只在那里作壁上观。席茂之不知李晓茹身份,生怕她果然一刀把马如龙砍了,大喝一声,现身出去。

李晓茹故作吃惊,喝道:“什么人?”

席茂之山匪出身,身手矫健,奔入林子时,拔出刀来,往李晓茹身上落去。李晓茹不敢硬接,转身躲开,轻叫道:“席大哥!”

席茂之听得这一声叫,愣了一愣,只听李晓茹又道:“是我,李晓茹。”

席茂之这才从她的神色中认将出来,正要说话,却又听李晓茹道:“林外有顺天军监视着,你且不要说话,只管听我说。”两人边说边装作斗得激烈,待交代清楚了后,李晓茹佯装斗不过,卖了个破绽,抽身出来,把刀抵在马如龙身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来管此闲事?”

席茂之道:“我王四兄弟与这位马提督有些交情,席某自是不能见死不救。这位兄弟,马提督是斩首还是发配,该由骆总督发落,你动用私刑,斩杀朝廷命官,一旦让骆总督得知,只怕也讨不了好处。”

林子外的两个顺天军闻言,心想看来魏元有一点儿说得没错,这马如龙与王炽交情匪浅,只可惜这姓马的贪得无厌,选择了与魏元合作,这才有如今的下场。

李晓茹沉吟会儿,道:“罢了,老子卖你个面子,将他押送给骆总督发落便是。”

席茂之抱拳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望你莫要食言。席某还有批货要送,先行告辞。”说完,大步走出林子来。

两名太平军见状,更加坚信王炽只是单纯来做生意的,与清军无关,见李晓茹又押着马如龙上路,便偷偷地跟上去。

次日午时,席茂之按照李晓茹所言,果然找到了清军主力所在,见到骆秉章时,把李晓茹和马如龙的计划说了一遍。骆秉章听闻,神色为之一震,道:“我军正需要打一场胜仗,此消息来得太是时候了!”

辞别骆秉章后,为免平武城的顺天军起疑心,席茂之没敢去见王炽,骑马南下与牛二会合去了。

也就是在这一日下午,魏元被押送到平武城。听得红岸码头那边传来的消息时,蓝大顺又惊又喜,惊的是他怀疑错了王炽,与清军接头的生意人居然是魏元;喜的是红岸码头的水运使误打误撞,发现了骆秉章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之前,就能知道清军所在的位置。当下传令下去,要求部队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

杨大嘴接到军令后,喜上眉梢,料理完所有事情后,出来找王炽,进门便笑道:“恭喜王兄弟了!”

王炽见他一脸笑意,问道:“在下有何喜事,竟让杨大哥亲自登门道喜?”

杨大嘴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道:“不瞒王兄弟,先前蓝将军对你有些怀疑,怕你是清军的人,所以这第一批货实际上是对你的一次试探。不过现已查明,此次负责前来与清军接头的是祥和号的魏元,与你并无关系,接下来我们的盐估计都会交由你来销售。”

旁边的于怀清闻言,脸色一变:“贵军如何发现是魏元在与清军接头?”

杨大嘴心直口快,也没多少城府,便把魏元如何与马如龙合作贪赃,马如龙又是如何让骆秉章派去的人绑架等事说了一遍,并道:“这叫作偷鸡不成蚀把米,两人都想发战争财,结果遇上了正主儿,事情败露,反而丧了性命。”

于怀清眼珠一转,又问道:“如此说来,贵军已经找到了清军据点吗?”

因涉及军事机密,杨大嘴笑了一声,没详细往下说,只道:“应也快了。”

王炽、于怀清听完杨大嘴的话,相互望了一眼,两人皆是心知肚明,这里面漏洞太多,定然有蹊跷,只不过顺天军和捻军不清楚马如龙的为人,这才使得此计可成。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若非那人绑架了马如龙,且演了一场戏,使席茂之与马如龙错过了接头时间,不然王炽的身份可能已然暴露,那么是时杨大嘴便不会是来向他道喜,而是要取他性命了!

想到此处,王炽不由得汗流浃背,应付了杨大嘴几句,将其送出门后,脸色一变,沉重地道:“会是谁在暗中帮我们?”

于怀清手捏青须,蹙着眉道:“马将军与我们相熟,他应该就是骆总督派来与我们接头之人,但是他尚未与席茂之接上头,却和从重庆赶来的魏元相遇了,魏元正愁找不到清军所在,这才把十万两饷银给了马将军。然那魏元是何许人也?他与我们有杀父之仇,重庆方面的商人,又是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交出饷银,新仇旧恨,萦绕心头,这才派了魏元来,借顺天军之手欲置我等于死地。”

王炽眉头一动,道:“也就是说,那救我们之人,知道我们与魏元有不共戴天之仇?”

“正是。”于怀清突然眼睛一亮,“莫不是李大小姐吧?”

话落间,只听门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于先生果然不愧是于先生,居然这么快就猜到了是本大小姐所为!”

于怀清往门外看时,李晓茹已如一阵风般地跑了进来,她将马如龙送到军营后,脱下那一身土匪装扮,又换回了女儿身。李晓茹到了屋里时,明眸瞟了眼王炽,握起粉拳在他胸口打了一下,得意地道:“本大小姐又救了你这小贩子一命,该如何谢我?”

王炽看到她,心头一暖,嘴上却道:“此地危险,你如何不待在重庆,跑了过来?”

李晓茹冷哼道:“本大小姐若是不来,你小子还有命在这儿与我装正经吗?”

王炽一想也是,太平军对他早有防备,若非她适时闹了一场,他早已身首异处了。继而想到,这两年以来,她数次与自己共患难,陪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生死与共,不由心下感动,道:“李大小姐于在下恩重如山,在下没齿难忘!”

于怀清摇头叹息道:“此恩确也重如山,只怕是要用一生来偿还了。”

李晓茹闻言,俏脸一热:“从来书生多矫情,果然不虚!”

王炽看了眼李晓茹,眼波含情,然后正色道:“你吸引了顺天军后,清军的位置也就暴露了,此事你是作何处理的?”

“将计就计。”李晓茹嫣然一笑,“我让席大哥先行去向骆总督禀明了情况,借此机会,把顺天军引入山去,然后一锅端了。”

王炽回头看了眼于怀清,只见于怀清也是一副既惊异又钦佩之神色,一条计策,两番谋略,好计啊!

“不出意外的话,清军即将迎来一场大捷。”王炽的目光从于怀清身上移开,落向门外,当他站在胜利者这边时,突然想起了魏元,那个父亲被杀,承受着巨大痛苦和仇恨的人,他知道当站在高处,去同情或怜悯一个人的时候,对受害者而言,同样也是一种伤害,可越是作如此想,心中越发愧疚,魏元不该死,更不应该死在顺天军的刀下。

“我想去救魏元出来。”王炽收回目光,再次落向于怀清。

于怀清大吃一惊,“为何?”

“冤冤相报何时了?”王炽浓浓的眉头一蹙,“我们为了生意,已然致其父身亡,莫非还要再次置他于死地吗?”

李晓茹笑吟吟地看着他道:“你这王死贩子何时慈悲起来了,你想过救他出来的后果吗?”

“李大小姐所言甚是。”于怀清忙道,“他身负血仇,即便是救了他出来,也不会念你的好,万一他再次报复,如何是好?”

“一个人想要把事业做大,须有容人之量。”王炽正色道,“天顺祥想要发展,想要做出他人无法做到之事,就必须能容形形色色之人,而非将对手一个个送上死路,你要知道,有时候对手的逼迫,也能逼出商机。就像此次我们来此行商,难道不是对手所逼的吗?”

于怀清急了:“王兄弟,你所说的道理不才明白,做大事必有大胸怀,可你到了这种地步了吗?天顺祥刚刚起步,脆弱得如婴儿一般,再小的打击,也有可能是致命的。”

“那么你觉得把魏元送上死路,理所应当吗?”王炽加重了语气,道,“害了魏伯昌,再去害他的儿子,于心何忍?”

李晓茹怔怔地看着他,她知道他被逼急了时,会愤然作色,会奋起抗争,可是他的内心是忠厚善良的,甚至是有侠义情怀的,也许正是因了如此,他才能一步步走到如今,一个成功的商人,首先是做人,而后才是行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也许是没有错的。

“于先生,当人产生愧疚的时候,即便身边的银子堆积如山,也是不会快乐的。”李晓茹道,“在去买卖城的路上,先是桂老西,后是魏伯昌和刘劲升,每一次生意上的成功,都是用他人的生命和鲜血铺就的,这样的竞争其实是反常的。我们只是商人,不是军人。”

于怀清叹息一声,再没反驳:“对顺天军来说,魏元已无利用价值,必是杀之而后快,你想要怎么救?”

“大战在即,蓝大顺正想着如何一举歼灭清军,估计暂时无暇去理会魏元。”王炽道,“待开战之后,再伺机救他出来便是。”

落日隐没在大山里后,气温便开始下降,平武城倚水枕山,初冬时节,要比其他地方阴冷一些。

蓝大顺命人在落院里生了堆火,与其弟蓝二顺隔石桌面对面而坐。

蓝二顺与其兄不同,他通史书,重情义,如果说蓝大顺是一个有谋略和勇气的大将之才,而无政治头脑、一心做着帝王梦的草莽英雄的话,那么蓝二顺则是一个重情重义、拥有一腔热血、古道热情的侠客。他知道眼下世道混乱,群雄并起,与历史上所有的末世王朝一样,正在进行着新一轮的更新换代,在天下未定之际称王登基,并非明智之举。但即便是错的又怎样呢?人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朝廷无道,官逼民反,在苛政之下父母双亲在一次天灾中饿死之后,他便与兄长相依为命,没有兄长的扶持,他能活到今天吗?既然兄长要打天下,要称王称霸,不管错也好,对也罢,他都要帮他去实现这个愿望,哪怕是为此付出生命,亦是在所不惜!

“酒热了!”蓝大顺从火堆上提起吊壶,在各自的杯子里倒满了酒,举杯笑道,“二顺,哥哥敬你一杯,预祝你今晚旗开得胜!”

蓝二顺拿起杯子,一轮淡淡的月光恰好映在杯中,模糊不清,一如眼下的局势,晦涩不明。他看了兄长一眼,很想告诉他,如今跟了太平军,前面的路也是吉凶难料,从目前各路义军全面反扑的情形来看,更像是垂死前痛苦而疯狂的挣扎,但当他看到兄长一脸的兴奋和希冀时,终是忍下了没说出口,咧嘴一笑,饮尽了杯中酒。

刚放下酒杯,看到一名士兵跑进来,禀报道:“启禀将军,刚接到探子传来的消息,那个山坳确认是清军据点。”

蓝大顺看了眼弟弟,起身走入厅内,来到地形图前,冷笑道:“这个山坳果然是藏身的好所在,不过有利必有弊,此处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个出口,可将他们一锅端了,彻底歼灭骆秉章所部。”

蓝二顺剑眉一扬,道:“我这就出兵,打他个措手不及。”

“再等等。”蓝大顺眼里闪着精光,道,“骆秉章并非省油的灯,他也在时刻留意着咱们的动静,等夜深之后,再分批出兵,方有把握一击奏效。”

蓝二顺道:“哥哥想得周全!”

是晚子时,天上飘浮的云遮挡了月光,天地瞬间被黑色吞噬,蓝二顺命令部队分批次出发,不得发出任何声响。三军将士不敢违令,踏着碎步,疾速地跑出平武城,犹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奔向黑夜。

杨大嘴在营地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兵,轻骂道:“他个先人板板,累活、苦活咱们去干,这等天大的功劳却没咱的份儿,全给他自家兄弟去了!”

游民生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心胸不宽,终是难成大事,你与他计较做甚?”

杨大嘴惊道:“游旗主也对那姓蓝的不放心吗?”

游民生朝左右看了看,拉了杨大嘴一把,走出军营来,道:“咱们捻军起义,可有坐天下之意?”

杨大嘴想了一想,笑道:“咱们起义这么些年,倒是没有听说哪个头领要当皇帝的。”

游民生道:“姓蓝的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所谓的两军合作,也不过是时局所迫罢了,按姓蓝的脾气,一旦此战得胜,席卷四川全境之后,他便又要自己做土皇帝了,到时候朝廷和太平军都饶不了他,咱们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须提前留个心眼儿算计下后路才是。”

杨大嘴闻言,想起于怀清也对他说过“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之类的话,与游民生之言不谋而合,不由兴奋地道:“咱们手里握着两座金库,索性与那王炽全面合作起来,待捞足了咱们就走,心里也踏实。”

“现在是时候了。”游民生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姓蓝的已经证实王炽没有问题,他也希望手里的盐变现,以充军资,俟明日你去与王炽谈谈。”

杨大嘴拍拍胸脯道:“游旗主放心,包在我身上便是!”

丑时,后半夜的风更冷了,李晓茹搭了个梯子,爬上屋顶,静静地看着山那边的动静。

此时的山好似一座蛰伏着的庞然大物,黑乎乎看不到任何景物,也没有一丝响动,然而这样的静默让人有些压抑,因为你可以猜想得到,再过一会儿,这样的宁静将会被打破,随之而来的是地动山摇般的一场大决战!

王炽也没有睡着,走出屋来时,见李晓茹坐在屋顶,便也爬了上去,与其并肩而坐。王炽看了她一眼,见她的脸有些发白,问道:“你在紧张什么?”

李晓茹幽幽地道:“这是一场大仗,有很多人会死,却是我一手促成的。”

王炽闻言,颇是惊讶,没想到她也有多愁善感的一面,道:“即便没有你,清军与顺天军也早晚有此一战,你要知道,今晚的这场战役,其实与你并没关系。”

“你是说我自作多情了吗?”李晓茹转首看向他,“我千里迢迢来此,是否也是自作多情?”

王炽没想到女人的思维竟如此跳跃不定,不由苦笑道:“你来助我一臂之力,我求之不得呢,如何会是自作多情?”

李晓茹哼一声,问道:“算你还有些良心!”

说话间,突听得山那边起了阵躁动,两人抬眼望去,只见漆黑的山上,蓦然出现了无数火光,犹如流星一般,在空中一闪而过,又倏然而没,与此同时,惨叫声、呐喊声大起,战斗开始了!

耳听着惊天动地的声响,王炽的心亦陡然紧张起来,“看这些火箭的方向,应是清军所射,他们已经按计划将顺天军引入山谷之内,要关门打狗了。”

在距王炽不远处的城楼上,蓝大顺手扶城墙,目不转睛地看着山那边的战场,越看越是吃惊,蓝二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袭击,本是瓮中捉鳖,志在必得之事,清军如何会事先知道?

不一会儿,有士兵疾步上来禀报:“将军,我们上当了,那是个陷阱,二顺将军被敌军两面夹击!”

“他姥姥,是哪个透露了消息!”蓝大顺愤然地踢了脚城墙,目光一转,落向旁边的游民生道,“速率五千人马,前去助蓝将军突围!”

游民生在心底冷笑一声,收拾烂摊子便轮到我们了吗?表面上却依然是一副恭敬的样子,领命下了城楼来,招呼杨大嘴一声,迅速地率军出城去了。

随军跑了一段路,杨大嘴道:“游旗主,清军打这场包围战,乃早有准备,只怕早料到了我们会去支援,如此过去,不是送死吗?”

“我知道,好事能轮得到咱们吗?”游民生眉头紧皱,道,“到了那边见机行事。”

杨大嘴只觉心头怦怦直跳,跑了一段路,只听得厮杀声越来越重,又道:“不能再过去了,让清军包了饺子,想出来就难了。”

游民生向着那个山坳望了望,心下也是惴惴不安,明知是计,还往前冲,唯死而已,可如果不上前线,回去如何交代?

正值此时,突见一小队人马从山上冲了过来,杨大嘴大惊道:“什么人?”

对方看清楚了是杨大嘴等人,忙叫道:“自己人!”

游民生见是顺天军,走上去问道:“你等突围出来了吗,蓝将军何在?”

原来蓝二顺为人谨慎,在上山之前将队伍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为主力,由他亲自率领,负责主攻;另一部分殿后,以策应主力。然即便如此分布,在骆秉章和萧启江的率领之下,清军的阵势犹如铜墙铁壁一般,里面的蓝二顺突围不出来,外面殿后的部队也杀不进去,后来又有一小股清兵杀过来堵他们的后路,蓝二顺为使军队免遭全军覆没之灾,让他们撤出来,告诉蓝大顺,让他撤出平武城。

游民生虽然不怎么待见蓝氏兄弟,但当听到蓝二顺之举时,亦不由得为之动容:“蓝将军阵亡了吗?”

“我们逃出来时,将军依然在顽强作战,但身上多处负伤,估计撑不了多久。”

杨大嘴叹息道:“二顺将军是条汉子!”

到了平武城,蓝大顺听说战况后,两眼通红,睚眦欲裂:“二顺,哥哥对不起你啊!”转身下了城楼,命人集结队伍,道:“老子若不杀光清狗,誓不为人!”

身旁士兵连忙劝道:“将军,打不得!”

蓝大顺怒喝道:“老子去救弟弟,有何不可?”

游民生上前道:“将军且息雷霆之怒,眼下清兵士气正盛,我军又是刚受重创,不管是士气还是兵力,皆不如对方,二顺将军拼了性命在给我们争取撤退的时间,不可辜负了他一番苦心啊!”

蓝大顺若怒兽一般,来回踱着步,各路起义军虽号称三十万,但由于战线拉得太长,兵力分散,在平武城的兵力实际上不足十万,蓝二顺一败,十已去五,远不足与气势如虹的清兵一战。蓝大顺望着战场的方向,咬着钢牙,心想二顺为我拼却性命,我这做哥哥的若是独自逃生,何以为人?蓦然大喝道:“撤他个鸟,老子若救不出弟弟,坚决不撤!”

游民生大吃一惊,心想我们若跟了你去,唯死而已,连忙走到蓝大顺身边,附耳道:“将军,军中有内奸,再战只会徒增伤亡。”

蓝大顺周身一震,随即想到今晚的行动计划周密,本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歼灭清军,却不想反而落入了他们的包围圈,若非有人泄密,哪有这么巧的事?他的脑海里迅速地掠过王炽的影子,城内只有他们几个是外人,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你觉得是何人所为?”蓝大顺粗眉一动,寒声问道。

游民生则摇了摇头:“眼下还不好说,末将以为,先退守江油关,待稳定下来后,好生查查,为二顺将军报仇。”

蓝大顺又回头望了眼山那边的战场,厮杀声渐渐稀了,此番出征的将士只怕已是凶多吉少,而他的弟弟应也已阵亡。想到此处,蓝大顺心如刀绞,咬着钢牙道:“带上魏元,撤!”

游民生看了眼杨大嘴,值此盛怒之际,他居然不杀魏元泄恨,还惦记着叫他随军撤离,是在怀疑他还是想要利用他?

思忖间,游民生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明白蓝大顺的用心了,从目前的情形看,魏元被关在牢里,且有专人看守,即便是他想通风报信,也是做不到的,那么最为可疑之人便非王炽莫属了。如果说王炽真是清军的人……

游民生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脸色一变,不久之前,他还想着要与王炽合作,给自个儿留条后路,如果说那小子真是清军的人,就是非同小可之事了,捻军与顺天军虽说有隔阂,可好歹同是义军,至少在推翻清王朝之前是合作关系,然清军就不一样了,在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殊死搏斗中,身边留着个清军的人,岂非嫌命长了吗?

“你现在就去找王炽。”游民生吩咐杨大嘴道,“跟他说我军马上撤退,问他要不要随军去江油关。”

杨大嘴似乎还没明白过来,道:“我们即将与他进一步合作,自然是要带他去的,因何还要去问?”

游民生沉声道:“那小子很可能是清军的人,你见到他后,只管如此相问,看他是何反应,他若迟疑或拒绝,马上抓起来。”

杨大嘴神色变了一变,旋即会过意来:“好,我这就去!”

王炽在屋顶上留意战局,见山那边厮杀声渐寥,城里的顺天军正忙着要撤退,回头朝李晓茹道:“是时候了,走!”

按照王炽的想法,在顺天军大败之际,忙着撤退,应该不会在意魏元这么个犯人,与杨大嘴商量一下,估计就能放他出来。下了屋顶后,和于怀清交代一声,正要出门,却不想杨大嘴带着两个随从到了。

王炽微微愣了一愣,随即笑道:“杨大哥来得正好,在下正要去找你呢!”

杨大嘴问道:“找我做甚?”

王炽道:“在下想请杨大哥帮个忙,把魏元放了。”

杨大嘴暗自一怔,心想那魏元是清军的人已确认无疑,你小子想要救他,看来你果然是清军安插在我军的内奸了!正要下令动手,突地脑子一转,游旗主要让我试探他一下,且先问问他再说。当下问道:“我军已准备撤军去江油关了,蓝将军下令将魏元一道带走,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了的,你可要随我们一起去江油关?”

王炽闻言,第一反应是蓝大顺没打算杀魏元吗?顺天军以为魏元是清廷派来的人,如今已无可利用的价值,区区一介商人,蓝大顺让他随军去江油关何用?随即又想到,此次顺天军遭遇清军伏击,伤亡惨重,莫非是在怀疑……

想到此处,王炽陡然吃了一惊,如果顺天军真的是在怀疑他是内奸的话,他们可能会以魏元为突破口,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来。魏元本来就是被李晓茹设计后才落到顺天军之手的,再加上之前的杀父之仇,如果魏元真与顺天军合作,那么他的危险也就近在眼前了,杨大嘴来问他是否要随军去江油关,很有可能是另一次试探!

于怀清在一旁紧盯着杨大嘴的神色,见他慢慢地将手扣在腰际的刀柄上,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道:“我等要与贵军继续合作,自是要随军去的。”

杨大嘴闻言,目光瞟了眼于怀清:“当真吗?”

于怀清佯装出轻松样子,笑道:“莫非杨兄弟不想与我等合作吗?”

杨大嘴听了此话,放在刀柄上的手又移了开去,但心中却是疑惑不已,今晚顺天军惨败,的确像是内奸所为,从表面上看,那内奸确也非王炽莫属。可如果他是内奸的话,如何还敢随军去江油关?

“我自然是想与你们继续合作的。”杨大嘴道,“快些收拾一下随军启程吧,晚了清军就会来攻城。”

于怀清道了谢,亲自送杨大嘴出门,回身时,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顺天军已经起疑心了,刚才若非不才答应得快,只怕已经动手了。”

“是我疏忽了。”李晓茹跺足道,“我只想到**他们,却忘了这件事的后果。”

“不怪你,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王炽转首朝于怀清问道,“于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魏元一定会报复的,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怀清看了眼王炽,眼神之中显然也有些慌乱,“魏元知道我们此行就是以盐易饷来支援清军的,只要他一开口,我们必死无疑。此时此刻不才也是方寸大乱,想不出应对之策,只有趁乱逃走一途了。”

“逃走?如此一来,我们此行岂非无功而返?”王炽瞪大了眼睛看着于怀清,断然道,“不行,临走时我们让付大人造足了声势,无功而返,何以见人?”

于怀清激动地加重了语气,“性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人无信而不立,若是失信于官府、失信于百姓,我们还如何在重庆立足?”王炽也加重了语气道,“于先生,此一逃不只是性命和名声的问题,还有我们刚刚建立的基业将毁于一旦!”

于怀清道:“那么你想如何行事,去江油关吗?那是个易进难出的鬼门关,到了里面,我们想逃都逃不出来。”

“于先生的担忧不无道理,那确实是个易进难出的鬼门关。”李晓茹见两人快吵了起来,朝王炽问道,“如果我们去了江油关,该如何化解眼下的危机?”

王炽见李晓茹也向着于怀清,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你既然可利用马如龙骗过顺天军,何以不能再骗他们一次?”

李晓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你这王死贩子,演戏演上瘾了吗?不过此计倒是可行。”

于怀清皱了皱眉头,问道:“果然要冒这种险吗?”

王炽毅然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既然在重庆官府和百姓面前答应了这件事,绝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罢了,罢了!”于怀清道,“不才豁出性命,陪你走一趟鬼门关便是。”

商议既定,当下在屋子里留下字条,放在一个不起眼儿的角落,便草草收拾了一下,随顺天军一起撤往江油关。

当天凌晨,清军便进入了平武城,顺天军走得匆忙,未能将粮草如数带走,骆秉章命人将粮草全部收集起来,分发给士兵,另命人去将那十万两银票,兑换成现银,发了下去,犒赏三军。

待军队安顿完毕,马如龙便带了曾小雪找到王炽住过的地方,推门而入。曾小雪觉得奇怪,问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马如龙边四处看着,边道:“王兄弟随顺天军去了江油关,如果他有事交代的话,定会留下线索。”

不一会儿,果然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张纸条,马如龙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死贪官,去鬼门关吧!

曾小雪见状,不由皱着蛾眉道:“何人如此无礼?”

马如龙笑道:“为免被他人看到起疑,这是王兄弟留下的暗号,他们希望我去江油关。”

曾小雪娇躯一颤,“顺天军屯兵江油关,你如何进得去?”

马如龙怜惜地握着她的双肩,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曾小雪还是不放心,道:“可是即便进去了,也无异去闯龙潭虎穴,一旦出事,如何是好啊!”

“等报了仇,我就不再冒险了,好吗?”马如龙自与曾小雪成婚后,十分珍惜与她的这段姻缘,因此连性子也变了不少,温柔了许多,“我先带你回营。”

安顿好曾小雪后,马如龙便来找骆秉章,将那张纸条呈了上去,道:“王兄弟已随顺天军去了江油关,他要让我入关去帮忙,敢情其处境不容乐观,卑职请求总督大人,让卑职入关。”

马如龙闻言,只觉心头热血涌动,大声道:“王兄弟尚且敢冒大险入关,卑职身为朝廷命官,有何不可呢?况且卑职与王兄弟是一起出生入死过来的,他如今有难,做兄弟的如何能不管不问?”

骆秉章转头看向萧启江,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萧启江的神色也不太好看,本来就长得瘦,是时脸庞呈暗灰色,看不到丝毫血色,他与骆秉章交换了个眼神,说道:“老哥哥,眼下我军与顺天军处于胶着状态,相持难下,我以为此险值得冒。不光是要去助王四一臂之力,江油关乃天险雄关,易守难攻,我军要想拿下此关,实属不易。马提督入关,可作内应,以便我军顺利入关。”

骆秉章点了点头,“那么你去吧,进去后切要谨慎从事。”

马如龙大声道:“多谢总督,卑职这就去准备!”

“且慢!”骆秉章嘶哑着声音道,“上山入匪,尚且需要投名状,你如此莽莽撞撞过去,岂非送死吗?”

马如龙一怔:“请总督大人赐教。”

“给蓝匪送一份礼过去。”骆秉章不疾不徐地耐心交代完后,又道,“唯如此方可取信于他。”

马如龙闻罢,对骆秉章更是佩服:“卑职明白了!”

天色阴沉沉的,江油关四面环山,又有涪江从中而过,山风吹过时,更是寒气森森。

蓝大顺一夜未眠,又经历了丧弟之痛,这使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阴沉。在蓝大顺的对面跪着魏元,经历了此番的生死大劫后,魏元以为必死,如今被提了出来问话,他知道事情有变化了,顺天军惨遭大败,定然是对王炽起了疑心。

想到此处,魏元的脸上浮起抹冷冷的笑意,杀父之仇,有望能报了!

“你说你与王四有杀父之仇,是吗?”蓝大顺目光如电,沉声问道。

魏元提了一口气,道:“正是。”

蓝大顺道:“与本将说说此仇是如何结下的。”

魏元应是,便将王炽如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骗过俄国人,一路北上,以及一路上的明争暗斗说了一遍。在一旁坐着的游民生边听边暗瞟了蓝大顺一眼,心想姓蓝的经历了蓝二顺之死后,似乎多长了些心眼儿,居然想到从事情的源头问起。

蓝大顺听完后,又问道:“你说当日在红岸码头,马如龙是去与王四的人接头的,有什么凭据?”

魏无又将重庆府征饷派粮,山西会馆的百里遥如何为报复王炽,给他下了个套,让其护送军饷,重庆府的付少华又是如何在百般无奈之下,与王炽合作以盐易饷等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蓝大顺闻言,脸上寒光大盛:“既如此的话,红岸码头为何会发生有人掳走马如龙之事?”

蓝大顺“嘿嘿”一声怪笑,霍地拍案而起,朝杨大嘴喝道:“还愣着做甚,去把王四一干人给老子带过来!”

杨大嘴被他喝得愣了一愣,游民生忙不迭使了个眼色。杨大嘴这才起身,走了出去,及至外面,嘟囔道:“格老子的,老子又不是你的奴才,他凭什么对老子呼来喝去?”但不情愿归不情愿,游民生已暗示他去了,他也不得不去。

到了王炽等人所在处,杨大嘴将一肚子火撒了出来,喝令士兵将王炽等人围起来,冷笑道:“好你个王四啊,亏老子那么信任于你,你却联合清兵,来对付老子,带走!”

“且慢!”王炽蓦地喊了一声,朝杨大嘴道,“杨大哥,你果然信得过魏元吗?”

“如何会信不过?”杨大嘴大声道,“他把你如何杀了魏伯昌,如何与付少华合作以及马如龙与你出生入死等事,事无巨细统统说了一遍。”

“这就是生意场。”于怀清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生意场犹如战场,虚虚实实,奇正相生,杨大哥历经战事无数,该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杨大嘴虽说出身草莽,却也不是傻子,道:“你还想来骗老子吗?”

“非也!”于怀清道,“在昆明时,马如龙的确为了王兄弟大闹过云贵总督府,可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吗?”

杨大嘴不觉问道:“为了什么?”

于怀清道:“马如龙原先跟你一样,是义军出身,跟着杜元秀去打昆明,只因当时形势所迫,在王兄弟劝说之下投了清廷。可是他投靠清廷后,并无实职,大闹云贵总督府,乃是为了逼桑春荣许他一官半职,当时杜元秀大军压境,桑春荣无奈之下,当场写下字据,承诺待战事结束后,向皇上奏请给他个临元总兵当当。”

于怀清虽将马如龙的用意弯曲了,可所说之事却是千真万确,杨大嘴无可辩驳,又问道:“那么重庆肃贪又是怎么回事?”

李晓茹哼的一声,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莫非你没听说过吗?贪官为了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查起别人来比一般人狠得多了!”

杨大嘴挠了挠头,道:“他个先人板板,老子被你们绕糊涂了,有话你们去跟蓝将军说吧,老子不管了!”

“杨大哥,您可不能糊涂,如果蓝将军杀了我等,信任了魏元,你我之间的合作就彻底结束了。”王炽走上两步,朝其小声道,“您可别忘了,贵军与顺天军的合作只是暂时的,没有银子,贵军日后的出路何在?”

王炽眼里精光一闪,道:“在下不奢求杨大哥能完全相信,咱们用事实说话,可好?”

“给在下一天时间。”王炽道,“一天之后,在下会用事实向杨大哥证明,我等是清白的。”

杨大嘴有些被说动了,道:“可蓝将军已完全相信了魏元,到时他若要杀你,我也拦不住啊!”

王炽拱手道:“蓝将军那里,我等自有说法,到时只望杨大哥高抬贵手,与我等帮个腔,待一天之后,证明了我等之清白,重操贩盐生意时,绝亏不得您。”

“好,那我就给你一天!”杨大嘴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挥了下手,命人将王炽等三人押走。

大堂里魏元已然被带下去了,估计是蓝大顺不想看到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的样子,来混淆其视听吧。见王炽等三人进来,蓝大顺的眼睛首先落到李晓茹的身上,问道:“你又是何人?”

李晓茹虽身为女流,然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处在大险之中,依然是泰然若素,她相信以他们的智慧,一定能对付得了眼前的莽夫。听得蓝大顺问起,李晓茹说道:“我是王四的合伙人,不然以这小子的财力,如何做得了这么大的生意。”

“哦?”蓝大顺微微地眯了眯眼,如铁般冷峻的脸上挤出抹冷笑,“你是来帮他的?”

李晓茹泰然承认道:“正是。”

蓝大顺沉声道:“魏元已经交代了你们为何来此,与马如龙又是怎样的关系,本将军已经可以确认,你们就是来帮清军的,刀都已经架在你脖子上了,你不怕吗?”

李晓茹不答反问道:“将军以为魏元的话可信?”

蓝大顺冷笑道:“为何不可信?”

李晓茹道:“所谓狗急了跳墙,人急了上梁,一个身负血海深仇之人,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如果将军认为魏元的话可信,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蓝大顺闻言,目光一转,落在王炽身上,问道:“本将军问你,魏元之父是否乃你所害?”

王炽坦然答道:“不错。”

蓝大顺又问道:“那么重庆府征粮派饷之时,山西会馆的百里遥故意设陷阱,逼使付少华与你达成以盐易饷的意向,是否真的?”

“不是。”王炽摇了摇头道,“商人势力再大,能力再强,也不敢公然违抗官府的命令,魏元在撒谎。”

蓝大顺道:“你说魏元在撒谎,那么本将军如何信你?”

王炽微哂道:“将军试想,如果重庆府真的被逼无奈,与在下达成以盐易饷的合作,魏元为何会千里迢迢地送饷银过来,这岂非自相矛盾吗?”

蓝大顺道:“如果不是为助清军,那么你为何要冒此大险,来此行商?”

王炽“嘿嘿”笑道:“商人以牟利为宗旨,哪儿有生意可做,在下便会去哪里。关于这一点,将军可以问问杨将军,当年重庆被捻军围攻,城内的物资紧缺,洋人趁机作乱威胁官府,在下料到官府不想被洋人控制,也是冒了大险转运物资。”

“看来你小子果然是胆大包天。”蓝大顺斜着眼瞟了下王炽,道,“那么你与马如龙的关系又如何解释,红岸码头一事,不是你与马如龙联起来演的一出戏吗?”

于怀清突然哈哈笑道:“如果那是一场戏,那也定然是有头无脑的书生编撰出来的。”

蓝大顺看向于怀清,道:“为何?”

于怀清道:“魏元送那十万两军饷过来,到了这边后,方知清军的粮草被贵军烧了,全军撤退,不知所踪,他正愁如何联络清军时,恰好在码头偶遇马如龙,我等毕竟是生意人,并非能掐会算的神仙,如何能事前知道魏元会偶遇马如龙?既然不知道他们会相遇,又何来演戏之说?”

蓝大顺突然加重了语气道:“那么按你所说,马如龙果然是个贪官?”

“不只是贪,简直是个贪得无厌、迷恋权力的蛆虫。”李晓茹插嘴道,“将军说魏元将我等与马如龙的关系都交代清楚了,那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而且他一个重庆的商人,又如何知道云南官员的事情?”当下把临行前与杨大嘴说的那些番,又说了一遍。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天衣无缝,蓝大顺心里不免也疑惑起来,魏元身负大仇,莫非他真是狗急了跳墙,对我说了谎话?转念又想,如果说马如龙偶遇魏元是巧合,那么昨晚之战呢,莫非也是巧合吗?

想到昨晚惨败,蓝二顺为此牺牲,蓝大顺的怒意便又往上涌,不觉提高了声音,道:“就算前面所说都是真的,那么昨晚一战又作如何解释?我军的行动,清军是如何知道的,莫非这也是巧合吗?”

“当然不是巧合。”王炽道,“从昨晚一战来看,清军显然是提早有防备的。”

蓝大顺脸上杀气腾腾:“你说魏元才是来与清军接头之人,他昨晚被我关在军营,如何能把消息透露出去?平武城内,除了你们,还能有谁会把消息透露出去?”

王炽闻言,蓦地仰首一笑:“将军此话,未免鲁莽了些,清军有所防备,不一定就是从平武城透露出去的消息。”

“哦?”蓝大顺目光如刀,存心要看看他如何自圆其说,“嘿嘿”冷笑道,“那你倒是给本将军一个合理的解释看看。”

王炽不疾不徐地道:“将军可曾想过,贵军士兵从红岸码头一路跟踪到清军营地,这中间有足足一天的路程,这么长的路,贵军士兵始终跟着,但凡机灵点的人都能察觉得到,更何况他们所跟踪的是当地的一个土匪呢?”

蓝大顺听完,哑口无言,绑架马如龙的确实是当地的土匪,只不过后来投靠了清军,对方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且出于土匪的习性,对周围环境敏感度自然要高些,莫非昨夜惨败的问题真的出在跟踪的时候?

游民生不由得往杨大嘴望了一眼,心想他怎么向着王炽说话?转念一想,现在魏元和王炽都有嫌疑,相形比较之下,他自己也更希望王炽是清白的,毕竟在这战乱时期,利益大于天。

大堂内沉寂了下来,空气显得异常凝重。王炽看得出蓝大顺在犹豫,他显然被说动了,当下打破沉寂,说道:“将军,事实大于雄辩,您给在下一天时间,在下定然可证明清白。”

蓝大顺不由问道:“如何证明?”

王炽讳莫如深地笑了一笑,道:“请容在下卖个关子,也许不出一天,便能给将军一个交代。”

“好!”蓝大顺起身道,“本将军就给你一天时间!”

待王炽等人走后,蓝大顺使了个眼色,命人去监视王炽。

走出大堂的时候,王炽这才松了口气,道:“这一关终算是过来了,希望马兄弟能发现我们留下的纸条,及时赶过来。”

于怀清皱着眉头道:“即便是马兄弟发现了纸条,也得看骆总督放不放行、配不配合我等的行动了,毕竟潜入江油关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

王炽道:“骆总督之谋略胆识,天下少有,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李晓茹往后看了一眼,突然冷笑道:“顺天军派了人在监视我们,须小心了。”

王炽、于怀清闻言,连忙闭嘴,低着头径往住所走。

整整一天时间,王炽等人都不敢随意走动,只待在屋里,盼着马如龙早些到来。当日傍晚,杨大嘴出现在门口时,王炽心头大震,是马如龙来了吗?如果是的话,那么真正的较量将在江油关展开!

“你们能想得到吗,马如龙居然到了江油关!”杨大嘴一脸的兴奋,像是在讲一件十分离奇的事情,“那狗官居然能从清军中逃出来,而且还逃到了这里来!”

王炽朝于怀清望了一眼,于怀清的神色十分凝重,下面的事情是成是败,就要看马如龙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