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晓茹妙语说官场 于怀清闲话道商机

“砰”的一声枪响,划破夜空,清脆地穿透阵阵厮杀声,在山头上响起,鸟枪发射出来的铁砂擦过曾小雪的脑后,惊起她几缕秀发,准确无误地射入其背后的那人。刀光乍敛,那人闷哼一声,轰然倒地。

马如龙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转头去看时,只见杨振鹏提着枪正带着俞献建、孔孝纲两人,从草树丛中钻出来。马如龙大喜,奋力杀到曾小雪身边,也顾不上她愿不愿意,伸手就将她抱在怀里,从人群中杀将出来。

曾小雪以为自己必死,魂飞天外,谁承想一声枪响,把她从地狱门口拉了回来,随之只觉身子一轻,让人给抱了起来。回神过来去看时,只见马如龙浓眉紧皱,正挥舞着刀往外冲。

刀光剑影瞬间在曾小雪的眼前模糊起来,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亦在这刹那消失了。这是她第一次让一个陌生的男人如此抱着,而且抱的是那样的紧,她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

这样的感觉对曾小雪来说,是极其奇妙且陌生的,她恐慌着、羞涩着,亦紧张着……无数的情绪在瞬间袭将上来,直使她的脑袋嗡嗡作响,本能动了动身子,嘴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声。

“他娘的先人板板,开枪,给爷爷杀了这些龟儿!”曾幺巴一声令下,就听到噼里啪啦之声大作,数百支鸟枪喷着火焰射向捻军。

捻军人数虽众,但被鸟枪这一连串的射击,溃不成军。龚得树见情形不妙,下令撤退,可上山容易下山难,山寨的这些匪寇都非良善之辈,见敌军撤退,便趁机反扑,展开厮杀。及至山下时,捻军七八千人的部队,竟只剩下数百人,反倒让曾幺巴的人围了起来。

“有句老话说得好啊,风水轮流转,上一次爷爷的山寨被你偷袭,打得爷爷落花流水,今晚轮到你龟儿落在爷爷手里了。”曾幺巴冷笑道,“咱们对战过数次,也算是老相识了,最后给你次机会,把那批军粮交出来,爷爷就放了你手底下这些人。”

龚得树虽让人围了起来,脸上却兀自毫无惧意,沉声道:“我龚得树南征北战,做梦也不曾想到,会败在一群山匪手里。要杀就快些下手吧,要老子交出军粮,却是想也休想!”

曾幺巴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道:“格老子的,你龟儿死都要死了,还藏着那粮食作甚?”

“捻军起义,便是为粮。”龚得树大声道,“今日死了,那是天意。”话落时,突地张口,朝着群山哼起歌来:

亳州城子四方方,财主官府蹓下乡;

穷人粮食被逼净,居家老幼哭皇苍。

亳州城子四方方,捻子起手涡河旁;

杀财主,打官府,大户小户都有粮;

要想活命快入捻,穷汉子跟着老乐干。

你拿刀,我拿铲,非得搬掉皇家官。

……

起先只是龚得树一人哼唱,不多时他底下那些人亦跟着哼了起来,哼着哼着竟都落下了泪。

这是歌唱捻军的民谣,因老百姓大多穷苦,且都受着官府的压迫和剥削,所以捻军起义之举,受到了很多老百姓的拥护和支持,这民谣在民间也就传唱了开来。如今再次唱起这首歌谣,看着眼前的处境,想起昔日起义时的豪情,这些流血不流泪的七尺男儿,忍不住唏嘘起来。

“格老子的,跟哭坟似的唱得爷爷心烦!”曾幺巴嘴里骂着,实际上已动了恻隐之心,想当今乱世,平民百姓哪个不苦?若不是没有饭吃,饿得人心里发愁,哪个愿揭竿起义,又有哪个想落草为寇?所以在听到这首歌谣的时候,曾幺巴颇为感同身受,心也就软了下来。“别哼了,别哼了,格老子的,龚得树留下,其他人都滚蛋吧!那粮食爷爷也不要了,若你们真有良心,就分给老百姓去吧。”

龚得树闻言,两眼一亮,忙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

没过多少时间,捻军纷纷走散,独有杨大嘴和游民生硬是不肯走,说是要与旗主同生共死。龚得树把两眼一瞪,抬起腿在他们身上踢了一脚,喝道:“你们以为这是去阎王家喝酒吗,还赖着不走?都给老子滚蛋,别在老子面前碍眼!”

杨大嘴、游民生见他心意已决,没奈何只得沮丧地下了山去。

曾幺巴笑道:“没想到你龟儿的还有些骨气。爷爷最后给你做一次主,想要怎么个死法?”

龚得树能做上捻军旗主,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冷笑道:“休说废话,给老子个痛快便是。”

曾幺巴摸出把匕首来,晃了一晃,正要上去动手,却听马如龙道:“曾寨主且慢,可否给我个薄面,让我带去重庆?”

曾幺巴诧异地道:“你要这龟儿作甚?”

马如龙道:“我兄弟王四在重庆沾了些麻烦,把这人带过去,兴许用得上。”

“原来那王四是你兄弟啊!”曾幺巴眼睛一突,道,“他惹了哪个?”

马如龙道:“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况且如今他究竟怎么样了,我也尚不知晓。”

曾幺巴道:“他也曾救过我们兄妹,他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若是用得上爷爷的,只管差遣便是。”

马如龙称好,说到时候如果要寨主帮忙的话,一定来麻烦寨主。

“没得说!”曾幺巴挥挥手道,“先去山上休息一下,待天一亮你们再动身吧。”

马如龙看了眼曾小雪,求之不得,便与曾幺巴兄妹一道上了山去。

到了山寨,曾幺巴令弟兄们整理山寨,待把战后的场地收拾完毕时,差不多已是寅时了,曾幺巴笑道:“都快天亮了,还睡个熊觉,不如吃些酒食提提神!”当下又命人去准备酒菜,不多时便在山寨外面的大石块上摆了许多吃食,就着晨风明月,把酒对斟。

马如龙是名门之后,后来又参加南征北战,从不曾有过这种在山中林间对着风月饮酒的经历,再加上有曾小雪在旁作陪,兴致甚高,与曾幺巴一起一连喝了几大碗。

曾小雪用眼角的余光瞟了马如龙一眼,端着碗起身道:“多谢将军救我性命,我敬将军一碗。”

马如龙浑没料到她会敬酒,再看她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一时起了怜香惜玉之心,道:“姑娘的心意我领了,这碗酒我替姑娘喝了吧。”说话间,便去拿曾小雪手里的那碗酒,不想曾小雪后退了一步,眉间微微一蹙,道:“将军是看不起我吗?”举起碗就把一碗烈酒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碗底朝下一晒,如雪的肌肤兀自白皙如常,竟是未见一丝红潮。

马如龙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姑娘表面柔弱,性子却也是烈得紧!忙不迭拿起自己的碗,一口饮下去,道:“些许小事,姑娘莫记在心上。”

曾幺巴笑道:“你可别小看了幺妹儿,三个龟儿的壮汉都喝不过她,哈哈!”

马如龙尴尬地笑了笑,拿起酒坛子给曾小雪和自己各倒了一碗,道:“那是我看走眼了,回敬姑娘一碗。”曾小雪倒也是爽快,拿起碗来就喝。

酒过三巡,大家都略有些酒意了。孔孝纲见山寨井然有序,不由问道:“曾寨主,你的山寨之前让捻军袭击过一次,不想恢复得如此之快,佩服!”

“格老子的,那次是给那帮龟儿偷袭的,打得爷爷猝不及防。”曾幺巴红着脸道,“好在兄弟们齐心,被打散了之后并没走远。重新召集了兄弟们后,爷爷花大价钱搞了支鸟枪队,发誓报仇。也是老天爷开眼,前几日给爷爷打听到他们藏了批军粮,便想顺手把粮食夺过来,这才有了今晚这些鸟事。”

又说了些闲话,东方已渐破晓,马如龙看了眼天色,起身道:“多谢曾寨主款待,天色将亮,我等该启程了。”

曾幺巴起身相送,将马如龙等一行人送下了山。临别时,马如龙由不住瞟了眼曾小雪,英武的脸上带了些腼腆之色。孔孝纲看在眼里,大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马将军好好的水路不走,一路骑马奔波,就是为了来看一眼小雪姑娘!”

孔孝纲此话一落,马如龙的脸腾地就热了起来。曾小雪虽然未通男女之事,可异性间的情感是与生俱来的,也是隐约感受到了来自马如龙的热情。本来两人之间萌生情愫是正常的,曾小雪也能接受这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的奇怪的感觉,让孔孝纲这大嘴巴一语道破,感觉就有些不太一样了,甚至让曾小雪产生了一种排斥的心理。

在曾小雪的心里面,她对马如龙是有好感的,但她的这种好感是十分纯粹的,不带丝毫杂质的,她根本没往男女之事上面去想,所以听说马如龙是特意跑来见她一面的时候,心里对他的救命之恩也莫名的淡了许多,身子一拧,低着头径自走上了山去。

孔孝纲却还在笑曾小雪害羞了,实际上是给马如龙帮了个倒忙。

王炽被关入重庆知府衙门的牢房后,心情一度十分沮丧。

离开昆明他并不后悔,那里所发生之事与他的个人性格以及价值取向有所冲突,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离开那片他所熟悉的土地,他不曾为此感到悲伤过,特别是到了重庆后,他甚至觉得离开昆明是个正确的选择。

商贸繁荣,贩夫走卒云集,水陆交通便利,无论从哪方面看,重庆对商人来说都是个天堂。如果说在来重庆之前,王炽还只是停留在组建马帮,行走在茶马古道上,来回贩卖货物赚一些差价的话,那么到了重庆之后,他的心态便发生了变化,确切地说,他的眼界开阔了,生发了要在这里开个商铺,驻足生根的想法。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王炽是极其努力的,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做生意,拿命在赌。

赌是人生的一种态度,为自己毕生所追求的事业去豪赌一场,王炽觉得是值得的。

可谁能想到,就在他开始规划要开个商铺的时候,让人给狠狠地踹了一脚,仿佛一下子黎明的曙光消失了,看不到了未来,也看不到了希望,让人踹入了一个漆黑的绝望的深渊,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变得毫无价值。

这期间,李晓茹倒是来探望过他两次,说她已经差人去通知马如龙了,等马如龙一到,定会想办法救他出去。

对于这些安慰的话,王炽似乎没怎么听进去,他是绝望了。

现在即便是出去了又能如何呢?那刘劲升是重庆商界的一号人物,只要是他不想让自己在重庆立足下来,除了离开,还能如何?再者犍为的那批粮食生意半途而废,就算是官府让魏伯昌继续去做,那也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了。当然,本想要在这笔生意里赚取开商铺本金的计划亦告吹了。

席茂之怔怔地望着牢房对面的那面墙,紫赯色的脸略有些发黑,眼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这几天每当他看到王炽那颓丧的样子时,他就恨不得出去把那刘劲升剁碎了,一个成功的人,商界的领袖,如何能这般的无容人之量,莫非重庆只容你呼风唤雨不成?

“如果让我出去了,定去找一帮兄弟,好好地跟他干一场。”席茂之愤愤不平地道,“让那狗杂碎知道知道,我们也不是任由欺负之辈!”

“蚂蚁撼不动象腿,平民斗不过官。如果从这里出去了,就走远一些吧。”

席茂之吃惊地回头看了眼王炽:“走?往何处走?”

“不知道。”王炽目光呆滞地看着席茂之,摇了摇头。

“败一次又能怎样?”席茂之大声道,“只要死不了,咱们出去后照样还跟天斗、跟人斗,别人能做成的事,我就不信我们做不成!”

“好,说得好,有气魄!”李晓茹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手提着一只竹篮子,朝席茂之道,“席大哥的豪气丝毫不减,令我敬佩!不像是某些人,受了一次伤,倒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整日间半死不活的,装可怜让人同情你吗?”说话间,牢役给她开了门,从外走了进来。

王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把竹篮里的酒菜一样一样拿出来,哼了一声,道:“李大小姐又何须来同情在下呢?”

“让人同情也是需要有资本的。”李晓茹同样也是冷哼了一声,道,“你想想如果一个人成天半死不活的,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没信心,看不到人生的价值,那别人也只能像狗屎一样把他踢开了。”

王炽嘿嘿怪笑道:“你本来就不怎么待见我,这时将我踢开,也并不令人意外。”

“你也知道我不怎么待见你吗?”李晓茹道,“可是我就没想明白,在昆明的时候,你哪来的那么多精力,跟我斗得你死我活?”

王炽听了这话,脸上油然浮上一抹笑意,笑人生际遇之无常。不久之前他尚且跟她如有深仇大恨一般,明争暗斗,还为此被打入大牢,没想到再次入狱,她却成了探监人。

“你笑什么?”李晓茹眼里闪过一抹光,“笑自己只会找我这种软柿子捏,碰上了个硬的,自个儿就成了霜打的茄子?”

王炽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桌前,提了酒坛子往碗里倒满了,一口气喝了下去,“我知道你是在激我。”

“那你被我激起来了吗?”李晓茹看着他的脸,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不应该只会欺负你。”王炽拿起筷子吃了口菜,吃嚼边道,“欺负一个女人若打了鸡血一般,遇上了个硬货,便一蹶不振,实非男人所为。”

“我被你欺负了吗?”李晓茹杏目一瞪,“在昆明时咱们最多也算是平分秋色,至于日后谁欺负谁,却是有待观望。”

王炽情知她好胜心强,也不与她争论,只管喝酒吃菜。席茂之见王炽似乎恢复了些神采,也过来与他一起喝酒,边吃边问道:“李大小姐,可知道马将军何时能到?”

“其实能不能从这里出去,何时出去,倒是其次。”李晓茹乜斜着王炽道,“关键是如何自我救赎,不然的话,即便是出去了,也无异于一具行尸走肉,徒留于世间浪费粮食。”

“李大小姐说得在理。”席茂之道,“待我出去了,第一件事就是揍一顿那姓刘的,给自己打打气。”

李晓茹闻言,“扑哧”笑出声来:“那样的话,你会害了王四。”

席茂之不解:“这却是为何?”

李晓茹收起笑意,说道:“可知你们为何会吃亏,又为何会让人踢到这牢里?”

席茂之道:“自然是刘劲升下的套!”

“那刘劲升为何不给别人下套,偏偏给你们下了套呢?”

王炽闻言,眼里精光一闪,看向李晓茹道:“愿闻高见。”

“你果然想听吗?”李晓茹转过头,笑吟吟地看着他道。

王炽则认真地道:“这些天在下也在想这些问题,却是未能想得通透,望李大小姐不吝赐教。”

“看你是诚心求教,本大小姐便与你说说。”李晓茹看了他一眼,老气横秋地道,“你啊,年轻气盛,太爱出风头,太没把人放在眼里。”

王炽一愣,放下手里的筷子,看向李晓茹。

“怎么,不服气?”李晓茹拿眼乜斜着看他,慢条斯理地道,“你回想一下,你刚刚到重庆没多久,便利用重庆时局,大包大揽,联合官府承揽了进购当地所缺物资的活儿,而又后通过官府,承办军粮之事,在做这些事之时,你可有想过其他人的感受?你是当重庆没人了,还是当自己是救世主?”

李晓茹的这番话说得极重,可谓是戳到王炽的心窝里去了。然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她所说的虽不中听,却也是实情。王炽虽说是年轻好胜,却并非那种听不进去忠言之人,被李晓茹如此一说,不由得眉头一沉,凝思了起来。

李晓茹看了眼他的神色,见他果然是一番听教的样子,语气也就软了一些,继道:“风头太劲,难免受人忌恨,此番就算是刘劲升没送你们入狱,以后也总会有人跟你们过不去,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何谓世道,何谓人心?我年纪虽是不大,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来,凡行事必也会顾及他人的感受,遵守这个世道的准则,一旦你将其打乱了,必受其害。”

席茂之道:“大小姐所言极是。但是我们如果不做这些事,又如何立足呢?”

“你们自然是可以做的,不但可以做那些事,而且还可以大做特做,让人家对你们刮目相看,但前提是做这些大事之前,需要有人脉。”李晓茹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活在圈里,每个固定的圈都有一帮志同道合的人,官场如是,商场亦如是。人之所以能成事,须靠圈里的人帮扶,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远远撑不起一座大厦,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王炽道:“大小姐的意思是,我们没有人脉?”

“正是。”李晓茹道,“别看表面上你跟王择誉打得火热,可那关系是极其脆弱的,一旦摊上了事,他不可能拼尽全力帮你。你且试想一下,刘劲升为何能通吃官场商场,能在重庆呼风唤雨,且还能把那四川布政使赵培请到重庆来,为他所用?”

席茂之叹息一声,道:“无非是贿赂比别人多!”

“也不一定就是贿赂。”李晓茹道,“当今这个世道,连当官都需要捐,更何况是做生意呢?你们跟官府之间的关系,充其量只是交易,但不存在交情。就拿这次的军粮事件来说,表面上你们是帮官府办了事,却是大张旗鼓地牟一己之私利,这是交易,可如果做事能换个角度、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别人自然也会记你的好,那便是交情了。在官场上人与人之间的交情也是现实的。”

王炽闻言,抱拳道:“大小姐今日一席话,令在下十分受用,受益匪浅!”

“别以为本大小姐是在帮你。”李晓茹给了他个白眼,“只是正好我也对那刘劲升看不顺眼,便想利用你,斗他一斗。”

“若是如此的话,在下甘受大小姐利用!”王炽笑道,“却不知有什么妙法,与刘劲升一斗?”

“既然他将你放在了对立面,那咱们索性就公开了跟他对着干一场。”李晓茹抿了抿朱唇,道,“重庆不是他的天下,重庆的市场自然也不是他家的菜园子,他晋商不是主营茶叶生意吗,你也做茶叶生意,跟他明刀明枪地来一场。”

王炽沉着眉头想了一想:“话是不错,可茶叶与食盐生意一样,须有相关的引凭或是榷茶[1],一般商人是做不得的。”

“做得做不得,不过是官府的一张嘴。”李晓茹笑吟吟地道,“再者说做生意需要应势而变,现在榷茶制度在逐渐改变,很多地方都以茶楼的名义向朝廷交课税了,我们也是可以如此做的。比如,以‘济春堂’的名义,开设一家茶楼,打出个养生保健茶的招牌,让茶不但可以怡情,还能养生。”

席茂之诧异地道:“恕席某孤陋寡闻,喝茶当真能养生吗?”

李晓茹浅笑道:“喝茶能否养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让人相信能够养生。”

听到此处,王炽不由得笑了:“李大小姐果然不愧是从济春堂出来的!”

李晓茹蛾眉一动:“你是在揶揄我吗?”

王炽忙道:“在下是诚心佩服大小姐的经商之道,绝无亵渎之意。”

“如此说来,你是同意以‘济春堂’的名义,开设一家茶楼了?”李晓茹眨了眨眼睛,看着王炽。

“以药店的名义,打养生茶的招牌,此计简直是妙不可言!”王炽转首看着她道,“在下自然是欣然赞同。”

“咱们便以合股经营的方式来运作,各出一半的本金,联起手来斗一斗那刘劲升!”李晓茹给自己倒了碗酒,与王炽、席茂之两人一起干了之后,又朝王炽道:“若是你的本金不够,那也无妨,卖身为奴,给本大小姐当奴才使唤几年,应该也差不多了。”

王炽笑道:“在下尚没有独立经营的能力,但合伙来做,应也无须卖身为奴。”

李晓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道:“你以为本大小姐真要你这种奴才吗?我花钱买个舒心,至少也去挑个听使唤些的,像你这种驴一样的奴才,不要也罢。”说完之后,咯咯笑了一声,提了竹篮子翩然走出牢房的门去。

王炽看着她轻盈地走出去,手里提着篮子,笑语嫣然,心头倏地一暖。虽然在昆明的时候,他跟李晓茹之间的明争暗斗还历历在目,在彼此的心里不免还留有些阴影,可是此刻的画面,与那时霸蛮好强的她丝毫联系不起来,反倒是像一位待字闺中的温柔的贴己之人,让王炽的心里油然恍惚了一下。

席茂之看着李晓茹走远,回头再看王炽时,见他依然愣愣地朝外看,不由笑道:“那李大小姐平时虽然霸蛮了些,可心还是不错的,而且是个生意场上的能人,与王兄弟倒是般配得紧。”

王炽回过神来,正色道:“席大哥,这等玩笑开不得。我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贩,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席茂之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王炽见他似乎不相信自己,不由得急了:“你也不想一下,将如此这般霸蛮的女人娶进门去,后半生便要听她使唤,这日子如何过得?”

席茂之哈哈一笑,却依然不言语。

马如龙抵达重庆的时候,没有去牢里看望王炽,而是直接带着龚得树去了山西会馆。他是穿了身官服去的,身着甲胄,腰佩军刀,气势汹汹地便往里闯。

山西会馆的那些人见他这等架势,谁也不敢去拦着,机灵些的,则跑去通知了刘劲升。

刘劲升闻风出来时,马如龙已到了客厅,他也不待刘劲升开口,解下腰际的佩刀,“啪”的一声搁在桌子上,便大马金刀地往上首的主位一座,浓眉一扬,眼里精光灼灼,望向刘劲升。

刘劲升不认识这是哪里来的将军,往他身上打量了一番,看得出官衔不小,再看下首站着的被五花大绑的龚得树,便明白了其来意——这位军爷是来找事的。

刘劲升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也不慌张,施施然走将上去参见:“草民刘劲升拜见将军,不知将军到此,有何贵干?”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马如龙寒声道,“本将军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刘劲升看了眼龚得树,不卑不亢地道:“将军若是为王四之事而来,怕是找错人了,此事是四川布政使赵大人办的,我等闲人谁也插不上手。”

“是吗?”马如龙霍地起身,抓过桌上的佩刀,“既然如此的话,本将军现在便去找赵大人,叫他把你也办了!”

刘劲升见他果然要走,叫道:“将军且慢!”

“怕了吗?”马如龙回身冷笑道。

“将军以气势压人,草民焉能不怕?”刘劲升嘴上说怕,脸上却兀自带着抹笑意,“不过草民也要提醒将军一句,不知可否?”

马如龙眼中精光一闪,“哦”的一声,目光灼灼地看着刘劲升,却没发话。

“得饶人处且饶人。”刘劲升好整以暇地道,“王四是犯了大罪之人,赵大人亲自下令抓的,您要是把我逼急了,恐怕大家都不会好过。”

马如龙两眼微微一眯,心想怪不得此人能在重庆呼风唤雨,果然不简单。临行时骆秉章、唐炯都曾交代于他,不可将事情闹大,可见所言非虚。思忖间,问道:“那么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其实也不难。草民给将军指两条路。”刘劲升道,“一是让骆总督下令,放了王四;二是发配王炽,离开重庆。”

马如龙道:“要是本将军选择第三条路,硬是要放了王四呢?”

刘劲升白皙的脸色动了一动,道:“草民猜到将军的身份了,您可是云南临元总兵马如龙马将军?”

马如龙神色间微微一怔:“好眼力!”

刘劲升笑道:“马将军与王四颇有些交情,而且在昆明的时候,王四下狱,将军还曾经大闹过云贵总督府,好胆识,好魄力!不过今时非同往日了,那时候您还没有被正式任命,如今却已是朝廷命官,因此将军做事,须考虑赵大人的感受,免得鸡飞蛋打,谁也讨不着好处。”

“阁下果然非一般人,此话本将军听进去了。”马如龙道,“不过你也最好有个心理准备,真把本将军逼急了,用你的前途换王四的前途,你也得掂量掂量这交易划不划得来。”说完后,招呼了杨振鹏、俞献建和孔孝纲等人一声,夺门而去。

刘劲升目送他们离开,在他们的出门之时,脸色便沉了下来,“一个小小的临元总兵,到我这里来作福作威,却是走错门道了!”

马如龙走进牢房的时候,王炽十分激动,昆明一别,转眼数月,一起经历的那些轰轰烈烈的事,依然如在眼前,可再见面时却是在狱中。

两人说了些闲话,王炽问道:“可知道李兄弟去向?”

马如龙道:“他决心离开官场,学了你组织马帮,做生意去了。我是替了他才来的四川。”

王炽笑道:“李兄弟真是性情中人,叫人钦佩!”

“我们几个也算是性情相投,这才能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马如龙浓眉一沉,正色道:“那刘劲升着实不是个善茬儿,仗着布政使赵大人给他撑腰,口气硬得紧,给了我两条路,说要么让骆总督下令放了你,要么发配你去其他地方。”

王炽一怔,刚要说话,只听有人懒洋洋地道:“这地方舒服得紧,走啥子走嘛!”

马如龙回头望去,只见隔壁牢里躺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面带菜色,颌下留着一绺青须,看上去很是清瘦,有气无力地半闭着眼。说了这句话后,伸了个懒腰,又转过身睡去了。

马如龙以为是个地痞,便没去理会,道:“王兄弟,你也无须担心,我这就回去跟骆总督商量,好歹求他把你放了。”

“走啥子走嘛,睡在这里,比在外面更安生。”

马如龙转头又去看了眼那汉子,疑惑地看向王炽。王炽道:“这位大哥姓于,是个秀才,因家中穷困,没银子去捐官,故半生穷困潦倒。有一次心里憋闷,喝了些酒后,大骂朝廷腐败,说是还不如太平军好,至少人家闹起义让一帮穷人扬眉吐气了一番,这才给官兵抓了来,关在此处有一段时日了。”向马如龙介绍了一番后,又朝那于姓汉子问道:“于大哥,你倒是说说为何还是不出去的好?”

那于姓汉子转了身过来,面朝王炽道:“人啊,都有气运,恰如那大渡河,从西藏的果洛山一路流经而来,千转百回,至乐山方才注入岷江,而岷江再经一番兜兜转转,到了宜宾合江门,这水才算是汇入长江。这千里之水路,何其崎岖曲折?人之一生,便好似那水路,未到乐山,难与岷江合,未到宜宾,更难于长江融,你啊,如今的位置,就像是大渡河水在老鸦漩转了个弯,撞在了岩石之上,虽道是碰得头破血流,昏天暗地,可也无妨,跟着漩涡打几个圈后,谁能保证你便不能再一次临渊咆哮,以气壮河山之势冲向下流?”

马如龙见他话里透着玄机,心想莫非这衣着褴褛、貌不惊人的汉子,果然是个高人?当下问道:“难不成我们便在这牢里等吗,望先生赐教。”

于姓汉子突然咧嘴一笑,道:“不急,这机会马上就会来了。”

王炽闻言,走上前去,隔着牢房的木栅栏向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先生教我!”

于姓汉子盯了眼马如龙身边放着的那壶酒,笑道:“你把那酒拿给不才喝几口。”

马如龙忙拿了酒过去。于姓汉子一把撕开酒封,仰首便是一阵牛饮,直喝了半壶方罢。放下酒壶时,他本来苍白的脸红润了起来,连眼神都似乎有了些神气。只见他抹了把嘴,喊一声痛快,朝王炽道:“什么样的世道,做什么样的生意,既不幸生于乱世,也就只能在乱中取利了。这些天你的事情不才也旁听了一些,也大概明白了你的遭遇,知道了你要与那女娃子合伙经营茶楼。”

王炽点了点头,却没说话。于姓汉子继道:“这位将军方才说,去向骆总督请求,可是指四川总督骆秉章大人?”

马如龙道:“正是骆大人。”

于姓汉子道:“这事你去求骆大人就错了。试想骆秉章跟那赵培是何关系?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没有交情,只是普通的同僚,可至少也是在省府一道办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说骆秉章下了一道命令,让赵培放人,赵培的面子上如何过得去?骆秉章会为了一个与他丝毫不沾亲带故的小贩去得罪同僚吗?换作是你,你会不会如此做?”

马如龙闻言,心头大震:“先生说得是,看来我是将此事想得简单了。”

于姓汉子提起酒壶又喝了两口,道:“刘劲升表面上给了你两条路,实际上这两条路都走不得,既然走不得,那就不走,等在这里,让那女娃子去搞茶楼,只要这茶楼一搞起来,就一定会有事发生,而且出的是大事,到了那时,你就有机会了。”

王炽听了这些话,他知道接下来这于姓汉子将说出更加惊天动地的话来,不由得激动得面带红潮,连呼吸亦变得急促起来,“请先生继续往下说。”

于姓汉子道:“不管是茶还是盐,都是块禁地,能涉足里面的,均是有头有脸有背景之人,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虽无明文规定,却能通行于天下。如果突然之间有外人闯进去,里面的人会是何反应?依不才来看,他们首先是警惕,继而是排斥。如果闯进去的只是重庆的商人,那么估计还掀不起大的风波,关键是这里面还有洋人,不管是俄国人还是英国人,他们在中国的主要业务都是茶叶,你想想那些洋人岂能甘休?一旦洋人介入进去,官府绝对吃不消。”

王炽连连点头:“先生所言甚是,可是到了那时,在下又能有什么出去的机会?”

“给自己攒资本,足以博弈商场的资本。这便也是古人所谓的韬光养晦。”于姓汉子眼里精光一闪,似乎变了一个人,浑身上下都有一股活力。“朝廷怕洋人,我们中国的老百姓也怕洋人,倒不是那些黄毛鬼会吃人,而是他们背后的国家实力强大,他们觑觎着中国,做梦都想打过来,像老虎一样趴在我们的边境,虎视眈眈,这种时候哪个敢去捋那老虎的毛发?于是乎洋商在中国就享有了特权,以茶叶为例,中国的商人贩运一批茶叶,沿途都要征收各关卡税,到了地头还有落地税,一路税下来利润所剩无几。而洋商则只要征一次税款即可,那便是子口税,在商品起运处开出一张税单,沿途各卡通行无阻,可免一切杂税。一边是苛税猛如虎,一边是一张税单走天下,谁都知道我们的商人吃亏了,在洋商面前根本没有竞争的机会。晋商在这边的主营业务就是茶叶,山西会馆的刘劲升岂能不知他在洋商面前没有竞争机会乎?”

王炽听到这里,似乎已听出了些眉目,激动地道:“先生之意是说,一旦重庆的茶叶市场波动起来,在下的机会便来了?”

“不错。”于姓汉子抬起手摸着颌下那一绺青须,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当地的官员虽说迫于形势,对这种不正当的竞争开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可一旦事发,他们会偏向谁?所以你与那女娃子的茶楼开起来后,要与那女娃子协商好,到时候一旦出了事,一定要对外宣称,此茶楼的大掌柜是你王四,大事情须有你来做主,到时候只要官府和刘劲升兜不住了,他们便会来请你出去,联合起来对付洋商。”

马如龙闻罢这一席话,一拍大腿,笑道:“先生大才,此计大妙!”

王四毕恭毕敬地给于姓汉子行了个大礼,道:“多谢先生教我!敢问先生怎生称呼?”

于姓汉子站起身来,弯腰躬身,也向王四行了个礼:“不才于怀清,一介落魄之书生,潦倒半生,一事无成,今日献计,实有一事相求。”

王炽忙道:“先生献计之恩,王四没齿难忘,但要力所能及,定当效劳。”

王炽闻言,喜道:“先生才识渊薮,胸怀丘壑,与之谋事,王四之幸也!”

席茂之见王炽在无意中结识一位高人,大是高兴,笑道:“这下好了,以后有于先生辅佐,何愁大事不成!”

马如龙返身出去,从狱卒处又拿了两坛酒来,让每人都倒上一碗,道:“王兄弟喜得于先生,大事可图,来,大家一起干了!”

走出牢房的时候,天色将晚,马如龙因要去看看李晓茹,便与俞献建、孔孝纲道别,去了济春堂。

见到李晓茹的时候,她正在装修即将开张的茶楼。这小妮子是急性子,说干就干,这些天她都已经把茶楼装饰得差不多了。

这是一幢两层的楼房,就在济春堂的隔壁。跟济春堂的装修一样,带有一种浓郁的中国传统特色,楼内楼外悬挂着清一色的大红灯笼,门口上头的招牌写了“善水居”三字,取上善若水之意。

马如龙见她搞得有声有色,嘴角不由得掠上一抹笑意,在外面看了她一会儿,便举足走了进去。

李晓茹见到他的时候,似乎有一丝意外,微愣了一下,然后笑道:“马大将军终于光临重庆了!”

笑容还是一样的笑容,语气也是同样的语气,可不知道为什么,马如龙觉得她有点变了,这种改变是细微的,几乎是不可察觉的,甚至说不上来她究竟在哪里变了,却让他感到一丝丝的陌生。

马如龙把今天的事跟她说了一遍,并交代她,万一洋人出来为难,官府控制不了局面时,一定要对外宣称这茶楼的大掌柜是王炽,这是救他的最好的方法。

李晓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会儿,道:“你这是来干涉我俩生意的吗?”

马如龙看她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道:“大小姐说笑了,我岂敢干涉。”

“我会的。”李晓茹的神色突然间严肃了起来,“人可以任性,但不可以忘恩,他救过我一命,我会还他的情,让他有惊无险地渡过这一关。”

马如龙与她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共同的话题,说完这些事后,再也找不出话头来,氛围有些尴尬。他佯装看了眼茶楼,说道:“既如此的话,我也就放心了,军营里还有事,我得回去了。”

李晓茹望了望天色,道:“天都晚了,何须急着走呢?我带你去尝尝重庆的特色美食吧。”也不理会马如龙是否同意,边说着边往外走了出去。

马如龙连忙跟上去,走在她的身边。

熟悉的人,陌生的街,令马如龙有些不太适应这种气息。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眼走在身边的人,她不再缠着他了,也不再想方设法地讨好他了,可能是遇上曾小雪后,他冰封的心被融化了的缘故,对于李晓茹的改变,竟然有点儿淡淡的失落。

人都是会成长且成熟的,对于这样的一种微妙的变化,李晓茹倒并不觉得悲伤或者失落,因为现在有另外一股信念在激发着她,那就是在重庆立足,闯出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

用完晚膳后,李晓茹安排了马如龙去一家客栈休息。

次日一早,马如龙去济春堂向李晓茹辞行,刚刚进去,还没跟李晓茹说上话,就看到杨振鹏着急慌忙地跑了进来,脸色有些不太对劲儿。

马如龙的眉头动了一下,问道:“出了何事?”

“毛坝盖山遇袭了。”杨振鹏看着马如龙道,“曾寨主差人来找你,希望我们去支援。”

马如龙脸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

“是昨天晚上。”杨振鹏道,“捻军去了很多人,寨里的人虽在顽强抵御,但恐怕撑不了多久。”

李晓茹大大的眼睛一直注意着马如龙的神色变化,见他回过头来时,便淡淡一笑:“快去吧。”

马如龙点点头,隔了会儿说声保重,便急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离开,奔向另一个地方,李晓茹的心突然起了一丝的波动,多少次被拒绝,丝毫未减她的热情,甚至在她父亲面前说,是她喜欢的就一定要得到。现在她才明白,在爱情的世界里,强求也不一定能够得到,即便得到了也是苦涩的。

原来爱情才是成长最好的催化剂!

善水居开张了。

开张当天,李晓茹的排场让全城人都目瞪口呆,她把政商两界有头有脸的人都请了来。起先如刘劲升等一帮以茶叶为主营业务的人还不想去,后来见重庆知府王择誉、四川布政使赵培都一一请到了,刘劲升也不便再摆架子,只得硬着头皮领着重庆一帮盐茶商人去参加。

一家茶馆开张并不稀奇,然在开张典礼上名流云集,把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纷纷请下神坛,前来道贺,却是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了。一时间,善水居便轰动了重庆城,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是,令大家都不曾想到的是,这仅仅只是李晓茹的大手笔之一,在开张的第二天,李晓茹宣布向全城免费开放三天,在这三天里面,不管是街头的乞丐,还是平民百姓,都能去善水居喝茶听戏,而且你要是觉得善水居的茶好,伙计还能再给你打包一份,让你带回家去与家人一同分享。

于是在三天之内,重庆城出现了这样一幕奇怪的景象:人们一大早起来,成群结队说说笑笑地往大街上走,路上见到熟人,还呼朋唤友结伴去善水居吃喝免费的茶点。

人多了里面坐不下怎么办呢?李晓茹也有办法,她早已租赁了一批桌子凳子,在大街上一字排开,整条街都是善水居的伙计来回奔跑的身影,活脱脱地把大街当成了他们露天的经营场地。

官府方面对这种扰乱社会正常秩序的行为虽也反感,怎奈吃了人家也拿了人家的,口头上去警告两句,做一下表面文章也就过去了,不敢真把她怎么样。

这还没完,在此期间,李晓茹请来了一个能说会道的秀才,说书一样的叫他说饮茶的好处,大家为什么要饮茶,济春堂好好的药材不卖,为什么还要开一家茶楼……诸如此类,口沫横飞地一直说,最后推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济春堂虽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为宗旨,可毕竟那是生病了才救治的,人生保养的最高境界是有病治病、无病养生。养生要如何养?那就是喝茶,而且要喝济春堂的养生茶。

所谓饮茶养生,不过是一种意境或者说心态。饮茶固然对身体有所裨益,可说到底还远远达不到养生保健的境地。然有时候很多东西它就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信念,人一旦有了信念,精神好了,身体素质自然也会有所提高,善水居如此宣传,老百姓凭借对药铺的信赖,抱着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时常过去喝茶,果然感觉不错,于是善水居养生保健茶的概念便渐渐地在老百姓的心里面形成了。

王炽对李晓茹的做法并不反对,相反是赞成的。可是他担心后续本金的问题,如此大搞特搞,若没有充足的后续本金支撑,过不许久就会倒闭的。因此,他向于怀清交了底,说他手里只有一万多两银子,现在已全部投了出去,接下去要如何是好?

于怀清捋着他的那一绺青须,低头想了一想,道:“倒是有一个办法,可解燃眉之急。”

王炽神色一振:“先生请讲。”

“让重庆知府王择誉出资。”于怀清道,“这些当官的别看他们平时都在哭穷,但那只是朝廷穷,他们私人都是有小金库的。再者眼下时局动**,那些当官的都在给自己安排后路,很乐意暗中入股生意,以此生财。你让王择誉投一万两进来,给他分一股红利,以不才之见,他应该不会拒绝。”

王炽闻言,眼睛一亮,于怀清的这一招不光解决了一部分资金问题,如果王择誉真愿意投一股的话,相当于找了一个靠山,至少有王择誉压着,像刘劲升这样的商人就不敢轻举妄动。因了自己在狱中不方便,让俞献建负责此事,去跟王择誉接头。

善水居开张后,王择誉的头就开始大了。

刘劲升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拿出了四川盐茶道宋铨的一道手谕,上面写了八个字:准予竞争,严加看管。

王择誉混迹官场多年,看了这道手谕,便参透了其中的意思。即人家要参与茶叶市场的竞争,官府可以准许,可也要严加管理。但是这个“严加看管”仅仅是指善水居,其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保护地方上原来那些茶商的利益。

王择誉对善水居的开张并不反感,他隐隐能猜到王炽是参与这家茶楼了的,从个人的感情上来讲,对于王炽此番入狱,他的心里是有愧疚的,让善水居顺顺当当地开张,也算是一种补偿了。可是人家盐茶道的官衔是正四品,他知府则是从四品,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尽管他心里不太愿意,也只得照办了,点头答应说一定严加看管。

事实上王择誉对这道手谕领悟得还不够透彻,所谓的准予竞争,也可以包含不正当的竞争手段,到时候如果善水居“出了事”,那你作为地方官员就“严加看管”去吧。

刘劲升虽不知道他有没有参透手谕的意思,但见他点头答应了,便笑着起身辞行,在临走之时,留下了一个锦盒,说是孝敬知府大人的,望大人以后多多照顾。

这锦盒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王择誉不看也能猜到,他不想收,却是不得不收。刘劲升已经跑去成都见过盐茶道的宋铨了,你要是不收,就表示不支持刘劲升,不支持刘劲升就相当于间接地在抵制宋铨的手谕,这种以下犯上的事,王择誉绝对不敢做。

刘劲升走后,俞献建便到了,对于他的到来,王择誉倒是颇感意外,便问道:“你到我处,有何贵干?”

俞献建的话不少,也不跟他客套,直入了主题:“给大人送财富来了。”

王择誉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他这边刚刚收了刘劲升的好处,且答应了要对善水居严加看管,如果再收善水居的好处,那是要出事的。于是只当作听不懂,板着脸道:“莫要说笑,本官何来财富?”

俞献建却不管他听没听懂,兀自拉长着张马脸道:“善水居自开张以来,生意十分红火,相信大人也有所耳闻,王四兄弟现在虽入了狱,却是时刻不敢忘大人之情,因此便叫在下来,让大人入股善水居,只需出一万两银子,就得一股,每年定期给大人结算红利。”

王择誉转首看了眼俞献建,道:“如此看来,王四果然参与了善水居的经营?”

“大人多虑了。”俞献建知道这时候不方便将王炽抬出来,道,“王四兄弟与李大小姐在昆明时就有些交情,是他去跟李大小姐说的这事。”

俞献建没想到他会断然拒绝,心想这里面定然有蹊跷,便不再相劝,回身告辞出来,去牢里向王炽回复。

王炽听完俞献建的描述后,看了眼隔壁牢里的于怀清,冷笑道:“看来王择誉有难处。”

“虽说没能拉他入伙,至少也得知了一些事情。”于怀清道,“说明刘劲升已经出手了。”

“先生所言不差。”王炽道,“如此一来,在下的本金……”

“不怕。风雨将至,你大展身手的时候快到了。至于本金的事,让俞兄弟去与女娃子说一声,让她先担一担,待你出去之后,再与她结算便是。”于怀清语气一顿,又笑道,“到时候若是还不了,卖身为奴,听李大小姐使唤,却也是一条出路!”

席茂之闻言,哈哈大笑。王炽听了这一句话,也不由得笑将出声。

[1]茶引、榷茶是古代的营销凭证,茶引相当于现在的营业执照或经营许可证,来往贩卖茶叶时,贴身带着,以备所到之处的关卡查验;榷茶制度始于唐,兴于宋,这是由于茶叶在古代属于一种特殊商品,因此在销售茶叶时需要办理特种商品经营许可证,相当于现代的某些商品要经过专卖经营审批手续一样。